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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鬼!有鬼!女鬼啊!”
陳德的尖叫聲在廳中迴響,引得幾十個下人僕役一片惶然,幾聲尖叫此起彼伏,半數人兩股戰戰。廳裡面那三枚紅色剪紙——一枚完好的,兩枚揉皺的——儼然已經成了奪命的信號。
陳懿道:“亂說什麼……”
可是陳德只是瘋狂地亂喊亂叫:“白衣女鬼……饒命,饒命……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撕開自己衣衫,在廳中狂奔亂跑,卻找不到大門。
突然他腳下一軟,撲通一聲跌倒在地,喉間嗬嗬做聲,扭了扭身子,便一動也不動了。一股惡臭從他身下蔓延開來。
所有人直勾勾的盯着陳德的軀體,誰也不敢動彈。半晌,陳懿強打起精神,一步步地走過去,隨即勃然變色。只見陳德雙目圓睜,神情恐怖,竟是已經嚇死了,屎尿流了一地。
陳懿叫道:“二弟!”又悲又怒,又有些難以言喻的恐懼,餘光看到滿廳的燈籠、鞭炮、桃符、門神像,紅紅火火的一大片,突然覺得都和那條紙蛇一樣格外刺眼。他大吼一聲,拄着柺杖,踉踉蹌蹌的撲到牆邊,發泄似的將紅色掛飾一件件扯下來,口中罵道:“蠢材!狗奴才!幹看着幹什麼!都給我扯掉!把這些裝神弄鬼的東西都給我撤掉!二老爺沒了!要這些勞什子幹什麼!”
偌大的廳堂裡,只有他一個人的呼喊,帶着些許瘋狂的迴音,在樑間繚繞。一屋子下人除了聽命,也不敢有別的舉動,不多時,精心裝飾好的陳府大廳就變回了光禿禿的一片。
陳懿茫然四顧,心中稍定。他不愧是盜匪出身,刀尖上摸爬滾打過來的,大吼了兩聲,驅散了些許恐懼的情緒,大叫道:“把庫房裡藏着的大刀給老子拿出來!所有人抄傢伙,在廳裡集合!什麼他孃的女鬼,老子把她砍成十七八塊!”
立刻便有十幾個人聽命而出,過了漫長的一盞茶工夫,捧了一柄大刀回來。回來的卻只有五六個人,其餘的卻趁機溜走了、藏起來了。
大刀在手,陳懿才覺得膽子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方纔陳德“見鬼”的那個側門就在不遠處,他猶豫着朝那裡看了一眼,可那門已經讓陳德帶上了,只露着一道小縫,似乎是由於風的原因,極細微地搖晃着,發出細不可聞的吱呀響聲。
陳懿喝令幾個忠心的家丁護衛在自己左右,緊握刀柄,一步步地朝那側門走過去,擡起手杖,咣噹一聲把門捅了開來。
門外的走廊裡空空蕩蕩,哪有什麼女鬼?只有牆角一盆臘梅開得正盛。
陳懿心中一寬,突然想:“聞得不少鬼怪都是花草幻化而成,這盆梅花莫不是……”隨即又想:“呸,就算是梅花精,也須得是一身紅衣纔對。二弟死前叫喚什麼‘白衣女鬼’,可見和梅花沒關係。”雖然這麼想,可還是用大刀將那盆梅花劈個稀爛,見無異狀,這才放心,冷笑道:“哪有什麼女鬼?來人啊,去把全府上下都給我搜一遍,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到底是誰在和老子作對!”
府上的家丁小廝大多是當年跟着五虎大王的小嘍囉,有的是手段。可是直到夕陽西下,也沒有搜到任何蛛絲馬跡。全府上下除了多出一具僵硬的死屍、三張毒蛇剪紙,便和往日沒有任何區別。陳懿幾乎要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了。
他吁了口氣,扶着一個小廝,滿心戒備地回到自己的臥房,打算從頭梳理一下這番變故。房間已經讓人重重搜檢,確保萬無一失。
可敵明我暗,他還是不敢大意,緊緊攥着自己的大刀。
服侍的小廝戰戰兢兢地上去,問他要不要喝茶。
“來一壺……不,不必了。”誰知道茶水安全不安全,非常時刻,還是小心爲妙。
突然,房間一個角落裡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陳懿“啊”的一聲大叫,冷汗一下子涌了出來,定了定神,才發現那是一隻過冬的飛蛾,撲棱棱飛了出來。
陳懿大怒,一腳將飛蛾踏死,叫道:“告訴你們要掘地三尺,嚴防外賊,一個個都是膿包!再給我檢查一遍!衣櫃、水缸、窗臺、牀底,一個活物都不能放過!”
直到整個府第又被第二次清理了一遍,連地毯也掀開來看了,陳懿才放心進門,脫下外袍,掛在衣架上,一雙犀利的眼睛將周圍掃視了一番。
他一個角落都沒有放過,卻唯獨沒有注意到那條從房樑上垂下來的粗麻繩。
那麻繩末端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環,在空中移動着,突然無聲無息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陳懿氣息一滯,本能地伸手護住喉嚨,那麻繩卻越提越高,直將他勒得雙腳離地,面色發青,一句話也喊不出來。他性命攸關之時,心思卻還敏捷,突然想起手中還握着刀,竭力伸手過頂,想把麻繩割斷。頭頂上卻飛來一小塊碎木,不偏不倚打中了他的手腕,大刀掉到了牀邊的腳踏上,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他在空中靜悄悄的扭動、顫抖,感覺空氣在摩擦着每一寸肌膚,難受到了極致,舌頭往外凸,眼睛擠得要命,每一刻都在將死未死之間掙扎。
麻繩帶着他的軀體慢慢上升,繩子另一端的人扳着柱子,藉着陳懿的體重,慢慢降下地來。
模糊的聲線從陳懿身後傳來。
“大大王。”
很久沒人叫過他這個稱號了。陳懿分不清這是幻覺還是現實,只分辨出這是個年輕的女聲,嬌嫩,清脆,但被刻意壓得低沉。但她到底是誰,他也沒有機會再詢問了。
“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你也許早就不記得我了。但如果你還記得你們五虎大王在廣東潮陽做下的孽、害過的百姓,就應該知道我爲什麼來。如果你還記得你們是怎樣做了張弘範的帶路漢奸,害得大宋文丞相兵敗被執,就應該知道報應遲早會到。不然,你們兄弟幾個又爲什麼要隱姓埋名,安安分分地隱居了這麼久?嘿嘿,要一個個的找到你們,還真是件水磨工夫呢。”
陳懿雙目凸出,神色可怖之極,雙臂亂揮,發出短促的“嗬、嗬”聲。
身後的聲音還在繼續,“對了,你三弟的死因是後腦枕骨下方嵌了一枚繡花針,針鼻埋在了頭皮裡,他府上誰都沒有發現而已。而你,抱歉這根繩子讓你不太好受,可是我連碰都不願意碰你。”
“咔”的一聲,脆弱的脊柱被陳懿自己的體重拉斷了。多年來不可一世的五虎大王之首,就這樣靜悄悄地懸在了空中,像布袋一樣在房樑下面飄來蕩去,再無動作。他手腕上的佛珠滑到了地上,斷了,一顆顆滾到了牀底下。
*
當陳阿善看到那個白衣女子翩然而入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女鬼!女鬼!女鬼!”
可那女子隨即看到了他被綁在柱子上的狼狽樣,忍不住“嗤”的一笑。這一笑之下,陰森盡去,嬌媚頓生。陳阿善這纔看清楚,那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而且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十六七歲的少女。只是她一張素面,不施粉黛,全身素白,似在喪期,就算是笑時,眉間也似乎籠着淡淡的輕愁。白色衣帶上挽的那七八朵精緻的小布花兒,就是她全身上下僅有的裝飾。
陳阿善呆呆看了一會兒,急忙轉過頭去。他覺得這應該是大老爺的某個內眷。可大廳裡的人,能跑的都已經跑了個乾淨,她怎麼反而會進來?
“這位姑……姑娘,請你求求老爺,放了小人吧!”
她卻旁若無人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隨即駐足,猶豫了片刻,轉回身來,朝他身上狠狠踢了一腳。陳阿善怪聲痛叫起來。
那少女走到陳德的屍首旁邊,一手捂住鼻子,蹲下身來,另一隻手極其熟練地從屍體上摸出幾錠銀子,掂了掂,滿意地揣進自己的衣袖裡。
接着,她從身上摸出一柄鑲金匕首,走到楊老漢身邊,割斷了他身上的繩索,抓出一把銀兩,又撿起地上的銀鐲子,一併塞到他手裡,說:“老伯伯,這些惡霸再也不會欺侮你了。你拿上這些錢,趕快搬家去吧。”
楊老漢早驚得呆了,捧着錢的手直顫,喃喃道:“觀音菩薩,觀音菩薩!”
等楊老漢走遠,那少女才又回到陳德的屍首旁邊,匕首落處,乾淨利落地切下了陳德的人頭,撿了片衣物包起來,丟進隨身的革囊裡。陳阿善嚇得魂飛魄散,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那少女卻面不改色,低頭捋着自己的衣帶,認認真真地在上面又挽了兩朵小花,翩然出門。
作者有話要說: 順一下時間線:現在是至元二十一年底(公元1284-1285之交),距第六卷結束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年。奉書如今快要十七歲了。
奉書:這兩章連我的名字都沒出現,你們都猜到是我……哼哼,你們知道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