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局面,一下子變得無比複雜。
可決斷,卻又必須當即做下。
李追遠的大腦快速運轉,分析着所有利弊因素。
擺在他面前的路只有兩條:一條是動手,一條是不動手。
若是動手,那目標就不再是單純的虞家人,得把那位老師算上。
老師的本領有多強,李追遠是親身接觸過的,隔壁班的老師,想來水平應該大差不差。
但這並非意味着沒有機會。
一是老師離開了它原本的教室,算是脫離了主場。
二是自這一浪開始,在爭奪碎玉的過程中,規則感就很清晰,進入這裡後,規則更是幾乎實質化。
再強大的老師,在這兒,也會受規則制約,老師的能力,應該沒辦法完全施展開來,甚至連它的擅自離崗,都帶着小心翼翼地遮掩與隱藏。
虞妙妙不知道它跟着出來了,連被其附身侵入的阿元,也不曉得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
因爲先前的阿元還是阿元本人的行爲邏輯,如果不是趙毅和李追遠這裡打算下殺手,老師原本是想一直隱沒下去的。
此刻流露出的眼神,是它被現實逼得實在是沒辦法了,不得不發出警告。
它要是真的強大且無拘無束,壓根就沒必要擺這一出,離開教室來到這裡後,直接大殺四方不就完事了?
因此,要是開打,李追遠這裡是有機會的,因爲對方身上明顯帶着鐐銬。
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它有着自己的極強目的性,它想要藉着自己等人這“客人”的身份,搭順風車。
要麼是想往更深的地方去,要麼是想去見裡面的某個人,要麼更徹底……它想要在這裡事情完成後,跟着自己等人的步伐一同離開,去到外頭,重獲自由。
而這一可能,就又順勢牽扯到第二條路,那就是不動手。
不動手的前提是,雙方矛盾尚未激化到不可調和。
李追遠默認趙毅下去碰瓷的原因就是,他很清楚,這倆虞家人不具備成爲合格隊友的基本素質。
但在被老師附身後,這倆人反而可能擁有了這一素質,這可以稱得上是相當弔詭了。
李追遠寧願和危險的老師合作,也不願意與正常的虞家人沾邊。
不過,還需要自己做一下驗證,看看這位老師,是否真的上道。
李追遠開口道:“這裡光禿禿的一片,沒什麼意思,除了吃東西就只能睡覺,讓我都有些後悔,爲什麼要這麼早離開之前的課堂,應該多待一會兒,再多跟先生學點東西亦或者是再摸索一下環境。
你們既然在那裡待了那麼長時間,應該是把這兒的規矩給摸透了吧?”
虞妙妙以爲李追遠是在和自己進行服軟對話,當即迴應道:
“這是當然,該學的,我可是都學了,我可不像你這般膽小怕死,錯過了這場機緣。”
趙毅忍不住在心裡發出一聲冷笑,這傻妞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自我感覺良好,姓李的這裡分明難度更高,而且用時和損失最少,最重要的是,人家不僅把該學的全學完了,還順便做了修改與融合。
只不過,趙毅清楚,姓李的不是在和這傻妞對話,趙毅其實也在關注着,阿元身上那位老師的反應。
他猜到李追遠的想法了,這同樣也是他的想法。
區別在於,他會選擇直接認下這一局面,處好“師生關係”。
但姓李的,要來一手驗證,若是驗證不通過,是真打算在這裡大幹一場。
這就是自己和姓李的之間最大區別,他不缺危急時刻對己對敵的狠勁,可只要事情仍有轉機沒有崩壞,他就少了那份果決。
阿元眼神裡的警告之色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意味深長。
李追遠:“那麼接下來的路上,得勞你多費心了,我們可以合作,互惠互利。”
虞妙妙:“我都說了,只要你們倆聽從我的話,我會把這裡的秘密分享給你們,我對這裡的瞭解,比你們多得多。”
阿元點了點頭。
虞妙妙被晃了晃。
她是被叼着的,阿元的點頭在她這裡,似是一種上下搖擺下的催眠。
先前在教室裡,她不僅被弄得遍體鱗傷更是筋疲力盡,靠着終於“考試通過”的興奮勁撐着,接下來又是心裡失衡發怒,再感到生死危機,最後又成功逼迫對方讓步低頭。
虞妙妙覺得自己很不容易,做了這麼多事,現在終於可以閉上眼,好好睡一會兒了,她真的好累。
她沒留意到的是,阿元脣齒間流露出了些許暗黃色的光暈,覆蓋其後腦,這纔是她如此快速昏睡的原因。
老師在以這種方式,來對李追遠的試探進行迴應。
意思是,它能控制住這個傻妞。
對此,李追遠很滿意,對其點了點頭。
阿元眼裡的特殊神采消失,變回了那個正常的阿元,他先是緊張地查看小姐的情況,見小姐只是睡着了,心下一鬆。
李追遠指了指身後的石門道:“你上來,用她的手掌按一下門,我們一邊走她一邊睡。”
阿元擡手,指向了帳篷與睡袋。
意思是,他想讓自家小姐先好生休息,像你們先前一樣,然後再開門前行。
趙毅主動向下邁了兩層臺階,帶着戲謔與警告的口吻說道:
“你還看不清形式麼?要不是她那裡有着關於這兒的秘密,再加上她是虞家人,身份確實特殊。
你以爲你們還有資格站在我們面前麼?
我們已經做出了最大的容忍與退讓,別蹬鼻子上臉!”
阿元拳頭攥緊,他的右手血肉模糊,左手一大塊皮肉脫落露出白骨。
他無法容忍有人竟敢如此對自家小姐說話,但他的第一職責是保護小姐的安全。
這筆帳,等他和小姐傷勢恢復一些後,再算不遲。
以小姐的脾氣,這些傢伙,是不會落得好下場的。
阿元叼着虞妙妙走上臺階。
李追遠看向譚文彬,對其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
阿元不是人,聽覺也會很靈敏,小聲對話也會有被其捕捉的風險,保險起見,還是打手勢。
譚文彬明白了小遠哥的意思,去和潤生他們一個一個接觸,先指嘴,再搖搖手,示意大家對先前所看到的,保密。
團隊默契性很高,每個人都點了點頭,快速收拾起帳篷睡袋。
虞妙妙的手掌被貼到了石門上,第三道印記被烙了上去。
“轟隆隆!”
石門開啓。
“咕嘟……咕嘟……咕嘟……”
門是開了,但門後頭什麼都看不見,是一片漆黑。
而且,這黑色似乎可以蠕動,不斷向這裡擴張,漸漸凸出,內部還傳來有節奏的韻律。
李追遠:“小心。”
趙毅:“要破了!”
“啪!”
像是水泡被戳破,裡頭濃郁的黑水以一種堪比大壩開閘泄洪的方式,向這裡傾瀉。
站在最前端的是去開門的阿元,他本能地想強行立住,以自己的體魄來抵禦這種衝擊,但一來他身上重傷,狀態不在,二來小姐在自己身前,他擔心小姐無法承受這可怕的水壓,只能馬上一個背身,將小姐護在自己懷裡,然後整個人被黑水衝飛出去。
潤生第一反應是去拉小遠。
趙毅扯着嗓子喊道:“救我,救我!”
他現在這柔若無骨的狀態,走路頗有揚州瘦馬風範,可經不起這大水的衝擊,真要是沒人搭把手,就算沒被浪拍死,也會溺死。
一切來得太突然,根本就無法躲避,大家如同細小的螞蟻,被迅猛的黑水沖垮。
顛倒旋轉中,李追遠主動用腳,踹了一下身邊的潤生。
身形暫時無法固定,這水又是黑色的根本就沒能見度可言,就只能以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來傳遞訊息。
潤生明白,小遠這是讓自己先去幫其他人。
雖然很不捨,也很不安,但潤生還是聽話地鬆開抓着少年的手,氣門開啓,向另一側游去。
這黑水,怕是很快會將這塊空間完全填充,而且從水流感知中,李追遠發現它可能還會在中間形成一道渦漩。
要是不在前期時間裡將夥伴們找到,接下來等渦漩形成時,只會更危險,也更難離開。
誠然,團隊裡所有人水性都很好,但這可不是普通的水域,再者隊伍裡現在還有傷員。
度過一開始的翻騰旋轉後,李追遠終於穩定住了身形,他沒在原地等,黑漆漆一片,等待毫無意義。
少年更清楚,自己在這種時刻能顧好自己,就是對團隊的最大貢獻。
李追遠開始遊動,堅持的基本功打磨以及近期的養生拳法,讓他的身體素質比正常人要好上太多。
加之雖說先前被大水衝得顛來倒去,但他腦子裡一直有個空間圖,他知道自己現在在哪個位置。
這會兒,當然是向門內游去。
水流是有浪形的,哪怕是在水底也是如此,李追遠每次都藉着對這勢頭的提前感知去借力,絕大部分時候,他並不是靠自身在遊,更像是在選擇性地隨波逐流,速度還非常之快。
甚至,都不用卸去自己的登山包減負。
穿過石門時,李追遠明顯察覺到這裡有兩股暗流交織,這意味着不僅會有渦漩,用不了多久,在大開着的高聳石門這裡,還會形成一道水門屏障。
不過,這屏障對其他人有難度,但對習得《秦氏觀蛟法》的潤生而言,應該能穿透破開。
畢竟,潤生是自己親近人裡,唯二在水裡比在陸地上更自在輕鬆的人,另一個是薛亮亮。
出石門後,李追遠沒繼續往前,而是沿着邊緣位置繞遊。
因爲前方已經有一道兇猛的漩渦成型,悶頭往前遊只會被“吞”進去。
也不知具體遊了多久,李追遠感知到了前方水紋出現了硬反饋,就是不知道是巖壁還是到岸了。
提前卸下水勢借力,李追遠輕輕撞到了巖壁,然後馬上上浮。
他希望這上頭能是岸,而不是到頂後依舊是被黑水填充。
伴隨着上浮,上方水紋反饋出現了清晰的放空,自己運氣不錯。
“嘩啦……”
李追遠浮出水面,翡翠光澤再現,在黑水下待了一段時間,現在對這光污染還有點想念。
然而,雖是到岸了,但翡翠質地的巖壁光滑圓潤,岸邊平臺距離水面有較大落差,沒借力點的前提下,就算是個成年人,也沒辦法自這裡上岸。
李追遠右手掌心輕揮,陶瓷晶瑩的綵帶一段段飄出,少年雙眸一凝,以此快速連續成陣。
每一個陣法都只能持續極短時間就會消散,但這已足夠少年手攀腳蹬,每一次的上行,都是舊借力點消散新借力點出現,頻率掌握得剛剛好。
最後,李追遠爬上了岸,將揹包卸下,開始吐納調整。
先前,他其實是可以只將陣法逐次凝聚成階,然後自己就能安然閒適地像踩着樓梯般上岸。
可相較於這種輕鬆寫意,李追遠更願意給自己省點血。
要是有那種特殊場合的形象需求展現也就罷了,這四下又沒人,特意繃個沒必要的體面給誰看。
除此之外,李追遠心裡也有一點點成就感升騰。
自己即使沒成年,沒練武,卻也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在這洶涌暗流中穿行至此,成功上岸。
要真是練武了,這其實就沒什麼太大難度了,自然也就談不上什麼成就感。
一邊吐納,一邊珍惜呵護着這股情緒。
可惜,沒能護持多久,這股情緒就不見了。
但這種時不時會迸濺出的情感火苗,也着實有趣,等以後自己把病治好了,怕就不會再有這種感覺了吧。
起身,李追遠自包裡取出一根長蠟燭,先以紅印泥塗抹紋路,再以符紙引火。
最後站在岸邊,左手託舉着長蠟燭,右手對着燭焰下方一點的位置,掰斷,往水面上一丟,再掰,再丟……
身前水面區域,如放起了一串簡易蓮花燈,它們雖浮浮沉沉,卻又彼此呼應,沒有被衝散,一直固定在這塊區域。
最後一截,被李追遠放在了岸上,指尖輕觸燭焰,讓其從黃色轉變爲幽白。
這是招魂的儀式,被少年簡化後用在這裡,給同伴們當路標。
做完這些後,李追遠纔有精力去觀察四周環境。
最引人注目的,當然是中央區域的巨大凹陷,那是一個巨大洶涌的漩渦。
漩渦大小不斷髮生着變化,水位也就隨之跟着改變,在水位降到一定程度後,遠處出現了一條長長的白瑩,在四周翡翠綠光下,是那麼突兀。
李追遠通過三次水位降低的機會,努力觀察了一下那片白瑩,像是一道巨大的牌坊,牌坊後還有白玉般的長道。
雖然隔着遠,看不真切,卻已經能感受到一股恢宏威嚴。
說是如若仙宮,都毫不爲過。
就是不知道,只是牌樓那一段修得好,還是說後頭真通着某座仙宮殿宇。
這時,前方水下傳來動靜。
在一衆蠟燭燈中,浮現出了阿元的身影,他懷中還抱着虞妙妙。
本就昏睡過去的虞妙妙,經過無意識水溺後,膚色變得更蒼白。
少年左手一翻,銅錢劍入手,右手血霧在指尖凝聚,隨時成術。
阿元見岸上就只有李追遠一個人,眼裡流露出一抹驚喜,這驚喜內,還夾雜着猙獰。
這一瞬間,他是想動手的,哪怕自己狀況非常不好,但他覺得,上去殺了那少年,問題不大。
下一刻,他開始在水中奔跑,身形逐漸離開水面的同時,最後竟變成了腳踩水面而行,最後腳尖一踏水面,借力跳上了岸。
連李追遠都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的體魄,真的是讓人難以想象,現如今的潤生在這方面,與他也無法相比。
他的一雙鞋,應該在水下弄丟了,露出了雙腳,溼漉漉的黃色毛髮覆蓋於腳面,腳很長,落地時下意識地弓起抓地。
阿元喉嚨裡發出低吼,像是一頭野獸,在做衝鋒前的刨蹄。
然後,他的眼神就起了變化。
歲月的滄桑感浮現。
李追遠知道,阿元又被老師所掌控了。
解除一切應激反應後,阿元坐了下來,虞妙妙被其放在身側,一隻手攤開,輕輕覆在少女的臉上。
此舉是預防昏迷中的少女忽然甦醒,聽到接下來的談話。
李追遠將銅錢劍收起,掌心血霧回收。
他如此節約血氣的另一大原因就是,等回去後,潤生只要見自己臉上血色不足,就會給自己去做紅糖臥雞蛋,然後就這麼站在旁邊,用哥哥看弟弟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個一個地吃下去。
李追遠也坐了下來,對阿元道:“聊聊?”
阿元伸出手指,抵在自己喉嚨處,隨即伴隨着指尖顫抖,聲音也隨之發出。
“好,聊聊。”
“這裡是什麼地方?”
“死牢,即使是死亡,也無法掙脫的牢籠。”
“您是誰?”
“我姓虞,虞藏生。”
姓虞?
李追遠看向旁邊躺着的虞妙妙。
對方補了一句:“沒錯,我是虞家人。”
李追遠釋然,怪不得虞妙妙能掌握這裡的線索,因爲歷史上,就有虞家人來過這裡,還當了老師。
也就是說,虞妙妙參與的,是自家先人的教學局,也是自家先人出的考卷,就這,她還考砸了。
李追遠:“您似乎並不喜歡她。”
都姓虞,卻選擇瞞着附身,不予告知,這顯然不符合常理。
虞藏生低頭,看了一眼身邊躺着的虞妙妙:“她這種畜生,也配姓虞?”
李追遠:“畜生?”
虞藏生:“家裡的天,應該已經變了。”
李追遠:“您的意思是,虞家,出事了?”
虞藏生:“她都能出來走江了,證明現在家裡,畜生比人更多。”
說到這裡,虞藏生指尖開始搖晃:“呵呵……呵呵呵呵……”
笑聲中,帶着些許淒涼。
李追遠:“您是什麼年代的人?”
虞藏生:“這裡的年代很久遠,但我的存在,並不算太久遠,我來時這裡就是如此了。”
“那這裡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我當初就是想要追尋這個問題的答案,才最終陷落在了這裡。”
李追遠覺得,虞藏生沒有把完整的實話說出來。
“小子,趙無恙的寶鼎辟邪劍,爲什麼在你手裡。”
“走江時,得到趙家龍王的遺賜,助我鎮壓邪祟。”
這把銅錢劍是被趙無恙親自封印在石碑下的,沒有再現世過,所以,虞藏生應該是和趙無恙同一個時期的人物。
“他自己的子孫不給,留給你?你小子,不簡單啊。
他趙無恙成就龍王之位,此物又與其因果糾纏極深,自帶龍王福澤,就算說是不給子孫,最後也大概是子孫接手。
除非子孫實在不成器,否則他人想染指,還是很難的。”
李追遠:“這大概就是,龍王之所以能是龍王的原因吧。”
虞藏生聽到這句話後,眼睛馬上瞪起:
“你真的姓李?”
他應該是能得到阿元的記憶。
“我姓李。”
虞藏生伸出手,指了指李追遠,又彈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緊接着手掌在虞妙妙臉上拍了拍:
“畜生就是畜生,有點狡黠,更多的還是自以爲是,倆蠢物,連對手真正的身份都瞧不清楚,還以虞家人的身份自鳴得意、沾沾自喜。”
李追遠沉默了。
似乎是因爲自己先前那句話,讓虞藏生直接篤定了自己的某種背景身份。
“嗡!嗡!嗡!”
這時,遠處白瑩處,傳來鐘聲。
李追遠問道:“那裡,還有人。”
虞藏生:“等你自己進去了,不就知道了麼?”
說完,虞藏生目光掃向黑色的水面。
他將虞妙妙重新抱起後,站起身。
李追遠也站了起來,銅錢劍再次握在手中,右手血霧環繞。
虞藏生閉上眼,阿元睜開眼。
無縫銜接,且阿元毫無察覺。
李追遠知道,虞藏生用的,就是虞家真正的馭獸之術,不僅能駕馭妖獸的感知,甚至能改變妖獸的認知。
一葉知秋,足可見虞家這門絕學之可怕。
不過,就在阿元準備嘗試出手時,湖面上浮現出潤生的身影。
趙毅跟林書友像兩條八爪魚一樣,一前一後,抱着潤生前後。
見岸上就小遠哥和那阿元,林書友馬上將嘴裡的一口水對着趙毅用力吐出。
“噗!”
趙毅暈暈昏昏地被噴醒,馬上意識到了什麼,和林書友一起鬆開手腳,脫離潤生。
潤生氣門開啓,以極快的速度上岸,站在了小遠身前。
阿元不再躁動,瞬間安靜,他曉得自己現在的狀態,只能在那少年面前碰碰運氣,不可能禁得起羣毆。
李追遠拍了拍潤生的胳膊:“潤生哥,把他們倆撈上來。”
潤生嚥了口唾沫,最終還是點頭,把趙毅和林書友倆傷員接上了岸。
這邊剛忙完,遠處就浮現出了一具“屍體”,是譚文彬。
“嘩啦……”
譚文彬屍體旁,冒出一個腦袋,向後一撩頭髮,是陰萌。
陰萌雖然被解過毒了,但身體短期還比較虛弱,就把譚文彬當船板片用了,是一路抓着譚文彬的“屍體”漂過來的。
譚文彬沒死,但他確實是在扮演屍體。
因爲這時候不動,就是最好的選擇,一切交給自己那倆乾兒子指揮即可。
反正黑漆漆的水下面,他連個方向都找不到,倒不如安心當個屍體,走“陰屍”路線。
wWW▪Tтká n▪¢ Ο
有些怨念極深的死倒,確實會有一種本能,朝着自己生前關係最親密者而去,譚文彬利用的就是這一原理。
陰萌先上了岸,譚文彬還閉着眼。
潤生用鏟子,把彬彬撈了上來。
林書友關心地問道:“小遠哥,彬哥不會有事吧?”
李追遠:“捏住他鼻子,捂住嘴。”
“好。”林書友蹲下來,捏住譚文彬鼻子。
剛準備問小遠哥下一步做什麼,就看地上的譚文彬面部脹起,眼睛一下子睜開,林書友馬上鬆開手,譚文彬開始大口喘息。
林書友激動地問道:“小遠哥,這是什麼原理?”
李追遠平靜道:“他睡着了。”
林書友:“啊……”
譚文彬喘息過後,就站起身開始摩擦身體,每次和自己乾兒子們做一些親密接觸,他的身體就會發涼,剛在水裡都快給他凍冬眠嘍。
簡單休整後,大家開始朝着那片白瑩處走去。
等走近了,才發現這白色並非是白玉,而是一種石頭,受這裡特殊環境的影響,常年打磨,被拋了光,像是覆上了厚厚的一層熒光粉。
牌坊很大,上懸一牌匾,書:【登仙樓】。
兩側留有對整句:
仙氣縈迴繞玉樓;神光熠耀映瓊臺。
仙氣、神光這些,李追遠沒看見,倒是那滿滿成仙渴望,濃郁撲鼻。
但不管怎樣,一番折騰,從到麗江,住民宿,爭碎玉,再到眼下,此行以及這一浪的真正目的,就在眼前了。
阿璃夢中的那位,說要請自己來觀禮其舉族飛昇。
李追遠很好奇,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飛昇法。
少年不相信這世上有神仙,那些實力強大且活得悠久的存在,也並沒有傳統形象上仙人的樣子。
人活久了,會變老,變得很老後還不死,繼續活下去,就會變醜。
牌坊下有陣法佈置,庇護後方的這座仙宮。
這是一個規格很高且手筆很大的陣法,李追遠對其觀摩時,也都爲之震撼。
黑水爲其陣眼,爲這陣法提供生生不息的存續,後方建築爲陣骨,幫其支撐架構。
且隱約間,這座陣法還與這處秘境的某種韻律相呼應結合,做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李追遠沒能力破這個陣法,他能做的,只有在冒死衝陣時,提高一點點存活率。
不過,在衆人真的走到牌坊下時,李追遠、趙毅以及虞妙妙三人掌心的印記消失。
牌坊無門,可大家耳畔彷彿都在此刻聽到了開門聲。
陣法開啓,請柬的最後作用地,就是在這兒。
李追遠看了一眼阿元,看來,虞藏生偷藏於其體內,其目的,就是爲了能通過此陣。
牌坊後,是一條寬闊的白色長道,除了這條路,兩側都是漆黑。
譚文彬跟陰萌要了一個空罐子丟下去,沒聽到落水聲,甚至都沒聽到迴音。
這條路,好似真就架懸在深淵中。
譚文彬不禁感慨:“建造這樣一個地方,到底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啊。”
林書友:“前面石板上有雕刻。”
這還是進入這裡以來,第一次遇到有背景記載的東西。
地上石板大小不一,但排列布置很和諧,不顯紛亂,反而更襯出一種整體感。
有的石板上雕刻着一個人領着一衆車馬前來朝奉的畫面,應該是諸侯或者顯貴,從其服飾上能瞧出年代、地區衆多。
這裡的隱秘,只是不存在於史書,但對各個時代的一些人而言,並不是秘密。
只是,這些諸侯顯貴的記錄,只能用小石板,中等石板上則記錄的是一小羣人或者一個人,有些人能清晰看出來,是玄門中人,還雕刻了手中的法器。
大石板,就全都是單個人物雕刻,雖年齡、性別、裝束不一,但無一例外,全都給人一種飄逸出塵的感覺,應該都是各個時期的大人物。
其中一塊大石板上,李追遠看見一個人,身後跟着一頭白虎。
阿元激動地“啊啊啊”,應該是瞧見了先人。
虞妙妙被“吵醒”了,她應該早就醒了,但一直在故意裝睡,期間呼吸頻率都沒改變,裝得很逼真。
李追遠沒察覺出破綻,但就是知道她在裝。
因爲先前與虞藏生短暫交流時,虞藏生刻意以手覆蓋女孩面部,就是爲了杜絕她這點狡黠。
見到那塊大石板後,虞妙妙馬上從阿元懷裡下來,對着石板中的人物行禮。
李追遠覺得,他應該就是虞藏生。
虞妙妙並不知道的是,她正拜的人物,此時就藏在她身後阿元的體內。
她所敬重的先人,剛剛還罵她是個畜生。
嗯,不止,他是把現在整個虞家都給罵了。
但通過這塊石板,也能確定一件事,那就是虞藏生確實沒把實話說完。
他當初爲什麼要特意來這裡,爲什麼會陷落進這裡當了“老師”?
石板上的記錄無比豐富,踩在上頭走了許久,仍未到達雕刻的彼岸。
倒是這懸空白道兩側,出現了一道道曼妙身影。
她們相對而立,站在白道邊緣位置,間隔一致,一絲不苟,至少目前來看,一望無際。
有的在彈奏樂器,各種各樣的樂器都有,有的則在跳舞,亦是各種舞風。
衆人從中間走去時,如同被夾道歡迎,也的的確確是有了一股仙宮莊嚴,能稱上一句人間仙境了。
林書友的豎瞳不斷對着她們掃過,隨即面露不忍。
其實,每道曼妙身影,破除幻象,就能瞧見,白道邊以相等距離擺着一個小小的罈子,罈子上立着一面銅鏡。
壇內是她們各自的骨灰,銅鏡折射出她們的生前。
這仙氣飄飄的氛圍感,竟是以這種方式營造出來的。
唯一值得慰藉的是,她們身上沒有什麼怨念,意味着她們並不是被殘害而死。
也得虧如此,要不然這仙宮御道上,就要舞出陰風陣陣、奏出鬼哭狼嚎了。
李追遠記憶力好,先前經過的所有石板雕刻他都記在腦子裡,然後他發現這些舞女歌姬的服飾特徵,都能在先前石板裡找到相對應。
她們都只出現在小石板上,越小的石板雕刻的人物越多,基本都是諸侯顯貴領着一大羣人過來的場景。
她們是被帶來的,雖然在這白道上,看起來她們數目很多,但實際上,在小石板內的潦草羣像代表中,她們也只是一小撮。
不是殉葬,至少不是強制殉葬。
先前在教室裡,李追遠也動用過黑影捏出傀儡,當時他就察覺那黑影好用,身上沒怨念煞氣,捏出的傀儡也更純粹無雜質,成功率更高。
只是那會兒他以爲是翡翠內液體的長年浸泡作用,將那些怨念抹去了,畢竟,大規模的屍潮往往伴隨着殺戮和戕害,不可能沒有怨念滋生。
可這裡的舞女歌姬也沒有,她們可沒被浸泡。
趙毅:“追遠哥哥,你之前捏傀儡時,那些黑影身上,有怨念麼?”
李追遠:“沒有,乾淨得很。”
趙毅:“那麼他們……都是主動願意死在這裡的?”
李追遠沉默片刻,點點頭。
因爲,只有這個解釋了。
趙毅:“那又到底是什麼吸引着他們,自願死在這裡的呢?”
問完這句話後,趙毅和李追遠一同回頭看了一眼,往前走了這麼久,那座潔白聖潔的牌坊,依稀可見一道模糊影子。
爲了,成仙!
當前方出現了一座十二層高塔身影時,預示着這長長的白道終於快走到了盡頭了。
十二層,並不算太高,但因其獨懸於此,要是將下方不可測的幽深算進去的話,這塔真的是高聳得離譜。
塔頂是一口鐘,先前聽到的鐘聲就是自這裡發出,居然能飄出這麼遠,不僅飄過白道,飄過牌坊,更穿透了漩渦的激浪喧囂。
其餘十一層,全部門窗緊閉,肅穆森嚴。
塔前,有一處廣場,呈“凸”形。
最上端的那塊平坦處,有一張華蓋寶亭。
四翼以極誇張的方式飛檐而出,如同巨傘遮蔽,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各種繪彩,各種神仙傳說、故事人物,稱得上是包羅萬象。
亭下襬有一桌,上面佈置有豐盛的席面。
譚文彬見此,馬上面露噁心,這是想起了當初剛跟着小遠哥和潤生屁股後頭跑,不懂事,吃了不少髒物。
天知道,這桌上的佳餚,又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潤生鼻子不斷猛吸氣,雖然還隔着一段距離,但他已經忍不住口齒生津,不斷咽起口水。
走上那塊平臺,自其邊緣,分別向兩側斜凹處看去,發現裡面竟跪伏着不知多少屍體,全部保存完好,宛若生前,且都呈跪拜或禱告姿勢,行禮細節不一。
層層疊疊,一層人跪在下一層人身上,再同時被上一層跪着,談不上嚴絲合縫,卻也是透着一股子井然有序,很講究先來後到,各就各位。
這些跪屍身上的衣物與配飾,無不用料考究、華貴至極。
虞妙妙眼神炯炯,雖然身受重傷,但來到這裡後,她整個人都亢奮了起來。
趙毅分別指了指兩側的跪屍坑,說道:“火車硬座。”
然後,他又指向那座高塔:“高級軟臥。”
衆人最終還是走進了亭子,亭內桌上的菜餚,還在散發着熱氣,這情景,顯得無比詭異。
譚文彬二話不說,先給自己貼了一張清心符,排除自己中邪出現幻覺的可能後,確認這菜,是真的在冒熱氣。
“我原本以爲赴宴、吃席,都只是一種調侃,原來真的有主人在這裡做飯給我們吃?”
虞妙妙不屑地瞥了一眼譚文彬,說道:
“真是個沒見識的傢伙,哪裡來的主人。
wωw ⊙Tтkǎ n ⊙CΟ
這裡環境特殊,屍身都能保鮮,更何況菜餚?再者,那石桌下藏有地火,再佐以陣法紋路相接,熱浪不絕,這才升起白煙。
要真有主人在這裡等着我們,我們這裡明明八人,爲何餐桌旁布有九張石椅,怎麼主人家不提前撤走一張?”
譚文彬:“主人不也得落座麼?”
虞妙妙冷笑道:“呵,那裡根本就沒有預留主位,這擺的分明是無主席面。”
譚文彬看向趙毅,趙毅點點頭。
“哦,原來還有這個說法。”
譚文彬把石椅又數了一遍,確實是九張。
其實,這也算得上,李追遠這邊六個人,虞妙妙那裡三個,正好九張椅子。
“嗡!!”
鐘聲忽地再次敲響。
所有人內心一驚,全部下意識地擡頭看向高塔頂樓。
沒看見有人敲鐘,這鐘似是受內部陣法作用,定時自己晃起來的。
呼……
除了李追遠,大家心裡都舒了口氣。
包括先前篤定這裡沒主人的虞妙妙。
可就在衆人的心剛剛放下來時,頂樓窗邊,
探出了一張人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