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標間,一人一張牀,薛亮亮洗完澡後,也躺上了牀。

拿起手錶看了看時間,薛亮亮說道:“小遠,我們明天得早起。”

從今天的工作接觸中可以看出,薛亮亮的資歷雖然不是最高的,但他和羅工的關係卻是最好的,也就只有他能在工作中與羅工開開玩笑;在羅工去開會時,他會扮演起工作任務的組織分配角色。

“嗯。”

李追遠鋪好被子,躺下來,準備睡覺。

薛亮亮裹着被子,朝着這邊側過身子:“小遠,我還是覺得好不真實。”

“嗯。”

薛亮亮:“感覺這一切來得都好突然,有時候給家裡爸媽打電話時,我都有種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感覺,結果現在,我居然很快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嗯。”

“小遠,你想過你以後當爸爸的事麼?嗐,我問你這個幹嘛,你年紀還小,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

“嗯。”

“我白天買了很多小孩子的衣服,男的女的都買了。小遠,你說,會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

白家鎮應該有提前探查出腹中嬰孩性別的方法。

當李追遠把自己代入“被利用”的視角後,那隻能朝着原本最壞的局面去推算,就是那位新娘肚子裡,懷的是男嬰。

薛亮亮是不可能用完就殺的,這是白家鎮的共識。

但肚子裡的男嬰,按照傳統,是應該被處理掉的。

這可能,纔是那位新娘的真正目的,也能從側面看出,她是真的和薛亮亮有了感情,想去保護他們倆愛情的結晶。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無悔啊~”

電視機裡,正播放着剛引入內地,現在正火的劇《新白娘子傳奇》。

李追遠覺得,應該把葉童和趙雅芝換下來,讓薛亮亮他們兩口子去演。

“小遠啊……”

“哥,明天要早起。”

“哦,對的。”

薛亮亮下牀去關了電視,把燈熄了。

李追遠的作息是很規律的,他習慣了不管什麼時候睡都早起,天矇矇亮時,他就睜開了眼,輕輕地自牀上坐起身。

剛洗漱好,就看見薛亮亮也起了。

“小遠,你起得好早。”

“習慣了。”

“我也習慣了,每次只要跟羅工在一起,作息就會立刻變得很標準。”

拾掇好後,二人走出房間。

熊善迎了過來,說道:“稍等,我讓梨花去買早餐。”

“太早了,早餐店還沒開門呢。”薛亮亮擺擺手,“我們去招待所吃,你們自己解決。對了,以防萬一,房費繼續續一下,讓老闆開個發票。”

劉昌平被喊了起來,揉了揉眼睛,顧不得洗漱,先去開車。

薛亮亮從自己包裡取出兩條煙,將其中一條遞給劉昌平:“辛苦了,哥們兒。”

劉昌平接過了煙,笑道:“這算什麼辛苦,幹我們這一行的,習慣了。”

拆了煙,取出一包,餘下的劉昌平又給遞了回去。

薛亮亮就把它們都留在了車裡,順便拍了拍熊善的腿。

到了招待所後,薛亮亮領着李追遠走進去。

招待所的早餐開得早,羅工他們已經坐在裡面吃了。

薛亮亮和李追遠打了粥拿了鹹菜和雞蛋,坐過去一起吃。

李追遠和一衆師兄們已經熟悉了,都是一羣比較單純的人。

他們最明顯的特徵有兩個:

一個是看起來都比實際年齡顯老很多。

另一個是,普遍都沒結婚,甚至都沒談對象。

吃完飯後,大家就被集體安排坐上了一輛大巴車,再次前往高郵湖旁的那處工地。

工地上的格局和昨日沒什麼區別,只不過非施工人員比昨日更多了些。

羅工一到就被請去開會,薛亮亮領着大家,繼續把昨日完成的工作再進行復核。

十點鐘時,羅工開完會回來了,先驗收了一下大家的工作成果,點了點頭:“大家可以休息了。”

李追遠和薛亮亮走出工作帳篷,來到外頭,二人順着前方,走上一處土坡。

薛亮亮蹲了下來,抽出一根菸,點燃,說道:

“小遠,我們的工作就是這樣,有時候會做很多事後看起來的無用功,但那也是爲了負責任。”

“嗯,我理解。”

李追遠的注意力被遠處湖面處所吸引,那裡停了三艘船,船上不時有潛水員下水也有人浮出來上船。

如果說這還只能說是正常的話,那麼西北方向的湖邊,李追遠看見了一張祭桌,一夥人似在燒香,然後將手中香火插入爐中後,依次下水。

有人就帶了個囊泡,有人則乾脆赤膊着上身完全空手,下水後,就如同魚兒一般,很快消失不見。

看來,對前日那道特殊龍吸水現象的調查,已經開始了,可能比自己來得更早。

薛亮亮順着李追遠目光看了看,說道:

“正常,有時候施工時遇到些特殊情況,就會有專門的團隊過來協助處理,對外名義一般是地質勘探或者考古保護。”

中午,工地上送來了盒飯。

也沒有什麼特殊的人羣分類,誰餓了就自己去拿,然後隨便找個地方或站或蹲着吃。

簡單的菜,一個毛豆鹹菜,一個炒青菜,外加麪筋燒肉,麪筋佔多數,肉就那麼三兩塊。

但不知道爲什麼,白色塑料泡沫盒搭配粗糙的一次性筷子,一看就讓人很有食慾。

午飯結束後,上頭就開始安排人員撤離。

首先撤離的是原本工地上的工人,因爲保密原因,大家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外加年關將近,都不太願意此時撤出工地。

好在有相關領導出面擔保,再讓工地相關負責人提前進行年底的工資發放,這才讓工人們開開心心地先行離開。

薛亮亮抿了抿嘴脣,說道:“都不容易啊,這年頭出來幹活,最怕被拖欠工錢,咱們這方面的保障,確實做得還不到位,得想辦法繼續推動落實。”

李追遠擰開了一瓶水,喝了一口,他的注意力落在那些駛進來的大卡車上,以及湖面上,又多出來的幾艘船。

相關人員陸續撤離,羅工這邊的團隊算是最後幾批,當他們重新坐上大巴車向外駛出時,湖面上傳來“轟轟轟!”的動靜。

車上的人紛紛議論起來:

“這是開炸了麼?”

“嗯,應該是在湖裡炸。”

“是不是那種深水炸彈?”

“電影裡放的那種炸潛艇的那種?”

“我的天,真有那東西啊?”

“話說,能被炸出來麼?”

“炸出來了你也看不到,你看那邊都戒嚴了,等解除戒嚴後,肯定都處理得乾乾淨淨。”

“我真想留下來親眼看看,以後相親時也好吹吹牛,省得沒話聊。”

羅工忍不住用力咳嗽了幾聲,大巴車內馬上安靜下來,大家都自覺坐好,不再言語。

快到招待所時,羅工先起身來到車前,轉過身面朝車內所有人:

“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我想你們心裡都有數,都給我注意點,嘴上有個門,心裡也裝一點政治素養。”

大家齊聲應是。

下車後,李追遠和薛亮亮被羅工叫去了房間。

從羅工的神情上看,今日的事情在他工作生涯中,還算不上真的離奇與嚴肅,他當初對自己等人講述的集安高句麗墓,可比這次要嚴重多了。

簡單的聊天,目的是爲了做一個提前鋪墊。

“小遠啊,下學期你待在學校裡的時間,可就不多了。”

“我知道的,老師,我也想出來做事。”

“嗯,學得再好,也得出來多歷練歷練,理論要聯合實際嘛。

年後,我會讓亮亮單獨帶一組,哪裡需要技術支持或支援就往哪裡去,到時候別怕辛苦,多跑跑。

亮亮,小遠年紀還小,你得把人家照顧好。”

“呵呵,您放心,我會的。”

薛亮亮笑着應下了,他很清楚,真帶上小遠,還不知道是誰照顧誰呢。

羅工見他嬉皮笑臉的,忍不住罵了一句:“臭小子,嚴肅點。”

薛亮亮馬上挺起胸膛。

別說,他嚴肅端正起來,這形象,還真是非常過關,標準得跟以前年畫上的人物似的,怪不得能讓白家娘娘墜入愛河。

羅工放下茶杯,伸手幫薛亮亮整理了一下沒歪的衣領子,語重心長道:

“再多點穩重,再多點擔當,要時刻謹記,我們在做的事,不說像李冰那樣功在千秋,但至少得確保百年,不能遺忘身上的責任感。”

薛亮亮用力點了點頭:“我知道的,老師。”

李追遠知道,這實際上是一種鋪路,以如此年紀,能單獨帶隊出去,每一次任務都是一件資歷和一層臺階。

這是尋常人盼都盼不到的鍛鍊機會,最重要的是,鍛鍊結果可以確保在未來完成兌現。

自己,這也算是沾了亮亮哥的光了,要不然以自己還在大一的學歷以及現在的年齡,羅工就算想開小竈培養,也真沒辦法着手。

但這同時也意味着,自己接下來的走江經歷,會變得更加複雜化和多元化。

出題人的題型選擇範圍,會更加廣闊,自己面對的浪花,也將更爲兇險。

不過,李追遠心裡倒是不覺得害怕,反而很是期待,甚至現在就已經有了一種躍躍欲試。

羅工:“我要回金陵,你們要回麼,可以坐我的車。”

李追遠:“老師,我已經放寒假了。”

薛亮亮:“老師,我想回家看看。”

“嗯,那就在家好好等着過個好年吧,我預感,以後到真忙起來時,想回家過個安生年與家人團聚,都會是一種奢望。”

二人陪着羅工下樓,看着他坐進車裡離開後,薛亮亮長舒一口氣,對李追遠說道:

“小遠,羅工說得沒錯,明年你會很忙,回家機會就少了。”

李追遠看了薛亮亮一眼。

薛亮亮臉一紅。

雖無聲,卻有交流。

再怎麼忙,也沒耽擱你不斷地回南通跳江,更沒耽擱你造出孩子。

不過,這也不怪薛亮亮,他每次都是趁一個項目間隙或者開會間隙,抽空回的南通。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還真沒耽擱過工作。

“小遠,你說,今年我把我爸媽接到南通來過年怎麼樣?”

“挺好的,叔叔阿姨應該還沒看過海。”

薛亮亮的老臉,再次一紅。

“但好像單純喊出來旅遊,力度不夠大?”

“就說你在南通有個項目,很忙,過年沒辦法回老家,讓他們到這裡來陪你過年。”

“這個可以。”

“再在電話裡,放軟點口吻,說你也想早點結婚了。”

薛亮亮抓着李追遠的臉,對着少年的腦袋“吧唧”就是一口。

“神童的腦子就是好使!”

李追遠嘆了口氣,擡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頭。

以薛爸薛媽對薛亮亮婚姻大事的焦慮程度,哪怕只是爲了過年來當着兒子的面催個婚,他們也是樂意從老家過來的。

李追遠和薛爸薛媽接觸過,老兩口現在過得很幸福,卻又很苦悶,兒子太有出息了,反倒讓他們失去了管束拿捏兒子的資本。

劉昌平的出租車,早上跟着大巴車去了工地外圍,出來時又跟着一起回到招待所。

所以二人出門後,就直接上了車。

熊善問道:“我們倆留下來繼續調查?”

李追遠擺了擺手:“沒必要。”

這裡的事,已經有官面上的干預了。

熊善夫妻畢竟不是自己的嫡系團隊,自己的嫡系團隊大部分都趴窩養傷着。

再者,熊善夫妻已二次點燈認輸,再將他們拉扯進自己的浪花裡,並不合適。

相較而言,李追遠還是習慣自己手底下團隊齊整時的狀態。

另外,要過年了,看在自己前兩浪都是嚴重提前的面子上,出題人至少會有個默契,讓自己歇口氣,過個好年。

嗯,就算出題人不懷好意,自己往南通一待,有桃樹林裡的那位在,普通的浪花也拍不過來。

薛亮亮指揮劉昌平在離開高郵前,先去了一趟鎮國寺。

鎮國寺歷史悠久,始建於唐代,亦稱西塔,更有“南方大雁塔”之譽。

不收門票。

一行人走了進去,寺廟不大,簡單參觀一下即可,不過到燒香位置時,薛亮亮詢問大家是否要燒香。

來都來了,熊善夫妻表示要燒,劉昌平也舉起了手。

只有李追遠,擺手表示不要。

買香是要花錢的,薛亮亮買了四份香。

李追遠隔着老遠站着,但他依舊能聽到他們上香時的祈福聲。

薛亮亮一開口就是祈福“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他一直都是這樣,不管是大聲說話還是小聲祈福時,都不介意袒露出這種心聲。

他很清楚,一些主張和想法清晰地表露出來在當下容易受到特殊目光,但他不在意吧,甚至,也完全不在意那些非議的人。

然後第二條,就開始祈福“母子平安”,似是怕讓佛誤以爲自己重男輕女,又補了句“母女平安”。

那位白家娘娘,還是生兒子好些。

生了兒子,可以丟出來,要是生了閨女……李追遠覺得到時候自己還得再爲此跑一趟幫忙做個威脅。

就是不知道白家娘娘孕期要有多久,她們那種似人非人的存在狀態,孕期還真不好算。

梨花開口就爲自己兒子祈福,被熊善用胳膊撞了撞,糾正了,然後齊聲先開始爲龍王家祈福。

李追遠知道,熊善早已察覺出自己聽力非常好。

這倆人,從一開始就沒隱藏過自己的功利心,但也因此,反倒能更容易相處,爲了兒子,他們能功利,同樣也能無比忠誠。

給龍王家祈福後,熊善夫妻開始爲自己兒子求保佑。

劉昌平就比較簡單了,他祈福的是自己能早日結婚。

本以爲就這麼簡單結束了,誰知道他接下來的第二句話,讓李追遠嘴角都忍不住抽了一下。

劉昌平:“希望我哥們兒薛亮亮,能早日走出喪妻喪子之痛,迎接新生活。”

這再次證明,譚文彬看人的本事還真挺準的,劉昌平骨子裡確實是個真性情。

祈福燒香結束後,衆人準備離開。

大門出口處,站着一位身穿袈裟的老和尚,老和尚手持禪杖,法相莊嚴。

正常情況下,老僧不會着裝如此正式。

薛亮亮和劉昌平走前面,先去開車,熊善和梨花則在老僧面前停下,盯着他。

等李追遠走過來時,老僧朝着李追遠行禮:“阿彌陀佛。”

李追遠:“你知道我是誰?”

“施主見笑了,老衲不知。”

“那你就不是在等我?”

“老衲等的是施主,卻又不是施主。天象出龍,人間自有真龍行眸而視,老衲等的,便是這人間祥瑞。”

“那你等的確實不是我。”

“過去、現在、將來,皆自在,施主日後回頭看時,就能看見老衲在此等候了。”

“哦。”

“施主未曾焚香。”

“嗯。”

“老衲爲施主祈福。”

“我也祝和尚爺爺你,身體健康。”

老僧再次行禮,在一聲“阿彌陀佛”中,二人交錯。

等李追遠離開後,老僧身子忽的一軟,旁邊被遠遠打發出去的兩個小沙彌以及大門口坐着的倆老保安,馬上跑了過來將老僧攙扶起。

在一聲聲關切問詢聲中,老僧緩緩睜開眼,看看周圍環境,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袈裟和手裡的禪杖,老僧疑惑道:

“我就睡個午覺,怎麼就跑這裡來了?”

……

從高郵回到思源村時,已近黃昏。

蕭鶯鶯抱着孩子,坐在壩子上,面對夕陽。

梨花將孩子從蕭鶯鶯懷中取出,抱着哄了哄,再遞給自己丈夫。

熊善逗了逗孩子後,再將孩子遞給梨花,梨花用手輕輕掐了一下孩子屁股,孩子哭出了聲。

梨花順勢將孩子放回蕭鶯鶯懷裡。

孩子馬上就不哭了。

梨花:“看,孩子親你。”

蕭鶯鶯抱着孩子,目光平靜且冰冷。

李追遠問道:“我太爺呢?”

蕭鶯鶯:“去瞎子家了。”

李三江去劉金霞家裡了,應該是有事要談,作爲思源村唯二的白事人,有時候會互相介紹生意,或者聯手一起坐齋賺錢。

梨花去準備晚飯,熊善先扛起鋤頭,見天色已晚,就放下鋤頭,把家裡的三輪車和板車都推出來,用井水進行擦洗。

李追遠看向薛亮亮,又指了指出租車。

薛亮亮:“今天就不去了。”

“哦。”

李追遠要去打個電話,薛亮亮和劉昌平跟着一起去了。

到了張嬸小賣部,李追遠拿起話筒,撥通了平價商店裡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陸壹,李追遠讓他去喊陰萌。

“喂,小遠哥,是我。”

“你準備一下,開車帶他們一起回來吧。”

“好的,小遠哥。”

“再幫我對柳奶奶說一聲,代表我太爺邀請她們回來過年。”

“要嘚。”

李追遠掛了電話。

薛亮亮拿起來繼續打,他這需要打到民安鎮,讓對方去喊自己父母時,把電話掛了。

等了五分鐘,薛亮亮再次把電話打過去,然後和自己父親開始對話。

通話的時間有點長,但進程卻很順利,放下電話後,薛亮亮笑道:“我爸媽已經同意到這裡來過年了,我到時候安排他們住鎮上旅館。”

“不用,大鬍子家還空着。到時候我讓熊善他們住那邊去,給你爸媽騰出西屋。”

“這合適麼?”

“合適的。”

大鬍子家,普通人還真不適合去住,畢竟算是凶宅。

但熊善夫妻去那裡,陪着桃林下那位一起過年,他們倆應該是樂意的,正好可以拉近一下關係。

劉昌平看了一下自己腰間的傳呼機,然後也拿起電話,撥過去後,聊了許久,是在聊彩禮的事。

等他掛斷電話後,薛亮亮給他遞了一根菸,關心地問道:

“怎麼了。”

劉昌平拿出火機先幫薛亮亮點菸,再給自己點,說道:“我那小舅子參軍回來,知道他姐要結婚的事,在家發了脾氣,說他堅決不要姐姐的彩禮錢。”

薛亮亮:“恭喜你,壓力減輕了,不過以後要給得就更多了。”

劉昌平點點頭,笑道:“但給得樂意不是。”

這時,李三江從村道那邊走過來,他穿的是小遠侯給他買的新衣服,胸前口袋上仍然彆着那支鋼筆。

看見小賣部前站着的人,李三江故意挺起胸膛,負着手,擡起頭。

薛亮亮一拍手,說道:“哎呀,這不是村長麼。”

李三江:“走,回家吃飯去。”

吃晚飯時,薛亮亮主動和李三江談起接下來自己的工作安排,也說了小遠明年會和自己一起到處跑。

李三江聽到這些後,有些心疼地看着李追遠,說道:

“多跑一跑好,鍛鍊人嘛,我聽得出來,這是你們老師給你們的機會哩。”

頓了頓,李三江又拍着薛亮亮的手背說道:“亮侯啊,出門在外,你可得多照顧照顧。”

薛亮亮馬上點頭應下,他很清楚,帶着小遠出去,受照顧的只會是自己。

隨後,薛亮亮又把要接自己爸媽過來過年的事告訴了李三江。

“來了好嘛,過年,就要人多點,這樣才熱鬧,纔有個過年的意思。”

深夜,萬籟俱寂。

薛亮亮從牀上坐起,躡手躡腳地下了牀,穿了衣。

等他走出屋門後,李追遠睜開眼,看了一下牆上的時鐘:零點三分。

亮亮哥說過今天就不去看她了,但現在已經是新的一天了。

李追遠走出房間門,來到露臺上,看見前方村道上停着的一輛車,車頂紅色的燈牌很清晰地就能瞧出是出租車。

薛亮亮坐上了車。

劉昌平問道:“還是去那裡?”

薛亮亮點點頭:“是啊,還是想她們。”

劉昌平嘆了口氣,發動了車子,一邊開一邊說道:“哥們兒,你還是得想開點,多爲你父母想想,人生的路,還有很長。”

“我正爲這事發愁呢,就是想着以後怎麼過我父母那一關。”

劉昌平不敢再繼續勸了,握着方向盤的手,已沁出了汗漬。

這位,是真不想活了,還想着自殺啊。

出租車開走後,李追遠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恰好這時,蕭鶯鶯的身影,出現在了露臺,她懷裡依舊抱着那個孩子。

她醒了,孩子也醒了,一雙黑透發亮的眼睛,正好奇地向四周張望。

許是看見李追遠先前擡頭的動作,他也學着蹬個腿,擡頭,瞅了一下月空。

李追遠能看出來,這孩子是真聰明,不過,他的聰明並未過界。

他只是有着更強的感知力以及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心,不像那時候的自己,早早地就脫離了那一範疇。

自己那會兒發現每次有人誇自己聰明時,李蘭眉頭會微皺,他甚至有段時間會故意表現得愚鈍一些。

然後發現,李蘭對此更生氣了。

她那會兒並未確定自己遺傳了她的病。

她只是單純地不希望自己兒子是個怪胎太過聰明的同時,又無法接受自己兒子不夠聰明。

蕭鶯鶯一隻手繼續抱着孩子,另一隻手指向了大鬍子家方向。

桃林下的那位,想見自己。

李追遠點點頭,走下樓。

來到西屋門口時,西屋門從裡面打開,熊善和梨花已經候在那裡。

他們住在屋裡,其實也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動靜,薛亮亮出門他們不會理會,但他們不可能忽視掉李追遠的腳步。

“一起來吧,帶上供品香燭。”

“好!”

蕭鶯鶯沒跟上來一起去,而是抱着孩子,重新躺回棺材裡睡覺。

李追遠帶着熊善夫妻倆,來到大鬍子家。

供桌擺上,李追遠站在旁邊看着,祭祀儀式由熊善來主持。

熊善態度很端正,儀式進行得一絲不苟。

梨花在旁邊弓着腰,嘴裡念着還是那保佑自己兒子的話。

彷彿他們此時拜的不是可怕的邪祟,而是桃花仙。

不過,仙和邪祟,誰又能說準誰是誰呢。

有些時候,像這種存在,本就是一體兩面。

李追遠安靜地站着。

直到,供桌上的蠟燭開始搖晃,桃花向這裡飄落。

熊善和梨花面露激動,一個更賣力地燒紙唸經,另一個更激動地爲自己的兒子祈福。

李追遠看着眼前黑黢黢的幽深桃林,這傢伙還挺有意思,不知道今晚爲什麼改了風格,竟還弄出了點意境。

但想來,應該不是爲了特意關照熊善和梨花,因爲他們倆不配。

所以,是桃林下這位,對那個孩子,產生了興趣?

畢竟那孩子這兩天一直被蕭鶯鶯抱在懷裡,蕭鶯鶯又是它的倀,理論上來說,它可以獲得蕭鶯鶯的所有感知。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不得不說,這就是熊善夫妻倆孜孜以求的大機緣。

那位雖然比不上龍王家,而且現在狀態也很差,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到底是曾經魏正道的追隨者之一。

李追遠開啓走陰,然後以走陰狀態,走下壩子,走入桃林。

原本漆黑的桃林內,出現了兩串燈籠,照出幽幽的光澤。

那位側着身,站在那裡。

李追遠走到一定距離後,就止步了。

再繼續往前走,不合適,人家就是想要以側身面對自己,因爲他的正臉,會不斷變幻,同時後腦勺那兒也有臉也在跟着不停地變。

既然人家要把稍微正常一點的形象給擺出來,那自己自然得給這個面子。

同時,這也說明,他心底還真像是燃起了某種希望。

因爲只有內心有所求有所牽絆的人,纔會注意自己的形象。

不過,它並未開口,繼續保持着側對站姿,沉默。

李追遠主動開口道:“那孩子不錯。”

那位繼續不說話。

李追遠:“挺聰明的一個孩子,打小見過世面,身上還有功德。”

那位依舊不說話。

李追遠:“孩子還沒正式取大名呢,他爹媽的意思是,要找一個乾爹或者師父來給孩子取名。”

那位還是不說話。

李追遠在心裡微微有些反感:這是哪裡來的傲嬌臭脾氣?

少年不禁有些懷疑,當初魏正道是不是就是受不了他這種矯情,才故意把黑皮書秘法傳給他,好讓他找個地方把自個兒埋了圖個清靜。

不過,讓這位與現實產生更多羈絆,符合李追遠這邊的利益。

它要是真願意認個孩子收個徒弟,那就等於給自己的大後方,加了一層牢不可破的保險。

那些大家族大門派的祖宅門口,也用不起這種級別的看門人吧?

誠然,它過去的存在確實守護了這一方安寧,死倒漂向這裡時都得逆流改道。

但這並不是它的本意,它只是存在於這裡,起到了一個存在的作用,人家可沒真說過願意當這個土地公公。

李追遠開口道:“這孩子,像不像以前的你,很聰明,卻又不是真正最聰明的那一個?”

它的身體,開始顫抖。

李追遠知道,自己說對了。

它最恨魏正道,卻又最在意魏正道。

至於說這種描述,是真沒什麼難度,這位必然曾是天賦卓絕之輩,但天才在魏正道面前,都會立刻變得黯淡無光。

在這一點上,李追遠很容易代入。

它對熊善的兒子有感覺,怕也是因爲那孩子,出現在了自己身邊。

終於,

它開口了:

“我們打開人皮說亮話。”

“嗯?”

“你是不是見過他了?”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李追遠沒否認,雖然他不記得了,但他幾乎可以確認,自己確實是見過魏正道了。

“你這次回來後,底氣,不一樣了。”

“我以前很沒底氣麼?好歹,我也是兩家龍王的傳承者。”

“那是你的東西麼?”

“怎麼不是?”

“你從心底,真的認爲那是你的東西麼?”

“我在努力且逐漸認可。”

“所以,至少目前,那還不是你的東西,那你告訴我,你現在的底氣,真正源自於哪裡?”

李追遠沉默了。

它繼續說道:“你可能無法察覺,但在我這裡看得清清楚楚,包括你現在站在我面前的姿態,都是那麼的明顯。”

“好吧,我承認,你說對了。”

李追遠能感受到它此刻的激動,它迫切地想要知道關於魏正道的消息。

如果自己告訴它,自己忘記了。

它可不會有柳奶奶那樣的好脾氣,它會發瘋的,然後把很多人,剝成白灼蝦。

它幹得出來這種事,因爲它現在對自身的控制力還有幾成,都有待商榷,一旦情緒失控,它就是最大的威脅來源。

“他果然還沒死?”

李追遠要開始瞎編了。

他覺得,失去記憶那段時間的自己,應該在面對魏正道時,思考過這一問題,甚至對魏正道提起過它。

出於對自身理性的信任,他相信那時的自己,肯定會有預案,如果真的毫無痕跡,那就是……不需要有痕跡。

哪怕是編瞎話,那時的自己,應該也相信後來失去記憶的自己,能圓上去。

一念至此,李追遠心裡反倒沒什麼負擔了。

“他死了。”

“死了?那你是怎麼見着他的?”

“你知道的,他這樣的人,很難死得乾淨。”

“的確。”

“他爲了自盡,想了很多辦法,折騰了很久。”

“正常。”

短暫的沉默後,它主動開口道:“他提起過我麼?”

“提過。”

“他怎麼說?”

“他說你,笨得像條會被人騙去看門的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追遠是故意這麼編的,因爲他清楚自己想要它做什麼,它也清楚自己想要它做什麼。

現在,自己無非是把這種目的,借魏正道的口,“說”出來而已。

它會生氣,會因此震怒,會故意反着來?

不會的。

它很危險,很可怕,但它的性格,又很好猜。

尤其是當自己終於有底氣,很坦然地站在它面前時,雙方“人格”高度被拉平,沒有那種神神秘秘高不可攀的面紗雲霧遮擋,視角上看得也就更清晰了。

它:“他說得沒錯,我現在,不就是麼?”

李追遠笑而不語,腦子裡在快速思考,下面一個問題的回答。

不出意外的話,它應該會問:他還說了什麼?

自己必須要思索出一個完美的答案,不僅讓它感到韻味深久,更得讓它滿意地結束這場關於魏正道的問答,要讓它覺得得到這個答案後,就沒必要再繼續問下去了。

因爲自己見魏正道的那段具體記憶還沒找尋回來,是真經不起過度細問,多問幾下,就很容易露出馬腳。

沉默再次被打破。

它:“他還說了些什麼?”

李追遠:“他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什麼話?”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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