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整個房間開始搖晃起來,屋頂上的帶着灰塵的木屑簌簌的落下來,落了還在怔怔發愣的夕煙一頭一臉。
當然,未央宮主也不能避免。
房間裡是出奇的安靜,除了偶爾未央宮主從嘴裡抑制不住發出來的痛哼聲。
夕煙並沒有聽從他的話離開,自從聽他說完那句話以後,就一直在低着頭,蒼白的臉色,手拖着的小臉上微微的皺着眉頭。
她好像在想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有想。
未央宮主也沒有再催促她走。或許,他知道出去外面也許還不如呆在裡面安全一點兒。
房間持續的搖晃着,由輕微到劇烈。開始,只有小塊的木頭或者木棍從房粱上掉下來,後來,漸漸的開始有很多粗壯且巨大的木頭,從屋頂狠狠砸到地面上。
整個房間開始傾斜。歸來宮中給丫鬟門住的屋子都是多年前建成的,如今是有差不多跟歸來宮一樣年長的歷史的舊房子,本來就很不結實,現在看來,它可能再連一會兒也支持不了了,彷彿,眨眼間就要倒下。
就在支撐整坐房間的最後一根房粱倒下前的那一瞬間,夕煙渾身一震,似乎纔回過神來,只能夠來的及看一眼屋子裡的情況,就趕忙向前伏下身,伸出右手一把將躺在牀上看起來只剩一口氣的未央宮主攔腰抄起,起身雙腿一在柔軟的牀鋪上用力一蹬,先是將牀頂衝破,然後撞破已經七零八碎的屋頂,身子像一隻裝了彈簧的劍,筆直的快速的飛了出去,腳踩在正在飛速塌陷的房頂。
剛出來,夕煙的耳朵中就想起了轟然的聲音,是眉黛的屋完全分崩離析委頓於地上的聲音。
因屋頂忽然低矮了一截,夕煙的腳底一空,兩人的身體也忽然搖搖晃晃的下降了半截,圓滾滾的木頭一根根散落的堆積着,沒有穩定的根基,不知爲什麼木頭的表面又光滑無比,夕煙伸出腳定了好幾次身形,結果都是根本無法踩住。
眼看兩人就要一人摞着一人,姿勢難看的要摔落在地面上了,當初爲了讓房間更加堅固,在那些木頭上有些地方釘入了不少密密麻麻的存長的看起來十分尖銳的釘子。
可是,身上還有一個一百多斤的男人,夕煙要是以這樣的重量造成的衝擊力落下去摔在那上面,非被紮成一隻馬蜂窩不成,這後果可想而知。
就在這時候,未央宮主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忽然伸出手及時的在夕煙腰間一拖,然後,身影變換在半空中和夕煙換了一下位置,最後,他將夕煙打橫抱着在懷中,輕飄飄的從空中落在屋外乾淨的空地上。
果然是強弩之末,未央宮主的腳剛剛着地,雙膝忽然就一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同時,手臂一鬆,夕煙從他的懷中滾落在雪地上,止不住去勢的還不雅的打了好幾個滾,因爲從未央宮主抱起她那一刻起,她的耳朵就一直貼在男人的胸口,聽着他清楚的傳到她耳朵中的心跳聲,彷彿被那並不是去和強壯的胸膛和強勁的聲音蠱惑了一般,着了迷一樣,腦子開始變得不清不楚,一直處迷迷糊糊的狀態。
被身下冰冷的白雪一激,夕煙心中才清醒過來,立刻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拍沾到身上的積雪,就用力一把將地上的人攙扶起來。
夕煙的房間離眉黛的房間不是很遠,所以,夕煙決定先讓未央宮主在她的牀上歇着,安頓好了這個男人,自己再親自去請蕭神醫火速趕過來。
可是,這短短的路程對於眼前這個,如今的正處於這樣一種半死不活的狀態的男人,卻是非常艱難的。
夕煙兩隻手用力的扶着未央宮主,時不時的側過臉,看着每走一步就要,捂着胸口面色痛苦的喘息幾聲的男人,滿臉擔憂的神色。
她又左右轉着腦袋,看了看周圍一間間異常安靜的房間,似乎,剛剛眉黛所住的那個房子,在忽然坍塌的時候,剎那間發出來的巨響,都沒有將這些睡夢之中的人們驚醒,彷彿將他們隔離在了另一個安靜的空間之中。
要是,平日裡,這些整日生活在白開水一般,沒有任何波瀾起伏的歸來宮中人,必然會不顧在溫暖被窩裡的美夢和安逸,出來看一看熱鬧,甚至會驚訝的喊上幾嗓子,吹幾聲意味不明嘹亮的口哨也是有的。
可是,今夜竟然沒有一個人打開自己房間的窗口,從裡面探出頭來,或是驚嚇的觀察情況,或是好奇的打算一探究竟,並順便湊一湊熱鬧。
這些人如今只有兩種下場,一種是被人專門下了藥,處於耳邊放鞭炮也不會醒來的睡死的狀態,另一種是,他們已經死了,並且沒有一個活口。
不……還有一種情況,也可能是這些人都接到一個人的命令,這個人必然是他們必須要聽從的人,這個命令也是那種倘若有人不遵循,就要承受比千刀萬剮還要痛苦的折磨。
腦子裡到這一情形,夕煙的心中也忍不住焦急起來。
今夜的不尋常,到底是誰造成的?這個人到底是誰?傷害眼前的這個男人的兇手,和他是同一個人嗎?還是他們是中原盟軍派來的同夥?
終於到了。
雖然,到了可以算的上多年來家的地方,但是,第一次回到這裡,她自己覺得全身的肌肉僵硬無比,無法放鬆絲毫看着眼前的顏色有點發舊的木門,夕煙又偷偷的瞅了一眼旁邊的臉色蒼白,嘴脣發抖,滿頭冷汗的男人。
——受了這麼重的內傷,還能支撐到這裡,並口中沒有叫一聲苦,臉上也沒有顯示出絲毫的不耐煩等等負面情緒來,未央宮主的堅韌,這世間還真難得。
夕煙心中忍不住佩服,又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
不過,如果要再走幾十米這樣的距離,估計他不出三步就會摔倒在雪地裡,畢竟,想必他自己是再也無法支撐和控制自己的身體了吧。
夕煙又心中猜測着,幾乎是一種肯定的預言。
夕煙空出一隻手來推開自己房間的房門,因爲老舊,吱呀,吱呀,的摩擦發出來的聲響,在這黑暗又寂靜的夜裡,顯得十分的刺耳,還帶着點如同死亡的前奏,所營造出來的氛圍那樣的恐懼,彷彿,裡面燃燒着一團團一片片的紅蓮業火,吞噬一切,化爲灰燼。
夕煙皺了皺眉頭,心中有一種自我厭惡的情緒在不斷的升騰,拼命抑制住腦子裡時不時出現的亂七八糟的想法。
因爲,不知道今日爲什麼會,想這麼多平日裡從來不想的東西,所以感覺特別的煩躁。
她輕手輕腳的將未央宮主扶進去,將他慢慢的放倒在自己的牀上躺好。
夕煙看着自己那張又冷又硬的牀,心下有一點兒忐忑。
果然未央宮主剛剛躺下去,彷彿是乾硬的牀板上的木頭,碰到了後背什麼傷口一樣,皺着眉頭痛哼一聲,臉上的神色滿是疼痛,彷彿恨不得死了的樣子。
“宮主……你怎麼樣?還好嗎?”夕煙頓時問道,看着躺在牀上一副出氣多進氣少的男人,手足無措起來,滿臉愧疚。
早知道,當時逃離眉黛房間的屋子的時候,就應該把她牀上的那一整套上好的被褥帶走了,又大又舒服,想必給面前這個受傷的男人用是不錯的,至少要比現在的情況好一點兒。
就在夕煙的心中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盤算自己要不要現在告辭跑去蕭神醫那裡,請還在他自己的被窩裡做着美夢的老人家來,挨一路老人家碎的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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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要是走了,未央宮主的安全怎麼辦?先不說,這裡的異常,還有那個打傷他後,又弄倒整個眉黛的房間的那個遲遲不露面的神秘人,只說,以現在他的這種情況,就算平日裡稍微對他不滿的一個不會半點武功的下人,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將他的小命拿走。
夕煙左右爲難,很難抉擇,所以,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開口問眼前的這個男人,因爲,他即是這裡的老大,也是,需要治療的對象,最有權利決定這件事情了。
過了一會兒,夕煙開口小心翼翼的問道:“宮主,要奴婢給你去請蕭神醫過來嗎?”
“奴婢”,未央宮主彷彿對夕煙對這一稱呼,感覺非常陌生,眼皮一擡,帶着淡淡的疑惑的看着她,可是,這並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東西,更何況天天在歸來宮中的下人,都對他自稱奴婢二字,幾乎同時就明白過來。
不過,他並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嗯垂下眼睛,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似乎不打算回答。
又過了一會兒,似乎是疼痛緩解下去了,未央宮主粗重的喘息聲慢慢的變得淡了,他微微閉着眼睛彷彿睡着了,房間裡的氛圍一時間很安靜。
既然老大都沒有說話,夕煙自己也就不能夠擅自離開。
她早已經坐桌子旁邊的椅子上,整個人以可以睡覺的姿勢舒服的窩在上面,用手支着下巴,正一下一下的點着頭,如同小雞啄米,這模樣看起來十分的滑稽可笑。
她一夜未睡,眼睛下面漆黑一片,眼袋浮腫。如今,在這安靜的環境下,雖然心裡明白自己要隨時隨地的保持警惕,但是,還是忍不住睡着了。
其實,她的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未央宮主的安危關係到整個崑崙山的命運,而那個蟄伏在暗中進行一系列破壞的神秘人,還沒出現,應該是在等待着他們兩個防守最薄弱的時候,立刻出擊,一擊必殺。
可是,人總有無奈的時候,就像有些本來能夠由你操控的東西,卻你的一系列操縱忽然都無法對它們產生效用,然後,你徹底失去對它們的控制力。
就如同睡眠,這是人身體機能的本能,人會疲勞,會需要休息,這都是人所必須要做的,無論你情願與否,無論你是否處於有條件執行這一切大腦傳達給你的指令的狀態。否則,大腦自己開始強制的執行。
這就是如今夕煙的狀態,對於抵抗睡眠的誘惑,她是無能爲力。
其實,她不僅僅是隻有今夜一夜未睡,而是最近一天僅僅只睡一兩個小時,跟沒有閉眼休息,也沒有什麼區別,否則,作爲一個長年習武之人,也不會連這麼一丁點兒自制力也沒有。
所以,當閒下來的時候,她就不顧一切的被大腦指揮着,進入了夢鄉。
這也是不由人的事情。未央宮主忽然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但僅僅是一眼而已,隨後,又微微的垂下頭,心中不禁嘆了一口氣。
不過,他就不能睡了。這裡總得有一個人清醒着。
因爲從身體中流失了太多的紅色液體,並且,胸口所中的內傷極是嚴重,所以,和夕煙相比之下,他或許更加需要睡眠。
不過,這牀也實在是不太適合睡覺,又硬又潮溼,也不知道她這姑娘家的軟細的身子,怎麼能夠在這種牀上睡得着!至少他這男人的身體是非常睡不慣的,雖然,他的身體比這牀還要硬。
難道,女人的身體有時候適應程度,要比男人的強上不知道多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雪又開始下了,這雪地上的積雪也有一尺多厚了吧,夕煙看着遠處白茫茫的一片,沒有人煙,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色,彷彿,這個世界都變成了這純潔的顏色。
乾淨的如同人剛剛出生的時候的靈魂一樣,沒有權欲的鋒爭和至親之人的背叛,也沒有至愛之人將刀劍無辜的刺入心窩的痛苦,那種宛如靈魂毀滅,永世不願意爲人的錯覺。
在崑崙山下,這片廣袤雪原果然荒涼無比,同樣也乾淨無比,因爲這裡沒有人,只要沒有人的地方就不用承受人心的貪婪,所造成的一系列後果。最近夕煙想的如同那個夜晚想的那樣多,心中忍不住又嘆息道。
如今她正坐在一塊在雪地上微微凸出來的石頭上稍作歇息,這塊石頭上堆積的雪雖然沒有地面上的厚,但是,如果用心的擦一下的話,還是很容易弄溼屁股那塊地方的衣服的。
但是,夕煙根本就沒有去理會那些雪,當她看到這塊石頭的時候,她就一屁股坐在上面了。
一來因爲她一路用“踏雪無痕”趕了幾十裡的路程而來,身上的真氣有一種已經耗盡的感覺。二來,就是因爲她背上的人,一個全身緊緊裹在白色的猞猁大貉中的人,只露出一縷黑色的烏髮,被激盪的寒風向後不停的吹拂着。
她已經沒有時間了,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所以,到現在,她已經有三天三夜沒有吃喝休息了。
也就是說,如今,從她離開歸來宮,從萬仞高的雪山上下來的時間,已經也是這麼久了。
更何況那個的那些一路上緊追不捨的走狗,也快要追來了吧。
哼。真沒有想到,最後傷主子至深的人,原來是她此生傾盡生命去守護去愛的人。
近日,歸來宮忽然由內部人員爆發出了一次叛亂,規模是前所未有的巨大,遠遠超過了在當年,老崑崙王死後,幾位資深的殿主聯合內外的那一次的規模,造成的傷害也極大。
確切的時間是,就在那一夜,夕煙睡着後,還不超過半個時辰,天剛剛亮的空氣正是朦朦朧朧的那一刻。
這次叛亂與上一次叛了還有一個非常大的不同點,那就是叛亂成功了,並且宮中上下的人,都被反叛者仔仔細細的的清洗了一遍。
未央宮主覺得事情不對,並且難以控制的時候,組織剩下的人手爲她殺出一條血路,讓她帶着背上的這個人逃出去,自己卻留了下來,與殘餘部隊共存亡。
但是,在出來歸來宮,從崑崙山通往山下的密道中,兩人卻被十幾位事先埋伏已久的高手伏擊。崑崙山密道本來是極大的秘密,在歸來宮中,知道的人數用一隻手指也可以數的出來。
顯然,這些人對歸來宮中的一切機密很熟悉,不是那些平日裡吃着住着享受着歸來宮所提供的一切好東西,卻狼子野心叛亂的那些人,還能有誰。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更何況,像夕煙剛剛親眼看見,無數平日裡的手足同胞,竟然被這些無數次稱兄道弟,實際上卻是些人面禽獸毫不手軟的所殺,她早就恨紅了眼睛,所以,這一場大戰無論如何不可避免。
最後,在對方貌似苦口婆心,一臉僞善的開出各色誘人的條件,對她們兩人勸降的時候,一開始夕煙沉默不言,臉上的神情故意有所鬆動,對方很敏銳的捕捉到這一點,想着將這位合歡殿休手下的紅人抓回去,新宮主所應稱下的那些真金白銀和美人的獎勵,不禁心花怒放。
幾個人的守衛不禁鬆了幾分,幾人對視一眼,剛想着如何和哥幾個分那些錢,才能讓自己不至於吃虧,下一刻,只覺得的脖頸一涼,就去見了閻王,甚至有的人,對視的眼神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就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當時,也就在這時候,夕煙並不輕鬆解決了身旁的剩下的那幾個人,剛剛轉過頭,就看見。
如今,在她的背上的這個人,被那羣人中的首領,用一把黑色的長劍穿胸而過。
夕煙雖然從來沒有體驗過別人拿着劍,從胸口刺入,然後帶着鮮血的雪亮的劍尖從後背透出來,突兀的凸出好長時間。
那片柔軟的血肉是有多麼的痛,也更是無法體會到,那個時候胸腔裡血肉築成的那顆心臟有多麼的痛,但是,從她所看到的,承受者眼睛裡的那種,彷彿身體裡的那個彷彿要靈魂破滅,不願下一輩子再做人的萬念俱灰的神情,其實,雖然明白的不是很多,也能有所體會。
更何況,單手執劍來進行這一切的人,還是對方此生耗盡生命,一心一意守護着的人。被摯愛的人所殺,那到底有多痛,沒有人知道,只有那個承受的一方纔能夠體會到。
夕煙站起身來,緊緊將身上的人背好,感覺到背後沉甸甸的人還是跟三天前一樣,一動不動的,還在處於昏迷的狀態。
心中不由得又有點急切,那是因爲,害怕身上的忽然死去的擔憂,而轉化成的希望這人可以獲救的焦躁的情緒。
她看了一眼,不遠處露出來的白色帳篷的頂尖,也看到了那層層疊疊的雪山後,一個個隱藏着的雙眼卻泛着精光的黑影。
還好……就快要到了,馬上就可以得救了,希望接下來的行程一切順利。她看了一眼,不遠處露出來的白色帳篷的頂尖,也看到了那層層疊疊的雪山後,一個個隱藏着的雙眼卻泛着精光的黑影,影影綽綽,功夫想必不弱。
看來中原盟軍那邊有人在暗中探查,看這個情形,人還不少,戒備森嚴。
不過,就算這條命不要了,自己死無葬身之地,也一定要將背上的這個人,送到那個安全的地方,去找到那個人,求他救治。
一定要,無論如何。
還好……就快要到了,馬上就可以得救了,希望接下來的行程一切順利。
夕煙又緊了緊身上的人,正要向前走。
一步……兩步……三步……,只有走了這三步,她忽然就停了下來。
因爲,腳下有東西在蠕動,溫熱的。在雪下有一種溫熱的東西,除了是人蟄伏在下面,就是大型動物。
但是,夕煙很確定是後者,因爲,就在擡起腳,剛要走下一步——就在這時候,她感覺到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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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一點,再快點!不能停下!絕對不能!
夕煙揹着夜長歡不停的奔跑,雙腿因爲陷入積雪中,膝蓋上傳來的麻熱發脹的鈍痛。但是她都顧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