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庚霖也被激怒了,卻不得承認,他此刻是四人之中最爲冷靜的一個。
大廳裡那些年輕的情侶們雖然不願意錯過這場好戲,扭扭捏捏並沒有全部滾完,好在也真的沒人,在狄庚霖那殺氣警告的鳳目裡再敢造次。
“回去,哈哈。”魚小滿大笑了兩聲,逼近兩步,卻感覺自己要笑出眼淚:“魚清明,你是不是說要照顧我一輩子?!”
“……是。”魚清明不明魚小滿爲什麼這種情形下這麼問。
“你是不是說過一輩子要當魚小滿最善良大度,全國楷模的勞模哥哥?!”魚小滿再逼近兩步緊。
“……是。”魚清明已經看到魚小滿那倔勁顫抖的眸子了。
“你是不是說過你一輩子都準備被魚小滿折騰死,在老媽的逼迫下圍繞着魚小滿的吃喝拉撒,獻出你寶貴的一生?讎”
“……是。”
就連一邊鎮場子的狄庚霖突然都有點快繃不住了,要不是因爲魚小滿此刻問的語氣神情完全不在熱淚盈眶的煽情頻道,他一定會笑的。
可魚小滿的情緒已經崩塌得越過了邊緣線。
“所以你明明就是我的啊!你是我哥哥啊,我的!……怎麼可以也被她搶走?!”
魚小滿捶着,打着,踢着魚清明,紅通通的眼眶,亮晶晶的眼池,裡面盛滿的委屈失望。無以爲繼。
魚清明是不知道紀瀟黎是誰嗎?不,他早就知道。
他是不知道紀瀟黎是個什麼個性脾氣嗎?不,他也早有所耳聞。
他不知道紀瀟黎和妹妹的恩恩怨怨,不知道她和自己妹妹爭男人,不知道紀瀟黎現在在簡律辰身邊嗎!
……他明明全都知道。
“你明明都知道,你明明什麼都知道啊魚清明!你不是我的,我的哥哥嗎?……”魚小滿抓着他的衣領囈問,吸着鼻子上氣不接下氣。那個“我的”被她一直執拗地強調,聽起來極其委屈。
魚清明頃刻間只覺得一陣揪心,在魚小滿那拳打腳踢和頹然分崩離析的力道下心裡發慌。
對自己妹妹的,前所未有的慌亂。
“小滿……”與清明的聲音放柔了很多,扶着魚小滿的肩膀再不忍心斥責,眼裡涌起一陣寵溺難受,“魚小滿,你聽哥說。”
“不想聽,一句都不想聽!”
魚小滿推開他,事實就擺在眼前,他再說一句就是狡辯,聽他說他和紀瀟黎又多麼相愛,還是聽他說他對自己有多麼愧疚?
“你相信這個女人真的喜歡你嗎?或者她真的在愛你嗎?醒醒吧魚清明,紀瀟黎,她從來,從來,根本就不會愛!”
魚小滿更多的怒火淤積在紀瀟黎身上,反應過來的紀瀟黎早已在魚小滿和魚清明吼叫的時候跳開,狼狽又憤怒地指着魚小滿。
“魚小滿,你有什麼資格指責別人?!”
“這話輪得到你說嗎?”魚小滿轉過身逼視紀瀟黎:“他不是別人,是我哥哥!呵呵,紀瀟黎你會不知道?”
她的魚氏千金身份鬧得滿城風雨的情況下,紀瀟黎會不知道?
紀瀟黎手背擦去臉上的酒漬,期間竟然看了魚清明一眼,那一眼深深的,佈滿了猶疑和壓抑,好久吸了一口氣,力求冷靜地說:“我知道。”
魚小滿在她精湛的演技下拍了拍手:“你知道啊,真棒,紀瀟黎你可真善良。”
“那麼你想怎樣,因爲遇到了我哥哥這個真愛,就善良地拋棄從前和我所有的是非恩怨,準備接下來和我修好,進我們魚家來當我溫柔漂亮的大嫂?……我哥的魅力可真不小啊,愛情的力量也真是偉大。”
魚小滿從來沒發現,原來句句帶刺,陰陽怪氣的講話的時候,刺人能把人刺得那麼酣暢淋漓;
也從來沒覺得這種語言的譏諷,原來能把人顯得這麼卑鄙。
明明知道同時也在刺激着她最親愛的魚清明,可她感覺已經控制不住自己!
那種對紀瀟黎的陰險而產生的洶涌恨意,讓她恨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把她的面具全部撕開,無暇顧及握着兩面帶刃的劍是在傷人還是傷己……
魚清明示意紀瀟黎先離開,紀瀟黎眼裡得神色幾變掙扎,最後終於一言不發地恨恨然咬着脣轉身。
“紀瀟黎別走,你要再敢揹着簡律辰,和我哥哥來這套,我發誓我會不擇手段地報復你!”
“小滿!”
狄庚霖終於聽不過去地把魚小滿拉住,嚴肅朝她低喝道:“你現在給我冷靜點!你在傷害的不是別人,還有你的親哥哥!你這樣不對,你哥可能有自己的理由,先冷靜下來,我們……”
“理由理由,你們全都有理由!”
魚小滿憤怒地大喊,捂着耳朵尖叫一聲,連狄庚霖都一把被猛力推開,魚小滿的怒火遷移到了狄庚霖身上:
“你阻止我去找瑟兒也有你的理由!你明明知道她一走會面對那麼多的危險甚至生死難
料,你明知道她回去就等於送死,你還是因爲你的理由讓她走了……她是怕連累我,那你呢?!你就可以爲了我那麼狠心,把一個喜歡你的人親手推向危險,遠離你所謂的“我們的世界”?”
狄庚霖身子猛然間一僵,魚小滿提到了一個他至今依舊迴避,而時時被內心的自我譴責纏繞的問題。
他也落入了無言,漆黑的鳳眸裡陷入一片難言的寂靜。而魚小滿卻更加歇斯底里。
“你們全都有理由,好像只要有理由,就什麼事情都說得過去了一樣,你們的理由是理由,那我的呢?我的就不是?!……,瑟兒明明是我的好姐妹,憑什麼我要不要和她在一起要由你來決定?”
“紀瀟黎是個什麼樣的人明明只有我認識的時間最長,憑什麼她的人格卻是由你們來評定?我的哥哥我憑什麼不心疼,憑什麼要送給她去糟蹋!……她搶走了我那麼多的東西,爲什麼我的理由就成了無理取鬧和任性?”
“……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只看我在乎的人的眼光,瑟兒我心甘情願被牽扯,簡律辰我自甘墮落被謾罵,這些都是我自己選的,別說是爲了我,我不需要,也不會感激。你們兩個……真的太自私。我真的……對留在我身邊的你們,失望透頂!”
魚小滿聲嘶力竭地吼完後,幾乎在不等兩人反應得時間裡,深惡痛絕地轉身跑開。
可是此刻,後面都沒有人能在魚小滿的譴責裡發聲,喊叫出一聲“小滿”來。
……
人羣漸漸散場,一場鬧劇也慢慢隨着始作俑者的離開平息下來。
鋼琴的音樂聲,小提琴的拉絃聲都不見了,只剩窗外靜謐的夜色。
旋轉餐廳的頂層侍者默默收拾着地上的殘渣,連經理都不敢打擾此刻空蕩蕩的大廳裡,此刻一站一坐,陷入沉思的兩個男人。
最後連打掃的侍者都走了,明亮的水晶燈從天花板,從牆壁上潑灑下來,打在他們臉上,隨着緩緩轉動的餐廳,落下一片陰影的斑駁。
狄庚霖靠着那面玻璃牆站着,低垂的眼睫都看不見平時的囂張和飛揚。
魚清明也靜靜地坐在剛在的餐桌前,出神地盯着那束特別訂購的黑漆漆的花。
“你想說說嗎?”
半晌,狄庚霖手插進褲袋裡站直身體,沉默地問。
“你呢?”
魚清明反問。
“不,我暫時還想再安靜一會兒。”狄庚霖有些落寞,嘆了口氣,重新垂下了睫毛。
“那還問我。”
魚清明朝後靠了靠,然後仰起頭闔上了眸子。
……
“還是你先說說吧,我比較擔心你。”
半晌,狄庚霖又開口,磁性的聲音此刻透着點淺淡的味道。“我不會覺得不可理喻罵你的……只是小滿,今晚耳朵聽不見。”
“嗯。”魚清明一個字的回答算是收到了他的理解。
“紀瀟黎呢?她好像也看不見了。”狄庚霖輕笑了一聲,“或者是看得更清晰了?她和從前有點不大一樣。”
魚清明睜開眸子看了他一眼,發現狄庚霖看女人的眼光就是毒。
“既然你眼神那麼犀利,早早的會不知道海瑟薇喜歡你?”
魚清明也對狄庚霖的事情有些悵然好奇,“可是小滿的話裡,你好像沒對哪個女人那麼絕情過。”
“哎你這人怎麼這樣!說好了先聊你的。”狄庚霖蹙起眉頭在大廳晃了兩圈,似乎有些焦慮不安與煩躁的表情在他臉上來回出現。
發現自己的穿着有沒帶煙,而他此刻有點急需,於是趕去魚清明懷裡摸索了兩把,終於找到了火機和煙盒。
“你怎麼知道我身上有?”
魚清明問,他平時可是不抽菸的。
“嗯哼,事情都這樣了,你最近要是沒因爲這個煩悶上幾次失眠過幾次,你就真的不是魚小滿哥哥了。”
狄庚霖“啪嗒”點上煙,狠狠吸了一口。
於是魚清明也不矯揉造作了,跟着他的動作一樣,點燃了一支香菸。
之間的半點火光明明滅滅,嫋嫋升起一圈一縷淡色的煙霧,狄庚霖踱步到那架鋼琴前,漫不經心地坐下哂笑道:“要不要給你來一段,然後開始你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魚清明挑眉,“我認識你這麼多年,怎麼不知道你會彈鋼琴這麼高雅的事。”
“那是你孤陋寡聞。”
狄庚霖撇撇嘴,手指在琴鍵上慢慢摸索,暗暗數着中音區開始鍵和黑鍵:
“你要知道,長得帥的人,籃球音樂辦公室,不管做什麼都很帥,談個玻璃珠都帥。而長得醜的人,即使西裝酒會抱女人,打個高爾夫也依舊像在鏟屎。所以不要懷疑我的魅力引申的能力。”
魚清明於是點點頭,“那你開始吧。”
狄庚霖就清了嗓子咳了兩聲,然後食指小心翼翼落到白鍵上,
認認真真彈了一曲“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直沒有眼睛一隻沒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魚清明瞬間就不想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