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遠真的沒想到,這個女人,在死裡逃生剛醒來後,第一句問的,居然是這個。
少年走出房間,姚奶站在走廊盡頭處等着,李追遠走了過去。
“小姑爺,請。”
姚奶對着身側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李追遠走了進去,裡頭就一張桌子,桌上倆涼菜,三熱菜外加一個冬瓜湯,配一副碗筷。
倉促之間,不可能準備出什麼席面,都是家常菜,很乾淨,而且刻意做了擺盤。
姚奶沒進來,直接離開了。
這意思是要讓少年一個人吃。
李追遠先前說過,太生分的話他會不自在,但姚奶實在無法想象自己帶着一家人陪小姑爺一同吃飯的場面,她無法按照小姑爺的要求顯得不生分。
眼下這種,倒算是不是方法的方法。
姚奶一家人在另一個房間裡吃飯,李追遠還聽到了姚奶倆孫子問今天爲什麼要換地方吃,姚奶沒理會,只是不斷叮囑倆孫子待會兒要注意的事項。
姚念恩只顧着扒飯。
他媳婦兒忍不住詢問那少年是不是有大來頭?
姚念恩伸手去捅自家媳婦兒。
媳婦兒反問他捅自己幹嘛。
姚奶說,自打你入門,雖沒讓你過上什麼大富大貴的日子,但也沒讓你真的操勞什麼,更沒讓你錢磨子壓手過。
話說了一半就止住了,餘下的不用再說,媳婦兒規矩地低頭吃飯。
她弟當年唸書的錢和找工作走關係的禮,包括她父母看病的錢,都是婆婆主動提出來承擔的,在這個家裡,只要婆婆板起臉來,她是真沒對視的勇氣。
但姚奶知道,她以前的日子是靠大小姐,她兒子能健康活到現在還能給自己生出倆孫子,也是靠大小姐。
李追遠這邊還在吃的時候,外頭的姚奶就帶着倆孫子在走廊處候着了。
倆孫子還沒吃飽就被奶奶帶下了桌,但他們父母在奶奶面前都一向乖順,這倆小子也不敢嘟囔不滿。
李追遠不喜歡這種禮數,但老人家受過柳玉梅恩惠,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更想以此來回味,自己若不配合,反而會讓老人覺得無比遺憾。
少年吃完了,稍微用力放下了筷子。
姚奶聽到這動靜,緩步走到門口:
“小姑爺,我帶我家倆小的,來給您磕個頭?”
“那正式見見。”
倆孫子被招手領了進來。
姚奶的手按在倆孫子後脖頸上,示意他們跪下行禮,沒等他們身子下去,李追遠就主動離開座位,走到他們面前,詢問他們上幾年級了,期末考試成績如何。
這反倒讓姚奶沒辦法再讓孩子跪下去了。
倆孩子不怯生,主要是李追遠也不比他們大多少,都笑着做了回答。
李追遠:“要好好唸書。”
姚奶:“這倆小子皮是皮得很,但唸書上的事,真不用他們爸媽操心的。”
說起這事,姚奶嘴角有些壓不住。
一家人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小輩進學還順利,倆孩子差兩歲,差一個年級,但都是各自班上的班長。
正式見了面,得給見面禮的。
可李追遠尷尬就尷尬在這裡,他不像柳玉梅那樣,隨手就能摘下一枚玉扳指送人。
他身上的掛件兒倒是不少,但都基本屬於兇物,得靠他壓着,不適合送人。
所以,他先前才特意開了個頭,做鋪墊。
李追遠:“這樣吧,以後每季我都會讓人寄一套教輔資料過來,我自己編的,叫《追遠密卷》。”
倆孫子:“……”
姚奶:“還不快謝謝小姑爺。”
倆孫子心裡那叫一個膈應,臉上的笑容斂去,心裡嘀咕着:
到底是什麼地方來的人啊,見面送人卷子的?
“謝謝小姑爺。”
“謝謝小姑爺。”
姚奶:“都回去吧。”
倆孫子聞言,立刻轉身離開房間,生怕再待下去禮物還要加碼。
李追遠在桌邊坐下,示意姚奶也坐,姚奶應了一聲,在對面很是拘謹地坐了個椅子邊緣。
“真是謝謝小姑爺了。”
“替我對孩子們說聲抱歉,是我手頭沒準備好。”
“不,大奶奶跟我說過,小姑爺您是文曲星下凡,是狀元哩,您送的這是文氣兒,是倆孩子不懂事。”
柳奶奶,真是什麼都和你說。
李追遠:“這些日子,洛陽這邊江湖上不安靜,你最近和家裡人,暫時不要出門。”
姚奶:“是,我會吩咐下去的。”
按理說,點燈走江後,是不能再受家裡庇護與支持的,要不然就會遭反噬。
所以,但凡家裡有點底蘊的,都會在家族子弟點燈前,就做好財產切割,類似於分家,甚至是逐出家門、族譜、宗門。
趙毅當初點燈前,趙家就是這麼安排的。
而李追遠之所以敢將陳曦鳶帶到這裡來求救治,也是因爲姚奶早就不是柳家人了。
她是被撕了契、逐出柳家的。
就是現在幫柳玉梅做衣服,柳玉梅也是該給錢給錢、該贈禮贈禮。
姚奶之所以還稱柳玉梅爲大小姐,稱李追遠爲小姑爺,是因爲在她心裡,仍認過去的那段情分。
但從法理上來講,她並不是柳家的屬下,且柳玉梅也沒提前指派她來幫少年走江,這洛陽之地,是江水自己推動的,這旅館小巷子,也是李追遠自己隨機碰到的。
故而,請姚奶幫忙,並不算犯忌諱。
退一萬步說,真要算因果,這因果也擔不到柳家頭上。
江水推動下,潘子、雷子與樑軍住的醫院,就在這巷子對面。
李追遠懷疑,醫院病房裡菌子中毒的那夥人中,應該有一片浪花是屬於陳曦鳶的。
凌晨湯館裡的自己,巷子裡住着的姚奶一家,都是江水爲陳曦鳶準備的。
龍王門庭的“庇護”,保佑着陳曦鳶渡過這次大劫。
這應該就是柳奶奶所說的“靈”。
是一代代先祖披荊斬棘,爲天道鎮壓江湖所積攢下來的香火情,亦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最好顯化。
李追遠這裡是個特例,因爲他的“前人”,不光沒栽樹,還差點把林子給燒了。
又寒暄了一番後,李追遠起身離桌。
“小姑爺,我已讓念恩幫您重新安排……”
“我開了房了,我有地方睡。”
“是,那就不打擾小姑爺歇息了。”
等姚奶離開後,李追遠回到自己房間。
房間裡有衛生間,洗手池下面放着木盆、塑料盆、橡皮管子,以及八個滿滿的熱水瓶。
李追遠衝了個澡,換上乾淨衣服,順便將髒衣服簡單搓洗後掛晾。
剛到太爺家時,髒衣服都是劉姨拿下去洗,後來李追遠就會在洗澡時,順手將髒衣服搓了晾曬,劉姨就幫忙收衣服,折迭好放淋浴間裡。
敲門聲傳來,是客房服務。
姚奶的兒媳婦,送來了一份果盤。
都是應季的水果,洗得很乾淨,還被擦拭過水珠。
吃了一根香蕉後,李追遠躺上牀,閉眼,開始睡覺。
凌晨三點多,李追遠醒來。
按照他的作息,應該再睡兩個半小時,提前甦醒,是因爲少年感應到自己的封禁符,落下了。
少年下了牀,推開門,走到姚奶的工作間。
“哆哆哆。”
敲門後,接了句:“是我。”
裡面傳來陳曦鳶的聲音:“請進。”
聲音帶上了點清冷,應該是意識徹底清醒過來了。
李追遠打開門,走了進去。
陳曦鳶不再躺在桌板上,而是靠窗站着。
身上的傷勢以及剛接筋續脈的治療,自然不可能這麼快就好。
她現在可謂處於甦醒後,身體最虛弱的狀態。
但她的習慣,不允許讓她躺在案板上見客。
陳曦鳶目光清澈,看着走進來的少年,開口道:
“在湯館能遇到你可以說是巧合,但在博物館裡還能遇到你,就絕不會是巧合,你是江湖上的人?”
“嗯。”
李追遠走到熱水瓶旁,想倒杯水,發現熱水瓶空了。
離開時,他記得是滿的。
她失血過多,容易口渴。
李追遠:“我再給你打瓶熱水?”
陳曦鳶:“好。”
“要茶葉麼?沒什麼好茶葉,湊合喝喝。”
“都可以,謝謝。”
“不客氣。”
李追遠提着熱水瓶再次打開門,停下腳步,而後又往後倒退了兩步,伸手打開旁邊的一間古色古香的衣櫃。
設計很巧妙,裡面是一間很乾淨的小廁所,點着香薰。
姚奶每個月都要在這裡閉關幾天做衣服,她不允許家裡人來打擾,自己也不會出去。
李追遠:“衛生間在這裡,你用吧。”
陳曦鳶:“好。”
李追遠出去打水了,他房間裡熱水瓶倒是沒用完,但已經溫了。
開水房在旅館櫃檯對面,房錢便宜,就別再奢望什麼其它服務了,打開水是要收錢的。
老闆姚念恩今兒個沒睡在板凳拼成的牀上,而是下顎抵在櫃檯上,應該是強撐着不睡覺,但沒撐住。
結果這呼嚕打得,和櫃檯形成了共振,動靜更大了。
他倒不是在盯着人打開水,應該是受了姚奶的吩咐,讓他今晚別睡,時刻盯着需要。
李追遠原本不想打擾他的,自己“偷”打一壺開水。
但這上面,有個小巧的佈置。
少年發現了,卻也只能撥下去。
開水向下流出的同時,類似汽笛的聲音響起:“嘀~~~”
姚念恩醒了,見是李追遠後,馬上起身道:
“您歇着,我來。”
“不用,快打好了。”
李追遠將水瓶塞堵上,走到櫃檯邊,指了指茶罐:“能給我點茶葉麼?”
“有,有有!”
姚念恩沒拿櫃檯上的,而是低下頭,打開裡頭抽屜,取準備好的好茶葉。
“就用櫃檯上的吧,不是我喝的,給別人喝的,太好的也浪費。”
“這……”姚念恩愣了一下,“可是我娘……”
“就這樣吧,謝謝,算房費裡。”
李追遠指了指茶葉以及水瓶。
“哪能啊,您是貴客。”
“你繼續睡吧,打擾了。”
“您慢走,我幫您提進去吧?”
“不用。”
李追遠走回去途中,先進了自己的房間,把果盤裡剩下的兩根香蕉取上,再走到工作間門口。
推門而入,裡面空蕩蕩的,沒有人影。
少年將東西放下後,退出了房間。
過了會兒,少年再次進入,陳曦鳶出現在了房間裡。
李追遠開始泡茶,自己一杯,遞給對方一杯。
順便,李追遠又指了指自己帶來的香蕉:
“吃兩根香蕉吧。”
陳曦鳶接過香蕉,很是驚訝地看着少年,問道:
“你的心思,這麼細的麼?”
“你一直沒進食,香蕉消化快有助於補充體力,怎麼了?”
“哦,沒什麼。”
心思細是必然的,因爲昨天爲了讓瓜田裡的老奶奶開心,李追遠親自給陳曦鳶餵了黃連素。
陳曦鳶一口茶,一口香蕉,一杯茶下去後,兩根香蕉也被吃完。
女人放下茶杯,說道:“吃完後,感覺更餓了。”
李追遠:“恢復得不錯。”
少年看出來了,女人身上有股特殊的波動,這意味着她完全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域小小地展開,以加速自己的傷勢恢復。
陳曦鳶的目光,再次落到李追遠身上。
“有件事,我想問你。”
“可以,除了私人問題。”
“呵,誰會在這時候問你私人問題?”
李追遠點點頭,這是自己說的夢話不記得了。
“你僅僅是江湖人士麼?”
“你可以問得更直接點。”
“你點過燈麼?”
“我在江上。”
“你是拜的別人?”
“不是。”
“那就是自己點的燈,和你說話怎麼這麼費勁呢?”
“我的錯。”
陳曦鳶對李追遠伸出手。
李追遠知道她要做什麼,坐在那裡,沒避。
女人的手,在少年肩膀上捏了捏,又在胸膛上摸了摸。
昨天在湯館裡,她摸過少年的臉,但那只是爲了摸臉而摸臉,除了想摸外,沒別的意思。
這次,她是在探查少年是否練過武。
陳曦鳶:“你沒病吧。”
李追遠:“身上沒病。”
陳曦鳶:“你身體底子非常好,卻沒練武就點燈走江?你爲什麼要這麼着急?你完全可以再等等的,真的,太可惜了,也太不理智了。”
李追遠:“遇到點意外。”
陳曦鳶:“有人故意坑害你?”
李追遠:“嗯。”
陳曦鳶:“呵,你救了我一命,那我也還你一命,那個坑害你的人,我會負責幫你……”
李追遠立刻打斷道:“是你先救了我,我再救了你,我們兩不相欠。”
陳曦鳶:“我那哪裡是救了你,你能出現在那裡,說明你根本就不需要我救,是我當時腦子不清醒。”
李追遠:“論心不論跡。”
陳曦鳶有些不好意思地撇過頭:“那我豈不是太佔你便宜了?這不是我的風格,我欠了你,就得補償你,說吧,你想要什麼補償?”
李追遠:“可以麼?”
陳曦鳶:“別客氣。”
李追遠:“接下來,等你傷恢復到一定程度後,我希望你能站在我這邊,聽我的話,我想利用你。”
陳曦鳶眨了眨眼。
李追遠回以微笑。 陳曦鳶:“小弟弟,我很好奇,你年紀這麼小,是怎麼和我走同一道浪的?”
李追遠:“這件事,我也很好奇。”
陳曦鳶:“放心吧,等姐姐把傷養好,在這一浪裡,姐姐保護你,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姐姐說到做到。”
她的手,還停留在少年胸口,沒有走。
李追遠擡起手,抓住女人的手腕。
抓住的瞬間,少年就感知到自己手掌失去了知覺。
域還在,只准她摸自己,自己卻不能主動觸碰她。
陳曦鳶:“抱歉,抱歉,小弟弟,下次你想對姐姐動手動腳,要提前跟姐姐說。”
少年的手,恢復了知覺。
李追遠:“你好像理解錯了一件事。”
陳曦鳶:“嗯?”
李追遠:“你現在之所以還能活着,都是因爲我。”
陳曦鳶:“我知道啊,是你把我帶到這裡,請高手幫我續了筋脈,這手藝真是沒得說,我剛剛內視檢查時,都被驚訝到了。”
李追遠:“博物館裡的大陣,爲什麼會在你處於下風時開始坍塌,爲什麼會在你命懸一線時,下方格子就裂開了?爲什麼你能輕鬆穿過那一個個格子,追殺你的人卻只能一個個強行破開?”
陳曦鳶聞言,臉上的神情開始變得嚴肅。
她後退了兩步,不敢置信地盯着少年。
“都是你做的?”
“你當然也可以認爲是自己福大命大。”
“所以,你一開始,就打算救我?”
“嗯。”
“爲什麼?”
“我說了,我想要利用你。”
陳曦鳶正色道:“我不會幫虞家。”
哪怕那幫人以自己幫虞家助紂爲虐爲藉口,要殺自己,陳曦鳶都不會真的去幫虞家,她也不想去和虞家扯上什麼關係。
李追遠:“我也不是在幫虞家。”
陳曦鳶:“可你昨天進了那座博物館,既然你不在那邊,那你就應該是站在虞家那邊。”
李追遠:“你也不在那邊,那你是在幫虞家麼?”
陳曦鳶:“我是失誤,踩進了坑,你不要告訴我,你也是?”
李追遠:“那個坑,也算是我挖的。”
“什麼意思?”
“我想讓虞家認爲我是站他們那邊的,我想洗黑自己,這樣就能混進虞家,到時候覆滅虞家時,就可以裡應外合。”
“你爲什麼要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
“因爲那是龍王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江湖上的長輩們,就要出手了,我們這些走江的小輩,至多也就是進去掃一下尾,做一下清理。”
李追遠:“你差點死了。”
陳曦鳶:“我……”
李追遠:“現在想殺你的,可不是虞家,信不信你現在走到外面去,將氣息泄露出來,立刻就會有洛陽附近的人過來殺你?”
陳曦鳶:“你是在威脅我麼?如果我不答應你的要求,你就把我丟出去?”
接下來,二人異口異聲同時道:
李追遠:“我不屑於這麼做。”
陳曦鳶:“威脅的話,我答應。”
二人都沉默了。
李追遠:“我雖不屑於這麼做,但逼不得已下,還是會不得不這麼做。”
陳曦鳶:“那我答應你。”
少年覺得,她沒那麼好溝通,卻又挺好說話的。
陳曦鳶:“你知道麼,這還是我自點燈走江以來,第一次和人聯手。”
李追遠:“看出來了。”
陳曦鳶:“那你呢?”
李追遠:“我也很少。”
陳曦鳶:“那這次你爲什麼選擇要與我聯手?”
李追遠:“你實力強。”
陳曦鳶笑了。
李追遠:“還容易哄騙。”
陳曦鳶不笑了。
李追遠:“還有什麼話需要對我說麼?”
陳曦鳶:“你還想說什麼話?”
李追遠站起身,道:“那你繼續休息吧,爭取早點恢復。”
陳曦鳶:“好。”
李追遠回到自己房間,外頭天還是黑的,少年沒躺回牀上,只是在牀邊靜坐。
十分鐘後,少年再次走出房間,來到工作間門口。
推門時,裡頭被反鎖了。
少年指尖輕彈了一下,裡面門把手上裹着的絲線全部彈開。
打開門,走進來,裡面沒人。
伸手將衣櫃拉開,衛生間裡也沒人。
她走了。
……
“老闆,一碗肉湯,一份餅絲,打包帶走。”
“姑娘,你來啦喲喲喲!”
櫥窗裡的老闆高亢地叫了起來,因爲老闆娘的手掐在了他腰軟肉上。
不過,老闆娘還是對陳曦鳶道:“姑娘你先坐一會兒,湯快好了,我待會兒給你打包拿出來。”
老闆娘只對自家男人生氣,對這姑娘倒是沒什麼惡感。
主要是姑娘長得太漂亮,肯定看不上自家這個頭頂髮量和牀上時間都在變少的主兒。
陳曦鳶在一張小桌旁坐下,開始等。
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自後頭傳來:
“一碗肉湯,一份肉丸,兩瓶海碧;還有,她這份也不打包了,我們在這裡吃。”
陳曦鳶轉過頭,疑惑地看向出現在這裡的少年。
李追遠在她對面坐下,從筷桶裡拿出兩雙筷子,一雙遞給她。
“你傷很重,不該一個人出來,想吃的話,剛剛可以讓我幫你打包回旅館。”
陳曦鳶:“小弟弟,你不該跟出來。”
李追遠拿起桌上的開瓶器,打開了兩瓶海碧,往裡頭插入吸管後,自己喝了一口,道:
“我也餓了。”
陳曦鳶站起身,準備離開。
李追遠:“我雖然沒練武,但跑步還可以,現在的你,不見得能跑得過我。”
陳曦鳶伸手去掐少年的脖子。
李追遠將手中一雙筷子豎起,卡住對方二指之間,沉聲道:
“鎮。”
“砰!”
陳曦鳶身體一顫,手掌被少年以筷子壓在了小桌上。
她的域現在無法離開身體太遠,只要不直接接觸,問題就不大。
李追遠:“坐下來,好好喝湯吧。”
陳曦鳶坐了下來,少年將筷子挪開。
“湯來了!”
老闆娘將兩碗湯和配菜端了上來。
陳曦鳶:“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李追遠拿起桌上的調料罐,給自己碗裡頭添了些鹽和辣子,說道:“剛端上來還沒開始吃,走什麼走。”
陳曦鳶:“我清醒後對自己身體內視時,發現我體內被人佈置了一處陣法法紋,應該是昨天在博物館裡我逃出來途中,被人打上去的。
在我不清醒時,域無法展開時,這處法紋很難被發現。
但當我甦醒後,將域打開療傷時,這處法紋也被激活了。
現在的我,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抹去體內的這道法紋。
我的位置,已經暴露。
他們很快就會來追殺我,你和我在一起,你也會死。”
她的離開,是不希望牽連到少年。
李追遠用筷子攪了攪了湯碗裡的肉,讓調料散開,隨後,少年端起碗,喝了一口湯。
覺得還是有點淡,就又伸手去拿鹽罐,順便說道: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之前救治你時,就發現了你體內的這道法紋?”
陳曦鳶:“那你爲什麼不提前去除掉它?也是,這法紋很精妙,你也無能爲力吧。”
李追遠:“是很精妙,但想去除不難。”
少年覺得,大概是受先入爲主的印象所影響,面前的年輕女人,總是對自己的實力,不是那麼自信。
陳曦鳶:“那你爲什麼不去除?”
李追遠:“因爲覺得沒有必要。你知道麼,有能力在你身上偷偷打上陣法法紋的人,他其實有更充裕更好的選擇,在你身上留下更爲明顯的標記,引得更多人能去追殺你。
可他並沒有這麼做。
因爲,
他想揹着其他人,偷偷地獵殺你。
他想吃獨食。”
陳曦鳶:“你是在,故意等他上門?”
李追遠:“嗯。”
陳曦鳶:“你知道他是誰?”
李追遠:“知道,因爲這世上陣法水平能達到這種造詣的,並不算多。”
陳曦鳶:“那你和他有仇?”
李追遠:“嗯,我有兩件東西,在他身上。”
陳曦鳶:“他偷了你東西?”
李追遠:“不是,而是那兩件東西未來的主人,會是我。”
陳曦鳶明白過來了,拿起筷子,在自己碗裡夾了一大筷子肉,送到少年碗裡,問道:
“小弟弟,你很窮麼?”
李追遠點了點頭。
“你點燈走江,家裡不能給你太多支撐?”
李追遠再次點了點頭。
少年知道,龍王家出身的,一般不會死盯着“殺人奪寶”這種事。
因爲他們點燈走江前,家族就會給他們配給好最適合他們的器具,壓根不用爲這種事而犯愁。
陳曦鳶嘆了口氣,道:
“我終於理解了,怪不得你小小年紀,就要去當上門女婿。”
李追遠覺得這碗湯裡,鹽又加多了。
陳曦鳶繼續道:“我聽長輩們講過,他們說,江湖草莽起家不易,有時難免會用一些特殊的手段。
長輩們教導過我,叫我以後行走江湖時,不要瞧不起他們,因爲我是含着金湯匙的,沒資格自上而下看低他們。”
李追遠:“你家教真好。”
陳曦鳶:“小弟弟,我知道我站着說話不腰疼,但如果這一浪我能活下來,我點燈前從家裡帶出來的東西,可以分你一半。
這樣你就可以取消婚約,不用當上門女婿了。”
李追遠:“謝謝。”
“不客氣!”短暫的眼眸泛光後,陳曦鳶情緒又低落下來,“但我大概率是活不下去的,你知道麼,那天在博物館裡出現的他們,僅僅是他們,但事實上,他們每個人身邊,都有一羣拜他們一起走江的手下。
很多手下,都是他們家族提前爲他們培育選擇好的強者。
所以,小弟弟,你要等的人,應該不會一個人來。”
李追遠:“哦。”
陳曦鳶:“但我不理解,他爲什麼想單獨殺我?”
彼此都知道對方家世,殺人奪寶這種事,用在面前小弟弟身上,很正常,但用在對方身上,就明顯不對勁了。
陳曦鳶晃了晃手中的笛子,她身上,除了這個外,也沒其它值得被看上眼的東西。
李追遠知道是爲什麼。
對方想要行險招,嘗試將域入陣,以促成自身陣法水平的新突破。
一般是受了刺激,纔會孤注一擲,進行這種無視風險的嘗試。
而自己,正是刺激對方的那個人。
這時,一道聲音從外面傳來,帶着特殊韻律,普通人的精神意識無法察覺。
“出來吧,去馬路上,我不想傷及普通人。”
陳曦鳶第一反應,是掏錢付賬。
但她身上的衣服被姚奶換過了,錢不在這裡。
李追遠拿出錢,放在桌上,當結賬。
陳曦鳶:“唉,小弟弟,現在我不光欠你一條命,還欠你一筆錢了。”
李追遠:“主次有點顛倒了。”
二人起身,走出了湯館。
雖然是同樣的步頻,但陳曦鳶走在前面,李追遠走在後面,因爲她腿長。
走在前面的陳曦鳶將自己的笛子遞向身後的少年:
“去海南五指山,犀角峰上吹響這笛子,會有大鳥過來帶你去我的外邸,裡頭都是我的東西,你拿去賠那家的彩禮錢吧。”
李追遠將笛子推了回去,道:“一家可不夠。”
“什麼,小弟弟,你不止上門了一家?”
……
靜謐的馬路上,白髮青年站在那裡,身後立着三道黑影。
在白髮青年身旁,還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趙毅。
趙毅身後,站着樑家姐妹。
白髮青年對趙毅道:“辛苦你了,毅兄,願意陪我來一趟。”
趙毅語氣裡帶着三分義氣、三分欣賞、三分友誼以及一分恰到好處地趨炎附勢:
“陸兄,你我之間,這般客氣,就生分了。”
陸軒點點頭:“是我錯了。”
趙毅:“兄弟我,就提前恭祝陸兄一除競者,二得陣法突破!”
陸軒:“借毅兄吉言。”
隨即,二人看見對面走過來的人。
陸軒笑道:“她來了。”
趙毅也笑道:“是啊,他來了。”
陳曦鳶站定,看着前方的來人,正準備說話。
卻看見少年走到她前面,將她放在了身後。
像是上次虞家的人來到湯館時,她站在了少年的身前。
陸軒看着李追遠:“我那日見你很有天賦,閒散於江湖實在是太過浪費,我允你拜我,入我陸家門第,隨我一同走江,分潤機緣功德!”
李追遠:“還愣着幹什麼,快點動手吧。”
陸軒露出一抹微笑:“毅兄看見了麼,真是個狂妄的小子啊。”
趙毅附和道:
“是啊,這蠢貨,簡直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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