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靖邊司都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
吳百戶雖然拿回了屬於副百戶的權力,但他到底是副職,只掌管財政和情報,權力上不如沈百戶這個主管人事和行動的靖邊司一把手。
因此,在吳百戶回靖邊司之後,林宣並沒有單獨去見他。
這也是他和吳百戶最初商量好的。
這一日,林宣清早來到靖邊司,看到靖邊司院內,幾名旗官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什麼,徐氏商行的貨物被搶了?”
“哪路山賊,這麼大的膽子?”
“敢搶靖邊司押送的貨物,活膩了不成?”
從衆人的議論聲中,林宣得知,昨日靖邊司一名旗官護送某商戶的貨物時,遇到了一夥山賊,滿滿幾大車貨物被搶掠一空,那旗官和商隊的護衛,也受了不輕的傷。
沈百戶得知消息後勃然大怒,他自然有發怒的理由。
這些商戶,可都是給他交了錢的。
銀子收了,貨物還被搶了,以後他還怎麼繼續收那些商戶的銀子?
林宣剛剛回到值房,一杯茶還未泡開,便有一名書吏走進來,說道:“林小旗,沈百戶召見……”
林宣心中微凜,面上卻不動聲色。
他緩緩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旗官制服,隨着書吏來到沈青崖的值房。
值房內,氣氛凝重。
沈青崖端坐主位,手上拿着一份報告,表情嚴肅。
林宣在桌案前站定,抱拳道:“屬下林宣,參見百戶大人。”
沈青崖的目光緩緩擡起,望向林宣,聲音平靜道:“免禮。”
“謝大人。”
林宣直起身,垂手侍立,等待下文。
沈青崖將手中的報告放在桌上,說道:“昨日之事,想必你也聽聞了,徐氏商行,乃我思州府良商,每年爲朝廷繳納鉅額稅銀,其貨物在我靖邊司旗官護送之下,竟遭匪類劫掠,簡直無法無天!”
他冷哼一聲,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光天化日,劫掠官護商隊,此等行徑,形同造反,若不雷霆剿滅,日後我靖邊司如何在這思州地界立足,如何護佑一方商路平安,朝廷的顏面何存?”
林宣目光微動,似乎已經預料到他接下來會說什麼。
果然,只見沈青崖站起身,沉聲說道:“此次賊寇猖獗,本官欲查明匪巢,探聽虛實,然後將其一舉殲滅,爲了避免打草驚蛇,需要先派一人前往探查……”
他看向林宣,緩緩說道:“林小旗,你素來以機敏幹練著稱,曾爲靖邊司立下大功,就連千戶大人都誇讚不已,本官現命你率麾下得力人手,前往案發之地,詳加勘察,務必要打探清楚這夥匪徒的巢穴所在,人數多寡,實力高低,崗哨佈置……,一應情報,務必詳盡!”
林宣還沒開口,一道身影便大步走進了值房。
吳百戶看到林宣,笑着說道:“林小旗,你在這裡啊,本官有要事找你,走,去本官值房說……”
說罷,他便拉着林宣的胳膊,欲要離開。
“且慢!”
沈青崖冷聲開口,走到吳百戶面前,開口道:“本官剛剛將一件重要的任務交給了林小旗,吳副百戶有什麼事情,等他回來再說吧……”
吳百戶看向沈青崖,微笑說道:“下官找林宣,有非他不可的任務安排,沈大人還是換一個人吧。”
沈青崖和吳百戶目光對視,皮笑肉不笑道:“巧了,本官的這個任務,也是非林宣不可。”
吳百戶面露詫異之色,道:“哦,本官倒是好奇,靖邊司這麼多旗官,沈大人有什麼任務,非林宣不可?”
沈青崖反問道:“不如吳副百戶先說說,你有什麼任務非他不可?”
吳百戶聳了聳肩,說道:“實不相瞞,林小旗樣貌俊朗,小女對他一見傾心,下官有心將他們湊成一對,正要帶林宣去見見小女……”
沈青崖冷哼一聲,道:“兒女私情,怎麼比得上朝廷大事?”
吳百戶同樣加重了語氣:“什麼朝廷大事,非一個八品的旗官不可?”
沈青崖不想再和吳百戶糾纏,冷聲道:“徐氏商行的貨物,遭到匪類劫掠,我靖邊司一名旗官,也被匪徒所傷,本官欲要讓林小旗去打探這幫匪徒的消息,有什麼問題嗎?”
吳百戶挺起胸膛,義憤填膺道:“當然有,靖邊司旗官,再加上商行的護衛,尚且不是那幫匪徒的對手,靖邊司至少要派一位總旗前去,沈大人只派遣一位旗官前去,豈不是拿我靖邊司官員的性命開玩笑?”
林宣默默的看了吳百戶一眼,沒有說話。
沈青崖冷冷道:“張總旗和聞人總旗有重要的任務在身,現不在司內,不派旗官,難道派普通衛士?”
吳百戶道:“這也不是你讓下屬去送命的理由!”
沈青崖自知理虧,面色一沉,冷聲道:“吳副百戶,你別忘了,本官纔是靖邊司正百戶,該派誰去,本官不用你教!”
豈料吳百戶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反而冷笑一聲,說道:“沈大人莫非忘了,周千戶當日是怎麼說的……,身爲靖邊司百戶,你專權跋扈,一意孤行,將手下旗官的性命當成兒戲,本官若不參你一本,本官就不姓吳!”
院內,一衆旗官和靖邊衛震驚的嘴都合不上。
兩位百戶如此激烈的正面衝突,他們還是第一次見。
誰也沒想到,不久之前,被沈百戶壓的擡不起頭的吳副百戶,在重回靖邊司後,竟像是換了一個人,變的如此硬氣! “放肆!”
被副手當面威脅,沈青崖臉色鐵青,怒喝一聲之後,一道強大的氣勢,向着林宣和吳百戶壓迫而來。
六品武者,罡氣外顯。
在這道氣勢的壓迫之下,林宣稍顯吃力。
但下一刻,一道更加強大的氣勢,便向着沈青崖反壓了過去。
吳百戶穩穩的站在原地,沈青崖卻忍不住後退了兩步。
吳百戶對他微微抱拳,說道:“沈大人,得罪了,下官只是想提醒你,旗官的命也是命,您是出身名門的人上人,可也別把手下的兄弟們不當人……”
靖邊司院內,一衆旗官聽得熱血沸騰。
作爲下屬,誰不想跟着這樣的上司? ……
片刻後。
林宣跟着吳百戶走進他的值房,對吳百戶拱了拱手,道:“多謝大人。”
吳百戶擺了擺手,道:“你我之間,無需客氣,再說,沈青崖爲難你,也是衝着本官來的。”
他隨手搬來一張椅子,道:“坐。”
吳百戶顯然心情極佳,林宣落座之後,他親手給他倒了杯茶,這才說道:“上面說了,讓本官不用忌憚姓沈的,靖邊司被土司堵門,顏面掃地,指揮使很生氣,連南鎮府使都受到了斥責,短期內,沈青崖不敢太猖狂……”
他語氣有些感慨,說道:“說來也是諷刺,本官在這西南邊陲,兢兢業業十幾年,上面何曾正眼瞧過,這次鬥贏了沈青崖,讓他們以此爲由,在陛下面前,狠狠落了清流的顏面,反倒是記起了本官……”
林宣原以爲,這件事情,最多隻到靖夜司。
沒想到,居然連首輔和清流兩黨都牽扯到了。
看來大雍的黨派之爭,已經到了非常激烈的境地。
吳百戶抿了口茶,食指輕輕敲擊着桌面,道:“沈青崖這次,是鐵了心要拿你開刀,派你一個旗官去探查賊窩,分明是想借刀殺人,讓你死在山賊手裡,又或者因爲辦事不力而責罰你,間接讓本官難堪,這個狗崽子,長得人模狗樣,手段真夠陰險的……”
林宣默默的看了吳百戶一眼,這一招,顯然很受他們這些當上司的喜愛。
吳百戶眯起眼睛,說道:“那些山賊平日裡倒也識趣,最多隻敢動一些沒有背景的小商隊,這次竟敢劫掠靖邊司護送的商隊,還打傷了我靖邊司旗官,如此反常,背後定有文章……”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說道:“本官記得,黃嶽有個表兄,早年犯了事,逃入深山落草爲寇,仗着有幾分武藝,糾結了一夥亡命之徒,專幹些打家劫舍的勾當,這次的事情,十有八九是黃嶽和沈青崖事先安排的,目的就是要引你入彀,一旦你接下這個任務,他們可能會將你的行蹤直接透露給那些人……”
吳百戶咬牙罵道:“狗屁的清流,他們的手段,比誰都髒!”
隨後,他又拍了拍林宣的肩膀,說道:“你放心,有本官在,沈青崖不能把你怎麼樣。”
林宣抱拳道:“多謝大人庇護。”
吳百戶笑了笑,道:“跟本官還客氣什麼……”
隨後,他話音一轉,又道:“其實吧,本官剛纔和沈青崖說的,也不全是假話,上次你去我家,我家柔兒是真的看上了你,都跟本官提了好幾次了……”
剛纔沈百戶讓林宣去賊窩打探,林宣沒怕。
聽吳百戶這麼說,他是真的怕了。
吳百戶那女兒,跟他差不多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林宣實在是欣賞不來……
他神色尷尬,立刻道:“能被令千金喜歡,是屬下的榮幸,只是,屬下早已心有所屬,只能辜負柔兒姑娘的厚愛了……”
吳百戶有些失望,但還是擺了擺手,說道:“罷了,既然你已經有心上人了,本官也就不提了,可惜啊,你要是能當本官的女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