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家發表————
到了三月三日上巳之辰,虎牙公主便嚷着要去郊外踏青野餐。上巳踏青本來是漢人習俗,太子府中向來無此規矩。但禁不住奉書在書房裡向公主吹了一個多月的風,給她講什麼蘭亭集序,什麼流觴曲水,什麼“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撩撥得公主一顆本來就活氛好動的心更是無處安放,早早就求得了太子、太子妃同意,帶着一羣年齡相仿的貴族女眷出門撒歡,打算以懷柔紅螺寺爲目的地,一路吃,一路玩,最後去拜個佛,上個香,結束美好的一天。
一羣蒙古小姑娘乘上馬,身邊隨從侍衛清道,後面馬車裡滿滿當當地裝着吃食、奶品、茶磚、酒具,當然還少不了風箏、彈弓、毽子、羊拐之類的玩物,也少不了那個叫風箏的小丫頭。她答應到了郊外,便傳授公主一路獨特的倒打彈弓的手段。
蒙古民風粗獷,女眷出門,也是隨心所欲地拋頭露面,連面紗也不用圍。街上的百姓遠遠地湊過來看,公主一行人也不以爲怪,指着衆百姓,嘰嘰喳喳地有說有笑。倒是奉書不太習慣被人圍觀,低下頭,和另外幾個身份相似的丫環奴婢走在一起。
是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青草蔓蔓,野花芬芳,空氣中瀰漫着忽濃忽淡的醉人味道。剛走到紅螺寺山腳下,卻聽得樹林裡一陣唿哨,緊接着噼噼啪啪地響了鞭炮聲,不知是有人在辦喜事,還是辦喪事,煞風景之至。
紅螺寺是皇家寺院,理應不會有閒人隨意侵入騷擾。一行人毫無防備,都被嚇了一大跳。隊伍中女眷、侍衛所乘的馬匹雖然訓練有素,但禁不住鞭炮聲太過刺耳,當即躁動不安,嘶鳴的嘶鳴,停步的停步,亂走的亂走,隊伍登時亂了。幾個侍衛罵道:“什麼人在這裡放鞭炮,找死嗎?”強行撥轉馬頭,朝林子裡馳去。
幾個侍衛前腳剛走,五七個蒙面大漢從樹林中躥了出來,手持木棍、鐵鏟,大呼小叫,朝着一羣小姑娘便衝過來。幾個膽小的姑娘當即驚叫起來,另一些膽子大的,連忙撥轉繮繩,縱馬躲避。幾個公主的親衛刷的拔出刀來,口中七嘴八舌地叫道:“有歹人!”“山賊!”“快集合!”
虎牙公主早驚得呆了,伏在馬上,朝自己的親衛跑過去,卻不防身後又奔來幾個蒙面漢子,紛紛嚷道:“捉公主啊!”“別讓公主逃了!”
旁邊的一干奴婢早就嚇得傻了,有的呆立,有的尖叫,有的往自家主子身邊跑。此時那些被引開的侍衛方纔縱馬返回,刀光閃成一片,呼喝着將幾個公主、郡主護在圈裡,叫道:“大膽狂賊,敢衝撞公主,活得不耐煩了?”
相比之下,那些蒙面山賊人數並不佔優,手中也沒有兵器,眼看着一干侍衛將幾個蒙古姑娘越護越牢,爲首的山賊發令:“愣什麼愣!胡亂捉一個公主便是!”接着順手抓住呆立在一旁的奉書,把她挾在胳膊底下,叫道:“大夥快撤!”幾個蒙面人齊聲答應,轉身便跑。
奉書尖叫一聲,“放開我!”抓她那人哪裡肯放,拎着她的後背衣裳,頃刻間便跑得遠了。奉書揮手揮腳、搖頭晃腦地掙扎,大叫道:“我不是公主!快放了我!我不是公主!”
虎牙公主大急,叫道:“他們把風箏抓走了!你們快去追!”一隊侍衛口中答應,卻放不下身後的貴族女眷,見捉去的只是一個漢人小丫頭,派幾個人胡亂趕了一陣,也就作罷,轉頭嚴加戒備,將虎牙公主鐵桶也似護住,一面派人急去城裡調動更多軍隊,保護公主安全。
樹林裡,奉書被人老鷹抓小雞一般緊緊挾着,耳邊掠過嗖嗖的風聲,猶自大喊大叫:“放開我!你們這些壞蛋!快放手!我不是公主!我不是……”
忽然一隻手掩住了她的嘴。抓她那人低聲一笑,道:“夠了,他們聽不見了,省省嗓子罷。”
奉書這才住口,雙手抱住他的腰,嘻嘻一笑:“師父,鞭炮是在哪裡買的?真夠勁兒,差點把我也給震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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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書被帶到郊外一處廢棄的民房裡。杜滸扯下蒙面套子,扔給她一身破舊的男孩衣衫、一雙油膩膩的皮靴。她飛快地套上,又卸下首飾釵環,胡亂把頭髮綰成雙丫髻,地上抓了把灰,塗黑了手臉,立刻就變成了一個髒兮兮的市井小廝。
此時另外幾個蒙面“山賊”都早已往不同方向遁走,已經逃得無影無蹤。奉書忍不住好奇,問:“師父,那些都是什麼人?是你從哪裡找來的?”
杜滸倚着牆,笑着看她往臉上抹灰,懶洋洋地道:“‘窮漢市’上花錢僱的,要多少有多少。”
奉書笑彎了腰,問道:“那副土匪的做派,是你教的?”
杜滸笑道:“管那麼多做什麼?走吧,趁着公主遇襲之事還沒聲張起來,趕緊進城,去瀛國公府。”一面說,一面把她換下來的首飾衣裙用自己的蒙面套子包好,轉身剛要邁步,見她臉上還是深一塊淺一塊的,順手給她抹勻。
奉書被他粗糙的大手撫在臉蛋上,心尖兒顫了一顫,被摸到的地方好像燒了起來,生怕被他感覺到,連忙微微側過頭去,磨蹭着後退了兩步。好在臉上糊着泥塵,臉紅也看不出來。
她小心翼翼地走在他身邊,不敢碰到他的肩膀手臂,過了好一陣,才慢慢靜下心來。馬上又想到今天可能會見到闊別多年的母親,一顆心立刻又砰砰跳起來,有些不相信,又有些畏縮。
她忽然又起了沒來由的擔憂,問道:“師父,我現在這副樣子,是不是醜得很?”
杜滸不以爲意地一笑,“不打扮成這樣,怎麼上街裝百姓?小姑娘家,盡擔心這些有的沒的。”
“可是,可是如果見到娘……”
“那麼不管你現在有多難看,是男裝還是女裝,她也不會不認識你。放心吧!”
奉書“哦”了一聲,心中總算有數了:“看來我現在美不到哪兒去。”忽然又想:“二姐說我生得好看,可是師父卻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他會不會也覺得我好看?還是……還是在他眼裡,我不管是嚴妝冶容,還是灰頭土臉,都沒區別?”
他大約也從來沒注意過。這麼想着,不免有些氣餒,也不願再擡頭跟杜滸說話,心想自己現在的醜模樣兒,他能少看一眼,就少看一眼。
正智寺的大門並不臨街,而是開在一條衚衕裡。杜滸剛到衚衕口,就住了步子,皺了眉頭。奉書也趕緊跟着停下,往前一看,只見寺門對面,兩扇單薄木門邊上,守着四個全副武裝的蒙古武士,體態挺拔,眼神也精光懾人,一看便是訓練有素的守衛。一個乞丐爬過來,被他們連踢帶呵斥的趕走了。
奉書心裡一緊,小聲問:“怎麼這裡有守兵?對面的院子,是什麼地方?是誰的府第?”
杜滸卻也不知道,拉着她在遠處駐足觀察了許久,那大門始終不開,門口的守兵似乎也不是街上的尋常巡兵,並不盤問行人百姓。兩人這才放心,重新邁開步子。
今日是上巳節,寺內三三兩兩,都是前來遊玩、上香之人。杜滸來到正智寺門口,左右打量了一圈,見無異狀,邁步便往寺裡去,打手勢讓奉書跟上,低聲道:“這寺院不大,待會好好留意留意,有沒有你要找的人。”
對面的守兵果然看都沒看他們一眼。進了門,一股陳年香火氣息撲面而來。寺院裡果然如杜滸所說,住着幾十個女尼,有蒙古人,有色目人。有的在供佛灑掃,有的在嚮往來香客兜售香火、籤子——香客們也多是大戶人家的女眷,帶着丫環、奴婢、小孩。
奉書看到那些女尼的樣貌種族,就知道母親不可能是她們中的一個,否則,絕對算得上異類了。鬆了口氣,卻又少了些把握。那她能在哪兒?
杜滸摸出幾枚銅錢,給奉書,讓她向一個女尼買了兩束香,兩人各持了一束,在寺院裡兜兜轉轉,繞着主殿轉了一圈,又慢慢順着走廊來到後面。
後院人跡少至,種着一片菜地、幾株果樹。杜滸指指左近的一個小佛殿,和奉書一道走過去,跪在蒲團上,一面慢慢敬香,一面用眼神指點着,低聲問:“有沒有看到要找的人……”
他的話音突然停了。身後傳來一個破鑼般的男聲:“讓一讓,閒人讓一讓,瀛國公老爺來拜佛啦,哈哈,哈哈!”他口中雖然叫着“瀛國公老爺”,語氣卻沒什麼恭敬之意,反而像是在逗趣。
奉書嚇一大跳,隱約覺得“瀛國公”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來不及細想,便讓人在背後推了一把,催她快些離開。
…………
作者有話要說: 一轉頭,只見門外走來一個三十來歲的漢人女子。她一身粗布衣衫,不施粉黛,卻不掩驚人的美貌。那女子牽着一個十一二歲的男童,身邊還有幾個布衣女伴,年紀有大有小,都是一身在家清修的居士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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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男女僕從跟在他們身後,有意無意將幾個人圍在中間,沒什麼恭敬的神態,倒像是監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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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書心中一凜,閃念:“看來那個小男孩就是瀛國公,就是從前的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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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顯:好久沒出鏡了,還有人記得我嗎?我是趙昺的哥哥。往事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