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舞鳳翔

這日度過長江天塹,進入湖北境內。樑文靖發現漢江上兵船浮動,又見不少攜刀執槍的江湖人。他略一留心,得知蒙哥死後,忽必烈打敗幼弟阿里不哥,奪取蒙古汗位,改國號爲大元,在北方生息數年,近年聽從宋降將劉整計策,廢六盤山大營,從巴蜀移師襄樊。襄樊宋軍連連告急,不僅朝廷大舉增兵,神鷹門主、“天眼雕王”雲萬程也發出武林帖,召集江湖中人,設“羣英盟”結成義軍抗敵。

樑文靖明白緣由,尋思道:“蜀道險峻,佔盡地利。襄樊一馬平川,正是蒙古鐵騎用武之地。再說劉整出身大宋水軍,精通水戰,他在蒙古十年,蒙軍水師不可同日而語,倘若水陸並進,委實難以抵擋……”想到大戰又起,生靈塗炭,不由暗暗發愁。蕭玉翎孃兒倆卻沒這等心機,聽說有熱鬧可看,真有不勝之喜,軟磨硬泡,非要去瞧那個“羣英盟”不可。

樑文靖自合州一役後,倦於家國仇恨。何況這等聚會之中,人多眼雜,萬一遇上蜀中故人,徒惹麻煩,初時一百個不許。但挺了兩天,到底耐不住妻兒苦纏,勉強答應旁觀,卻定下規矩:只准旁觀,不許生事。母子二人興高采烈,一口答應。但樑蕭本性難移,前後不到一天的工夫,就惹上了這兩個道士。

樑文靖見樑蕭闖了禍還振振有辭,心頭好不氣惱。不過在他看來,這兩個道士也不是什麼好貨,吃了樑蕭的虧,也算“惡人自有惡人磨”,當下便不多言,只是冷眼旁觀。

白臉道士略一尷尬,掃了樑文靖夫婦一眼,嘿然道:“也罷,你們既敢對道爺無禮,那便留下名號,也讓道爺栽得清楚明白。”樑文靖正想如何應答,樑蕭卻已開口笑道:“我爹叫展適、我媽叫葛妞、我小名叫碧子。”樑文靖大感奇怪,心道這小子亂七八糟,說些什麼鬼話?卻聽那黑臉道士道:“展適、葛妞、鼻子,嗯,這名兒倒奇怪得緊……”

樑蕭笑道:“有什麼奇怪,你本來就是個牛鼻子。”衆人一愣,頓時笑了個不亦樂乎。黑臉道士又着了道兒,兩眼瞪起,怒道:“小雜種……”蕭玉翎緩緩起身,含笑道:“牛鼻子,你罵誰呀?”她笑容極美,目光卻凜然生寒,白臉道士見勢不妙,一拱手,高叫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三位,咱們後會有期。”說罷扯着師弟,快步出門。

樑文靖掉過頭來,解開羅鬆穴道,卻見韓錚牙關緊咬,昏迷不醒,不由皺眉道:“這位仁兄傷勢不輕。”羅鬆恨聲道:“那賊道士出腳太狠……”說到這裡,神色不勝慘然。樑文靖向玉翎一伸手。夫妻倆萬事照心,蕭玉翎白他一眼,道:“盡裝好人……”嘴裡如此說,仍從懷裡摸出一支羊脂玉瓶,將兩粒“血玉還陽丹”傾在樑文靖手上。

樑文靖一手按在韓錚“膻中穴”,“浩然正氣”沛然而入,只聽韓錚喉間格格異響,“啊”的一聲,牙關頓然鬆了,樑文靖將丹藥塞入其口,以內力化解藥性。不到盞茶時分,韓錚面色紅潤,慢慢睜開雙眼。

羅鬆喜不自勝,方要謝過,忽見兩道人影掠入店中,爲首一人招呼道:“韓老弟好啊!”韓錚又驚又喜,不顧傷痛掙起身來,叫道:“靳飛兄!”再望他身後一瞧,更是喜上眉梢,叫道,“雲公子,你也來啦?”

那靳飛約莫三十年紀,國字臉膛,肩闊臂長,當中一站,氣概逼人。他身邊的小後生卻不過十五六歲,容貌俊俏,被韓錚一叫,白淨的麪皮一紅,靦腆道:“韓大哥,好久不見。”靳飛見韓錚氣色頹敗,訝然道:“韓老弟,誰傷得你?”韓錚想起前事,又愧又恨,拍腿叫道:“去***,挨千刀的黑牛鼻子。”他方纔重傷不醒,此時罵起人來卻是有板有眼,中氣十足,他自己未覺有異,羅鬆卻十分驚奇,覷了樑文靖一眼,心道:“這人的丹藥端的神異。”

靳飛濃眉一揚,道:“黑牛鼻子?韓兄說得可是一個黑臉道士?”韓錚詫道:“怎地?靳飛兄與那廝照過面麼?”靳飛搖頭道:“我奉師命來拿他。說起來,那黑臉道士還有幾個同夥,但就數他容貌奇特。這夥人沿途北上,傷了許多與會的同道。家師命我率師弟們四處堵截,務必將這幾人拿獲……”他望了羅鬆一眼,道,“這位是?”

韓錚笑道:“這位是羅鬆兄。”靳飛微微動容,拱手道:“原來是‘羅斷石’!久仰久仰。”羅鬆答禮道:“哪裡哪裡!靳兄威名,方是如雷貫耳。”靳飛正色道:“靳飛好勇鬥狠,賺的那幾分江湖薄名,不足一哂!羅兄曾參與合州之役,奮不顧身,殺敵無算,纔是當真的了不起。當日家師有事在身,不及趕往合州,至今說起羅兄,都是稱羨不已呢!”合州一戰,乃是羅鬆生平得意之舉,只不過他初上戰場便捱了一刀,其後躺了月餘,待得下牀時,大戰早已完結,是以奮不顧身有之,殺敵無算卻稱不上,聽了這番讚語,既喜且愧,訥訥道:“慚愧,羅某如此魯鈍,當不得雲雕王金口一讚。”說話間,側目一瞧,見樑文靖一家正要出門,頓時失聲叫道:“不要走了!”

樑文靖聽說羅鬆曾在合州參戰,驚得三魂去了兩魂,急忙拽起妻兒離開。聽得羅鬆一叫,腳下更快,誰知剛走兩步,眼前人影忽閃,那雲姓少年已攔在前面,說道:“叫閣下留步呢,沒聽到嗎?”左手屈指成爪,如風扣向樑文靖肩頭。樑文靖見這一抓來得兇狠,欲避不能,當即肩頭一沉,袖袍鼓動,拂那少年胸口。少年只覺勁風及體,心口微悶,不由喝聲:“好。”足下一轉,倏地搶到文靖身側,探爪扣出。樑文靖瞧他身法,咦了一聲,寬袖向後一拂,藉着那少年爪勁,飄然前移。少年喝道:“想逃麼?”左行三步,右行三步,如影隨形般跟在文靖身後,屈爪如鉤,始終不離文靖“腎俞穴”。

“腎俞穴”乃人身重穴,先天精氣所聚,少年這一抓倘若拿捏不當,便是斷子絕孫的招數。樑文靖心生不悅:“這後生長得文弱,出手卻好狠。”身子陡轉,驀地用上“天旋地轉”的功夫,少年一抓落空,反被他帶得向前一躥,未及站穩,手腕忽緊,已被樑文靖拿住。少年大吃一驚,左手運勁猛振,右爪圈轉,扣向文靖胸前“期門穴”。

樑文靖見他出手狠辣,大違恕道,也不覺動了火氣,當下再不躲閃,揮掌一格。兩人雙掌交接,少年只覺對方掌力有如長江大河,奔騰而來,悶哼中不禁倒退三步,胸中氣血翻騰,面上便似塗了一層血。

羅鬆好容易得了隙,橫在二人之間,高叫道:“二位停手!”樑文靖看了少年一眼,皺眉道:“‘三三步’誰教你的?”那雲姓少年被他叫破武功,略一錯愕,答道:“鳳翔先生。”

樑文靖點了點頭,轉身便走,少年飛身搶上道:“哪裡走?”伸手一攔,兩人倏地撞上,也沒看清樑文靖用了什麼手法,便瞧那少年一個筋斗倒翻回來,面色酡紅,如飲醇酒,偏偏倒倒,好似站立不住。靳飛搶上一扶,只覺力道如山壓來,若非他馬步紮實,幾被帶翻在地,一時心中驚駭,擡頭望去,只見樑文靖攜妻抱兒,早已去得遠了,羅鬆不由得跌足叫苦道:“雲公子,你怎地如此莽撞?”

雲姓少年怔道:“他不是黑臉道士一夥的嗎?”羅鬆回望向韓錚,韓錚麪皮泛紅,乾咳兩聲道:“哪裡的話!雲公子誤會了,他實是韓某的恩人!”雲姓少年驚道:“恩人?這……這可從何說起?”韓錚嘆了口氣,將來龍去脈大致說了一遍。靳飛聽罷,懊惱萬分,瞪着那少年埋怨道:“雲殊,你怎地不問青紅皁白,隨便出手?”雲殊面紅過耳,囁嚅道:“我,我……”靳飛道:“我什麼,還不快追?務必向人賠禮道歉。”雲殊諾諾連聲,這時間,門外忽地撞進一個老儒生,渾身溼答答的,面色慘白如紙,一迭聲叫道:“見鬼,見鬼……”店掌櫃怒道:“葉老頭,你犯什麼呆,見鬼,見鬼,見大頭鬼。”那老儒一呆,忽地嗚嗚哭道:“真見鬼啦,行行好,給咱一碗酒,好冷,好冷。”店掌櫃揮手啐道:“去去去,你喝了又賴賬,誰沾上你誰晦氣。”

雲殊本要出門,一皺眉又折回來,掏了一塊大銀,扔給掌櫃,冷笑道:“這塊銀子夠買一碗酒麼?”掌櫃眉花眼笑,伸手接過,連聲道:“儘夠了,儘夠了。”雲殊道:“夠了便好,給這位先生兩碗酒喝,再給他一身乾淨衣服。”說罷轉身欲走,不防被那老儒拽住,瞪着他道:“我……我真見鬼啦,你信不信?”雲殊面皮薄,見他神色癲狂,不覺麪皮漲紅,說不出話來。這時店夥計幾步上前,將老儒拖開,哈腰笑道:“他老婆跟人跑啦,瘋裡瘋氣的,公子不要理會。”

雲殊瞧了老儒一眼,暗歎一口氣,轉身出門,靳飛三人正候着,四人俱有馬匹,打馬追了一程,卻沒見樑文靖一家的影子。靳飛悻悻停下,問道:“雲殊,那男子臨走時,對你說了什麼話?”雲殊道:“他問我的身法來。”靳飛皺眉道:“是了,你那時用的身法,不像是神鷹門的武功。”一時目光炯炯,甚是嚴厲。雲殊紅透耳根,低頭道:“那……那是鳳翔先生的武功!”

靳飛奇道:“誰是鳳翔先生?”雲殊遲疑道:“這個要從去年臘月三十說起。那天天降大雪,我和馮秀才、朱秀才踏雪去遊惠山……”靳飛臉一沉,哼聲道:“又是馮秀才,朱秀才!那兩個酸丁文不能興邦,武不能定國,就會發幾句牢騷,吟幾句臭詩,你跟他們廝混,又能有什麼出息?也罷,你且再說。”

雲殊紅着臉道:“是,那一日天寒地凍,雪似鵝毛,咱們踏着亂瓊碎玉到了惠山泉處,只見泉眼竟被凍住。馮秀才一時興起,嚷着要鑿開泉眼,雪中烹茶。於是我拔劍洞穿冰凌,引出泉來。朱秀才見泉水迸出,靈機一動,忽地吟道:‘泉、泉、泉!’本想就勢賦詩一首,哪知剛吟完這句,就斷了才思。我與馮秀才都覺這三個泉字看似平易,實則氣韻充沛,等閒的句子無法匹配。正覺煩惱,忽聽有人朗聲接道:‘泉泉泉,迸出個個珍珠圓,玉斧劈出頑石髓,金鉤搭出老龍涎!’”

羅鬆雖粗通文墨,聽到這幾句,也不覺一拍大腿,叫一聲:“好詩!”雲殊得他一讚,大有知己之感,衝他微微一笑。卻聽靳飛道:“唸詩的想必就那鳳翔先生了?”雲殊點頭道:“師兄猜得對,正是鳳翔先生,我們一聽,當場折服,問過先生的名號,邀他同坐。那鳳翔先生舉止瀟灑,茶來便飲,肉來便吃,高談闊論,令人傾倒。於是乎,大夥兒就在雪地裡燃起篝火,喝茶論詩,唉,真是時如飛箭,不一時便到午時,朱秀才瞧得日照積雪,狂興不禁,又吟道:‘雪、雪、雪。’一語至此,卻又沒了才思!”

韓錚忍不住笑道:“總是有頭無尾,真是大蠢材一個。”雲殊面色一沉,寒聲道:“韓大哥,你罵我不打緊,但罵我朋友,我雲殊就要與你計較了。”韓錚一怔,失笑道:“雲公子莫怪,姓韓的出名的口無遮攔,你就當我這張嘴倒着生的,說話跟放屁一般!”他說得粗俗,靳飛、羅鬆卻覺十分入耳,均是哈哈大笑。

雲殊聽他如此自責,反覺不安,忙道:“韓大哥休要這般說,沒得叫雲殊慚愧。不過,這寫詩作賦不比耍棍打拳,靈思不到,怎也寫不出來的。”韓錚、羅鬆對視一眼,彼此眼中均有嘲意,皆想道:“這雲殊出身武林世家,怎地卻愛舞文弄墨。”

卻聽雲殊又道:“只說朱秀才吟出這三個雪字,我們都覺出語奇突,萬萬接不上來。只得眼巴巴望着鳳翔先生,鳳翔先生微微一笑,便朗聲說道:‘雪、雪、雪,處處光輝明皎潔,黃河鎖凍絕纖流,赫赫日光須迸烈。’”羅鬆聽到這裡,一拍大腿,讚道:“好大氣魄!”雲殊含笑道:“羅兄說得是,這首詩氣魄之大,委實少有。”

靳飛出身寒微,粗魯不文,此時早已聽得不耐,皺眉道:“雲殊,你揀緊要的說,那些歪詩熟話,盡都免了吧!”雲殊正當興頭,聞言泄氣道:“是,後來也沒什麼啦,鳳翔先生吟罷這詩,便起身去了。”靳飛奇道:“咦,他這麼走了,怎麼又教你武功?”雲殊笑道:“師兄莫急,我還未說完呢!當時我見鳳翔先生衣衫單薄,怕他受凍害病,便脫了紫貂大氅,施展輕功趕上前去,披在他肩頭。”靳飛冷笑一聲,道:“好啊,師孃親手給你做的貂衣,你就這般送人了?哼,難爲你回來瞞騙師孃,說渡江時順水漂走了。這個謊倒撒得好!”

雲殊漲紅了臉,低聲道:“爹說急人之難。看人受凍,怎可置之不理?”靳飛冷笑道:“你瞧他穿得那麼單薄,卻在風雪中行走安坐、談笑風生,豈是常人可比?”雲殊額上汗出,咕嘟吞了一口唾沫,道:“師兄說得是,但我被鳳翔先生風采所懾,當時並未深思。回舍後,我想着白日情形,輾轉難眠,直到次日,我推門看去,仍是大雪滿天,一時心血來潮,披衣出門,獨自前往惠山,只盼再見鳳翔先生一面。哪知才一上路,便見鳳翔先生站在山前,他似算準我會來,一見我便笑道:‘你來了啊,哈,昨天你請我品茶,今天我請你喝酒。’說着拿出一個酒葫蘆道:‘你給的皮衣,我換成這一葫蘆酒,咱們可不能喝得太快。’唉,師兄,那貂皮大氅貴逾百金,卻被他換作一葫蘆燒酒,直令人叫一聲苦,不知高低。”靳飛臉色泛黑,重重哼了一聲。

雲殊心頭一慌,囁嚅道:“於是乎,我便與他坐下來。對飲一杯,鳳翔先生道:‘可惜,有酒無菜,難以盡歡。’他想了想,從袖裡摸出一枚獅頭金印來,笑道:‘這本是平江知府樊章魁的官印,那姓樊的狗官最愛鑽營求官,憑着貪贓枉法、盤剝百姓,好容易買來這個知府頭銜。恰逢前兩日御使巡察,我便隨手拿了這個印章。依照大宋刑律,丟失官印者重者砍頭,輕則免官。那狗官這時的模樣必然有趣,哈哈,快哉快哉,當浮一大白!’說罷與我對飲一杯。他說得輕巧,我卻聽得驚訝,心想知府衙門雖不是龍潭虎穴,卻也不是來去自如的地方,再看鳳翔先生單衣破履,安坐雪中,不由恍然大悟,原來遇上了江湖異人。”聽到這裡,韓錚、羅鬆俱都啞然失笑,靳飛臉色越發難看,雲殊偷偷瞥了靳飛一眼,臉紅過耳,說不出話來。靳飛冷笑一聲,道:“你做得出來,還怕人笑話麼?後來呢?”雲殊只得道:“大夥兒飲了兩盅,鳳翔先生又拿出一大疊借條地契笑道:‘蕪湖牛百萬既貪且狠,不但囤積居奇,亦且大放利貸,利息奇高,引得無數百姓傾家蕩產、典兒賣女。六天前,我將他的地契借條、金珠寶貝盡數捲了,珠寶散給百姓,這地契文書麼?’說着雙手一搓,借據文書盡都變做細粉,鳳翔先生笑道:‘從今往後,牛百萬家財減了九成九,他愛財如命,勢必肝腸寸斷,心痛欲絕,哈哈,借這牛百萬的狼心狗肺,浮一大白。’說罷再與我對飲一杯,我見他露了這手內力,更覺駭異,自忖以爹爹的本事,雖也不難辦到,但卻未必如此從容瀟灑。”

靳飛沉吟道:“你說得這兩件事,我都是有耳聞的。這鳳翔先生雖說行的是俠義之舉,但做起來卻拐彎抹角,不夠爽快。”韓錚道:“對啊,貪官惡人就該***一刀殺了,何必故弄玄虛?”

雲殊心中不服,說道:“樊章魁酷愛鑽營,牛百萬愛財如命,丟了官爵浮財,可比殺了他們還要難過。”羅鬆笑道:“雲公子說得在理。這兩人半生經營,一朝化爲流水,那份難過卻是可想而知的?”雲殊得他附和,不由笑嘆道:“羅兄真是解人。”靳飛冷笑一聲,道:“羅兄是解人,我就是草包了,哼,咱們還是長話短說爲好!”

雲殊臉上發白,連聲道:“是,是。如此這般,鳳翔先生每說一件行俠快事,便和我對飲一杯,不出片刻,酒便喝光了。這時他站起身,趁着酒興,在雪上歪歪倒倒地踱起步來,邊走邊說什麼三才之理,先天易數,聽來頗見深奧,幸得朱秀才精通易理,我平日囫圇跟着學了些,此時既知鳳翔先生身懷武功,瞧他步法奇特,便不由暗暗留心。只見他走得不快不慢,好似閒庭信步一般,卻不知爲何,竟帶起團團旋風,將天上雪花都裹住了,在他頭頂久久不散,便如一面白毛大纛。”其他三人聽到這裡,駭然相顧,皆想:“只憑行走帶起旋風,逼得雪花無法落地,此等武功當真聞所未聞,也不知是真的,還是這小子信口胡謅、誇大其詞?”一時各各蹙額,均覺疑惑。

卻聽雲殊續道:“鳳翔先生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方纔停下,笑道:‘這走路的法子,你瞧明白了幾成?’我如實答道:‘一成不到。’鳳翔先生點頭說:‘很好很好。’他神色一黯,又說,‘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尋兩個人,一個本該做我妻子,但她卻不要我,四處躲着我,另一個本該做我徒弟的,但我當年一念之差,竟然平白錯過,唉,端的可惜。’說罷瞧着我道,‘既然錯過一次,也就罷了,再錯過第二次,可就大大不該了。’”靳飛聽得眉頭大皺,羅鬆卻笑道:“雲公子,可喜可賀,敢情這位鳳翔先生,真有收你爲徒的意思。”

雲殊訕訕道:“羅兄客氣了,我也聽出鳳翔先生話中有話。不過有道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武林自有武林的規矩,我未上稟父親,如何能擅自拜師?是以默然不語。鳳翔先生大約看穿我的心思,起身笑道:‘也罷,我尚未死心,再去找找我那徒弟。倘若還是尋不着,今年八月十五,我將至燕山白砂嶺一行。”說完一拍雙手,大笑去了。”

靳飛鬆了一口氣,嘆道:“師弟,你總算做對了一件事。先不說擅自拜師與否。就說我神鷹門的武功,博大精深,你我虧在尚未入門,若真練好了,也未必輸給那個鳳翔先生。況且此人行爲怪誕,不是諄諄君子,還是避而遠之爲好。”雲殊口中應了,心中卻想:“諄諄君子雖好,卻不及鳳翔先生有趣。”

只聽靳飛道:“羅兄,韓老弟,大會時辰將到,既然追不上那一家子,也只好罷了。此地距百丈坪不遠,咱們不妨慢慢過去。”羅鬆略一思索,道:“靳老弟,我有個疑慮,不知當不當說。就我看來,那個青衫男子着實……着實像極了一個人!”靳飛奇道:“誰?”羅鬆附在靳飛耳邊,低聲說出一個名字。靳飛吃了一驚,脫口道:“豈有此理?那人不是早就病死了麼?”羅鬆搖頭道:“據我所知,那人當年病死,只是官府託詞,是以他尚在人間,也未可知。”

靳飛濃眉一揚,高叫道:“而今朝綱朽敗,奸佞橫行,那人既然活着,爲何不挺身出來?”羅鬆嘆道:“靳老弟,大英雄大豪傑總有獨到的心思,豈是你我凡夫俗子能夠明白的?”靳飛沉默半晌,說道:“羅兄說得是。既然事關重大,咱們分開來尋他問個明白。不過,倘若誤了結盟,家師面上不好看。故而諸位不要走遠,聽到號響,千萬趕到百丈坪。”

吩咐已定,四人各往一方尋找。雲殊向東搜尋,他怕與樑文靖見了尷尬,故意以信馬由繮,緩行了裡許。忽聽遠處傳來管樂之聲,嗚嗚咽咽。雲殊聽得好奇,心道:“這蘆管聲從哪兒來的?唐人道:‘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誰教吹蘆管,一夜徵人盡望鄉。’蘆管爲塞北土樂,此地怎有此化外之音?嗯,這吹奏者吹得恁地傷懷,莫不是遇上了煩惱之事!”他任俠好事,當即循聲搜去。不一時,來到一座土崗前,只見一個黑衣人坐在崗頂,揹着自己,面朝南方。

雲殊跳下馬來,高聲道:“先生笛聲悽苦!可是遇上傷心事麼?”蘆管聲戛然而止,黑衣人哼了一聲,冷然道:“茫茫天地,本就是煎熬世人的熔爐。人生天地間,誰又逃得脫傷心二字?”語聲平板,無起無伏,叫人聽來甚不舒服。

雲殊年少識淺,不明人間痛苦,忽聽他說出這麼一番奇談怪論,無從答起,忽聽號角聲若有若無,從遠處傳了過來。雲殊臉色一變,忙道:“這位先生,區區有事,先失陪了。”倏地轉身,奔出數步,騰身縱起,落向馬背,尚未坐定,便聽嗤的一聲細響,若箭矢破空。雲殊猶未轉念,便聽坐下馬匹發聲悲鳴,癱倒在地。雲殊急急一個筋斗翻出站定,細瞧時,見那馬頸上多了個細小孔洞,鮮血狂涌。轉目四看,卻除了那黑衣人,別無他人,不禁氣惱道:“這位先生,你幹什麼平白傷我的馬兒?”那黑衣人冷哼一聲,慢慢直起身來。他背影並不高大,但如此一站,卻有一股頂天立地的氣勢。

黑衣人略一沉吟,聲音忽而轉沉,答非所問道:“小子,你是雲萬程的弟子,還是老窮酸的門人?”雲殊一怔道:“雲萬程是我爹,老窮酸是誰,我卻不認得?”那人冷笑道:“裝糊塗騙人嗎?你那一縱是神鷹門的‘穿雲縱’,哼,但之前那幾步是什麼?”雲殊恍然道:“你說得是鳳翔先生麼?”

那人怒哼道:“什麼鳳翔先生,雞飛先生?你這小娃兒不老實!”忽地向後跨出一步,立定時已在土崗之下。雲殊見他揹着身子,尚能一步數丈,不覺大吃一驚,還未動念,那人已到他身前,反臂一抓,向他胸口抓到。

雲殊手忙腳亂,揮掌擊向他手臂,這一掌拍中帶爪,凌厲異常。但那黑衣人卻不閃避,雲殊掌緣擊中他手臂,只覺如中堅鐵,匆忙反手扣鎖對方脈門,他的鷹爪力頗有火候,卸人手足,如斷麥稈。怎料那人手腕上便似塗了一層油脂,奇滑無比,嗖地從雲殊指尖脫出,其速不減,仍向他胸口抓來。

雲殊急展“三三步”後退,但那人倒行逆施,依然來勢如風,任他如何變化,黑衣人的五指仍不疾不徐,一寸寸逼將過來。雲殊退到第十步上,那黑衣人的爪子已罩到他胸口。情急中,雲殊大喝一聲,右腿疾起,蹴向那人腰際。不料一蹴而中,雲殊喜不自勝,但覺腳尖所及,軟綿綿的,竟如陷入一團棉絮,尚未明白過來,忽聽那人輕嘿一聲,肌膚倏然彈起,這一陷一彈,快不可言,雲殊只聽喀嚓一聲,劇痛閃電般從大腿根傳來,敢情右腿竟被這一彈,生生震斷。

雲殊失聲慘呼,向後跌出,那黑衣人一探手,扣住他胸口,卻略是怔忡,喃喃道:“你只學了這點皮毛麼?”言下頗是意外,驀地擡手,將雲殊一擲在地,厲喝道:“教你‘三才歸元掌’的人呢?”

雲殊頭臉着地,撞到泥石,鮮血長流,聞言忍痛道:“什麼三才歸元掌?我沒聽過。”那人冷笑道:“你這小子面相奸猾,跟那老窮酸一個德行。哼,你說雲萬程是你爹,對不對?”他初時語聲激動,說了數句,又回覆初時那般平板陰森,叫人喜怒難辨。亦且他始終揹着身子,雲殊從頭至尾,都沒看清他的樣子,忍不住叫道:“你到底是誰?和我爹有仇麼?”

那人嘿了一聲,驀地哈哈大笑,雲殊只覺那笑聲如潮水般涌來,震得他耳鼓生痛,一股股熱血躥上頭頂,似欲破腦而出。正覺一口氣換不過來,那人笑聲忽止,舉頭望天,冷聲道:“你問我是誰?嘿,看來老夫久不出世,天下人已將我忘了!”說罷冷哼一聲,高叫道:“今日雲萬程要在百丈坪聚會嗎?”

雲殊道:“是又怎樣?”那人叫一聲好,說道:“教你武功的窮酸想必也在百丈坪吧?”雲殊聽到這裡,恍然有悟,心忖道:“他一口一個窮酸,又問我步法,莫非找得便是鳳翔先生?他武功如此之高,鳳翔先生未必能勝。做人義爲先,鳳翔先生與我義氣相投,我雲殊但有一口氣在,決不能做出對不起朋友的事。這大惡人越是逼問他的下落,我越不能吐露半分。”當下大聲道:“我的武功都是父親教的,與其他人統統無關,更無什麼窮酸在百丈坪上。”

那人大怒,本欲動手拷問,偏又崖岸自高,不肯用此下三流的法子,尋思道:“這小子先說什麼鳳翔先生,又說除了雲萬程,再沒人教他功夫,謊話連篇,全不可信。哼,你說老窮酸不在百丈坪,那便多半在了。不過,那窮酸武功本高,會中又有許多宋人爪牙,貿然闖入,忒多兇險。哼,那又如何?便是龍潭虎穴,老夫也不放在眼裡。”想着冷笑道:“好,老夫便去敲敲那勞什子百丈坪。”

雲殊心口一窒,忖想若牽累父親,豈非不孝,但若說出鳳翔先生下落,卻又大大不義。正覺爲難,一股腥風忽地鑽入鼻孔,十分難聞,繼而一股毛茸茸的異感從頭頂直移下來,停在腰際。繼而森森寒意爬上雲殊背脊,他只覺每一寸肌膚似都顫慄酥麻起來,但苦於“膻中穴”被制,無法回視,只嗅得那股腥風越來越濃,粗重的熱氣一陣陣噴在耳邊。霎時間,雲殊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恐懼,眼淚奪眶而出,和着口鼻鮮血,滴落地上。

第四章 隨圓就方第一章 花暗柳明第十四章 捨身飼虎第五章 敵友莫辨第三章 顛倒五行第十章 和諧之道第六章 赤毛之虎第三章 顛倒五行第一章 孤雲出岫第四章 隨圓就方第七章 偷天換日第十章 見花生佛第一章 花暗柳明第六章 風波險惡第六章 赤毛之虎第八章 黃河九曲第四章 西塞龍吟第五章 人命至重第十四章 月照大江第五章 千鈞一局第十一章 撥雲見日第十三章 勝者爲王第七章 車馬轔轔第二章 雪舞鳳翔第八章 黃河九曲第一章 萬物歸藏第十二章 一劍橫天第十四章 捨身飼虎第十二章 窮途末路第九章 六花妙術第四章 純陽鐵盒第七章 太乙分光第三章 顛倒五行第五章 敵友莫辨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四、蝶戀花第十三章 隰桑有阿第九章 六花妙術第十四章 月照大江第十二章 勾心鬥角第五章 千鈞一局第十二章 天地反覆第九章 心如死灰第九章 六花妙術第十一章 風雲際會第十二章 天地反覆第九章 六花妙術第七章 車馬轔轔第三章 情何以堪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六、射天狼第八章 折弓爲誓第一章 石公山頭第十一章 變起蕭牆第九章 六花妙術第十一章 變起蕭牆第十章 和諧之道第十一章 大王天寺第三章 誰勝誰敗第二章 霧林奇嫗第十一章 舊愛南泯第七章 否極泰來第六章 人生初見第十二章 終天長恨第十三章 勝者爲王第二章 霧林奇嫗第四章 血濺梵天第一章 萬物歸藏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三、三才變第七章 偷天換日第七章 故人相逢第七章 故人相逢第二章 白梅含香第十三章 衆叛親離第四章 凌空一羽第十一章 變起蕭牆第七章 太乙分光第十三章 勝者爲王第六章 無法無相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二、連環劫第十章 見花生佛第十章 心隨明月第九章 迷陣無形第五章 槍挑東南第六章 人生初見第四章 幼帝之爭第三章 顛倒五行第四章 幼帝之爭第六章 無法無相第六章 人生初見第十一章 變起蕭牆第十一章 襄陽攻防第三章 情何以堪第七章 太乙分光第五章 人命至重第十章 見花生佛第十章 見花生佛第七章 太乙分光第十二章 窮途末路第八章 天機有月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六、射天狼
第四章 隨圓就方第一章 花暗柳明第十四章 捨身飼虎第五章 敵友莫辨第三章 顛倒五行第十章 和諧之道第六章 赤毛之虎第三章 顛倒五行第一章 孤雲出岫第四章 隨圓就方第七章 偷天換日第十章 見花生佛第一章 花暗柳明第六章 風波險惡第六章 赤毛之虎第八章 黃河九曲第四章 西塞龍吟第五章 人命至重第十四章 月照大江第五章 千鈞一局第十一章 撥雲見日第十三章 勝者爲王第七章 車馬轔轔第二章 雪舞鳳翔第八章 黃河九曲第一章 萬物歸藏第十二章 一劍橫天第十四章 捨身飼虎第十二章 窮途末路第九章 六花妙術第四章 純陽鐵盒第七章 太乙分光第三章 顛倒五行第五章 敵友莫辨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四、蝶戀花第十三章 隰桑有阿第九章 六花妙術第十四章 月照大江第十二章 勾心鬥角第五章 千鈞一局第十二章 天地反覆第九章 心如死灰第九章 六花妙術第十一章 風雲際會第十二章 天地反覆第九章 六花妙術第七章 車馬轔轔第三章 情何以堪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六、射天狼第八章 折弓爲誓第一章 石公山頭第十一章 變起蕭牆第九章 六花妙術第十一章 變起蕭牆第十章 和諧之道第十一章 大王天寺第三章 誰勝誰敗第二章 霧林奇嫗第十一章 舊愛南泯第七章 否極泰來第六章 人生初見第十二章 終天長恨第十三章 勝者爲王第二章 霧林奇嫗第四章 血濺梵天第一章 萬物歸藏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三、三才變第七章 偷天換日第七章 故人相逢第七章 故人相逢第二章 白梅含香第十三章 衆叛親離第四章 凌空一羽第十一章 變起蕭牆第七章 太乙分光第十三章 勝者爲王第六章 無法無相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二、連環劫第十章 見花生佛第十章 心隨明月第九章 迷陣無形第五章 槍挑東南第六章 人生初見第四章 幼帝之爭第三章 顛倒五行第四章 幼帝之爭第六章 無法無相第六章 人生初見第十一章 變起蕭牆第十一章 襄陽攻防第三章 情何以堪第七章 太乙分光第五章 人命至重第十章 見花生佛第十章 見花生佛第七章 太乙分光第十二章 窮途末路第八章 天機有月崑崙前傳·天驕鐵血 六、射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