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衆人傷懷,樑文靖攜妻兒悄然離開,他的心中悶悶不樂,遙望蒼煙落照、山巒勾回,想到前途迢迢,平生幾分惆悵。忽聽蕭玉翎輕聲說:“呆子,咱們不北上好麼?”樑文靖沒答話,樑蕭先急了,大叫:“媽,你失心瘋了?”蕭玉翎怒視他一眼,嗔道:“你才失心瘋了!剛纔鬼叫什麼?”樑蕭撒起嬌來,抱着她連搖帶晃。蕭玉翎敵不過他的賴皮功夫,只好說:“好,好,我們去北方!”
樑蕭大喜,眼珠一轉,又問:“媽!爲啥那個老頭子也會咱家的如意幻魔手呢?”蕭玉翎目視丈夫,黯然失神。樑文靖心生憐惜,擁着她道:“別擔心,我但有一口氣在,絕對不讓人傷你母子一根汗毛!”蕭玉翎眼眶一溼,顫聲道:“我不擔心自己,就怕他對你不利……”樑文靖百感交集,長嘆了口氣。樑蕭瞧他二人神色異樣,卻又不知因由,只急得抓耳撓腮。
這時忽聽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好一對狗男女,當着人在大路上摟抱親熱,真是不知廉恥!”樑蕭掉頭看去,遠處站着五個道士,其中兩個均是相識。發話是那黑臉道士,白臉道士則陰笑道:“師弟你別說,這小娘子生得實在好看,換了是我,別說在這大道上,嘿嘿,鬧市裡也抱着親熱呢!”衆道士齊齊大笑,笑聲猥褻不堪。
蕭玉翎氣得俏臉煞白,心想:“你幾個兔崽子來得正好,今天就叫你們抱着閻王爺的大腿親熱去!”一咬牙,便欲上前。樑文靖只怕惹出人命,一把拉住,向衆道士厲聲說:“各位修道之人,還請留些口德!”蕭玉翎啐道:“呆子,跟他們囉唆什麼,一刀一個殺了清淨!”樑蕭雖不明白衆道士說的什麼,但見母親生氣,也知不是好話,接口說:“對,殺了喂狗吃!”
黑臉道士和他仇人相見,仗着人多,厲聲大喝:“他媽的小雜種!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眼前人影晃動,腰身一緊,被樑文靖一把拿住。樑文靖大喝一聲,將他高舉過頂,重重擲下。黑臉道士背脊欲裂,屁股也似摔成八片。
其他四人見樑文靖身法快得邪乎,皆是一驚,嗆啷拔劍,四道寒光,刺向樑文靖四處要害。樑文靖展開“三三步”,讓開四支來劍,向四人各拍一掌。
四個道士但覺掌風如排山倒海,急往後躍,剛一退下,併力又上,進退攻守,極有法度,似是一套厲害劍陣。樑文靖宅心仁厚,不願傷人太甚,處處留手,一時反被四人困住。
黑臉道士揉着背脊爬了起來,抽劍加入戰團,劍陣威力更盛。其中一名長髯道士武功最強,手中寶劍更是利器,劍光到處,寒氣森森,逼得樑文靖打起精神,滴溜溜掠地飛奔。
蕭玉翎本當丈夫隨意打發這幾個無恥道士,忽見樑文靖掌法轉疾,不覺吃驚,皺眉一看,高叫:“死呆子,宰他兩個,看他還擺什麼破陣!”說完以後,眼見樑文靖還是不下殺手,心中焦躁,罵道:“呆子就是呆子!”飛身搶上,左掌攻白臉,右掌打黑臉,她最恨這二人,出手就是狠招。
白臉道士與蕭玉翎對面,慌忙揮劍格擋,黑臉道士揹着身子捱了一掌,一個筋斗翻了出去,鮮血噴了滿路。落地站穩時,五臟六腑就似在油鍋裡煎熬。正難受的當兒,臀部捱了一記巴掌,聲音十分響亮,他以爲蕭玉翎追來,剛要拔腿逃命,忽聽身後有人咯咯直笑,頓知被樑蕭揀了便宜,心中怒不可遏,轉過身來,狠狠瞪視。
樑蕭小手一招,笑道:“有本事來抓我啊!”黑臉道士跨出一步,但覺內腑劇痛,他嚥了一泡血水,獰笑着撲向樑蕭。樑蕭咯咯一笑,一躬身向旁躥開。
蕭玉翎一雙手如漫天飛蝶,一個眉間有痣的道士眼花繚亂,着她指尖掃過額頭,登時血流滿面。蕭玉翎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趁他兩眼迷糊,駢指若劍,刺他心口。樑文靖看得皺眉,反手格住她的手腕,蕭玉翎不由嗔道:“死呆子,幹嗎攔我?”樑文靖說:“不要鬧出人命!”蕭玉翎怒道:“他死了才活該!”兩人一邊應付對手,一邊鬥起嘴來,蕭玉翎每施辣手,樑文靖便分神阻攔,此消彼長,四個道人緩了一口氣,重新振作劍陣。
黑臉道人強忍傷痛,連滾帶爬,沒命追趕樑蕭,轉了三四個圈子,累得氣喘吁吁,不由停下來喘息,冷不防樑蕭折了回來,一拳搗中他的小腹。他人小拳重,黑臉道人吃痛彎腰,樑蕭飛起一腳,踹在他的腮邊,幾乎將他的下巴踢掉。
捱了連環重擊,黑臉道人還沒緩過神來,手中一輕,隨身的長劍也被樑蕭奪去,狠狠紮在他腳背上。黑臉道士失聲慘叫,貼地滾出兩丈,剛要掙起,脖子一涼,一口長劍架在頸上,耳聽樑蕭笑道:“還不投降?”黑臉道人心想自己堂堂高手,居然受辱於黃口小兒,一時越想越怒,胸口一悶,一口鮮血向樑蕭噴去。樑蕭始料未及,濺得滿身都是。這套衣服是前天蕭玉翎給他買的,剛穿了兩天,樑蕭寶貝得緊,一時氣得想哭,罵道:“你這廝弄髒我的衣服,該打屁股。”側轉劍鋒,當成老夫子的戒尺,在黑臉道士的臀上打了兩下。
黑臉道人雙目圓瞪,一動不動。樑蕭心下奇怪,輕輕踹了他一腳:“喂!牛鼻子,你怎麼不說話?” 黑臉道士應腳便倒,兩眼兀自瞪着。樑蕭瞧得心頭冷颼颼的,皺眉說:“黑臉的,你別裝怪嚇我,我可不上當,快說話呀!”
忽聽身後有人冷笑:“胡鬧,死人也會說話?”樑蕭聽得耳熟,回頭一看,蕭千絕立在道心,身旁踞着那頭黑虎。樑蕭又驚又喜,叫道:“你沒有走?”
蕭千絕冷冷不睬,目光投向打鬥處。樑蕭討了個沒趣,眼珠一轉,又說:“老頭兒,你怎麼知道他死了?”蕭千絕聽他叫自己老頭兒,心中不快,冷冷說:“他不死怎麼不答你話?”樑蕭笑道:“那可難說,你也沒答我話呀!”
蕭千絕聽他說話古怪,初時不察,一轉念勃然大怒:“這小子繞着彎兒罵老夫是死人?”目光如電,射向樑蕭。小傢伙見過他的神威,被他一瞪,心裡害怕,面上卻裝得滿不在乎。
蕭千絕越發生氣,指尖一動,想下毒手,可又想自己何等人物,怎能與小兒一般見識。他吃了這個啞巴虧,怒氣無處發泄,重重哼了一聲。
樑蕭望着那頭黑虎,見它眯着眼假寐,心中喜愛,笑道:“這黑貓兒真乖,借我騎騎好麼?”他小孩心性,不知厲害,見那黑虎馴服,便去摸它腦袋。黑虎嘯傲山林,威懾萬獸,從小到大隻認蕭千絕一個,何曾被人如此輕慢,樑蕭手沒摸到,它已瞪起銅鈴巨眼,發出一聲大吼。
樑蕭忽見這百獸之王露出猙獰面目,一張小臉再無血色,瞧那血盆巨口,只覺雙腿發軟。蕭千絕見他狼狽,冷笑說:“小娃兒,怎麼不騎了?有能耐就騎啊!”
樑蕭原本害怕,一聽這話,激起倔強性子,叫道:“騎就騎……誰……誰不敢了?”他嘴上硬撐,身上卻抖得厲害,心中只覺奇怪:“不就是一隻大黑貓嗎,我怕它做什麼?”想着握緊小拳頭,和那黑虎瞪視,大聲說:“黑貓兒,你敢兇我,當心我拔了你的鬍子喔!”嘴裡這樣說,兩腿卻似灌滿陳醋,又酸又軟,一步也挪動不了。
野獸最忌與人對眼,黑虎被樑蕭瞪眼挑釁,激起兇性,低吼一聲,前爪刨地。它是天生異種,經過蕭千絕**,更不弱於一流高手,只一撲,十個樑蕭也一齊了賬,只礙於主人命令,不敢輕易出擊。樑蕭瞧它兇狠,不禁又退一步,心想大黑貓太兇,硬來不行,就來軟的。他撅起小嘴,喵喵叫喚:“乖貓兒,別生氣,乖貓兒,別生氣……”他鼓足勇氣,哆嗦嗦跨出一步,黑虎身如彎弓,猛地蓄滿了勢。
樑蕭一心馴服“黑貓”,大起膽子,還想跨前一步,忽聽樑文靖顫聲叫道:“蕭兒,別……別動。”他回頭一看,父親不知何時,到了後方不遠,面色蒼白,兩眼睜得老大。樑蕭不肯示弱,強笑說:“爸爸,老頭兒賭我不敢騎這個大貓兒,我偏要騎給他看……”
樑文靖嗓子發乾,拼命嚥了一口唾沫,顫聲道:“你……你別動……”說到這兒,口氣十分虛弱。
樑蕭小眉頭一擰,撅嘴說:“爲什麼?”樑文靖心中慌亂,又咽了口唾沫,冷汗順着臉頰一道道流下來。卻聽樑蕭又問:“爸爸,爲什麼呀?”話沒說完,黑虎再吼一聲。蕭玉翎一人獨鬥四個道士,聽了這聲虎嘯,心頭狂震,招法一亂,吃白臉道士長劍掠過小臂,帶起一溜血花。
蕭千絕瞧見血光,八字眉向下一垂,厲聲道:“臭小子,你只會呆站着嗎?”樑文靖一愣,蕭千絕欺身搶到,清清脆脆摑了他一個嘴巴,反手還要再打,樑文靖身子一躬,飄然滑出丈外。蕭千絕一掌掄空,冷笑道:“小子挺滑溜。”眼看蕭玉翎心慌意亂,被衆道士逼得跌跌撞撞,不由怒從心起,一揮袖搶上去,晃了兩晃,就見四個道士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叮叮噹噹,四條持劍的手臂被蕭千絕生生扯下。這痛苦超乎想象,三名道士當場昏死,只有長髯道士功力深厚,倒地翻滾哀號。
樑文靖驚駭莫名,蕭玉翎也傻傻站着,不知身在何處。蕭千絕一對八字眉垂得更低,長髯道士認出他來,忍痛大叫:“蕭……前輩,晚輩……晚輩是火真人弟子!”蕭千絕雙目上翻,冷笑道:“什麼火真人,屎真人,我不認識!”
長髯道士嚇得流下淚來,磕頭如搗蒜:“家師是……是四皇子的心腹。”蕭千絕冷笑道:“別說皇子,皇帝老子惹了我,照樣搬他腦袋。”長髯道士張口結舌,忽地跳起,轉身就逃,蕭千絕袖袍一揮,也不見他使出兵刃,道士的人頭跳起三尺,血水從脖子裡筆直衝起,身子仍向前奔,奔出五步,終於撲到。
蕭千絕一瞥地上三道,袖袍又是一動,不料樑文靖一步搶上,閃電般拍出兩掌,空中“喀”的一聲,如響悶雷。樑文靖飄退丈餘,俊臉慘白如紙。蕭千絕雙眼一瞪,大喝:“好小子!再接老夫一招!”搶到樑文靖身前,左手脫出袖外,五指忽伸忽屈,向下閃電刺落。
樑文靖足下劃了個圓弧,勁貫雙臂,正要出手,蕭玉翎一步攔在他的前面。蕭千絕左手一凝,定在半空。師徒二人對視半晌,蕭千絕忽地縱聲狂笑,笑聲中,他轉過身來,一腳一個,將地上暈厥的道士盡數踏死。
樑文靖看得鬚髮忿張,挺身欲上,卻被妻子拉住。蕭千絕轉身冷笑:“老夫要殺人,你攔得住嗎?”樑文靖一咬牙,默不作聲。蕭玉翎雙膝一軟,跪了下去,落淚道:“師父!”
蕭千絕兩眼望天,冷笑道:“哭什麼?哼,師父,難爲你還認得我這個師父,蕭某人榮幸還來不及呢。”蕭玉翎一言不發,砰砰砰連連磕頭。蕭千絕見她磕得額頭上一片烏青,心頭一軟,拂袖說:“算了,哪來這麼多把戲。”
蕭玉翎擡起頭來,淚眼婆娑:“師父……千錯萬錯都在玉翎,求師父不要爲難他們父子!”蕭千絕雙眉一蹙,冷笑道:“父子?叫得倒親熱。”蕭玉翎雙頰泛紅,低聲道:“師父,翎兒已嫁人多年,沒能告與師父,當真對不起。”
蕭千絕緩緩閉眼,臉上瞧不出喜怒,半晌緩緩道:“你口口聲聲他們父子,怎麼就不問你師兄?”蕭玉翎一呆,還沒答話,忽聽樑蕭道:“媽,你認識他麼?”蕭玉翎心頭一跳:“我嚇糊塗了,顧了靖郎,卻忘了兒子。”轉眼看去,只見樑蕭傻愣愣站在黑虎身前,不由慶幸這小子沒有妄動,忙道:“師父,我兒子……”
蕭千絕輕輕呼了口氣,張眼道:“黑毛畜生,滾遠些吧。”那黑虎這才乖乖退到一邊。蕭玉翎忙道:“蕭兒過來!”樑蕭走過來,望了蕭千絕一眼,說道:“媽,你跪着作什麼?”他伸手去拉蕭玉翎,反被母親一把摁倒,頓時哇哇大叫,又聽蕭玉翎說:“蕭兒,還不拜見你師公?” 樑蕭心中氣悶,隨口就問:“師公是個什麼東西?”蕭千絕的臉色微微一變,蕭玉翎氣急,給了樑蕭一巴掌,厲聲道:“師公就是媽的師父!”樑蕭撅嘴道:“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蕭玉翎無奈,只得道:“師父恕罪,玉翎管教無方,這孩兒……唉……頑劣得很。”樑蕭望着蕭千絕,笑道:“原來你是媽的師父呀,我還當你偷學我媽的功夫呢!”蕭玉翎一時氣結,又給他兩巴掌,但都是舉得高,落得輕,就像在撓癢癢。
蕭千絕望着二人鬥嘴,想到玉翎兒時對自己撒嬌的模樣,心中一暖:“翎兒若與冷兒配成一對,該有多好。對當日之事,冷兒支支吾吾,始終不肯明說,時至今日,老夫仍然矇在鼓裡……”想着瞪了樑文靖一眼,心想合州之役後,大徒弟蕭冷經脈大損,再也練不成自己最上乘的武功,蕭冷口中不說,看他傷勢,分明傷於‘三才歸元掌’。樑文靖擋下一招‘天物刃’,修爲也算不弱。可是放在十年之前,理應不是蕭冷的對手。
蕭千絕想來想去,心裡起了一個可怕念頭,臉色越發陰沉可怕。蕭玉翎深知師父脾氣,本意讓樑蕭緩緩氣氛,花言巧語矇混過關,怎料師父的神情越見難看。她心跳加快,滿手是汗,忽聽蕭千絕冷冷說:“小翎兒,你知罪麼?”
蕭玉翎嬌軀一顫,落淚道:“翎兒背叛師門,罪該萬死!”蕭千絕雖已猜到,但聽她親口承認,仍覺氣滿胸膛,雙拳一緊,哈哈大笑:“好!你好!”笑聲淒厲無比,驚得兩側林中宿鳥驚飛。
蕭千絕一生孤僻狠毒,卻對這個女弟子千依百順、愛如珍寶。當年知道她失蹤,心急如焚,當即找遍神州,踏破快靴無算。但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再說蕭冷又傷得沉重,叫人掛念,無奈之下蕭千絕只好回山。但他仍不死心,後來又數度出山尋找。天可憐見,終於讓他在百丈坪見到了蕭玉翎,本來欣喜欲狂,誰知蕭玉翎避而不見。蕭千絕傷心之下,拂袖離開,可他走出一程,終又割捨不下,折回來詢問緣由。誰知一旦問明,只是更加傷心,一剎那熱血貫腦,手一揚,向玉翎頭頂落下。
樑文靖見他神色駭人,心中已有防範,見他手動,一步跨上,怎料蕭千絕一隻手停在半空,微微發抖,久久也不落下。樑文靖緊張極了,心子奪奪直跳,頭皮一陣陣發麻。
蕭千絕心念百轉,始終下不了手,目光一轉,落在樑文靖臉上,心中怒火又起:“翎兒當日在我面前何等乖巧。哼!必是被這王八羔子蠱惑了。翎兒是不能殺的,這小子誘惑翎兒在先,重傷冷兒在後,碎屍萬斷,不足消我心頭之恨!”想到這裡,他雙目噴火,足下微動,卻見樑文靖足下也是一動。
蕭千絕見他練到了應機而發的地步,心中微微訝異,厲聲道:“臭小子,是你傷了蕭冷?”樑文靖不及回答,蕭玉翎已搶着道:“與他無關,是我不懂事,傷了師兄。師父要殺,殺我好了!”
樑文靖搖頭道:“玉翎,大丈夫敢作敢當,蕭冷是我樑文靖傷的,跟你沒有關係。”蕭玉翎俏臉發白,怒道:“胡說八道,是我……”忽聽蕭千絕怒哼一聲,便要擡足,慌忙撲上,將他小腿抱住。蕭千絕大怒,強行舉步,蕭玉翎使出賴皮功夫,跟着他的腳在地上拖動。饒是蕭千絕雄視武林,遇上這種家務事,也覺十分棘手。
樑蕭一邊聽着,看出這老頭子正在欺負爸媽,他從旁揀起衆道士散落的一把長劍,悶聲不吭,向蕭千絕腿上刺去,心道:“刺瘸了你,看你怎麼使壞?”他寶劍剛動,便覺虎口一痛,劍身已被蕭千絕踩在腳底,一擡頭,老頭子雙目冷電迸出,忙笑道:“死公,我看你鞋子髒了,給你刮灰……”他惱蕭千絕欺負爸媽,故將師公叫成“死公”。蕭千絕本想一腳踢死這個孽種,但一句“死公”,又讓他的心軟了一半,沉吟一下,向樑文靖說道:“你是公羊羽的徒弟?”
樑文靖聽他盛怒中問出這麼一句,一怔道:“他教過我一夜功夫,但我沒拜師!”蕭千絕冷哼一聲,說道:“以窮酸的狗屎脾氣,你不拜師,他也不會開口。他既然傳了你功夫,心裡便當你是弟子了。”他微一冷笑,兩眼望天,“公羊羽好歹也是一派宗師。如果知道弟子藏在老婆的裙子底下,也不知是何臉色?”
樑文靖雖未拜師,但對公羊羽十分敬重,聽了這話,揚聲說:“玉翎,你放手罷!”蕭玉翎瞪着他道:“呆子你活膩了麼?”仍是抱着蕭千絕小腿不放。蕭千絕暗自冷笑:“翎兒倒是明白人,這小子不過匹夫之勇罷了。”一轉念,又道:“臭小子,若老夫全力出手,你是必死無疑。但老窮酸必然不服,說我以大欺小,小翎兒更會拼了命護你。” 他足尖一挑,將腳下的寶劍握在手中,隨手一揮,着地劃了個光滑渾圓的圈子,說道,“老夫與你一賭如何?”
樑文靖詫道:“怎麼個賭法?” 蕭千絕道:“‘三才歸元掌’不離三數,如今老夫畫地爲牢,站在圈中,三招內任你來攻,絕不還手,你若能將老夫逼出圈外。”他森然一笑,“老夫拔腿就走,從此隨你與小翎兒海闊天空,恣意去留。”
樑文靖一愣,玉翎也摒住呼吸,看着那個圈子,心想:“這個圈子直徑不過三尺,呆子這些年武功精進,內功多有增長,比起我來,還要強些……”想到這兒,不禁起了一些癡念。
蕭千絕瞧着樑文靖,眼中頗有譏誚之意:“你不敢麼?”樑文靖搖頭道:“不是不敢,只怕前輩過於吃虧了。”
“死呆子!”蕭玉翎心頭暗罵,恨不能咬他一口。蕭千絕也覺稀奇,上下打量樑文靖一番,冷笑道:“這個不勞你關心。”樑文靖目視玉翎,蕭玉翎一顆心突突直跳,面紅耳熱,幾乎喘不過氣來。過得良久,才小聲說道:“師父,你說話算不算數?”蕭千絕只氣得胸口隱隱作痛,厲聲道:“老夫言出如山,什麼時候不算數了?”蕭玉翎面紅耳赤,訕訕放開雙手。
蕭千絕胸中更痛,一咬牙道:“翎兒,有言在先,他勝不了爲師,你就得跟我回山,不得再拖拖拉拉,藉口違抗!”蕭玉翎沒想到這麼便宜,心想只要靖郎和蕭兒沒事,粉身碎骨我也是甘願,跟你回去又算得什麼?想到這兒,才覺蕭千絕對自己實是太好,心一酸,叫了聲:“師父……”淚水如斷線的珠子,滑落雙頰。
蕭千絕“哼”了一聲,一步踏入圈中,高叫:“小子!你來!”樑文靖深深望了玉翎一眼,向蕭千絕一抱手,正要出掌,忽聽樑蕭招呼:“爸爸,慢來!”樑文靖瞧他鬼鬼祟祟、神情詭秘,使勁拉自己衣袖,無奈之下,彎下腰去。只聽他在耳邊說道:“咱不和他硬拼,現在就跑。”
樑文靖驚道:“那怎麼行?”樑蕭道:“怎麼不行?現在他進了圈子,咱們撒丫子一跑,他出圈子就是輸,不出圈子也奈何不了咱們!”他看似咬耳根子,聲音卻不小。很有些明目張膽的意思。蕭千絕聽得心頭怒起:“好奸詐的王八羔子,老夫千算萬算,怎麼沒算到這個?”一時後悔莫及,死死盯着樑蕭,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
樑文靖聽得心動,轉眼一瞧,蕭玉翎神不守舍,目光呆滯,心知自己縱然使詐,妻子也不敢欺辱師尊。他不覺嘆了口氣,拍了拍樑蕭頭頂,苦笑道:“小孩子話,別胡鬧啦!”樑蕭急得大叫:“我怎麼胡鬧了!”
樑文靖微微一笑,將他拉在一邊,說道:“乖乖待着,爸爸不會輸的。”樑蕭將信將疑,扁起小嘴退下。樑文靖舉目遙望,只見落日暗淡,似曾相識,不覺心想:“那天打仗時的日色和今天一樣,如今的爭鬥也和那天沒什麼分別。茫茫塵世,許多事總是躲不過的。”想着不勝黯然,這時一陣風來,草葉亂飛,樑文靖悠悠吐了口氣,朗聲道:“得罪了。”雙掌一分,飄然拍出。
蕭千絕見他如約出手,總算舒了口氣。但見樑文靖掌到半途,一個踉蹌,手揮足舞。這招“人心惶惶”有一個撲跌的勢子,但並非亂跌,跌早了,對手嚴陣以待,跌晚了,對手破綻已逝。這一招的高下之別,正在如何把握一跌的時機。
樑文靖雙掌將到未到,蕭千絕身子一蜷,破綻向內凹陷。樑文靖只覺掌下一虛,無處着力,正要催勁,忽見蕭千絕的身子柔韌萬端,黑袍飄飛,拔地而起。樑蕭驚叫道:“凌虛三變,九霄乘龍。”這路輕功他使不出來,卻見母親使過。但蕭千絕使出來,真如神龍出海、金鱗炫空,蕭玉翎和他一比,真是判若雲泥。
蕭千絕當空一旋,又化作第二變“白雲蒼狗”,但他黑衣如墨,使出這招,卻是一朵烏雲了。樑文靖見他懸空,一步跨上,想要佔住圈子,讓他無處落腳,只能掉在圈外。但蕭千絕也幾乎同時落下,兩人各爭先機,樑文靖本來佔了先,但蕭千絕的落勢與衆不同,好似一道龍捲颶風,颳得他麪皮生痛。腳沒落穩,身子不由自主地跟着旋轉起來,這一轉無巧不巧,恰好讓他使出那招“天旋地轉”,這一招也是以旋轉的勁力破敵。
蕭千絕形若陀螺,飛旋不停,樑文靖掌風一到,便被勁風帶偏。玉翎母子只見一青一黑兩道人影越轉越快,漸漸模糊不清,四周的蔓草藤葛被二人的勁風牽引,紛紛拔地而起,繞着兩團人影,如魍魎幻形,漫天疾舞,場面煞是詭奇。
樑文靖被蕭千絕的旋轉牽引,使出了這招“天旋地轉”,轉到這個時候,卻是欲罷不能。蕭千絕每轉一圈,他的轉勢便被帶快一倍,着地的足尖好似一支規尺,以蕭千絕爲軸緩緩划動,在地上犁出四寸深的深溝。樑文靖的胸中血氣翻滾,噴薄欲出,不由暗叫:“糟糕,這樣下去,非累死不可!”他想要穩住身形,卻又哪裡能夠。
轉了三炷香的工夫,蕭千絕身形一頓,樑文靖收勢不住,一個踉蹌向他懷中撞去,當即雙掌一併,“三才歸元”應勢排出,但被蕭千絕一番折騰,他丹田空空,經脈痠軟,這一掌按在蕭千絕胸前,已經沒有半分氣力。來不及收手,忽覺一縷寒氣順着經脈幽幽鑽入心脈,樑文靖機靈靈打了個寒噤,耳聽蕭千絕一聲沉喝:“三招已過,滾吧!”一晃身,樑文靖只覺大力涌來,直直飛出丈外,狠狠摔在地上。
蕭玉翎掠地而出,伸手將他扶起,眼看丈夫神色委頓,不由急道:“呆子,你怎麼樣?”樑文靖長吸了幾口氣,搖頭說:“我沒事,但……”他望了蕭千絕一眼,慘然道,“我……我輸了,我……”眼眶一熱,哽咽難言。蕭玉翎伸出纖手,捂着他口,悽然苦笑說:“別說了……只要你沒事,我、我就很歡喜。”
樑文靖緊緊抓住她手臂,淚水只在眼眶裡打轉。蕭玉翎撇撇嘴,撫着他臉,強笑道:“呆、呆子,別、別哭……”話沒說完,蕭千絕已瞧得心煩,抓起她道:“過來。”運勁一拽,樑文靖氣力未復,跟着被拖出三尺,雙手乏力,一跤跌倒,撞得滿口鮮血。
“爸爸!”樑蕭撲上來將他扶起,怒視蕭千絕,狠狠啐了他一口,那口唾沫在空中劃了個弧線,又急又快,直奔蕭千絕胸前。蕭千絕一愣,想自己一代宗師,豈能爲一口唾沫動手,如果躲閃,更是小題大做,如果不躲……念頭還沒轉完,口水已經落到他衣襟上。
蕭千絕抹也不是,不抹也不是,任憑口水吊在衣襟上一晃一晃,兩眼瞪視樑蕭,臉上透出一股青氣。蕭玉翎變了臉色,厲喝:“蕭兒!不得對你師公無禮!”樑蕭本來還積了一口唾沫,聽話咽回去道:“你不走我就不唾他!” 蕭玉翎聽了這話,身子一哆嗦,淚水奪眶而出。
蕭千絕大獲全勝,心情甚佳,將樑蕭擱在一邊,瞧着樑文靖冷笑:“小子,你知道爲什麼輸嗎?”樑文靖茫然無語,蕭千絕見他一臉迷惑,更加得意,嘿嘿笑了兩聲。樑蕭啐道:“我知道,老頭兒你不要臉!你說讓我爸爸,其實佔了他便宜。”蕭千絕“哦”了一聲,道:“說來聽聽。”樑蕭道:“爸爸說過,‘三才歸元掌’是後發制人的功夫,你卻讓他先出手,所以……”他也是一知半解,說到這裡,不知如何說下去。樑文靖卻恍然大悟:“枉我練了十年掌法,卻沒蕭兒明白,這‘三才歸元掌’本是後發制人的功夫,我卻搶先動手,反被對方後發制人。樑文靖呀樑文靖,你真是一個大蠢材。”
樑蕭跳着腳兒,指着蕭千絕的鼻子大罵:“老混蛋……大騙子……”蕭玉翎聽得膽戰心驚,連叫:“蕭兒,蕭兒……”
蕭千絕長笑道:“小娃兒罵得不錯,我就是天下第一大騙子,最會唬人騙人。別說你老子,便是那個自詡聰明的老窮酸,也難免不被老夫算計!”他反手拽起蕭玉翎,轉身就走。樑蕭大叫一聲,抓起身邊一口寶劍,拼命追趕上去。蕭千絕無心與他糾纏,攜了黑虎,足下生風,頃刻將他拋開數丈,樑蕭跑得急了,一跤跌倒,擡頭看時,蕭千絕和母親已在十丈開外。
蕭玉翎心如刀割,回頭大叫:“蕭兒!包裡還有洗好的褲子,油紙包裡有你愛吃的雞腿,還有,晚上別踢被子,吃飯別挑食,還有……還有……”她淚流滿面,腦子裡亂哄哄的,不知該說什麼纔好。樑蕭瞧着她身形越來越小,漸漸模糊。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邊哭邊追:“媽,我不要褲子……不要雞腿……媽……”忽然身子一輕,被樑文靖託在懷裡,不由心頭一喜,“爸爸,快追!快追!”
樑文靖一言不發,運起渾身氣力,銜尾狂奔。誰知越追越遠,望着漸漸消失在蒼茫暮色中的兩團黑影,深深的絕望涌上心頭,陡然間,他只覺一股寒氣從心頭升起,剎那襲遍全身,不禁打了個冷戰,心想:“怎麼了?”想要停下查看,卻聽樑蕭哭喊:“爸爸!你比烏龜爬得還慢呢!媽都看不到了……”樑文靖被他催促,也想全力追趕,身上寒氣卻越來越盛,頭腦漸漸有些迷糊:“是啊,不能停,我要追……追……”又奔幾步,只剩下一個“追”的念頭還在腦中盤旋。他跌跌撞撞,到了一個亂葬岡上,終於支撐不住,摔倒在地,將樑蕭壓在身下,痛得他哇哇直叫。
樑蕭好容易鑽出來,猛推樑文靖道:“快起來,追呀……追……”他觸到樑文靖肌膚,不由驚叫,“哎呀,爸爸,你身子好冷!”
樑文靖只覺寒潮陣陣襲來,渾身經脈抽搐,痛苦到了極點,可又不知是什麼原因。敢情蕭千絕睚眥必報,從頭到尾都沒想到留他一命,只是見他夫妻情深,樑文靖一死,蕭玉翎勢必傷心求死,是以設下毒計,先抽空了樑文靖的內力,趁他經脈空虛,將一縷“太陰真炁”送進了他的心脈。
“太陰真炁”化自“玄陰離合神功”,至陰至毒,一旦進入心脈,表面不見傷勢,卻如毒蟲潛伏,不斷蠶食宿主陽氣,不過兩個時辰,樑文靖勢必喪命。但蕭玉翎沒有親眼看見,自也可以走得安心。
過了好一陣,體內寒流稍退,樑文靖睜開雙目,矇矓看到樑蕭模樣,他擠出一絲笑意,想伸手給他拭去淚水泥污,可手指上卻聚不起半分氣力,不禁嘆道:“蕭兒,爸……不成了呢!”他語氣虛弱,樑蕭聽不清楚,瞪着大眼,迷惑道:“爸爸,你說什麼?”樑文靖心中一痛,思想自己這麼一走,這個孩子形同孤兒,是飽是暖、是冷是寒、是好是壞……自己統統無法知道,剎那間,禁不住淚雨滂沱,浸溼了臉下的黃土。
樑蕭拼命搖晃父親,哭道:“你哭什麼?你倒是說話呀!”樑文靖嚥了一口氣道:“蕭……兒……”樑蕭忙將耳朵伸過去,只聽樑文靖口中斷斷續續:“別……別……欺負……好……人……”其後又吐出幾句話,但細若蚊吶,樑蕭難以聽見,急得又哭:“你說什麼……”樑文靖聽着兒子哭叫,心中悲痛莫名,想要交代幾句,一口氣卻接不上來,只覺眼前白光閃動,一個秀麗嫵媚的白影漸漸去遠,再也不可觸摸。他口脣動了動,發不出一絲聲響,眼前卻漸漸紅了,如日光,又如江水。他彷彿回到了合州城外的那個小小的水路碼頭,朝陽似火,大江流金,高亢的號子聲在雲間穿行。想着想着,輕嘆了一口氣,慢慢合上眼睛。
晚風撲面吹來,樑蕭抱着父親的僵直的身軀,心中一片茫然。這一日間接連發生慘事,讓這小小的孩童轉不過念頭,甚至忘記了哭泣,他緊咬嘴脣,鮮血緩緩流下,滴在了樑文靖蒼白的面頰上。
風更急,月色隨之暗了一下,樑蕭打了個突,覺出痛來,“呀”的一聲,胸口煩惡,昏了過去。
昏沉中,忽覺身上疼痛,他睜眼一看,四周黑漆漆的夜裡綠光閃爍,竟是一羣野狗。羣狗乍見到口的屍體活轉,驚得紛紛後退,跟着發出“嗚嗚”的威嚇。樑蕭伸手一摸胳膊,滿是鮮血,再看父親屍體,竟已四分五裂。樑蕭這一氣非同小可,一跳而起,這時一頭大黑狗眼露兇光,頸毛倒豎,嗚了一聲,羣狗亂吠,爭先恐後地擁了上來。
樑蕭擡腳踢翻大黑狗,卻被一頭灰斑大狗從後拖倒,另兩隻野狗左右撲來,將他壓在下面,幾排利齒咬向他後頸。樑蕭情急間伸手亂抓,抓到一樣硬物,想也不想,舉起來反手一撩,灰斑大狗嗚了一聲,身子斷成兩截,頭嘴掛在樑蕭腿上,腰臀卻凌空飛起,“吧嗒”一聲落在丈外。其他的野狗受了驚嚇,嗚的一聲散開。樑蕭只覺後頸熱乎乎的,似有液體流動,定眼細看,手中握了一口明晃晃的寶劍,正是長髯道士的那口寶劍。樑蕭帶在身邊,本意是和蕭千絕拼命,卻在樑文靖摔倒時跌落一邊。
樑蕭一劍在手,膽氣大壯,跳了起來,長劍過處,一頭野狗身首異處。劍光霍霍,犬聲亂吠,人狗鬥成一團。樑蕭出手矯捷,那劍又快得邪乎,野狗或死或傷,須臾倒了一片。野狗被同類血氣一衝,大半喪膽,四處奔逃,但樑蕭殺瘋了心,施展輕功,遍地截殺。一時間,厲叫聲、慘嚎聲響徹夜空。
良久良久,重雲散盡,月已中天,照得山岡上白亮亮一片。樑蕭站在岡頂,用劍支着身軀,亂葬岡一片死寂,只聽得孩子劇烈的喘息。這時,身後傳來低低的“嗚嗚”聲,樑蕭一轉身,卻見一隻毛茸茸的小狗正拖着一隻大狗的屍體。樑蕭罵聲:“小雜毛!”一步搶上,長劍一揮,便要斫下,卻見小狗擡起頭,眼中一片晶瑩。樑蕭不由胸口一窒,長劍不由停在空中,他茫然回首,只見四周血肉支離,遍地狼藉,血腥氣刺鼻難聞。樑蕭渾身一軟,再無半分氣力,他丟開長劍,抱起那隻小狗,放聲大哭起來。他也不知爲何而哭,只覺得受了天底下最大的委屈,胸中血氣澎湃,不哭不快。
不知哭了多少時候,樑蕭忽覺一個軟綿綿的物事在臉上掃過。睜眼一看,卻是那隻小狗在舔自己的臉頰,不由伸手撫平它凌亂濡溼的茸毛。將它放下,提起寶劍,學着喪葬風俗,在地上挖個坑,將樑文靖的屍骸放入,然後砍了塊木頭,草草豎了塊碑,歪歪扭扭刻上父親的名字。他會寫自己的名字,樑字不會寫錯,文字也勉強可以湊和,唯獨靖字不會寫,苦思良久,只好空着。他將木板插在墳前,想了想,又挖了個大坑,將野狗屍體埋入,也豎了塊木板,但不知該寫啥好,唯有任其空白。
樑蕭望着墳塋呆立半晌,只覺胸中堵得發慌,恨不得刨開墳墓,把爸爸挖出來,又恨不得抓開胸膛,把心也掏出來。只瞧到眼中淚流,將外衣撕了半幅,裹住長劍,斜揹着走下山岡。走了數十步,又掉過頭來,看了一眼木碑,忽聽“嗚嗚”聲響,眼角一斜,那小狗跟在不遠,見他回望,急忙後躥,躲在一塊大石後面,瞪着晶圓的眼珠子窺望。樑蕭掉頭走了十幾步,猛地回頭,又見它跟在後面,但這次四野空曠,小狗團團亂轉,到處尋找藏身之處。
樑蕭走上幾步,將它抱起,說道:“小東西,老跟着我幹嗎?”那狗兒見他沒有惡意,便在他懷裡亂蹭。樑蕭終是小孩心性,被它蹭到癢處,忍不住咯咯一笑:“好了,好了,我帶着你就是啦。”說罷,向着父親墳塋看上最後一眼,跪下來,學着村裡人清明時的模樣,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然後抱起小狗,向着太陽升起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