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家發表·
直到天徹底黑了,杜滸才輕手輕腳地回了來,看看奉書沒有異狀,自己整理好一個簡單的地鋪,在她身邊臥了。累了一日,不一會兒呼吸就平穩下來。
他就在她身邊數尺之外,一點也沒嫌她病,一點也不怕被她過了病氣去。但是他那樣的鋼鐵般身軀,恐怕什麼病都打不倒吧。
奉書想閤眼睡,可是心裡登登登直跳,翻來覆去的都是他剛纔擺弄自己的腳的畫面。身邊男人的氣息襲來,把她包裹在當中,整個人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哪裡睡得着。
耳中聽得杜滸慢慢睡了,也只好僵着,不敢動。過了好一陣,終究是忍不住,撓撓他胳膊,把他撓醒了,“陪我說話。”
杜滸應了一聲,立刻驅散睡意,揉揉眼睛,坐起來。他自覺對她虧欠太多,眼下讓她反反覆覆的折騰,大約也是該有的報應。再者,小丫頭病得那樣嚴重,不知道還有沒有希望治好。在這當口,實在不忍心拒絕她的任何一個要求。
奉書只覺得他這兩天突然對自己百依百順,又是疑惑,又是開心。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聊些什麼,想了半天,才說:“師父,你記不記得咱兩個第一次一塊兒睡,是什麼時候?”
杜滸一個激靈,立刻全醒了,略略回憶一下,似乎沒對她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這才意識到她指的大概只是兩人同室而臥。
也懶得糾正她了,想了想,答道:“嗯,我在大都城郊養傷的時候,你一直陪着我。那是什麼時候?有沒有三年了?”
只不過幾天之後,她就把他甩掉,自己一個人賭氣胡鬧去了。他帶着傷,苦苦尋了良久,直到最後身體吃不消,整個人生生瘦了一大圈,每天晚上便是想念、擔憂和咒罵——這些事,不跟她說也罷。
奉書聽他這麼說,搖搖頭,不滿意,“不對,以前還有。”
杜滸又想了想,笑道:“去大都的路上,帶你一道睡野外、睡客棧。算不算?”那時她是個十一歲的黃毛丫頭,小累贅,跟屁蟲,三天兩頭吵着要學殺人的本事。
奉書還是搖頭,嘻嘻笑道:“還要早。”
杜滸蹇起眉頭再想,“那,是在惠州?不對啊,那時你偷偷來看我,我也從沒讓你在我的牢裡多耽過。”
奉書抿起嘴脣,微笑良久,認認真真地說:“景炎二年,我爹爹被李恆困在空坑,大家都被亂軍衝散,你護着我和我三姐,在一處民房裡躲了半夜。你累極了,就在我身邊睡倒,還打呼嚕。”
杜滸微微一驚,攥着她的手緊了一緊,說:“我……我不太記得啦。”
奉書繼續道:“直到韃子兵前來破門殺人,你讓我們逃,自己一個人去接戰,還說我們是小累贅。當時我覺得你肯定會死了,哭了好半天呢。”
杜滸仔仔細細回憶了良久,還是賠笑道:“真不記得了。”
那場戰鬥倒是印象深刻。但亂戰中保護小孩子——還是丞相家眷——是他本能做出來的,也從沒注意過被保護的到底是誰。
奉書氣得哼了一聲,又撓了他一下,“那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哪裡,哪年哪月?”
杜滸面露難色,半天才道:“你一直是隨軍的家眷嘛,我也沒注意……”
奉書忽然氣得眼淚出來了,囔囔的說:“所以你從來沒注意過我,只把我當尋常的小孩子。換成是任何一個其他小孩子,你也會救,也會收她當徒弟,關心她愛她,最後也會跟她好。”
這番推理簡直讓杜滸百口莫辯。他只急得小聲說:“不是,不是……你不一樣……小時候和現在不一樣……”
奉書知道自己是在捉弄他,看到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心裡面便滿足。抽抽鼻子,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臉蛋上摩挲,“那你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不許撒謊。”
微微的月光下,似乎看到杜滸有些臉紅。她心滿意足地“嗯?”了一聲,作爲催促。
雖然要讓他答出這個問題,實在是比讓他殺人越貨都難得多。答得不好,就是敷衍,就是耍賴。
杜滸見她眼巴巴的,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連忙攬她入懷,吻她,把她吻得暈頭轉向,趁機苦苦思索,終於找出一個投機取巧的答案,笑得十分得意,“從你喜歡上我的那一天,我就也喜歡上你了。”
奉書“啊”了一聲,扭了扭身子,輕聲笑道:“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在督府軍中亂走亂闖,差點讓人傷到,你把我救了,抱在懷裡,那時我就很歡喜,覺得這個叔叔靠得住,以後要多巴結他,最好嫁了,這樣以後就沒人敢欺負我。”說得一板一眼,其實是信口雌黃,臉都紅透了,還不忘裝出一副義正詞嚴的口氣,“那時候我才九歲呀,想不到你……哼哼,想不到你居然是這種人……”
杜滸氣得哭笑不得,咬牙道:“你個小壞蛋!看我揍你!”起身拉過她,在她腰裡最怕癢的地方動手。
奉書惡作劇成功,格格笑着,坦然受罰,不一會兒就受不住了,往他懷裡躲,雙手亂抓,抓住他胳膊,死死抱住,“師父饒命!嘻嘻嘻,我、我不敢了……啊哈,別碰我……”
躲着躲着,忽然就動不了了,腰肢讓他緊緊摟着。整個身子貼在了他胸前。氣氛忽然變得安然又曖昧。脖頸中熱熱的,感到他急促的呼吸。
他怎麼了?方纔洗腳,鬧到最後,就這個樣子……奉書不敢動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讓他輕輕放開。
他回到原處坐下,呼吸中仍然帶着微微的氣喘,低聲說:“你身子不好,別熬夜了,快睡。”
奉書心裡砰砰跳,從臉蛋到耳廓全都紅通通。心裡面隱隱約約的已經懂了。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懵懂無知的小孩。從胡麻殿下,到脫歡,到趙孟清,她清楚自己對男人的殺傷力。
師父是男人不是?這麼簡單的一點,怎麼她以前一直沒意識到?再強大的男人也會有弱點,他怎麼會例外?只要她想,她隨時可以用自己獨特的方法把他弄得魂不守舍。她喜歡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看他忍到辛苦的神色。這算是對他以前所作所爲的小小報復。
她舒出一隻手,語氣軟糯中帶着無辜,“你拉着我,我睡得安心嘛。就拉你一根手指頭,拉哪根,你說了算,好不好?”
杜滸看了她一眼,拒絕了,“那樣我的手扭着,睡得不舒服。”
“那……那你過來一點,靠在我這裡。”
“不去,靠在一起更睡不着。”
奉書期待地看着他,輕輕咬着自己小指頭兒,“小耗子說,那天我暈過去,你可是把我抱了一夜呢。我卻什麼都不記得,多可惜。好師父,你再給我演一遍,成不成?”
杜滸神色微微窘迫,又看了她一眼,卻回了句驢脣不對馬嘴的話:“你還生着病呢。”
簡直是前言不搭後語。奉書心中暗暗好笑,口中仍是嬌嬌柔柔的催促:“沒關係,你抱着我,我心裡歡喜,說不定就會好了。”
就是喜歡讓他抱着,窩在他懷裡,全世界的危險都被擋在外面,便是她最放鬆、最愜意的時刻。也許除了擁抱,還有些更進一步的親密方式,她也不是太清楚。但只是抱着,她就滿足了。
見他還猶豫,微微一嘟嘴,做出委屈的模樣,可憐兮兮地看着他,慢聲細語:“奉兒是你的好媳婦,讓你抱一抱,犯了哪條律法?就算你不願意,就當……就當是陪我過家家,好嗎?”說到最後,自己也不免動情,眼眶即刻溼了。
似曾相識的話,似曾相識的模樣和語氣。當年她也是這樣求他抱。再拒絕,就真的算不上男人了。
杜滸小心翼翼地將她拉入懷裡,“現在可以睡了吧。”
奉書在他身上蹭蹭,還不滿足,撐着雙手,用力往他身上爬。
杜滸伸手把她固定住,低沉着聲音道:“幹什麼?”
“地上太涼……硌得難受……我……”
她知道自己是得寸進尺了,簡樸的小帳子,底下只鋪了一層氈布、一層毛毯,將青草、泥土和碎石隔開。以往她在上面睡的時候便不是太舒服,但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但今天她忽然想嬌氣一回。
況且,也有試探他的意思。她不知道杜滸對自己,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順着自己胡鬧。要是自己太過分了,他也許還是會直接把自己推開吧。
可杜滸聽了她這個理由,卻沒推她,而是輕輕嘆氣:“難爲你了……”
奉書見他似乎是同意了,臉一紅。本來沒指望能跟他挨那麼近,現在想自己下來,又捨不得了。他的身體好暖,好像一個有彈性的大墊子。
乾脆直接趴在了他身上,頭枕進他肩窩,小小的身子壓在他寬闊的胸前,整個兒不着地。想把腿也放上去,可是兩人四條腿都是圓碌碌的,總是滾下去,急得她亂扭。
感到他全身明顯一僵,慢慢抽着氣,道:“等等……”伸手抓過一條毛毯,塞着鋪在兩個人之間,又把她的兩條腿兒挪了一挪,讓開一些位置,這才咬牙,道:“就一會兒,聽見沒有?”
一會兒就一會兒。奉書心滿意足地點點頭,臉貼着他胸膛,悶悶地說:“那天我昏迷的時候,你是不是就像現在這樣抱着我?你對我說什麼來着?我沒聽到。”
杜滸湊近她耳邊,認認真真地說:“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親耳聽到這句話,奉書想哭,悶悶地道:“再說一遍。”
“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還要聽。”
“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奉書用力抱住他的腰,哽咽着說:“我也是……我永遠永遠也不會離開你……你愛我也好,討厭我也好,只要我活着,我就跟定你,你別想甩掉……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永遠、永遠也不會……”
她哭得大口喘氣,一個字也說不下去了,一呼一吸間,胸中隱隱作痛。
杜滸知道她仍然被病痛折磨着,卻也束手無策,一面安慰,一面輕輕撫着她耳後的肌膚,讓她勉強睡過去,然後慢慢把她放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師父的小乖:明天就出發南下了……有點難受……接下來幾天……可能……沒力氣再調戲師父了……大家,多包涵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