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最後一抹暗黑褪去,晨空泛白,旭日東昇。清晨的雨露順着屋檐邊掉在青石鋪就的地板上,鳥雀在枝頭輕叫。
紅牆,黑瓦,亭臺樓閣,這一切都能看出院子主人不同凡響的身份。
兩名傭人站在門外,聽見裡頭的動靜,輕聲推門而入,將手頭的洗漱東西放好,轉而對着牀幔後坐的人道聲早安。
“早,八姨太。”
“早”常晞漫不經心答到,轉而看向身邊的位置,顯然旁邊的人已經起來很久了,牀榻冰涼。
常晞也不管那麼多,起身換衣。今日換了一身旗袍,腰身掐的正好,一雙皮靴,開叉至腿根,上披一件狐裘外搭,在鏡子面前轉了轉才滿意出房門。
剛出房門,就聽見院裡一陣砰砰獵響,在這清幽的早晨略顯突兀,常晞徑直走到那響聲之處,坐在石凳上,邊喝早茶,邊盯着那製造噪音的人。
古樹下,一個身影高大欣長,背挺的筆直,一身外袍大褂都遮不住他周身放蕩不羈的氣息,只是若忽略他此時的行爲,單看這人還是很養眼的。
只見那人右手拿着一把檀木狀的彈弓,正以一個非常習鑽的角度描準樹上方的鳥,聽見身後的動靜,回頭對着石凳上的人轉顏一笑。
“娘子,早啊。”說罷放下手裡的彈弓,向常晞走來。
“我還當是誰家的貓這麼早出來偷腥,弄得不安寧,曹司令起來這麼早,就爲玩個彈弓。”常晞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熱道。
曹井桐卻不以爲然,走到常晞身邊,附身半蹲下,伸手拿過她手上端的茶,就勢自顧自喝了起來。
喝完把茶碗往旁外一放,拉起常晞的手把玩着。此刻那平時裝滿戲謔的眼睛,黑沉黑沉的,濃墨一般在眼底揮灑着。更顯示着鼻樑的高挺,眼窩的深遂。
“娘子穿這麼漂亮,見誰啊?”他語調上挑,看似漫不經心,仔細聽卻像是咬牙切齒。
常晞不語,就那麼歪頭看着他。那平裡風情萬種的雙眼此刻無辜的眨着,像是讓他先回答清楚。
曹井桐敗下陣來,裂嘴一笑,舌頭抵了抵後槽牙,開口道:“那日生辰,其它房太太都送的什麼禮品刺繡,我都沒看,就看上那紫檀木做的彈弓了,一眼就覺得送這個東西的人一定知道我喜歡這玩意,圓了小時候的遺憾,你說,送東西的那位美人這般良苦用心,我怎能不試試看呢?”
他說這話時滿眼笑意的盯着常晞。常晞嗤笑一聲,在他胸口推了把,戲道:“貧嘴。”
“我妹妹今日來北平了,她剛從英國回來,三年沒見,我自是要去接她的,你自己在這吃什麼味?”
“噢,表妹啊,那沒事了。”曹井桐忽的站起身子朝樹下走去,動作堪稱一氣呵成。
常晞無奈嘆息,這翻臉真快,前一秒還幽怨,下一秒就沒事了。
這時院外傳來一聲響動,一個傭人跑來向曹井桐說着:“司令,表少爺來了。”
“哦?他來幹什麼,這大清早的,想起他舅了?”曹井桐挑了挑眉左手拿着鋼珠,右手拿着彈弓,正對着梧桐樹那葉子彈去。
“他,他說,是來找八姨太的。”傭人小聲的說着。
“哦?”曹井桐這下更感興趣了,彈弓也不玩了,就這樣看着常晞。
“你看我做甚,讓他進來吧。”常晞白了他一眼,對傭人說道。
不一會,安靜雅緻的小院就括噪起來。
來人提着大包小包,身着正經西裝,姿態怪異的向裡走來。
若說怪異,大概就是,穿的人模人樣,可行爲舉止卻風騷至極,這一身好衣服都白瞎給他了。
“舅母,舅母,我來看你了。”只聽見一痛吼叫傳來。
常晞頭疼扶額,大概是沒眼看這幅模樣。
那人行至半路,瞬間頓住,常晞感覺世界都安靜不少了。
見他愣住不由得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只見曹井桐雙手插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人一下子結巴起來。
“舅,舅舅也在哈,不曾想,你,你與舅母關係甚好,大清早就在一起...”他步子慢了下來,磨磨蹭蹭往前走。
“噗呲”一聲常晞笑出聲來,看着面前的人怎麼圓謊。
“那個,舅母哈,你看,聽聞你那表妹這幾月回來,能...能不能在她面前多提提我?”
那人正是曹元,平日囂張慣了,見着他舅就慫。
常晞看了看曹井桐,慫了慫肩,無聲說道:看吧。
曹井桐也不語,就看曹元做什麼妖。
常晞得知是關於她妹的,便草草應付了事,她可不想與曹元討論自家妹妹過多,應付完便將人打發走。
無奈起身出門。
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她深深明白了這個道理。
下午,常晞問到了她妹妹的行蹤便叫了司機前往那地。
貴初樓。她暗暗地想,怎麼出國三年,流洋居然流出了個聽曲兒的愛好,不一會,便到了那戲園子。
常晞站在車邊,靜等門外夥計進去找人。
嘖,剛來就受了委屈,是誰這麼不長眼的。
煩燥之餘,常晞從車裡摸了根菸點着,吸了一口,嘆氣。
其實煙早就抽了,平時裡儘量溫婉些,但卻戒不了煙這東西,她不想讓曹井桐看見她不好。
但曹井桐表現的又什麼都不在意,來北平三年了,他對自己一直很好,可她卻不知道這好裡有幾分真幾分假。
自打她來後,其它房的姨太們就成了擺沒,可若他的興趣沒了呢?自己的滿腔愛意又會顯得多麼可笑。
就在這傷感之餘,常晞聽見有人高興的叫了聲“表姐。”她尋聲望去,只見一個歡脫明媚的少女朝自己奔來,剛剛那些煩悶都飄至腦後。
常晞掐滅手中的煙,笑着叫了聲:“小蘇!”
隨既她就看到白子蘇身後還跟了兩人。見爲首那個人不由一愣。
這個男人,長的好生漂亮。
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襯衣,但那驚豔的五官和那比例完美的身材,襯托的他亮麗至極。
眼睛真好看,常晞默默的想。
傳聞北平名角兒,還真不是浪得虛名。
“表姐稍等。”
常稀看着白子蘇向回折去,和那名角不知說了什麼,笑意盈盈的,那名角兒也只是微微點頭,常晞可沒錯過他發紅的耳尖。
看着白子蘇笑着回來,嘶,常晞嗅到了一絲不對勁。
看來這兩人,有點什麼。
回去路上,常晞問她:“想去宴會嗎?”
的白子蘇搖了搖頭直接道:“不想。”
“呵。”常晞笑了下,繼而說道:“不想,就不去。”
“表姐帶你去北平特色的樓裡轉轉。”
下一瞬,就見白子蘇笑眼彎彎的看着她,滿心高興,司機看到這一幕心下嘆道,這兩大小姐,關係可真好。
聚德樓,北平第一飯莊,平日裡隊都排不上,這裡頭的廚子,一半都是當年宮裡頭的御廚,手藝根本好的沒法說,那刀功,能將豆腐切成絲,然後穿過針眼。
常晞和白子蘇去了三樓包間,兩人說說笑笑的聊着這三年發生的事。
常晞覺得,能嫁給曹井桐,那個逆光而站的少年,然後還能與妹妹像小時候一般要好,彷彿一切都值了。
相聊正歡時,包間進來一人,他徑直走到常晞身邊自然的摟着她纖細的腰,往懷裡帶了帶。轉而笑着看着常晞。
白子蘇見這一幕,暗自咂咂舌,喚了聲“姐夫好。”
曹井桐朝地點點頭,接着調笑到:“表妹啊,你姐姐爲了你可是拋棄我了呢。”語氣憂怨,像個怨婦。
常晞推開他摟着腰間的手,笑罵道:“不正經。”
“小蘇你別理他。對了,剛剛在那戲樓裡是受委屈了嗎?”常晞猛然想起,關切的開口。
白子蘇搖搖頭:“沒有,就是一個地痞,什麼倚官賣老,他什麼親戚是警局長,不過我已經拿姐夫的軍章嚇唬過了,沒多大事。”
曹井桐轉頭,挑了挑眉:“無事,表妹你隨便用,既然給你了,就斷然不能讓你在北平還受欺負,一個地痞而已,嚇唬也太撓癢癢了。”
白子蘇笑着答應下,常晞便接着給白子蘇講剛剛的故事。
曹井桐在一旁,夾了塊紅燒鯉魚,放在碗裡挑刺,把蔥和刺都挑掉,放進常稀碗裡。
一道菜頂多夾三次,就不會再夾了,避開所有酸的,把辣的魚肉和菜都挑好,放盤裡向身旁人推去。
在常晞講到興致處會用手比劃,曹井桐默默聽着,看見她擡手時不着痕跡的將旁邊茶杯挪遠,怕茶水燙着她。
做完這些事他就手支着下巴,歪頭看着常晞講的天花亂墜,而他眼裡的笑意和溫柔怎麼都藏不住。
等常晞回頭看他時,他又收起眼底笑意轉變爲那幅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態度。
可常晞轉過頭去,他眼裡又是剛剛一模一樣的溫柔。
白子蘇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心裡無聲笑了笑,想到:表姐,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一句我愛你,可是他從頭到尾的每個眼神和動作都在說着“愛你”。
那濃烈的愛只是被他痞裡痞氣的外表和久經戰火的冷意藏起來了,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