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華可並沒有換服易容,依舊是女子打扮,只是身上披了一副精甲與尋常女子不同。高高的馬尾辮子直垂下去,隔得再遠也能認出是女人。
欺負女人,算什麼本事?
雖然秦韶華從來不覺得女子就比男子差,可在這男尊女卑觀念通行的古代,對方直接對着大軍之中唯一的女子射箭,不是捏軟柿子的小人行徑麼?
秦韶華迎着那瞄準的利箭,臉色微冷。
嗖!
對方鬆開弓弦,那箭流星趕月一樣直直射了過來!
秦韶華端坐馬上一動不動。
運足目力,隔着老遠距離看清了射箭之人。
高鼻,深目,濃濃的眉毛凝出暴戾之勢,是個看起來二十出頭,五官冷硬如刀鋒的男子。
相貌是很好,無論鼻子眼睛都充滿陽剛之氣,只是滿臉兇狠之相,絕對不是什麼好人!
利箭在秦韶華眼前一丈遠的地方,被侍衛輕鬆撥開。
隨箭襲來的疾風掠過額頭,吹動幾縷碎髮,她卻是眼睫毛都沒動一下。
齊王的人要是連這種利箭都擋不開,也就不必在他身邊護衛了。
山上射箭那人似乎被秦韶華的鎮定所驚訝,眉頭一皺,表情更加陰鷙。
彎弓搭箭,他要射第三支。
而幾十名身手極好的齊王近衛已經飛鳥一樣掠過山坡,以並不比利箭慢多少的速度向上攀爬,眼看就要撲到其面前。
那男子卻依然專心致志射箭,根本不怕似的。
眨眼間弓如滿月,第三支箭避開了秦韶華,直直朝齊王馬車頂再次射過去!
“他倚仗什麼?”秦韶華不解。襲擊不成,怎麼不逃呢?
全軍所過之處都是斥候營的探子們早早踩過點的,絕不可能有危險,更不可能有埋伏,這男子孤身一人站在山上射箭偷襲,就算有外援藏在周圍,也絕不會超過五個人。不然早被斥候營發現幹掉了。
Www ⊙тTk дn ⊙c○ 難道他是個做事不顧後果的瘋子?
或者是誰家派來同歸於盡的死士?
又或者是故佈疑陣的幌子,他在這裡偷襲吸引注意,別處有不爲人知的陰謀發生?
要不然這種看似兇狠卻根本毫無份量的襲擊,能傷到誰啊?齊王身邊守衛森嚴,怎麼可能被這樣的利箭傷着。
真真搞笑!
旁邊卻是一聲不屑的輕笑,回答了秦韶華的疑問:“他倚仗的是自己的身份。”
齊王已經打開了車門,微微傾着身子靠在車壁上,好整以暇地朝山上看。一雙波瀾不驚的漆黑眸子,閃過戲謔流光。
身份?
秦韶華眯眼再次細看,對方紅金色大氅,身材高大英武,看裝束應該是個帶兵的軍將?
近衛們此時已經襲到了山上,將那人圍了起來。只需一聲令下,就能讓其人頭落地。
可那人倒也奇怪,竟然毫無反應,只是收了弓箭站在那裡,冷冷朝山下望來。
那目光,像是要把齊王生吞活剝似的。
齊王卻是淡然,做個手勢吩咐手下不要傷他性命,以淡漠的口吻告訴秦韶華說:“他是前日受了伏擊的乞術部先鋒官。”
敗軍之將!
有什麼好耀武揚威的?
秦韶華不屑,真想上
去問問他,那些機關勁弩好不好看呀?
“怎麼,他戰場上打不過你,要在私下裡搞暗殺?”
搞得專業點好不好?
這種幼兒園級別的暗殺偷襲,簡直侮辱咱們攝政王威名。
齊王道:“大概他是在和我約戰。”
唔?打輸了仗,跑過來射三箭,“你等着!這次是我疏忽,咱們下次再戰!”的意思?
秦韶華失笑:“又不是小孩子打架。”
無厘頭的示威太幼稚。
也不怕齊王大人就地殺了他!
一個部落先鋒官而已,樑國大大小小許多部落,先鋒官不知凡幾,他算個什麼,敢直接一個人對着楚軍挑釁。真是好蠢好大膽。
誒,等等,剛纔齊王說他依仗着自己身份?
什麼身份?
只聽齊王懶洋洋地輕笑道:“他是樑國太子。”
秦韶華吃驚轉頭,仔細看齊王的表情,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
齊王解釋說:“他就是這種性子,向來好殺好戰。大概是聽說我在楚國邊境督戰,所以心癢手癢地跑來和我對戰了吧。”
難怪前日不過是對付樑國乞術部的一支騎兵,齊王卻要親自上陣。
原來對方是敵國太子啊!
可一個太子,堂堂一國儲君,竟然跑到治下一個部落裡充當先鋒官,就爲了滿足自己戰鬥的愛好?
可真奇葩。
秦韶華自以爲見識了楚國盛京那羣不要臉的高官顯貴,以及不要臉的皇帝太后之後,已經對這個世界的奇葩程度有了一定了解。但還真沒想到不但楚國藏龍臥虎,樑國也是人才輩出!
思忖瞬間,齊王已經吩咐侍從把山上護衛都叫回來,大軍繼續前行。
很快全軍就開動了。
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似的。
秦韶華策馬跟在軍中前行,回頭看了幾次,那襲金紅色的大氅都依然在寒風裡飄飛。
離得遠了,那金紅色漸漸成了一個小點,最後徹底消失在北方遼闊的天地蒼茫之中。
這位太子殿下打了敗仗,追在齊王屁股後頭幼稚示威,被齊王輕描淡寫地無視了之後還固執留在原地不肯走。
這……
怨婦似的站成望夫石很有面子麼?
要不是深知齊王雖然脾氣古怪但絕無斷袖之癖,秦韶華真要無聊地腦補一出相愛相殺的基情大戲了。
不過,想想,一個太子,一個攝政親王,隔着兩國連年摩擦交戰的世仇,隔着千里萬里河山……
還真是觸不到的戀人。
秦韶華促狹地想着,忍不住嘴角上翹。
已經關好車門安坐的齊王突然開窗,露了半邊刀削斧刻的側臉,目光冷颼颼地問:“你在想什麼?”
秦韶華陡然被撞破卻毫不慌張,涼涼地反問,“攝政王殿下爲何關心起我的想法了?”
齊王面無表情:“隔着車壁,也能感覺到你不懷好意。”
還真敏感。
秦韶華一臉無可奉告,策馬超越了車子。
接下來的行程再無異樣之事,那樑國太子爺沒有再追上來,軍隊過了楚樑兩國邊界爭端的地帶,漸漸進入楚境,次日後回到了鳳凰城。
赫赫有名的邊關重
鎮鳳凰城,其實規模並不大,容不下全軍一股腦進城。秦韶華隨着前軍先入城,後面齊王的車駕還要過一會纔到,秦韶華就和門中傳信,讓信門派個人過來見她。
信門掌控消息,探子分佈各地,在鳳凰城自然也有人手。而且她遠去戰場時就已讓手下進城打點,此時白城子等人早已準備好了落腳地。
她傳令出去不久,自己離開軍隊,獨自去了落腳地之一。
是個街市上的小酒館。
進了後堂,很快就有人應命前來。秦韶華一見,不由莞爾:“怎麼是你?”
千妖月一身邊地居民特有的大皮袍子,頭上戴了護耳大皮帽,貼着滿臉鬍子走進門。
“當然要我親自來。您不是初臨此地麼,進城第一次叫人,我怎忍心讓底下的兔崽子給您添堵?他們伺候您哪有我輕車熟路,細緻體貼!”
一副狗腿子模樣。
秦韶華將他上下打量,“那你穿成這樣怎麼回事?”
千妖月喜歡打扮成別人,但每次打扮都是精心漂亮,尤其喜歡扮漂亮女人,可眼下真是夠“樸實”。放在街上絕對是個當地普通大漢,跟漂亮一點不沾邊。
“唔,這不是冷麼,一進鳳州地界大雪下了一場又一場,不穿厚點真不行。您別說,這本地百姓穿的厚皮衣還真保暖。我看比狐裘鹿皮之類的強太多。您要不要試試?”
滿嘴胡說八道!
練武之人,就算是在普通武館學過三腳貓功夫的也比常人耐凍,何況是他內力深厚的千大門主。
秦韶華懶得追究原因了,大概是這位爺一時腦抽,心血來潮要扮醜。
就問起正事:“我找信門的人,是想問問樑國太子。”
“他?”千妖月一臉嫌棄,“不過是蠢貨之一罷了。”
他習慣於把王公貴族們全都叫做蠢貨。
“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特別之處?”千妖月想了想,“愛殺人算特別嗎?”
“有多愛殺?”
“就是有事殺殺人,沒事也殺殺人那種咯。他是樑國皇帝一個侍婢生的,一次酒後樑國皇帝隨便抓個侍女發泄,於是就有了他。樑國皇帝女人多,孩子也多,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誰料他不到週歲就會提刀,天生神力,有一回他爹的一個姬妾欺負他娘,他話還說不利索呢,拖着一把幾十斤的砍刀把那姬妾殺了,驚動了他爹。他爹不但沒怪他,還大讚他有本事,就把他帶在身邊撫養。”
不到週歲就提刀殺人?秦韶華聽得挑了挑眉。
千妖月繼續道:“他三歲的時候,生日宴,一個兄長氣不過他受父皇重視,辦生日辦得那麼隆重,竟讓所有部落首領都去皇宮賀喜,就把他偷偷藏起來折磨,想折磨死他,再栽贓嫁禍給另一個平日對他也很不滿的兄弟。結果,沒想到他鞋底藏了把尖刀,捱着受了酷刑之後渾身重傷,卻趁那兄長得意靠近之時,突然奮起,抽出刀來一下就割喉殺了兄長。被兄長鮮血噴了一臉,他像個惡鬼似的頂着滿臉血又殺了兄長近侍。不過到底人小,被那近侍臨死前拍了一掌,拍在腦袋上,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然後他一身血逃出了囚室。”
出去之後呢?
秦韶華覺得這位太子如此狠辣,一定不會只找父皇告狀那麼簡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