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槿入殿後,玉漱宮的大門立馬被殿外的侍衛們掩上了。
蕭槿穿過空無一人的大殿,又朝內閣走去,那帝王低垂着頭坐在書案前,神色鬱郁,似乎是在思考什麼棘手的問題。
耳邊傳來一陣玉簾的碰撞聲,青年緩緩地擡頭,卻未曾望向玉簾處,只是淺淡道:“來了……”
他手一揚示意蕭槿坐下。
蕭槿凝了夜帝一眼,坐在書案一旁的側椅上。
“身體如何了?”高座上的青年淡聲問道。
“回聖上,無礙了。”蕭槿微垂着面,輕聲答道。
“既然身體無礙,明日便再回吏部。”
青年邊說邊斟茶,蕭槿倉皇地接過夜帝遞來的茶杯,捧在手心中未曾飲用。
“聖上有何吩咐?……”她低垂着頭,纖長的睫毛於眼簾打下一片陰影。
她知道若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夜帝不會想着急召她進宮。
夜帝從龍椅上站起,明黃的錦袍傾瀉下來,他將書案上的大雍地圖再度展開。
“雨翎求朕要燕地八郡……”
青年以極其柔和的語氣說出這麼一句。
一旁女子捧着杯盞的手顫抖了一下。
這麼多年來夜帝與安公公的關係,無數人都在猜測,蕭槿雖疑惑也從不多問,知道的太多了,便活不長久……故她替夜帝做事,從不多問。
可那安雨翎竟然開口找夜帝要封邑八郡?
要知道自稟德十三年臨安王薨後,大雍有封邑的王族都死絕了!
夜帝三子,二子璃王雖封王,卻封邑雖有卻滯留長安……如今的皇子食封邑之租稅,卻不得回封邑。
若是給安雨翎燕地八郡,夜帝,他不怕羣臣反對嗎?
蕭槿將杯盞端起,微抿一口道:“燕地,便是昔日辰王之封邑嗎……”
她漫不經心地說道,溫熱的茶水入脣,是上好的江南碧汀。
她雖言得平靜,那書案前的青年卻是身影一顫,睜開鷹勵的鳳目。
當年與他角逐較量的叔王都死了,辰王也是其中一個。
青年擡手揉了揉發脹的額頭……
他許是想多了……
“聖上,要蕭槿想辦法爲安總管‘拓……路’?”
蕭槿放下手中的茶杯,凝着夜帝,緩慢深沉地說道。
若是安雨翎封王,羣臣反對是必然!
安雨翎若是功勳卓著衆臣自是不會非議,可同慕長安一般爲大雍立下汗馬功勞的人,也只是封了平陽侯。一時間要封王安雨翎,一個司禮監總管大人?這不是惹羣臣非議是什麼?她蕭槿縱使有驚世之才,再長袖善舞,也做不到阻止衆臣反對吧?
夜帝望向蕭槿,眉目裡自是肯定,封王安雨翎是必然的,就算他不求他,他也會這麼做,如果可以……他想他可以給的更多……
蕭槿一撩衣袍跪地,她低垂着頭,淡聲道:“恕臣……”
“不,蕭大人必須得做。”
夜帝將先前寫好墨跡將乾的一卷聖旨遞與蕭槿。
“朕哪一日先行,你便將此詔令拿出……”
蕭槿訝了一下,沒有哪個帝王願意服從生老病死,夜帝……竟是將他百年之後的事情都想到了嗎?
可是……他爲何要信她?
蕭槿愈發不懂了……
“不到非常時期此聖詔不得示人。”夜帝強調道,他幽冷的目光落在蕭槿身上,他知曉她在想什麼。
“蕭槿,朕身邊能信的人不多……”
末了,帝王轉過身去長嘆一聲。
這一聲讓跪地的蕭槿猛地一駭,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能被帝王信任,是幸,是禍……
可是……若夜帝並未先行,京城生出事端,這聖旨豈不是要早拿出來了?
蕭槿意識到,夜帝對安雨翎的在乎不簡單,更不尋常,可是她依舊不能多問。
她沉默不語,聆聽着夜帝的吩咐,將頭壓得極低。
·城南一處別院
子夜微雨,申時的時候還見天邊朦朧的月,這時候天空飄起了細細的雨。
初冬了,夜來風寒,天階小雨,長廊處水藍色衣袍的男子凝着院中草木,還有那院旁高牆……
他眸光鬱郁,薄脣揚起的弧度,帶着幾分無可奈何的悲涼……
那人走了,沒有多說一句,沒有解釋什麼,只道了句:“再見。”
前塵恩怨,他想斷了,想就此一筆勾銷,想不再受那個男子得困擾……
可是他錯了,什麼恩遇,什麼前緣,那人似乎從未放在心上過!……
卿泓於慕華胥不過是一個過路人罷了。
想到這裡,他擱置在輪椅扶手上的手猛地握緊……
“主子,外面風大……”
青衣站在長廊口凝着卿泓柔聲道。
卿泓微頷首,伸出手去移動那車輪。
青衣見狀便知主子要進去,上前去,手搭在輪椅上,推着卿泓進房。
“太子那邊可有消息了?”輪椅上的少年凝着眉,淡聲問道。
青衣眉頭動了動,壓下身子,在少年耳邊耳語數句。
水藍色衣衫的少年,神情複雜了一瞬,他揚手道:“太子那邊派人盯着一有動靜便同我彙報。”
“是。”青衣以爲自家主子是更緊張太子那邊了,畢竟最近沒有風聲,沒有風吹草動是最可怕的……
前些日子的狸門之事,恐怕太子那方早有人着手去查了,只是他們的人還沒有收到線報而已。
走了幾步,將卿泓推過長廊離房門更近了些,猛然間青衣身影一滯。
主子真正緊張的……是華胥樓主再去狸門被太子的人抓住吧?……
“嗯?”輪椅上的少年因着輪椅突然停下,疑惑了下。
青衣回過神,將卿泓推進屋內,道:“主子……夜裡您派人送給三皇子的東西,估摸着送到了……”
卿泓微頷首,頓了下道:“年關過了,三兒也將封王了……”
他似是輕嘆了一聲,眉目裡的無奈更重了些。
他終究是沒能給三兒更多的東西……
年關一過,他便是弱冠了,行了冠禮,便標示着他成爲男子了。
二十年匆匆而去,他依舊在權利的漩渦之中徘徊……
於三兒,他不是一個稱職的兄長……
卿泓示意青衣停下,自己轉動着輪椅朝書案而去。
日後卿瀚爲帝,也絕無他與三兒容身之處……
·
次日,城東荒郊竹林深處。
昨夜下了一夜淅淅瀝瀝的雨,今晨顧九起來的時候卻見雨聲停駐,暖陽初升。
一身黑衣的男子端着將熬好的藥和煮好的粥,提着一桶熱水朝着這處走來。
顧九就住在寡月隔壁,她曉得夜風是給寡月端藥去了,於是徑直的穿過院子朝廚房走去。
她想打些熱水來,好好的敷一下她的小臉。
昨夜太過驚險,餘驚未定,她現在都不感去回憶昨天……
“姑娘早。”聶霜朝她謙和的笑,“姑娘是來打熱水的吧。”
他說着已取過一隻銅盆,去竈上舀熱水。
顧九接過他的熱水,那少年又笑道:“姑娘洗了臉來端早膳吧。”
顧九點點頭,端着銅盆往外頭走。
她經過院子下意識地瞧了眼寡月的房間,見房中無什麼聲音,想是陰寡月在洗漱了……
她沒有打擾,兀自地進了自己的房間。
顧九認真的洗漱完後,因着天寒也抹了些面霜,才從房間裡出來。
方一腳跨過門楹便聽見隔壁房間裡頭的爭執聲,正疑惑着,就瞧見一身玄黑色衣袍的夜風拽着白衣少年從房中出來。
顧九眨巴了兩下眼睛,有些不敢確定的又揉了揉……
確實是一隻拽着另一隻,這“拽”字也沒有用錯……
那黑衣的深凝着眉,抿着脣,動作粗魯,固執強勢……
那白衣的癟着脣角,神情哀怨,一副無可奈何又嘟囔着脣,滿臉的不願意。
“由不得你了,給我出來曬太陽!鍛鍊身體。”夜風吼了一句。
那後頭的卻是凝了他一眼掙扎了下說道:“我要等九兒……”
陰寡月還沒說完一偏頭就瞧見站在不遠處的顧九。
“九!……”
還沒來的及喚上一聲,就被夜風拽到一處木樁子前。
“你再不安分就將你綁在這木樁子前曬一天的太陽!”夜風冷聲道,人已拉着寡月朝木樁子走去。
說風就雨,夜風還當真要將陰寡月綁在了木樁子上頭,這不將寡月往哪木樁子上一抵,就開始弄繩子。
“你……”寡月凝着夜風,真心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可他大病初癒,又幾日不曾活動了,手腳發軟掙扎不得……瞧着朝他走來的顧九,寡月臉一紅,有些不敢直視顧九的雙眼。
“啊——”
寡月正失神的時候夜風將寡月的身子往下一壓,這樣他半蹲下去,趁着現在夜風纔將他牢牢地固定在木樁子上頭。
寡月蹲着身子,上半身被固定的死死的,起來不得。
夜風還時不時的對他揣上幾腳……
“要想身子好,先練腰腿骨,座盤不穩,風都吹得倒你!”夜風眯着眼道,聲音低沉卻又帶着玩味的笑。
座盤不穩?
寡月聽着俊臉猛地一黑。
凝着寡月的神情,夜風脣角一勾湊上前去,輕聲道:“陰家就你一脈了,這腰爲腎之府,男人的腎……咳咳,你懂的,若是腰腿無力,怎麼能造糰子?”
夜風的話音將落,寡月陰沉的臉頓時黑紅交雜起來……
夜風說他造不出糰子……
寡月一咬牙,雙腿踏地踏得更牢固了些兒。
“好好適應吧,明日就給你抽了木樁子。”夜風勾脣道,朝一旁的小石桌前走去。
顧九表示方纔這二隻說的,她都聽到了,掏了掏耳朵,正猶豫着要不要走上前去,擡頭就瞧見那人“可憐兮兮”的眼神。
他緊咬着薄脣,一言不語,臉雖薄紅卻有些難看……
顧九訝了一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九、姑娘……”
這時,坐在石桌前的那人喚了她一聲。
顧九擡眼望過去,卻見那人揚了揚手中的紙。
顧九隱約懂了,走上前去,接過他手中的紙。
瞧着是一串三字經樣的歌訣。
疑惑了下,顧九凝了眼夜風。
“念給他聽。”那人捧起茶杯淡淡地說道。
“……”顧九瞧了一眼陰寡月,見他微嘟囔着脣,眼神哀怨……
她默默地在心裡頭白了一眼着二人。
“九姑娘快唸吧。”夜風頓了下,“莫怪我心狠,是這廝一早上就‘忤逆’我,老子端着藥他不吃,還非說什麼等他的九兒來喂,這不……敬酒不吃吃罰酒……”
夜風彷彿是真有些怒火中生了,輕哼了一聲,白了一眼某不識時務的小狼崽子,繼續端着茶水喝了起來。
那木樁子上的小狼崽子咬着牙,臉紅得滴血。
顧九吐了吐舌,只道這夜風也不是個好脾氣的,不過能這般“整”陰寡月的也只有夜風一個了。
寡月見顧九一副神情淡淡的樣子,不禁“悲從中來”,連九兒也不站在他這邊了嗎?
正巧這時,夜風一個冷凌眼神掃了過來。心道是,是你陰寡月找抽,一早晨就鬧脾氣不喝藥?這不,不給你嚐嚐苦頭,是不知自己是誰了?真當他死了爹沒個孃老子管束了?這家裡頭就他最大,有個媳婦伺候他就真拿自個兒當大爺了?
哼,老子是你哥,就要你記住了!
這十幾年欠下的管束,給你惡補回來。
陰寡月倒是臉不紅了,狠狠地瞪了回去。
顧九瞧着這二人眼神中的交流,打了一個寒噤。
她瞅着紙張上的字,咳了兩聲,大聲念道:“發常梳、目常運、齒常叩、漱玉津、耳常鼓、面常洗……腰常擺……腹常揉、攝穀道、膝常扭、常散步、腳常搓……”
“這些都記住了。”末了,顧九唸完一遍後,夜風說道,也不知是說要誰記住。
顧九點點頭,正這時聶霜端着早膳朝這邊走過來。
“姑娘沒去端早膳,我便自己送來了……”聶霜凝着夜風道。
“放下吧,去將房裡的藥拿去熱了。”夜風淡聲道。
聶霜怔了下,下意識地凝了眼被綁在木樁子上扎馬步的陰寡月,知曉這熬得頭一碗藥這公子沒用。
“是。”聶霜謙和答道。
聶霜走後,顧九望着石桌上的大肉包子肚子叫了幾聲。
“用膳吧……”夜風淡淡地吩咐了一聲。
顧九這纔將那張紙收在懷裡,用帕子潔了一下手,伸手拿過一個肉包子,將要咬一口,聽到一聲喵嗚般的聲音:“九兒……”
這一聲讓顧九僵住了手,望過去,那少年青絲披散,一直傾瀉到腰部……麋鹿一般溫潤的眸子清澈無比……
他這麼喚顯然是說他餓了……
顧九無語了下,正要朝寡月走去。
“給我站住。”
身後傳來夜風飽含“惡趣味”的聲喉。
聞此陰寡月鳳眸一瞬陰鷙,給夜風一個眼神。
瞪什麼瞪,老子是你哥。
夜風一副坐懷不亂,臨危不懼的模樣。
顧九也訝了下,茫然回頭。
“不、準、給、他、吃。”夜風一字一字的說道,繼續怡然飲茶。
顧九很同情的瞧了一眼寡月,拿着手中快涼掉的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寡月表示當自己媳婦與哥站到一條戰線的時候,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冷目一掃夜風,他家九兒,一個清晨就這麼被這人帶偏了……
寡月還來不及多哀痛一會兒,那玄黑的身影便站在了他的面前,擋住了大部分的陽光……
那人粗魯的對他身子一陣揉捏。
“你……”寡月面頰通紅,也不知這夜風還在執著着什麼。就連他都對着破落的身子失望至極了……時好時壞的病症,根本沒有根治的可能,或許所有的草藥都只是續命罷了……
“你快十九了……少年時候殷離人能教你武藝,便是證明筋骨不錯,他死前將內力悉數傳與你不說還叮囑你日日練習內功心法,可是你卻在臨近科舉的那幾年荒廢了……”夜風凝着寡月,眼神變得複雜了些兒,“再者你以爲自己活不過十六……十六是你的檻,你那時身體狀況極差,所以不敢動用內力,可是那一年你真的沒有動過內力嗎?”
夜風如此一言,寡月一怔,擡頭望向夜風。
“看來被我眼中了。”夜風勾脣道,“既然如此,你內力可用,爲何不考慮習武?十九歲雖晚了很多年,但不求你上陣殺敵,只求你……活着……”
夜風上前一步,離得寡月更近了些兒,他俯身在寡月耳畔輕聲道:“你爲何不肯用內力?殷離人真的死了嗎?……”
白衣少年的眼眸裡一絲驚懼疾馳而過——
“九兒……我的藥估計好了,去幫我端來。”末了,少年柔聲道,而目光卻不知落在哪一處。
顧九以爲是夜風要教寡月習武了,或者是要做些別的。
“吃了早膳再喝藥。”顧九說着,輕提衣襬離去。
顧九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庭院中,夜風離開寡月身前的位置,將陽光還給他。
清晨陽光的照射下,寡月蒼白的皮膚帶着些許淡淡的金黃光感……他鳳目遊離,似沉思,似追憶……
“他也許沒有死,那年死的是老僕……”
少年艱澀地開口,聲音猶是柴刀刮竹。
這樣的答案沒有給夜風帶來多少震撼,他先前就猜到了些許。
卿夜闕登基,陰氏賢妃死去,殷離人也無法在長安立足,卿夜闕能容得下的,或許只有一個陰寡月……
又或者,根本誰都容不下……
“那麼殷離人呢?”夜風柔聲問道,“他去哪裡了?”
白衣少年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不知道……”
他低垂下眉眼,昨夜清洗過的青絲傾瀉下來,遮住他的眉目。
“沒有留下任何的話……還是和往常一樣揹着藥簍出門……”
說着,少年喉中一哽,鼻頭髮酸,有溫熱的東西在眼裡打轉……
他童年時候唯一的精神寄託,捨棄了他……這是他不曾同任何人講過的秘密……
那一日的清晨,那溫潤男子揹着藥簍,拉開大門,笑着同他道:“寡月,我去山上採藥,去去便回……”
和從前一樣,沒有任何徵兆,可一去,十多年杳無音訊……
每當想起殷叔的時候,他內心的抽痛不全是失去殷叔,而是他的不辭而別……
他本以爲一輩子他都要執著於這個答案,可沒有想到,一日一日的磨礪他放下了……
那個寒冷的冬季他尋便了長安城,不見殷叔;他尋過的,可是沒有找到,直至今時他都不記得那溫潤男子的音容相貌……
白衣少年的眼圈發紅,他揚起面,不想讓眸中呼之欲出的淚水滑落,該流的淚,兒時都流盡了……
他不想回頭,再記憶一遍,他如今有夜風有九兒他過得很好。
也許是殷叔在暗地裡注視着他,等他爲陰氏洗冤,等他站在萬人之上的位置,便可以於他相見了吧……
夜風凝着寡月,一瞬間想到多年前那個無助的自己,也是這般將孤獨和着血嚥下,獨自一人承受着不堪重負的歲月。
“我會去查的……”夜風想安慰他,話到了口邊卻成了這一句。
寡月搖搖頭,脣角揚起一抹笑,沒有拒絕也沒有接受。
晨曦之中,那靛青色衣袍的女子,端着案盤朝那處走來。
夜風見寡月的目光落在他身後,他轉身望去,目光柔和了許多。
“喝藥了,包子……”顧九的掃了眼石桌上的早膳盤子,包子還是隻動了一個。
顧九正想開口教訓,卻聽見那被綁在木樁子上的人柔聲道:“九兒……餵我吃包子。”
他凝着她,滿眼的寵溺、虛弱的溫和……
顧九放下湯藥,拿起一個尚還溫熱的包子,朝那人走去。
顧九將包子湊到少年脣邊,笑道:“現在可以吃了吧?”
這句雖說是凝着寡月說的,卻也在問她身後的夜風。
身後那人咳了一聲,走開了些兒。
顧九衝着寡月擠眼一笑道:“快吃吧,吃完了喝藥,省的我再去熱藥。”
正聽着,寡月大口大口的咬起顧九手中的包子。
吃完一個還要一個……
眨眼間,一盤子的包子都吃光光了。
顧九狐疑着,今日這人怎麼這麼能吃了……
末了,顧九正給那人擦脣角,他卻笑着說:“九兒腰常擺……腹常揉……九兒替我揉揉……”
什麼?
顧九一訝,險些手中的帕子沒掉到地上。
“九兒幫我揉揉肚子。”寡月柔聲道。
站在遠處的夜風無語了一陣,捂着脣咳了一聲後,離開這裡。
寡月凝着夜風離去的背影狡黠一笑,他就是要逼走夜風的……
站在這裡擋着他陽光不說還礙眼,拽着他來的時候,踹了他幾腳他還記着呢,讓九兒和他站在一條陣線上,他更記得。
顧九搓熱了她的小手替他揉肚子,剛將手貼到他肚子上,就意識到自己是不是有時候太慣着他了……
也不怪夜風有時候會這麼生氣,會對他粗魯……
都是她慣出來的,夜風端的藥他竟然敢不喝。
這不被綁在這裡扎馬步了,這算着下來也蹲了快半個時辰了吧……
顧九給寡月揉着小腹,感受到他的腿在輕微地顫抖。
寡月額頭上已滲出薄薄的汗水,確實是不行,還記得很小的時候扎馬步可以蹲上兩個多時辰才覺得累,現在半個時辰就受不了了。
他頗爲無可奈何的搖搖頭,腿也越來越顫抖得厲害,綁在這木樁子上都不行,這真扎馬步起來不是腰膝痠軟?
腰膝痠軟……
寡月臉一沉,想起夜風拽着他來的時候說的。
這會兒他只差自個兒都要懷疑,他的腎出了問題……
他猛地搖頭,他常常氣沉丹田後又以內力護着腰府。
他身子雖弱那是痼疾所致,那裡絕對是好的……他可是正常男人!
顧九不明白陰寡月在想些什麼,俊臉爲什麼紅一陣又白一陣的?
“你,在想什麼?”顧九問了一句,凝着他許久見他不答話,便去石桌上端藥。
她將藥碗送到寡月的脣邊。
寡月也不答話,徑直的將脣送上去,將那湯藥汩汩地喝進腹中。
這湯藥,他想,或許是一輩子都斷不了……
他能希冀的只有……將來他的孩子是健康的。
想到這裡,寡月的思緒又回到了原點。
莫非久病腎虛,真出問題了?
少年的臉上寫滿了尷尬難堪,背部卻驚出一身冷汗來,這個……絕不可以有……
末了,他要顧九給他揉揉腿,綁在木樁子上一個上午也沒“哼”一聲。
等夜風從房裡出來的時候都小吃一驚。
二十天形成一個習慣,他要讓陰寡月將扎馬步當成一個習慣。就像顧九,將練習劍法當成一個習慣一樣。
夜風取過院中兵器架上一隻木劍,舞起劍來,那劍法飄逸而不失莊重,形式獨特,絕不同於別的劍法。
顧九瞧着覺得有趣,也取來一把劍跟着夜風舞了起來。
夜風收了劍,眯眼瞧着一旁的顧九道:“顧姑娘這劍法你記住了多少?”
顧九搖搖頭,她手指攀上額頭揉按了下道:“六成……”末了,她又仔細地回憶了下,發現自己連第一式都忘記了……
“一成……不,全忘了……”顧九表示她不是一個記性差的人,可是她確實忘了。
夜風凝着顧九,又望向寡月道:“寡月,你記住了幾成?”
寡月搖頭,這劍法每一式都與上一式沒多大關聯,就算是記住一式又要重新記另一式,況且每一式都極難,再沉思其中一式間,很容易忘了上一式,所以能全部記住很難。
夜風凝着顧九道:“顧姑娘,若要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將這套劍法舞出來可以嗎?”
顧九怔在當場,她尚且不記得劍的招式,又如何能將這劍法舞出?
夜風沒給她拒絕的機會,已架劍道:“我起個頭……”
很奇怪夜風打出第一式的時候顧九跟着一起,似乎是後面的招式全部如瀾入腦一般,行雲流水,飛劍挽花……
顧九在舞劍的過程中豁然開朗……
原來這劍的招式,在她忘了的一瞬間,卻也記住了……
她邊舞的時候,夜風在一旁道:“這套劍法無需刻意去記,刻意去記的人,到最後都銜接不全,只有一個過目不忘的人,在第一次用心記住卻全部遺忘後,再憑着心跡一一尋回,便纔是真正的記住……”
靛青色衣袍的女子,越舞越順,在穿越而來的時候,她便知道這具身體的主人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這劍法前期飄逸卻不失莊重,到後五式的時候卻是激昂而又不失灑脫……
“這劍法與你有緣……”顧九在收劍的時候,聽到夜風一聲喃呢。
有緣?……
“這是陰氏族女的必習劍法……”末了,他聽得身後那木樁子上的少年傳來一聲溫潤卻低沉的聲喉,那人無奈的搖頭輕笑,“倒是我失察了……”
這劍法除去前兩式和尾兩式與陰氏族男的必習劍法不同以外,其他的六式都是一樣的。
夜風望向寡月勾脣道:“你瞧出來了,不過也許不是這樣的了,我也記不清了……”
時間太久,久到他都還原不了了……
那一樹的梨花,那漸漸遠去的琴聲,還有那舞劍女子的身影……
快記不清了……
也許是覺得氣氛太尷尬了,也許是周遭的傷感情緒太濃了,綁在木樁子上的少年哈哈大笑數聲後道:“這個九兒學更好,這套九兒教給女兒,我的那套教給兒子……哈哈……”
這笑,卻比方纔的傷感聽着更淒涼……
顧九紅了臉的同時,鼻頭微酸。
正午的太陽很烈,那少年額頭豆大的汗水滾落下來……
顧九給他擦着汗水,可那少年似乎是睡着了。
真是辛苦啊……
顧九邊替他擦着汗水,邊想着是不是該讓他休息一會兒了?可是夜風那裡似乎是沒有什麼想法啊……
夜風坐在石桌前,執起茶壺,冷聲道:“你也別太心疼他了,鬱叔說了,他要常出汗。”
出汗,也確實如此,可是寡月以前忙活的時候也沒少出汗啊?爲什麼非要這樣整得他這麼“辛苦”?
夜風摸了摸鼻子道:“咳咳,鬱叔還說了,他要曬太陽,最好……最好能曬成我這樣……”
“噗……”顧九沒忍住,要陰寡月曬的同夜風一樣,那是去赤道吧,在長安的冬陽怕是行不通了。
綁在木樁子上的少年耳朵動了動,夜風他就嫉妒他膚白貌美吧……
夜風繼續抹鼻子,老子是你哥,也是天生麗質,不過是行軍打仗曬黑了的!等再養半年,就同你一樣白白嫩嫩了……
不,他還是不想白白嫩嫩了,看出去一副病態樣子,看着就讓人懷疑“不舉”……
陰寡月眉頭一皺,如何又回到這個問題上了?
“咳咳,幫他把繩子解了……”
夜風指着寡月,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顧九訝了一下,不明白夜風這麼急着作甚?
“怎麼了啊?”
顧九正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動手要給寡月解開=繩子,那人卻睜開溫和清澈美麗異常的鳳目來。
“他茶喝多了……”
溫和地說出惡趣味的話,顧九愣了一下後,脣一揚,樂了半天。
夜風一早上灌了那麼多茶,難怪跑得那麼急……
“好酸……”寡月嘀咕了一句,造糰子也不會這麼累吧,他要趴了……
------題外話------
問題來了,寡月你…咳咳,罷了,直接點,舉不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