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虹後的天空,又是,桃花宣似的了。被裱褚的亂雲,是寫在信風上的書法。又是一個無聊的下午,近半個月,我試着各種方式去聯繫先生,可是都一無所獲。
剛剛掛掉電話,貴初樓夥計說先生幾日前已經被梨園除名了,如今看這紅遍天的晚霞也不及先生的耳根紅亮眼。
爬在窗邊,向樓下望去,偶爾的車來車往硬生將我框成了個籠子裡的金絲雀。我挫敗的想着,忽着看見樓下樹旁有一個人影,嘶,這人好生奇怪。
整張臉被一個看着駭人的疤覆蓋,見不着原本面貌,一身黑衣陰沉,這是經歷了什麼纔會成這樣。
“喂,那位師傅,你爲何站在那?”我朝樓下喊着。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轉身向回走去。
嘶?無視我?從小到大這還是第一次。
“喂,你回來,我被困住了,你帶我出去,多少錢都行。”他身形一頓,驚詫的看着我,似在猶豫。
看來還是錢管用,是個可憐人啊!
“真的,我可以現在給你錢,你在底下接着我。”我急着喊,生怕他跑了。
他去而復返站在樓下等我,我二話不說收拾好東西就從窗戶上跳了下去,被他穩穩接住,我下了地,把錢給他。
“謝了,給。”他自然將錢接過。
“師傅現在可有事?沒事陪我喝杯酒?”我無聊至極,又沒人解悶,眼前這人倒極其適合。
“我現在很難受,給你加錢。”
他聽後沉聲說了句“好。”聲音沙啞宛如八十歲的老人飽經滄桑,也像烏鴉鳴叫,難聽至極。
我目光變了變,意味不明向外走去。
商業街,酒館裡,我開了兩瓶龍舌蘭,伸出白玉的指尖把一瓶推向他,轉而無聲自顧自喝起來。
燈光昏暗,酒館幽靜,在這氣氛下倒是越喝越愁。
“你不說說你臉上怎麼回事?”我突的開口。
他擡頭看我一眼又垂下頭去,昏暗的燈打在他半邊臉上顯得疤極其恐怖,酒館前臺放着留聲機,低沉而舒緩的法文歌不停播放着,不遠處還有一對調情的英國夫婦,添了一種說不清的氛圍與情緒。
“火燒的。”
“噢,挺可惜,你本身應該挺好看的。”我故作可惜道,衝他挑了挑眉。
“那你呢?爲什麼買醉?”他忽的擡頭,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在玻璃杯口敲着,沉思着什麼事。這臉極其恐怖,手倒是生的漂亮,骨骼分明,極其適合拈花。
“因爲一個人,你絕對不知道,他的眼睛有星星,會發光。”我盯着他的臉,笑的很溫柔,似悄悄活的低聲說着。
“呵,小姐,現在是民國,大清亡了很久了,鬼神論不提倡,還會發光。“他似撇了我一眼,覺得可笑。
“你不懂!”我搖搖頭,“他曾是我見過最乾淨的光,和他在一起時,我就想,這輩子就他了,當我都下決心要和他一輩子過下去時,我被強行帶回來了。”
“那...然後他怎麼樣了?”
“被我弄丟了。”我低下頭,憂憂的說。
“如果能再見他一面,我真的很想告訴他,我是真心要去赴約的,只是被打昏帶回上海了。他...”
“能不能別生我氣了...”我聲音小的似蚊子,可對面坐的人還是聽見了,他手指猛然攥緊一言不發,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謝謝你陪我,明天還能來嗎?”我將杯中最後一點酒灌入口中,起身準備離開。
剛站起來,似想起什麼看着他的眼睛。
“你明天要是能來,繼續在樓下等等我,我估計還得翻出來,價格翻一倍。”
走到門口,停住,回頭,看着他喊了他一聲:“你的眼睛很漂亮!”他身形一愣,彷彿在原地不會動一般看着我離去。
第二日,午時剛過,那個人就站在樹旁,依舊一身黑袍,中山裝都能穿出一種令人發寒的感覺,臉被遮住,靜靜的站着。
這得經過多冷的天氣才能讓人自身都發散寒氣啊,我默默的想着。
“喂,等我一下,馬上好!”我開窗向他喊着。
不一會,我就又同昨日一般跳了下來,他接住。
“還去喝酒?”他低聲道,一同昨日沙啞。
“不了,去別的地方,走吧。”我向前跑去,他看着我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從背後看過來,我走走跳跳的帶路,今天穿了一身黑紗裙,裙襬至腳裸,襯的皮膚極白,活脫脫的黑天鵝。
就這樣,我在前方走着,他默默在後面跟着,時間好像走的很慢,這幅畫面出奇的和諧。
直到前方的鐘聲響起,我才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到了!”教堂。
教堂建的高大,門口整齊的擺着一排花草,在屋頂的尖端立着鮮紅的十字架,靠近門口,散發出一種被教主洗禮的感覺,寬恕你所犯下的罪行。
我推門進入,眼前是一條直通禮臺的路,兩旁擺滿整齊的椅子,教臺上立着十字架上面釘着一位爲人受磨難的主。
我向前走去,直到教臺上,回頭看他,他並不上去,而是站在臺下默默看着我,我朝他微微一笑,轉頭注視着十字架。
在胸前比劃了個十字,雙手合十握緊,輕輕出聲:“主啊,請寬恕我犯下的罪行!”接着禱告起來,完後我自言自語道:“他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禱告完我並沒有看他,教臺旁擺着一架三角鋼琴,我徑直走過去坐下,打開鋼琴蓋,整理了一下頭髮,自顧自彈起來。
陽光透過教堂玻璃散在鋼琴上,女孩坐在旁邊,渾身鍍了層淺金色的光,一身黑紗裙垂地與這雪白的鋼琴形成先明對比,同樣貴氣,他站在底下看着,彷彿上帝在這慌亂的世間灑了一席雪,雪上立了只高貴的黑天鵝,冬日的暖陽照在那裡,她們自上而下散發着照耀人心的光。
一曲華,我出聲道:“好聽嗎?”聲音沉沉的,帶了勾子。
“好...好聽。”他結巴的說着。
我抿嘴輕笑一聲,自然起身向天臺走去,“送你的...”傻子,我說罷也不看他,上了樓梯,走上天台。
這教堂位置極佳,站在天台,能看清上海灘最繁華的地方,我走到天台邊緣時,他上來了。
他看見我站在天台邊一下了急了起來,兩步並一步的向前走來。
“別動。”我輕聲喊出,腳卻向後退了一步,現在,我離邊緣可真的是半步距離了。
高空風吹的紗裙翻飛,我朝底下看了一眼,很高,很遙遠,我輕輕的笑了。
“你過來,別站那麼近,危險,下去就沒命了。”他嚥了咽口水,試着跟我商量,那微微顫抖的手怎麼都掩試不了他的焦急。
“你知道剛那首曲子的名字嗎?”我並不理他的話,自顧自開口,語氣憂怨還帶一絲釋然。
“它有個更好聽的名字。”我盯着他,微微朝後挪去,一字一句道。
“至死不渝的愛!”
說完我感覺半個腳跟都已落空,天旋地轉間被一股強大的拉力拉回,撞到一個溫暖的懷抱。
還是記憶中那般溫暖。
“白子蘇,你不要命了?”他臉色鐵青的朝我吼着,看出來忍着極大的火氣,聲音也變的清朗起來,沒了之前的沙啞。
我低聲的笑了,身體也不躲就靠在他懷裡,笑聲悅耳看出來心情極好,我輕撫上他那條傷疤,眼神溫柔,帶着濃濃的眷戀:”哎,先生,你終於捨得認出我了。”我揉揉凍紅的鼻尖顯得極其委屈。
他好似被澆了一盆涼水,火一下子被澆滅,愣愣看着我。結結巴巴的說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見你第一眼,在樹下的時候。”
那可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啊,化成灰都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