若換作旁人,上官如玉定會煽風點火看熱鬧。但事關馮初晨,他非但沒點火,還幫着明山月滅火。
他衝明山楓揚揚下巴,“還笑話表哥,你自己穿的也是白褲衩。”
明夫人給明山月的碗裡夾了一塊鹿肉,“你剛纔怎麼了?”
明山月眉頭微蹙,“我也不知怎麼回事,突然大腦空白,雙腿發軟……”
明夫人着急道,“不會生病了吧?趕緊讓人請御醫。哦,馮姑娘醫術精湛,也可請她看看。”
明山月可不願意再見那丫頭,忙道,“那種感覺只在片刻間,已經好了。”
明國公拿起筷子道,“沒事就好,吃飯。”
話音未落,一個婆子匆匆走進來。
明夫人問道,“什麼事?”
婆子面露難色,遲疑道,“稟國公爺,夫人,明總管傳話,說甄二姑娘病重,甄老爺在前堂等國公爺有事相商。”
衆人心下了然,應該是明山月又克病了未婚妻,甄家人來退親。
另幾人都放下筷子,同情地看向明山月。
明山月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我是天煞孤星,命定克妻,爹孃就不要爲我忙碌了。直接給二弟說媳婦,讓他多生幾個兒子。”
明國公沉臉起身走了出去。
明夫人的眼圈又紅了,放下筷子說道,“你們慢用,我乏了。”
丫頭扶着她進了臥房。
明山楓嚷道,“大哥,你又把娘氣着了。”
明山月淡淡道,“我的命格一直如此。怕我氣着爹孃,你就趕緊說個媳婦,爲家裡開枝散葉。”
明山楓撅着嘴說道,“每次讓你娶媳婦,你就往我身上推。祖母說,男人太小碰女人傷身子,我還小,又單純,你不能禍害我……”
話沒說完,後腦勺被明山月拍了一巴掌,趕緊閉了嘴。
上官如玉小聲道,“你們少說兩句。咱們走吧,不要打擾姑母歇息。”
三人來到臥房門口,勸慰明夫人幾句,悄無聲息離開。
馮初晨在廂房左等右等都沒等到有人請她去上房看病。
未時末她走出門,院子裡只上房門外站着一個丫頭。
她走過去輕聲說道,“請姐姐幫忙問問李嬤嬤,若是沒有事我就回去了。”
丫頭進屋片刻後,同李嬤嬤一起出來了。
李嬤嬤說道,“夫人又有些不好,你去看看還能施針嗎。”
直接帶她和半夏去了臥房。
明夫人躺在牀上,臉色比上午還憔悴,眼睛也是紅的。
馮初晨把了脈說道,“要想病好的快,心思也要放寬。我先給夫人按按頭部舒緩。”
冰涼的手指放頭上一放,明夫人一個激靈。
一刻多鐘後,明夫人驚詫道,“感覺好多了,從來沒有過的舒適。”
馮初晨又給她按摩腹部和盆骨,還給半夏和李嬤嬤講解着。
“若我和半夏都沒來,就請嬤嬤依此法爲夫人按摩。”
李嬤嬤道,“老奴笨拙,只怕拿捏不好。”
“無妨,以後每日隨我們學,多學幾遍就會了。“
接着是刺絡,最後是施針埋線,捻轉行氣。
待一切弄好,馮初晨才坐去窗邊的美人榻上。
小阿玄的聲音又從窗外飄進來,“披鐵甲兮掛長刀,大風起兮雲飛揚……”
明夫人睜開眼睛,看見阿玄從半開的小窗飛進來。
黑色的小身影在屋裡盤旋一圈,最後落在馮初晨的膝頭。
小尖嘴一張一合,“啊~~啊~~吸氣,呼氣,使勁……”
明夫人又被逗樂了,屋裡的婆子和丫頭也捂嘴笑起來。
方纔的沉寂瞬間被這小東西驅散。
馮初晨解釋道,“阿玄喜歡跟我弟弟和我家狗子玩,去過我家幾次,怎麼就學會了這些話。”
明夫人恍然,“原來那些話是在你們醫館學的,難怪。”
馮初晨便講了如何跟阿玄結識。
衆人笑得更甚。
李嬤嬤道,“可是巧了,阿玄先去你家做客,馮姑娘又來我家看病。”
她對馮初晨客氣多了,甚至有一絲討好。
酉時初全部做完,馮初晨告辭。
李嬤嬤奉上兩個荷包,“謝謝馮姑娘,這是兩個療程的診費。”
馮初晨和半夏一走出門,李嬤嬤便說道,“馮小姑娘的確有兩手。唉,若當初能把馮醫婆順利請來給夫人接生,夫人也不致於遭這麼多年罪。”
明夫人嘆了口氣,心中五味雜陳。
生了那麼多年馮醫婆的氣,最後還是要請她的後人來給自己治病,這命運,何其弄人。
馮初晨和半夏去垂花門外坐上騾車,到了東角門又換上馬車。
馮初晨情緒低迷,掀開車簾看着外面。
暮色中的街市行人漸稀,攤販們或趕着車或挑着擔陸續離開。
半夏看着馮初晨的前額,吃驚道,“姑娘,你前額上的痣怎麼變紅了?”
馮初晨摸着小痣說道,“這是硃砂痣,本來就是紅的。”
“之前沒有這麼紅,是暗紅,而現在是鮮紅,還帶一點點黃,像櫻桃色。真的。”
馮初晨眨巴眨巴眼睛,怎麼可能,這顆痣前世今生都是暗紅色。
她低頭道,“再看清楚。”
半夏又湊近細看,篤定道,“沒錯,就是櫻桃那種紅,不信你回去照照鏡子。”
“是今天變的,還是之前變的?”
半夏搖搖頭,“之前沒注意,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變的。”
馮初晨心頭微動,莫非是給母狼接生後變紅的?那時身體有過多種變化,比如體溫變涼,不再出汗,針術醫術都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等等。
當時她只注意了那些變化,卻沒注意這顆痣。
半夏建議道,“真是撞邪了,遇上明大人就出事。姑娘該去大昭寺祈福,都說大那裡最靈驗。”
經歷穿越和神針,馮初晨絕對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
“得空就去。你也要用心學,學出來了,也不需要每次都是我出診。”
半夏嘟囔道,“奴婢一直在用功學,每天只睡三個時辰。可再拼命也不及姑娘一半厲害,這輩子都別想,下下輩子也別想。”
馮初晨把李嬤嬤給的荷包打開,一個裡面裝的是兩隻赤金一滴油鐲子,這是賞她的禮物。
另一個荷包裡裝了二十五兩銀子。兩個療程二十天,診病五兩銀子,每天治療費爲一兩銀子。
對於馮初晨這樣的年輕大夫,算是天價了。
只有她知道,她真正的價值遠遠高出這個價。
明府也賞了半夏一個裝了二兩銀子的荷包。回到家已經天色擦黑,就等她們吃晚飯。
馮初晨讓馮不疾和王嬸看她的硃砂痣,“是不是變紅了,什麼時候變的?”
馮不疾讓人把蠟燭舉到馮初晨的面前看,驚訝道,“顏色真的變淺了,更紅更鮮豔了。”
王嬸也說道,“真的呢,我也沒注意什麼時候變的。”
定國公府竹音樓,老國公和定國公都陰沉着臉,明山月倒是一臉淡定。
老國公還是不願意相信,“癡慧大師明明說山月的痣變紅,就是一點硃砂壓全陽,便能遇到命定媳婦了。這麼說來,那位甄二姑娘不是山月的命定媳婦。”
“祖父,我不想娶媳婦……”
老國公一巴掌打過去,“你放屁。”
他的眼睛突然瞪大幾分,盯着明山月的臉說道,“咦,你的痣怎麼又變紅了?”
怕看錯,他拉着明山月走去紗燈前,取下燈罩仔細看。
定國公也走過來看,不可思議道,“真的,暗紅變成大紅了。”
老國公眼中精光一閃,“不是大紅,容兒說這種帶點黃的紅叫櫻桃紅。莫非要變作這般顏色,山月才能說媳婦?”
定國公笑道,“極有可能。”
由於高興,笑出了聲。
明山月把臉轉去一邊,“你們想說就說吧,再剋死了不要怪我。”
心裡卻疑竇叢生。
他的痣是上年從京城回到西慶後變紅的,而回西慶前正好被馮初晨吐一臉。
前幾天被馮初晨吐了第二次,今天又被她推了一個跟頭……這痣,比之前更紅了。
不會自己的痣變紅,跟她有什麼關係吧?
而且,每次遇到那個丫頭自己都會出現頭腦突然混沌、站立不穩的情況。
一次是巧,兩次是奇,三次便非偶爾了。
難道她便是大師口中那個能“壓制”自己的命定媳婦?
明山月驚悚得頭髮差點豎起來,婦人討嫌,那個丫頭更討嫌。
想想又不可能,兩人靠近一點就出狀況,怎麼可能當夫妻。
如此說來,“命定媳婦”和“改變命格之人”或許並非同一人。
那丫頭是改變自己命格的人,而自己的命定媳婦還不知道在哪裡,或者說不知道有沒有。
想到自己不需要娶那個時時給自己添堵的丫頭,明山月心裡還是輕鬆的。但想到馮初晨無事跑來改變自己命格,又覺得她多事……
老國公站起身說道,“我去告訴容兒,山月的面相又生吉兆,興許這次能娶媳婦了,讓她高興高興。”
然後一陣風似的去了。
這時,一個身材高大臉膛黝黑的親兵走進來。
他悄聲說了幾句話,明山月站起身小聲說道,“爹,兒子有事出去一趟。”
明國公點點頭。
次日上午,馮初晨帶着半夏坐自家騾車去定國公府給明夫人治病。
到了正院,不止明夫人在,還有一位三十左右的貴婦。
貴婦溫婉秀麗,穿着素淨。五官沒有明夫人精緻,卻觀之可親。
李嬤嬤笑着介紹道,“這是姑太太。”
姑太太,就是明國公的妹妹囉。
馮初晨曲膝笑道,“姑太太。”
夏氏上下看了馮初晨一眼,笑道,“到底是馮醫婆的後人,小小年紀有如此本事。好好治病,治好了大嫂,我們有重謝。”
眼神真誠,聲音溫柔,讓人很有好感。
馮初晨道,“姑太太過譽了,治病是大夫的本分,不敢當重謝。”
夏氏又安慰了明夫人幾句,“有希望就好好治病,心思放寬些。甄二姑娘自己生病,怎麼能怪別人。好姑娘有的是,我再慢慢打聽……”
因爲有外人,她不好說的太明白。
馮初晨猜測八成是明山月的未婚妻又被克病了。
明夫人拉着她的手說道,“我身體不好,這個家多虧有你。”
“看大嫂說的,一家人,這些是妹子該做的。”
夏氏走後,明夫人躺去榻上。
忙完已是午時二刻,被請去西廂吃完晌飯回家。
馮初晨一連去了明府四天。
如今她們熟門熟路,從內院到外院都是兩人自己走路。
剛到外院,迎面遇到久違的定老國公。
老頭兒還是那麼身體矍鑠,目光炯炯。
老國公一看馮初晨也樂了,“馮小丫頭,又遇到你了,你弟弟如何了?”
馮初晨給他曲膝見了禮,笑道,“勞煩老公爺惦記着他。弟弟人長高了,上學了,他也一直唸叨老公爺呢。”
老頭兒笑道,“他休沐的時候帶他一起來,小傢伙聰明討喜,讓容兒見見。我們老囉,想要重孫孫,容兒猶甚,可孫子就是不給我們生。”
親耳聽到老頭兒叫老妻“容兒”,沒有一點違和感。
馮初晨笑着答應,“好,等他休沐就帶他來給老公爺太夫人磕頭。”
老頭兒看向另一個方向,大聲招呼道,“蔡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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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初晨看過去,從一個月亮門裡走出一位年近四十的男人,一個幫着拎藥箱的小廝。
蔡大夫一路小跑向這邊而來。
老公爺又道,“走,陪老頭子喝兩盅。”
蔡大夫笑道,“是,是。”
馮初晨猜測這人是蔡毓秀的父親,來給腿不好的明三老爺看病。
十五這天卯時,旭日剛剛升上房頂,東方天際飄着朵朵朝霞。
又是一個豔陽天。
馮初晨帶着馮不疾、半夏在庭院裡練太極拳。
衚衕口突然來了一輛馬車,一個婆子小跑來了馮宅。
是吏部湯尚書府的車,湯尚書大孫媳婦正在生產,肚子裡的胎兒危險,胎心音非常弱。
婆子說,胎心音弱是周女醫用聽診筒檢查出來的。
湯尚書不止是尚書,還是東閣大學士,次輔,可謂權勢滔天。
馮初晨不敢有任何耽擱,趕緊帶着芍藥去了湯府。
若自己耽擱久了半夏要去明府治療,她只能帶芍藥。
湯府的一個院子裡,東廂廊下坐着兩個善婦科和幼科的御醫。其中一人穿着從五品文官服,是太醫院級別最高的御醫。
相當於前世院士級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