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你。”這是魚小滿給出的最不在意的回答。
這三個字像一把雪亮的刀子,插進去,凝滯得連血都流不出來。
他想秦壽那句話是起作用了。
連拒絕都拒絕得那麼累的話……要他拿什麼勇氣可以保證,我不會讓你這麼累,不會讓你再受傷?
可是有生以來會有這麼一個人讓他不想放手,一旦抽離,生命裡就會回出現出巨大的空白鱟。
那種讓人惶恐驚懼的空白,以後要拿什麼來填滿?
他確定她是愛他的,就連逃開都還是那麼愛。可之前還能確切地感受到的她對他那濃墨重彩的情感,今晚突然倏忽不見了襤。
最可怕的大概也不是逃避——逃避證明你還在意。
可她逃都不逃了的時候,那又意味着什麼呢?
不笑不鬧,目光不深不淺,用微笑的調子在一個破碎的時候疏離又客套地告訴他“我很好”。
……是的,我很好,因爲我的不好,那都與你無關。
這種時候,簡律辰現自己一定要從魚小滿營造的那種讓他心痛讓他猶疑的氛圍中,逃脫出來。
因爲她似乎又在逼他。
用自己的難受痛苦逼着他看不下去,逼他心生愧疚地遠離她,不碰她。可她都不願意告訴她是什麼讓她那麼難受,也不願意給他機會,僅僅一個機會,讓他能牽着她的手去解決它。
“魚小滿……”
他現自己的聲音還在不甘心地堅持:“不管我的母親今天跟你說了什麼……那都是過去。你把它放下……我會處理。”
魚小滿擡頭,漠然看了他一眼,“你怎麼能把我想得那麼偉大,我早放下了,只是。”
她伸手沉默地整理着他的衣領,嘴角露出一絲非常淺薄的微笑:“你考慮她會不會接受我的時候,沒想過我能不能接受她?”
她的手從他頃刻間僵硬的胸膛上滑下來,輕柔,又刻薄無情。
“簡律辰……我到底,哪裡該有你想的那麼善良。”
她還蓬鬆着頭,穿着暴露肌膚的吊帶,此刻說話的姿態神情,還有那微微譏誚着勾起的嫣紅脣角,輕薄的動作,突然變得很陌生。
陌生得脫離女孩,像是一個薄涼的女人。
“我承認我喜歡你,我愛你。可我生命裡不是隻有你。我可以爲你做很多,卻不止只爲你一個人做很多。我覺得對不起的懺悔日子已經過去了,沒人會一輩子想這麼折騰自己的,對不對?……我想要新的開始,也不想再委屈自己面對你的母親,這個,你可以懂嗎?”
她的聲音慢條斯理地薄涼,又輕又淡,還帶着酒後的微微沙啞,像是清涼的啤酒沫,溫度又低又涼。
“你把我想得太善良,我也會很累的啊……”
她的手慢慢滑到他的腰間,然後圈住他,整個身體貼着他,帶着點點軟言儂語的嫵媚笑意。“很累,所以,遊戲結束,好不好?”
那兩條滑膩的手臂此刻像兩條冰冷的小蛇,從未讓他覺得那麼牴觸刺目。
一絲絲裂紋在黝黑幽深的眼底蔓延。
幾秒之間,兩人呼吸似乎都滯住,四目相對,只剩下互相撕咬的麻痹與兇狠,淤積與苛刻。
……
可他突然咬着牙沉沉地笑了:“我不信。”
他用力拉下她的手臂,捏着她十指的手慢慢交叉扣住,指尖蜷起將力道越收越緊,死死盯着微愣的魚小滿,緩緩一字一字吐道:
“魚小滿,你說的鬼話,我一個標點符號都不相信!”
那是種怎樣的憤怒和篤定啊,痛得她頃刻間想哭又差點崩潰。
爲什麼……要不相信呢?!
“魚小滿,你不該說完這些鬼話後,這麼認真緊張地盯着我,等我的回答。”簡律辰面帶譏誚地,把她重新拉回懷裡,他按着她光潔的背部靠近他的胸腔:
“你自己看看,撒謊的時候,你的心跳有多快。”
……
呵,不是足夠漫不經心,足夠薄涼的女人嗎?說着這些傷人的話,又何必緊張?
魚小滿渾身僵硬,一把推開他:
“我何必撒謊。”
“那是我想問的問題。”簡律辰抓着她的手不放,“你何必撒謊呢?”
“我不想用自作多情來形容你,鬆手吧,簡律辰。”魚小滿冷冷地說,“我不是隻有撒謊纔會心慌,你應該知道你抱住任何一個女人,對方心率都不會太正常。”
“……”魚小滿真的是鐵了心,要這麼堵他。
那算是誇獎嗎?可他沒有絲毫的高興。
修長的眉頭終於緊緊蹙成了一個鋒利的弧度,“你到底想要怎樣。”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又還想怎樣?”魚小滿反脣相譏,淡淡瞥了一眼被他抓緊的手,“我只想讓你現在鬆手,很簡單。”
“……我不鬆呢?”他咬着牙問,口氣帶着艱澀的狠戾。
“不鬆?那也很簡單。”魚小滿笑了聲,漫不經心道:
“那你現在就選啊,在我和你母親中間選一個。每個男人都要做的選擇題嘛,沒掉河裡,不過你要我還是要她?……不選也行,只是我一點都不情願被人當成小三來看待,你可以個聲明順便把橫刀奪愛的紀瀟黎家搞垮弄殘……或者告訴你母親,從前那個和你在一起的姑娘是我啊!告訴她,那個來了讓你愛得死心塌地,走了讓你醉生夢死的姑娘,是我啊。”
“魚小滿!”
簡律辰怒氣堆積,沉聲低吼。
“你看,你做不到。”
魚小滿絲毫不受影響,彷彿無視他的憤怒,“逼着你做這種選擇的女人,能是什麼好鳥啊。可我就是這麼想的,也不想裝偉大。所以……”
她沉了沉目光,“好聚好散吧。”
說完的那瞬間,她似乎有種錯覺,走廊的光線那麼明亮,她卻彷彿置身冰窖,黑暗正在將她逼近包圍。
那冷,那黯,也不知道是自己內心散出的還是眼前的男人突然籠罩的。
她只是恍惚間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那麼高傲的頭顱此刻彷彿低了下去,額前的碎窸窣遮住了他冷峻的目光,手上的力道並沒有鬆,渾身卻彷彿頃刻散了力量地……突然黯淡下去。
也許他的目光也黯淡了吧,沒有冷酷沒有陰沉,只是低垂的睫羽裡透露出她方纔一樣落寞的氣息。他說了一句話,那種語氣她從未聽過。
那是帶着同樣疲憊和無可奈何,同樣無法紓解,而又類似祈求的聲音。
……
“一定要我承認,我不想放開你麼……魚小滿。”
一定要我承認,我不想放開你麼。
一定要我承認,我愛你麼。
好吧,我承認了,所以,你能不能別走。
剎那間有靈魂在低泣抽鳴的聲音,魚小滿 ...
渾身的血液直充腦袋頂,幾乎頃刻間的冷然,都要灰飛煙滅分崩離析。
那個男人在向她示弱,前所未有的示弱。把他那刻到骨子裡的喜歡變成了最深刻痛苦表白,而那句表白,被他用作最後的挽留。
魚小滿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點一點從他手裡抽出自己冰涼的手的,她離開的時候,還是一句話也沒說。
而他待在原地,甬道里只剩下了無盡的沉默。
再次回到包廂的時候似乎沒有任何變化,醉了的魚小滿還是醉了的魚小滿,一羣輸了就唱歌的人還是輸了就唱歌。
所有人都在喝酒,划拳,沒有老闆秘書,沒有叔叔學生,什麼都沒有。
然後最後,接二連三地都醉了下去,連李肅都醉了。
泉越是倒數第三個倒下的,倒下之前他正好贏了一把簡律辰,於是趿拉着舌頭咕噥了句“該阿辰唱歌”,就倒下了。
然後所有人中又只剩下魚小滿簡律辰兩人,在凌晨的冷空氣裡靜靜對峙。
簡律辰唱歌?
簡律辰幾乎從未唱過歌,認識他的人幾乎沒人想過他會唱歌,或者把“唱歌”兩個字聯繫到他身上。可他會唱歌,魚小滿知道。
他有那麼好的一副嗓子,卻只唱給魚小滿聽過。
——那也是被磨的,誰能想到魚小滿,是個連午睡搖籃曲,都能從簡律辰那裡磨到的傢伙呢?
包廂的彩燈早就關了,只剩下一盞嵌在牆壁上的冷光燈幽幽地散着不甚明亮的光。
魚小滿腿上倒着狄庚霖,肩上睡着簡潯,一動不能動地,看着簡律辰點亮了屏幕扯過話筒。
……
那是一旋律很離緩很傷感的英文歌歌,屏幕上寫着《on1y1ove》,bytrademark。
她從未聽過。
第一次聽,卻從不知一歌裡能深掩那樣的纏綿和,深情。
這是簡律辰今晚第一次唱歌,也是最後一次。那歌,照舊只唱給了魚小滿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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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the……
他的嗓音和歐美的男歌星那種黏膩又粗糲的聲音不同,而是很低,很澈。
此時喝酒後還染上了一絲低啞,聲的時候,合着微微悲傷的鋼琴前奏,像能躥進人的血管靈魂和夢境裡。
他站在屏幕的光裡,背後的畫面閃耀,看不清他神情,魚小滿卻覺得他一定在望着自己。那種望法和唱法,叫人絕望叫人落淚,像是再一次又最後一次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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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ijustp1aymypart
prayyou‘11haveageofheart……
只有愛情才能坦言,要重新開始還是遠遠離開……我只能做我所有能做的,祈禱你心意有所轉變……我相信你我之間,總會有云霧散開見月明的那一天……
那些深深淺淺的句子在她眼睛裡,耳朵裡緩緩而流,彷彿褪去了歌詞的形態,一刀一刀變成了他刻在她心口上的俳句。
那麼深,那麼痛,那麼濃。
i‘vetriedmybesttomakeyousee
there‘shopebeyondthepain
ifegiveenough
ife1earntotrust……
眼前的光影好像被氤氳得更模糊了,耳朵裡的聲音卻愈加清晰。
魚小滿想捂住耳朵,想說上一句“別唱了,求你”,可她渾身一點能動的力氣都沒有,連張張嘴,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那樣靜默的時間空間,空氣裡只剩下一支孤獨的曲子和越來越落寞的聲音,漸漸黯淡的燈光裡,兩個人一站一坐。靜靜的在凌晨兩三點的空氣裡,無聲地對望。
歌聲,久違了。
目光,沉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