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遠在崑崙山之顛的夜長歡也在喝酒,喝的還是濃烈的燒刀子,並且,要比以往開心的多。
因爲,合歡殿中來了一個人,是她的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五瓣紅梅灼灼,美豔不可方物,就如同現在她的臉頰。
她本來是千杯不醉的人,但是,她這個朋友是萬罈不醉的。
先不說這個數字上的差異,只看一看容器的容量區別就知道了。
因此,最後,醉的人就是她了。
喝酒的人只有他們兩人,地點是在合歡殿的後院。
在雪地上放了兩具軟塌,在上面鋪了一層厚厚的白色的波斯毯子。
夜長歡躺在上面,身上蓋着一牀要比平常被子厚一倍的被子,只見她調整了個舒舒服服的姿勢,左手拿着酒罈,右手隨意的枕在腦後,大口大口的往肚子裡灌酒。
軟塌下,七八個空酒罈子被亂七八糟的扔在那裡,正東倒西歪着,一片狼藉。
“無憂,來,乾杯,今天你我一定要不醉不歸。”夜長歡拿着酒罈,朝對面的人伸出手,如今,她雙頰砣紅,眼波迷濛,眉眼之間也沒了平日裡的鋒利霸道,看來,已經有七八分醉意了。
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名男子,看起來不過而立之年,玉冠烏髮,白衣勝雪,樣貌儒雅秀氣,嘴角總是帶着溫潤的笑意,特別是那雙西域異族纔有的藍色的眼眸,彷彿是江南的一縷將萬千堤柳吹綠的春風,一眼看去,給人非常舒服的感覺。
這個人手裡也拿着一罈酒,不過,這罈子的容量是夜長歡的兩倍,他的身邊堆積着的空罈子的數量,也是她的兩倍。
這時候,看到夜長歡朝他伸過來的酒罈,也笑着輕輕的碰了一下。
“多年不見,老朋友見面喝個痛快是必須的。不過,先說好,長歡,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樣,裝醉耍賴或者把酒偷偷的倒掉哦。”
將壇中剩餘的酒一口飲下,手中的空罈子隨手一拋,隨即伸出手又取過一罈,輕輕的拍來封泥,瞬間,濃郁清洌的酒香瀰漫在空氣中四散開來。
鑽入他的鼻中,霎時間,被激的渾身一震,腦中精神要比以往清明不少。
“這是...”他低下頭看着手中的這壇酒,不確定的擡起頭看了她一眼,臉上帶着點疑惑。
心中卻不禁一跳。
夜長歡看着他那非常能夠激起她欺負慾望的表情,咯咯咯的笑了一會兒,看到對方的臉越來越黑,自己也賣夠關係子了,才咳了咳了,開口說道:
“快嘗一嘗,這可是我當年親自釀的桂花釀,也是你最喜歡喝的酒。自從你走後,我就一直把它埋在土地裡,想等哪一天你外面遊學回來了,再咱兩個一起喝光它。”
“可是,我記得當年你埋這壇酒的酒的時候,你還在江南名將城,是白家的夫人。後來,你叛逃出來的時候,是不是也一直帶着它?”
“夫人嗎?的確是的。”夜長歡神情呆呆的喃喃道,忽然笑了笑,看着她的眼中滿是狡猾之色:“至於有沒有帶着它一起跑,自己猜一猜,不就知道了,呵呵。”
無憂笑了,不過這笑容又與平日裡的,有很大的不同,帶着點感動,又有點感嘆的味道。
因爲,他不用猜就知道,作爲與夜長歡從小一同長大的夥伴,他實在是太瞭解她的性格了。
他垂下眼,笑道:“長歡,你有心了。剛剛我隨便用鼻子一聞,就知道這是窖藏七年用桂花釀製的好酒,這麼多年過去了,虧你這個酒鬼自制力強能夠忍得住,還沒有把它喝的一滴不剩,要是換成我,就不行了。”
夜長歡聽後,哈哈大笑,豪氣萬千的開口
說道:“這說明我這個人,除了喝酒喝不過你之外,其他的無論哪一個方面,我都是比你強的。”
無憂眼睛笑的彎彎,也說道:“是啊,以前,師父也總是誇你是世間少有的天才,星醫卜相,奇門遁甲,只要你願意學的,往往都是一沾就會,特別是關於劍術修行,你每次在藏劍閣中呆一天,就能夠日進千里。我這個幹什麼也是不好不壞的半吊子,平日裡只能喝喝閒酒,和小師弟們聊一聊民間的趣事,怎麼能夠和你比呢。話說當年,同門的師兄弟只要一見你從藏劍閣出來,就忍不住眼紅嫉妒你又精進的那一身武功。”
“臭小子,你是在拍我馬屁嗎?你也知道,我向來不喜歡別人誇我,小心拍在馬腿上,被踹一腳啊。”夜長歡笑道,眼珠子一轉,又說道:“不過,你剛剛說的這些我真的不知道,這還是第一聽你說,原來寺中的衆位同門對我還有這種想法!可是,我認爲你一定是在誆我,因爲,那些都是些四大皆空的大小和尚,早已經斬斷了七情六慾,怎麼可能像是凡夫俗子一樣,心中轉着這些念頭呢!”
無憂眼瞼低垂,眼底黑沉一片,雖然他如今臉上還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好不容易開個玩笑,沒想到居然被你,一眼就看穿了,唉~看來我真是沒有說謊的天分。”過了會兒,他忽然擡起頭,眼中是溫潤的光澤,聲音清亮,但是其中滿是挫敗的意味。
“死小子就知道你是騙我的,剛剛看你那麼認真的樣子,害得我差點還真的相信了,欺負我對你的完全信任是吧!看我不揍你——”夜長歡佯裝生氣的說道,將手中空罈子,胳膊一揮,朝他臉上用力甩過去。
“必須要給你個教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想當然,被無憂隨便一伸手就接住了。雖然,他本身的功夫比不上面前的這個女人,但是,酒量是比她強了不知道多少倍,因此,抓住一個渾身綿軟無力喝醉了的人,特別是女人,扔過來的東西,還是不成問題的,更何況,她剛剛並沒有用內力,完全像是普通女子撒潑時候,胡亂扔東西的力道。
隨後,一把將它扔到雪地上。
夜長歡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看着他咯咯的笑,那雙眸子迷迷瞪瞪的,眼睛一下一下的開合,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看得出來,她正在努力的撐着不讓自己睡着。
無憂看着在夜長歡的塌下新增的三四個空罈子,不由得嘆了口氣,現在,她已經有九分醉意了吧。
當年,冰雪之城慘遭滅族之禍,在那之後,夜長歡被那時候還是國師的慈悲大師,帶回了江南大佛寺中。由於寺中只接納男子,因此只好女扮男裝,在藏劍閣做了一名平日裡只司打掃的小沙泥。
因爲,藏劍閣是寺中,除非有方丈的親口命令,否則任何人不得入內的地方。
方丈命人在裡面爲她支了一個小牀,並親手將被褥爲她鋪好,並且,在關於日常起居生活方面,對她細細的指導一番,後來,她就一直住在那裡面,直到她長大。
雖然,平日裡也隨師兄弟門跟隨師父一起唸經練功,但是,畢竟男女有別,不與寺中其他男孩子混合住一個房間,也算周全。
後來,師父看她天賦異稟,悟性極好,就將她破例收爲關門弟子,親自指導佛法和劍術,當然,這當然是後話。
她到了寺中的那個時候,無憂早已經以俗家弟子的身份,在寺中生活了好一段時間。
“無憂,你最近有沒有去江南看過師父,他...老人家的身體...還好嗎?”
她腦子裡正迷迷糊糊的想着往事,這話就脫口而出,不禁渾身一震,身上的酒意立刻就醒了一大半。
其實,這
句話平日裡她只會在心裡憋着,是絕對不會問出口的,因爲,她實在是沒臉問,也沒臉聽被人告知她師父近來的情況。
在當年,她不顧師父的強烈反對和連着幾日痛心的勸說以及多年的教養之恩,義無反顧的嫁給當時的名將城的大少爺白亦然。
不只讓天下的人知道皇帝親封天下第一寺居然出了個女弟子,並且這個女弟子還是寺中方丈一直引以爲傲的最優秀的後輩子弟,也是多年來唯一位收下的關門弟子,身處佛門居然貪幕虛榮,嫁給一方大豪,讓名門大寺多年來的清譽毀於一旦,而且,當日,在成親那一天,她在天下人面前揚言從此和大佛寺沒有任何關係,就等於不認師父欺師滅祖。
據說日後傳到他的耳中,讓他傷透了心,甚至在後來的日子裡,因爲整日鬱鬱寡歡,心氣鬱結大病一場,在牀上躺了整整一個月。
這些事情,還是在她成親一個多月後,無憂親自跑來告訴她的。
她知道他很不理解她,至少,當時,她從他看她的眼神中看的出來,他心中是那樣想的。
其實,那個時候,她有一段時間,也有很多事情想不通,直到如今,也沒有完全想通。
不過,真是三生有幸,也不知道是哪輩子積了陰德,在十多年前,讓自己能夠遇到像師父那樣好的人,不但救了她的性命,而且,從小到大,他一直照顧撫養着她,還教她世間最強的本事和許多做人的道理。
她雖然有生父,可是,那個冷血懦弱的僞君子,卻從未給過她哪怕一點點的關愛。
師父他雖然是個和她沒有任何關係的陌生人,但是,他卻要比和她那些血濃於水的親人,都疼愛她。
可是,自己卻做了錯事,犯下永遠也無法彌補的錯誤,深深的傷了師父他老人家的苦心,也辜負了他多年來傾盡心血的教養之恩。
無憂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顯然是斟酌着怎麼回答她的話,但是,剛擡起頭,就看見夜長歡衝他擺了擺手,只聽她對他苦笑道:“無憂你別說,就當我什麼也沒問。”停頓了一下,她雙眼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轉到他一直抓在手裡還沒有喝的那壇酒,又勉強地扯起嘴角,調笑道:“這壇上不得檯面的酒,希望入花小侯爺您的青眼,還請笑納。”
花無憂搖搖頭失笑道:“別胡說,什麼小侯爺不小侯爺的,享有侯爺爵位的是家父,我只是個閒雲野鶴,喜歡四處跑來跑去遊山玩水的閒人而已。這兩個個字我可是實在當不起啊,還是叫我無憂得了。”
說着,將手中的酒罈遞給她。
夜長歡也不戳穿他,一把拿過,在口中灌了好幾口。
事實上,半個月前,她就收到探子傳來的消息,花家三代單傳,也是唯一的一根獨苗花無憂,終於,二十幾天前,聽從年邁的祖父安排,世襲家族中的侯位。
雖然,從無憂在大佛寺學成下山,到如今已經整整的有六年多的時間,但是這些年,他除了除夕回家呆幾天外,很少回去,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是在躲着這個位子。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不願意接下這幅擔子的,因爲這個侯位不禁代表着榮華富貴,青史留名,更多的是代表着沉重的責任。更何況,他不受約束慣了,根本不想讓自己的身上擔負一些讓他喘不過氣來的枷鎖。
兩人這樣你一口我一口的,不停的將酒罈遞來遞去,很快裡面的酒就見了底。
罈子空的時候,正好是剛剛被夜長歡喝過後,她一手扶着額頭,一手拿着酒罈子,只覺得覺得頭暈眼花,腦中混混沉沉。
這時候,卻聽見耳邊傳來無憂低低的喃喃聲:“長歡,你相信我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