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玖上了火車,一路向北,他眼神空洞,許久,留下一滴晶瑩的淚水。
他接到消息也很難受,師傅養他多年,他做不到撒手不管,可讓他下狠心離開的還是師弟的一席話。
“師哥,你的信仰是你沸騰的血液,可她不一樣,你不能跟她無處可去,生活還要繼續!”
生活還要繼續,如今戰亂,指不定上一秒笑,下一秒就不在了。活着纔是最終目地。只要活着,可你活的好不好跟這世界沒有半毛錢關係,就當風沒吹過,你沒來過……我沒愛過。
四天的行程,終於到了北平,北平如今,也滿目瘡痍了。
踏入梨園戲班子,晃然回到了當初在這練功唱曲的日子,在上海的那半年彷彿變得很遙遠模糊,但又歷歷在目。
回過神來,心裡空落落的,總感覺少點什麼。
“師哥,師傅在等你。”一個小男孩跑來朝他喊着。
程玖帶上溫和的笑,轉身朝房間走去,男孩疑惑着,師哥還是那樣溫和儒雅,對人面帶笑容,看似和善,實則疏遠至極,這一切都沒錯,但是,總感覺他現在和之前不一樣了,雖是一樣氣質,可他好像在強裝溫和,這種感覺像是被人強行打開又強行粘回去一樣的違合,可能是想多了吧。師哥還是那個師哥啊?小男孩撓撓頭。
不一會,程玖出來了,他表情淡淡向後院走去。
“師哥”小男孩叫他。
“嗯?我去領罰。”程玖聲音很冷,他先前犯規,如今回來了,自然要彌補之前的錯,也就打三十鞭,就差不多了……
“放心,師哥回來了,我們還能活下去。”程玖摸摸他的頭朝後院走去,一步一步,走的極穩。
小男孩迷糊的點點頭,似懂非懂,直到後來很久以後,小男孩才知道師尋說的回來了是什麼意思,他說的是“師哥”而不是“我”意爲以“師哥”的身份放下自己的熱愛與自尊。好好活下去。
午後的風帶了些海的溼潤,空氣中少了絲銷煙的漫延多了些貪婪的亡國之徒儒弱的臭氣。上海亂了,這些人就換個地方接着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不過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
我站在閣樓上,看着那些逃到香港的富商繼續過着逍遙日子,心裡不由悲哀,國難當頭,這些人卻置之不理,還真是不知亡國恨。
多少青年在北平舉行遊行,只爲能爲國軍爭取時間和佔據有力點。可這些人卻肆意賤踏那些爲國奮鬥的人士的心血。
可悲,可憐。
我回房收拾了東西,從牀底拉出一個箱子,打開,整整一箱金條,這就是先生思慮的根源嗎?呵呵,那這還真是害人的東西啊,我直接扣蓋,把箱子關好,放置一邊。
打開梳妝盒,我對鏡描了個眉,塗了些口脂。嘖,看着鏡中自己,張揚至極,一直以來因爲長相偏於妖豔,所以不敢太施粉黛,今日這麼一化,可真是鮮豔成妖的模樣。
這樣,纔是赴死前的排面吧。
收拾完畢,我拉開櫃子,拿出一把手槍別在小腿靴子口,裙襬拉下遮住,提起一旁放置的箱子向外走去。
“蘭姨,父親呢?”我小聲問道。
“他睡下了。”
“行,我進去看一眼,不吵醒他。”
我進了父親房間,看他安睡的側顏,心生苦澀,好久都沒休息了吧,這回好好睡一覺吧,我朝一旁的香爐裡放了塊安神香,轉頭將箱子放在他牀頭邊。
留給父親的,還望父親勿念。良久,我轉頭往回走,儘量不讓自己的眼淚掉出來,如果這次回不來了,父親會不會很傷心。
門口的風很清爽,就是比北平的溼潤。我繞開曹元走到門外,只要他暫時沒發現就行。
轉過街角忽撞到一個人,我慌忙後退看向來人。
“表姐”我看清是誰,淡淡的打着招呼。
“姐姐這回還要打暈我嗎?”我盯着她,輕飄飄張口,歪頭勾起一抹笑,想看清她的想法。
不曾想她卻後退一步,側身讓路,我詫異的挑了挑眉。
“小蘇,這回姐姐不攔你了,我不想因爲我……你錯過第二次。”
我第一次聽表姐這般服軟的說話,我疑惑看向像她。
“我……想回去看看曹司令。”
我一愣,表姐此時表情依舊溫柔,只是我還是能看見地不停顫抖的睫毛和發紅的眼眶。
年少時偶遇的人很有可能就惦念了一生,僅因年少的偶然搭救,她就鐵了心跟他走下去,哪怕那條路沒有盡頭。
哪怕被千人唾罵,最後落個挫骨揚灰的下場,也樂意至極。
那人死後連墓都沒敢立,怕他的仇家報復,表姐這兩年裝作無事的樣子,誰也不知她藏了多少,又以多大的勇氣裝的儘量不在意。
一時間,我倒覺得我們姐妹有點同命相憐。
“走吧。”我拉起她的手輕輕握住,向前走去。
已經認了,哪怕是不歸路,我也樂意走,不後悔。
夜晚,程玖伏案坐在桌前上着藥,不一會,房門被敲響。
“進。”
“師哥師哥。”一個小男孩推門而入,高興的叫着。
“師哥,七日後有場子戲,到時候所有達官貴族都會來,聽說這回從上海來了好多富商,那可都是大人物,師哥你打算派誰去這大場子啊?”
“所有大人物?上海的?”程玖側頭問道,拿藥的手緊了緊,不知在想什麼。
“是啊,師哥準備讓誰去啊?”
“我。”程玖低頭看了眼沙布,把傷口包緊,直到不滲血爲止。
小男孩愣了,“師...師哥?”還沒說出口就被他伸手打斷。
“去吧,告訴他們,七月後我去。”他說完便轉身過去,不在言語了。
月亮被雲層遮住,只透出點點白絲照在屋內的書桌上,程翻身過去,一閉眼全是那日她哭的模樣,胸口悶着一口氣,不上不下,堵的人心發慌。
就見一面,就看一眼,知道她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