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2W字大章

他們……想活着。

從他們的神情與語氣中,可以感受到落寞、自嘲與無奈。

先前房間裡,那一幅幅畫卷下的題字,主題無一不是“寧可萬罪加身,亦要扶我趙氏更進一步”。

從滿懷憧憬與奉獻,不惜自污品格、活匿於棺,到活着活着,就不想死了,就怕死了,最後忘記了初心,想着可以繼續活下去。

這一系列變化,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種感慨:

他們……變質了。

他們自己,也是這般認爲的。

趙毅,只覺得想笑。

想談及變質,得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你之前得是個好的。

如果沒有這個前提,又哪裡能稱得上變質?

配麼?

這裡的秘密,理論上只在每一代大長老之間傳遞。

倘若這個秘密,是固定的,非動態的,那還真能理解,也確實是有可行性,相當於家族一直掌握着某個寶藏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可問題是,這個秘密並非靜態的。

當代大長老已經坐在房間太師椅上,二長老怕耽擱他及時進棺材,都不敢在祭祖這日將他給搬出來受晚輩磕頭。

三長老、四長老和五長老,只不過體內殘餘的生機比大長老多一點,還沒徹底流失乾淨,這才能搬出來曬曬太陽。

但他們這種行爲,不是已經在做準備了麼?

他們,其實都知道流程。

甚至,他們連自己未來的棺材都已提前預備好了,只等將自己“曬乾”後,躺進棺內加入。

因此,歷代只有大長老才能知曉的秘密,從根本上就不成立。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當大長老躺入棺材後,二長老豈不是就成了新的大長老?

只要走得順序合適,那大家就都有成爲大長老的機會,也就意味着大家都有知道這個秘密的資格。

要真是定死了一代只有一個人知道,那放眼望去,上方怎可能懸浮着這麼多的先人?

他九江趙氏,又不是豐都陰家,傳承真沒那麼久遠,數不到這麼多代人!

退一萬步說,自己先前纔去了寶庫,見到了先祖那盞燈下躺着的老不死。

趙毅不相信,歷代生活在這祖宅裡的長老們,會對寶庫不感興趣,會沒進去看過欣賞過,進去後還會特意撇開最有價值的那件寶物,會瞧不見那位“現身說法”的老不死?

理論知道了,實例也見到了,卻依舊故意閉着眼,躺入這棺材內。

哦,對了,臨下水前還要題個字,給自己做最後一番裝點。

趙毅只覺得上方這些先人們,一個個真是虛僞噁心到極點。

看看柳家那位老夫人,自個兒一個外姓人,進了東屋見了牌位回來給她磕個頭,人家都會刻意點撥自己,幫自己打開格局與氣象。

再瞧瞧自家的這些,嘖嘖……

上樑不正下樑歪,趙家每一代精英人物,最後的歸宿居然是把自己當魚乾曬了封存。

趙毅真心覺得,要是這樣,趙家還能再出個龍王的話,那纔是最大的沒天理。

不過,他們現在還在對自己僞裝,正企圖以後退半步的方式對自己示以真誠。

這就意味着,他們對自己還有圖謀。

這一點,趙毅並不意外。

他今天,就是來攤牌的,攤自己的牌,也看他們的牌。

大長老距離祭壇最近,亦是距離趙毅最近,他開口道:

“毅兒,你還年輕,縱使你走江經歷諸多生死磨礪,可到底沒經歷過年老體衰、氣血衰敗,你不懂我們這些老傢伙當時的心境。

年輕,多麼美好的一個詞彙,又是多麼令人嚮往卻不可復得的階段。

還記得當你年輕時,受了點傷,生了場病,你會理所當然地認爲傷口會復原,疾病能得到痊癒。

可當你步入年邁後,一點點小傷,它所留下的痕跡將不會消退,所生的病,也將糾纏着你至死。

毅兒,追求活下去,追求有自我意識且相對乾淨地存在下去,這有錯麼?

哪怕現在的你,覺得我們這種存在,可能少了些尊嚴,可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後,你也會對此汲汲以求。

普通人受限於能力,這纔將生老病死,視爲天理循環,非不願,實則不能,故自我開解。

可我等玄門中人既然有這個能力,又爲何不能去爭取?”

趙毅:“大長老你可以去爭取,諸位先輩,你們也可以去爭取,只要控制好自己不至走火入魔最終化爲怪物爲禍人間,我覺得都大可去嘗試。”

大長老面露欣慰:“毅兒,你是聰慧的,我知道,你肯定能理解。”

趙毅:“但你們憑什麼以先祖頭顱爲器,將先祖點天燈?”

在得知自己父母被害且剝皮後,趙毅心裡真沒什麼感覺。

但在看見這顆頭顱時,趙毅的情緒,其實已經失控了。

老田頭陪伴他度過最坎坷的童年,給予的是一種“母愛”;

先祖的筆記與志向指引了他前進的道路,讓他即使面對來自姓李的壓力時,依舊能穩住心境,保持昂揚,這像是“父親”。

可以說,在看見這顆頭顱後,趙毅與趙家……就徹底割裂了。

什麼拯救,什麼清減,什麼復興……他現在,想要的是趙家毀滅。

左眼的白愈發冷漠,右眼的黑也更加深邃。

剛突破新桎梏的生死門縫,在此時受趙毅心緒影響,正逐漸被徹底拉滿。

大長老:“如若沒有先祖福澤、燈火庇佑,這一方領域將無以爲繼,我等也無法維持這種狀態。

如毅兒你所說,我們可能就會失去自我,會變成怪物,會腐朽會墮落,會爲禍人間以招致更大的災禍。

這不是我們想要的活着,這種活着,的確不如死去。

幸有先祖,庇護後人,爲我趙家開闢這一淨土,也爲世間護持住這份太平。”

趙毅:“先祖生前鎮壓江湖,死後還得鎮壓子孫?”

“鎮壓……”大長老發出一聲嘆息,“就當是鎮壓吧,我們本意進取,奈何着實到不了那個高度,羞愧於先祖,銘感先祖不棄。”

趙毅擅長洞察人心,他知道,人爲了讓自己內心舒服,是會主動爲自己的行爲進行自圓的,這幫人在這裡躺了這麼久,存在了這麼久,早已將一套可開解自己的理論,進行了豐富與夯實。

大長老:“原本,這樣的存在,是可以繼續維繫下去的。”

趙毅知道,這是在做鋪墊了。

大長老繼續道:“每一代人,點燈行走江湖,到最後,真正能將那盞燈留下來不滅的,唯有那一代的龍王。

只有龍王隕落,其燈才滅。

其實,我趙氏原籍並非九江。

當年九江有蛟,翻江倒湖,荼毒周遭百姓。

先祖暮年,自覺壽數無多,特意至此,以身軀爲基,立鎖江樓塔,鎮殺孽蛟。

自此,我趙氏纔在九江紮根,以鎮蛟壓江爲己任。

先輩趙璐海……”

大長老提到的這個名字,就是第一幅畫卷的人物,祠堂內僅位於先祖趙無恙之下。

“……先輩趙璐海自鎖江樓塔之下,請出先祖頭顱,供奉於此,重燃先祖燈火。

畢竟,蛟龍已死,與其讓先祖福澤繼續撒照至外,不如將先祖福澤遷至族內,庇護後人,這理所應當,不是麼?

想來,先祖也會認可這一做法。

先祖爲這座江湖,爲人間,已做得太多,也該爲後人謀福祉了。”

趙毅:“既然重燃先祖燈火,爲何寶庫裡的那盞燈,熄了?”

大長老:“最開始,先燃起的就是那盞燈,只是後來纔將那燈火移入先祖頭顱之中,只有這樣福澤功德才能以燈油之香揮發而出。”

趙毅:“所以,那盞燈,還燃着?”

大長老:“是,所以那盞燈,才需要被保護起來。”

趙毅擡頭,自下而上,再次看向上方祖宅格局。

“我明白了,燈盞不能離得太遠,太遠這裡的火苗就會熄滅;燈盞也不能離得太近,且不能位於同一格局下,否則這火苗就會回到燈盞上去。

怪不得我趙家寶庫內,禁制陣法如此繁複,原來那座寶庫的真正用途,是封存那盞燈。

那位燈盞之下冰層裡的先人,也並非是靠着這盞燈在續命,他是你們中被選派出去,保護那盞燈的。

那位先人……是趙璐海。”

祠堂裡有畫卷,先前房間裡也有,但畫卷上的人物形象往往和現實裡的人有出入,況且那位在冰層裡都凍成那個樣子,更不可能認出來。

既然這法子,是趙璐海弄出來的,這裡也是趙璐海最先建的,那麼去保護那盞燈的人,自然就是趙璐海。

換別人,他不放心。

哪怕是多一個人在旁邊一起看着,他也不願意,除了他自己,沒人准許接觸那盞燈。

他甚至連同樣苟活在這裡的趙家人也不信任。

大概,是害怕萬一裡頭真出了一個,將畫卷上的題字當真的“怪胎”吧。

不過,他的這種謹慎有點多餘,因爲事實就是,這麼多代以來,所有躺進這裡的長老們,都完美融入了。

就是不知道最開始着手佈置這裡的趙璐海本人,是後來變質了……還是一開始就是打着不想死的主意。

大長老:“毅兒,你可知,在過去很長一段歲月裡,先祖頭顱上的火焰,比你現在所看見的,要穩定和熾熱得多。”

趙毅:“火苗,變小了?”

“是變小了,原本一直很穩定的火焰,第一次出現波動,是在你出生時。”

“我出生時?”

“那晚,我讓老二給外宅傳話,詢問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得知是你出生了。

老二就讓你爺爺將你抱到這祖宅裡來,我親自睜眼看了你,還將你抱在過懷裡。

這些,你可能不記得了。

當時,我盯着你眉心的那道生死門縫看了很久。

異胎降世,趙家當興。

呵呵,

我是真的高興了很久。”

在說這些話時,大長老讓自己儘可能顯得很慈祥,連帶着上方一衆先人們,也都不復剛剛呈現出的陰沉。

但趙毅,卻在這裡解開了自己多年以來的一個疑惑。

“怪不得,我最開始的那幾年,家裡就放任我躺在那裡,讓我自生自滅,原來是因爲在你們眼裡,我的降生,影響到了先祖頭顱上的火苗。

你們覺得,

先祖將福澤,分給了我。”

先天生死門縫者,往往是死胎,都是流出母體後才能發現,趙毅能活着生下來就已是奇蹟。

原本,趙毅以爲是家族認爲自己很可能突然暴斃活不長久,不值得投入,這纔在最開始的那幾年對自己不理不睬,完全放任。

但趙家畢竟不是小家族,以趙家的底蘊,一個怪胎,是值得傾注資源去賭一把他未來的。

沒這麼做的原因是,祖宅裡的長老,對此很慎重。

他們在擔心,一個剛出生的後代子孫,會和他們這羣老傢伙們搶食吃。

大長老:“呵,我們如若真的這樣,你豈能有機會長大,豈能成爲我趙家‘大少爺’,豈能在走江時,爲你做好準備?”

趙毅:“我猜,那是因爲你們觀察了幾年後,發現即使先祖火苗因我的降生髮生了變化,卻依舊足以維繫你們的存在。

而我漸漸長大後,展露出了過人天賦,讓你們改了主意,打算給予我資源。”

大長老:“毅兒,我們姓趙,而你畢竟也是趙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對自家晚輩天才的維護與扶持,是任何一個正常家族都會做的事。”

趙毅搖了搖頭:“不是的,你們從一開始看我的眼光就不對,要不然我也不會有孤零零的那幾年,你們知道麼,我爸媽根本就不知道對我的冷漠態度是出自你們的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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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個蠢貨,當初甚至想要掐死我!”

大長老:“敢謀害我趙家天才,就算是你父母,也當治罪,毅兒,你應該早點說出來,我們會爲你主持公道。”

趙毅:“可是你們並不是愛護晚輩,你們是商議過後,改變了想法,你們覺得我有天賦,能去競爭那龍王之位。

你們不是在期待一個晚輩崛起,也不是在盼望家族的再次騰飛,你們是在計劃着,以後又能有一位龍王,可以繼續給你們啃食?

你們,

啃了老的,還打算啃小的?

哈哈哈。”

先人們,都沉默了。

因爲,他們確實是這樣想的。

趙毅覺得他們實在是太可笑了,自以爲褻瀆過死去龍王的遺體,就能繼續拿捏新晉的龍王?

且不說這樣的家族,能否誕生龍王,就算龍王真就誕生於趙家,那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家族高層屠戮個乾乾淨淨!

這幫傢伙,如井底之蛙,做着異想天開的夢,在玩火。

大長老:“毅兒,你對我們的誤解,太深了。”

這句解釋,綿軟無力,大長老本人也不奢望可以繼續哄騙住祭壇上站着的這個趙家年輕人了。

趙毅:“你繼續說吧,我也想聽聽,你們究竟想讓我做什麼。”

大長老:“先祖頭顱火苗第二次出現變化時,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看見有兩條龍,飛臨我九江上空。

當時,你還沒點燈走江,且你那會兒生死門縫的問題還未解決好,我們也沒想到接下來你會那麼快走江。

所以,這個夢被我解讀成……機緣在雙龍王門庭。”

就是因爲大長老的這個夢,把自己當初害得很慘。

但在此時重新聽到這個夢時,趙毅終於明白,那封帶有聯姻性質的拜帖,其深處還隱藏着另一層意思。

趙毅:“你們,想要秦柳兩家的福澤氣運,你們想……啃秦家那位小姐?”

這聯姻,哪裡是爲自己求的,分明是爲了他們自己!

趙毅已經笑不出來了,這羣老不死的東西,他們怎麼敢的?

一股強烈的後怕感襲來,要是柳家那位老夫人當初知曉到了這一層,那他趙毅還有活下來的可能麼?

什麼秦叔、劉姨,怕是老太太要親自持劍,就算逆着天道扛下反噬,也要將自己剁碎成肉醬!

大長老指了指上方一衆趙家人,道:

“一個沒落的龍王門庭罷了,我趙家真正的底蘊,不見得比他們差,用不着如此害怕。”

趙毅:“一羣躲在地底下的老鼠,也配去和真正的龍王家比?”

先前好不容易重新緩和的氛圍,在趙毅的這句話後,再度變得壓抑。

上方的先人們覺得趙毅被龍王門庭的名號嚇傻了,趙毅則是覺得,這幫老東西……已經因爲活得久而變異了。

他們的身體還保留完好,意識也維繫得很完整,他們與死倒和邪祟有着很大的不同,這種存續被他們稱爲“乾淨”。

但腦子壞了,也算是變異的一種吧?

正常來說,堆人數,確實是能堆出勝勢,可你也得看看你到底堆的是羣什麼東西!

趙毅是親眼目睹過青城山那座道觀裡的慘狀,柳家老太太在幾千裡之外,以風水之法逆推,降下殺劫,絕了人家的傳承。

真要開戰,老太太一個人,就足以將趙家內宅外宅,盪滌幾個輪迴。

江湖頂尖勢力誰不清楚秦柳兩家的現狀,可爲何到現在還沒人敢去吃那兩塊龍肉,真當它們心善麼?

趙毅甚至不敢想象,要是讓那姓李的知道這件秘辛,姓李的會有什麼反應。

不過,現在的趙毅,也不怕姓李的知道了。

大長老忍耐下了趙毅的造次與不敬,繼續說着自己的話:

“真正的問題,出在你走江後,起初還好,先祖頭顱火苗經過那兩次變化後,又穩定了一段時間。

但當你走江越來越深入後,先祖頭顱火苗的變化頻率,開始不斷加快。

它正變得,越來越小,已經小成現如今的模樣。

毅兒,你知道我爲什麼硬挺着這口氣,死撐着要活到現在麼?

你知道老三、老四和老五,爲什麼也要繼續壓榨自己麼?

因爲……”

趙毅:“因爲火苗太小,小到你躺不進去了。”

這處領域,是依託先祖頭顱火苗所構建,而它的空間,或者叫承載力,是有限的。

一代代趙家長老躺進來,本就已經擠佔了很大一塊區域,當火苗變小時,這裡的承載力也就隨之下降。

現如今,已經降到大長老都無法確定自己能否擠進去了。

反正,想讓裡面躺着的人出來給自己騰位置,那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裡面的人,也得擔心若是火苗繼續縮小下去,他們內部,就要開始淘汰。

大長老:“是的,火苗變得太小了,如果沒有你的出現,我或許會覺得是先祖的福澤終將消耗殆盡的緣故,但因爲你自出生起,與這火苗所產生的聯動……

再加上,就在昨日,我又做了一個夢。

和上次,一模一樣的夢。

依舊是兩條龍,飛臨九江上空。

自此,我終於明白了造成先祖頭顱火苗衰弱的真正原因。

二龍相見,

是你的變化與成長,分走了我趙家的龍王氣運。

毅兒,

我們當初果然沒看錯你,先祖當初也沒看錯你。

你真的,有龍王之姿!”

這是誇獎,同時也是圖窮匕見。

趙毅:“所以,你們想要我……”

大長老:“我們這些人,都寄託於先祖頭顱火焰所締造出的這塊領域而存活,以前是我們太天真了,以爲可以加註、調整,甚至是更換。

事實是,這不可能。

所以,爲了我們,爲了你的這些先輩,爲了這個趙家……

趙毅,

你二次點燈認輸,結束走江吧。”

當大長老把最後的目的說出來時,趙毅環視四周,巨大的荒謬感,讓他不禁開始懷疑自己過往這二十多年的人生。

毅兒,你真的有龍王之姿。

趙毅,你二次點燈結束走江吧。

很難想像,這兩句話,竟然能出現在前後,而且說得極爲誠懇認真。

趙毅雙手攤開,黑白二色的眼眸,掠過大長老,掃向上方一衆趙家先輩:

“你們還記得,當初建造這裡的目的麼?”

建造這裡,以身入局,以己爲餌,引浪而入,方便後代優秀子孫切割,證得大功德。

這是建造這裡的本意,至少,大長老一開始這麼說的,那處房間所掛的那一幅幅畫像下方,也都是這種誓言。

現在,

爲了要保留住這裡,他們要求自己這個趙家優秀子孫,認輸,結束走江。

這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大長老:“此一時彼一時,毅兒,成就龍王固然榮耀,但家族的存續,纔是更長遠的考量。

龍王,真就有那麼重要麼?

你看那龍王秦與龍王柳,當年在這江湖上,是何等威風赫赫,縱使那一代這兩家沒有出龍王,可這兩家的家主,依舊能發出龍王令,這座江湖,也認它!

更何況後來,這兩家龍王門庭還聯了姻。

可現如今呢?

不也就落得個孤女寡母的慘慘慼戚麼?”

趙毅腦海中浮現出自己在東屋看見的那一座座沒有靈的牌位。

“我說過了,不要拿你們自己去和真正的龍王門庭比,你們趙家,不配。”

“好,不比了,不提那兩家了。”

“另外,我很好奇,你到底對外面的事知道多少?”

“來了太多人,夾雜太多因果,有些事我能看清楚,有些事則是一團迷霧,加之你點燃了那片林子,這使得在你來這裡之前,我耳朵裡充斥着一大羣后人怨念的鬼哭狼嚎,當真是吵得很。”

“那你知不知道,大劫,已經到門口了?我現在就算二次點燈,你覺得還來得及麼?”

“只要先祖頭顱的火苗能恢復如初,那劫難,也就過去了。”

“看來,你滿腦子裡,都只想着躺進去。”

忽然間,趙毅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大長老現在強撐着不死,就是因爲他沒辦法進到那裡面去。

如果祭壇上的火苗真的恢復了,這裡的承載力提升上去,那麼大長老,是不是就可以死了?

雖然這種“死亡”,並不是終結,可他真的是死了啊。

再聯想到這次走江的其它團隊的目標,是殺了大長老。

這也就意味着,只要大長老能進去那裡,對那幾個走江團隊而言,這一浪就算是完成了。

大長老剛剛說的,只要先祖頭顱火苗恢復,就能再得庇護,劫難自會過去……竟是真的可以說得通!

大長老繼續道:“如今外宅已空,這不正好給你騰出位置來了麼?就算不空,以毅兒你如今的實力,點燈認輸,從江上下來,這三代趙家人,正支旁系誰又能是你的對手?

你今日把這裡維繫好,等你享受好這大好人生後,暮年時還能進這裡一躺。

龍王不過白駒一生,吾輩所得纔是生生世世。

毅兒,點燈吧。”

趙毅:

“一幫,癡心妄想的老畜生。”

趙毅,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很不理解,這幫趙家先輩竟然還想勸服自己,最無法理解的是,他們是真的覺得自己可以被勸服。

毫不留情的最終回答給出後,趙毅視線中的那些先輩,身影漸漸消失,棺材的模樣重新浮現。

四周的濃稠琥珀開始顫抖,趙毅的視角與意識開始迴歸。

下一刻,他回到了最開始的那個房間。

身前太師椅上,大長老緩緩站起身,老態龍鍾的身軀,如隨時都會垮塌的枯木,可在其徹底倒下之前,依舊帶有極爲可怕的威勢。

畢竟,如果不去算那些老不死的,大長老,應該是整個九江趙“活着的”人裡,最強大的那位。

大長老:“毅兒,與你說這麼多,是希望你能懂事,是長輩們願意接納和提點你。”

趙毅:“因爲你們的緣故,外宅其實已經被掏空了,盡是些上不得檯面的酒囊飯袋。

你們不是想提點我,是希望我能與你們沆瀣一氣,不僅幫你們恢復火苗,還要我去支撐和整理起趙家。

你們是不想看到,以後趙家祖宅裡,連可以看門護院的長老都沒有。

而你們自己,是不想出來的,你們也沒有親自維護這裡的能力。

我想想看,

是不是進去這裡後,再出來,就無法再回去了?”

大長老沒接話,身形已完全立起。

趙毅繼續道:“應該是這樣的,畢竟趙璐海當初設計這裡時所打的旗號,一個是爲後輩天才接浪鋪路,另一個就是將自己化作所謂的趙家底蘊,只等趙家劫難來臨時喚醒。

那這種喚醒,就應該是一次性的。

你們,誰都不願意當這個一次性的消耗品。

真是可笑……

九江趙家的底蘊們,明知道外宅的當代趙家人正被殺戮換皮,埋在下面的不願意爬出來,沉睡的也不願意甦醒,哈哈哈哈哈!”

大長老:“毅兒,你真的很聰明,可惜,你走歪了,有正道不走,去了與家族爲敵的邪路。”

趙毅:“就你,也配與我談正道?”

大長老擡起手,可怕的壓力頃刻間向趙毅襲來。

“毅兒,其實無論你答應與否,聽不聽話,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的,大人可以問小孩子的選擇,但並不意味着,小孩子真的有做選擇的權利。”

無形的壓力將趙毅拘起,提吊至半空。

趙毅雖奮力掙扎,卻始終無法掙脫。

在掙扎的同時,趙毅還故意反問道:

“那你乾脆殺了我啊,還在這裡磨磨蹭蹭地做什麼?

我死了,這燈不就自己滅了,這江不就自己下了……

除非,你們不能殺我,至少,不能在我自己點燈之前讓我死掉。

我猜猜看,

是不是因爲如果我就這樣死了,那麼你們眼裡,被我分走的龍王氣運,就會與我一同消失,不會迴歸到先祖頭顱火焰上?”

“沒錯,確實如此。”

大長老右手五指之間,流轉出五條藍色的細流,當它們流淌至趙毅身上時,卻好似五根可怕的枷鎖。

“鎮軀。”

“啊!!!”

趙毅發出慘叫,他本就極爲滲人的形象,此時又添上了一抹生動的猙獰。

“鎮魂。”

靈魂有種被冰封感,逐漸晶體化。

趙毅明白了對方的意圖,先禁錮自己身體,再捆縛自己靈魂,最後打崩自己意識。

只要操作恰當,自己就會變成一個頭腦空白的二傻子。

到時候就能被對方隨意揉捏,所謂的二次點燈,也就水到渠成。

點燈確實無法被迫,而大長老眼下在做的,就是將“被迫”的前提概念給拔除。

趙毅指尖開始晃動,儺戲傀儡術運轉。

大院內的椅子上,坐在那裡的三長老、四長老和五長老,身體集體開始顫抖。

下一刻,三人慢慢地自太師椅站起身。

大長老:“毅兒,你太高估你的傀儡術水平了,也太低估你那三位長輩了。”

“嗡!”“嗡!”“嗡!”

三位長老眼皮開始抽動,似是要甦醒。

在他們甦醒之前,刺在身上正在發揮作用的所有銀針,頃刻間全部沒入身體,施加在他們身上的傀儡術效果被瞬間破除。

大長老:“老三老四老五,繼續睡吧,這裡用不着你們,再天才的孩子,現在到底還只是一個孩子,呵呵。”

三位長老像是聽到了大長老的話,眼皮抽動停止,沒有睜開眼,全部坐回了太師椅。

大長老的食指,慢慢指向趙毅的眉心。

“毅兒,現在後悔已經晚了,你不該選擇下到這裡來面對我,在這種狹窄的空間裡,你的很多手段都無法施展。

接下來,是碎念……”

就在這時,大長老的食指停在了半空中。

因爲眼前的趙毅,身體開始快速膨脹。

他的身軀是被禁錮了,但他不是在尋求解封,他是在自殺!

大長老不得不將食指收回,再次變爲五指微張。

“在我面前,你連自殺的自由都不存在。”

“嘶……”

膨脹的軀體又泄了回去,剛剛的自殺企圖被扼殺。

趙毅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大長老。

“生死門縫,真是個玄奧的好東西,毅兒,是你辜負了它。”

大長老的食指再次探出,重新指向趙毅的眉心。

趙毅:“你真的知道,生死門縫有多好麼?”

大長老嘴角扯出一抹笑容,該說的他已經都說完了,現在,他已經不想和一個十息之後會變成傻子的人繼續聊什麼。

趙毅:“我以前也不知道,它居然能好到這種程度。”

大長老的食指,抵在了趙毅的眉心。

然而,還未等其“碎念”開始,大長老渾濁的目光瞬間一蕩。

趙毅全身的生機,正在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快速抽離。

這與先前他所試圖的自殺完全不同,剛剛是自發的,現在像是外力在對他進行剝奪。

趙毅眼裡流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

隨即,他那白色眼眸也被黑色覆蓋,而後雙眸一黯,徹底失去光彩,這具身體,也完全失去生機。

“不,不,不!!!”

大長老發出了怒吼,情緒的波動讓他身體變得更加枯黃。

他現在可以確定,自己面前的趙毅,已經死了,死得很徹底。

他鬆開手。

“吧嗒”一聲,趙毅這具原本就很殘破現在更是扭曲得不成人形的屍體,落在了地上。

大長老以手捂面,大受打擊。

他不理解,趙毅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居然真能在自己面前自殺成功。

他寧願死,也不願意爲趙家去做出一點奉獻。

嗯?

不對。

大長老將目光再次落到趙毅的屍體上,他的手指向下指去,先左右扒拉了一下,再上下輕撥。

趙毅的屍體,就這樣被扒開,分層。

這是一具屍體沒錯,但這具屍體,並不飽滿。

血肉部分只在外表,內部則是大量衣服與棉絮的填充,使得其看起來架子飽滿,可實際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屍體裡,也有骨骼,卻並不完整,像是從身體裡抽出來了一些,再輔之以鋼絲、鐵片進行加固。

這確實是趙毅的身體,但它並不是完整的趙毅。

它被僞裝過,減配過。

這不是傀儡術,傀儡術絕對沒辦法做到這麼逼真讓自己都無法分辨出來,而且傀儡術也不可能靈魂意識也在其中,還能做到走陰。

大長老:“這生死門縫,竟然能運轉兩次……

怪不得他要點燃那片林子,他是在故意干擾我。”

來時路上,趙毅曾以一副皮囊,吸引慧悟和尚與慧音師太駐足,導致和尚與師太一同陷入雷火之中。

但留在轎子裡,被燒去皮囊的趙毅,也不是真正的趙毅,他在轎子裡對自己一頓修修補補,是爲了讓這具本就不夠完整的自己,看起來更真實一些。

這一舉動,對外所呈現的,則是祭祖時,要打扮穿着得體面些。

李追遠通過覆盤,確定趙毅生死門縫有未表現出來的大突破。

而這,就是趙毅的突破。

與傀儡術不同,他可以通過扒皮、拆骨、拼接等方式,將自己拆解,然後把自己的“生死”選擇性寄託到特定的拆解部分。

有兩大缺陷。

一個是剝離不是無限制的,一旦剝得太過,這邊死門關閉,餘下部分無法支撐生門開啓,那就會徹底消亡。

另一個是距離不能太遠,要不然也無法實現生死轉化。

可以說,它除了可以寄託自己靈魂意識外,其餘方面,完全不如普通的傀儡術。

但在特定的時候,卻又有着奇效。

除非你真的扒皮開肚仔細查驗,要不然根本就無法從氣息上分辨出這是不是“真正完整的”趙毅。

大長老:“他肯定還在附近,毅兒,只要你還在這祖宅山地,那我就肯定能找到你。”

說話間,大長老渾濁的眼眸徹底蕩清,他開始以祖宅爲圓心,向外擴散自己的感知。

這種大消耗的行爲讓他皮膚變得更加粗糙緊縮,幾乎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爲皮包骨頭。

他看見了祖宅門口出現的第三頂轎子,看見了跟着那頂轎子一路過來的一行人,看見了無法開門進來乾脆藏身在附近的老二。

最後,

在距離祖宅很近的一座山坡上,大長老看見了趙毅。

一個沒有皮、缺失一半血肉、一半骨骼……像是屠戶趕集時,丟在案板上對半切開的豬肉。

在看到這一幕時,大長老心裡一陣抽搐,他真害怕趙毅會“活”不過來。

“毅兒,你不能死,在點燈之前,你不能死!”

……

“姐,你說頭兒就剩這麼點兒了,他還能醒過來麼?”

“要是頭兒醒不過來,這一扇,歸我了,等我死後埋墳裡合葬。”

梁麗聞言,很不服氣道:“憑什麼給你?”

樑豔反問道:“一扇你還要分?”

梁麗:“我……”

樑豔:“分條腿給你?”

梁麗:“你……”

樑豔:“妹妹,姐姐年紀大了,你還年輕,不要被這種事耽擱了,你該學會放下,去追求新的幸福。”

梁麗:“姐,我們倆是雙胞胎。”

樑豔:“就算大一秒也是老,這可是你之前自己說過的。”

梁麗:“呵,我懷疑接生婆也不清楚我們倆到底誰先誰後,乾脆跟爹孃隨手一指,這是姐姐這是妹妹,以及小時候洗澡時,怕是爹孃自己也弄混淆過。”

樑豔:“這沒意義。”

梁麗:“我發現了,姐,你現在很喜歡在頭兒面前表演賢惠。”

樑豔:“姐姐賢惠,妹妹活潑,這不是男人最喜歡的組合麼?”

梁麗:“爲什麼不能反過來?你信不信我把你小時候練劍時,沒事兒就喜歡把山上樹墩削成男人陽丁形狀,再一邊大笑一邊砍斷玩兒的事告訴頭兒?”

樑豔:“那之前遇到的那幾個流氓的小玩具,是誰親手剁碎的?一邊剁一邊還喊真筋道。”

“呼……呼……呼……”

原本死豬一樣的一扇肉,忽然發出了呼吸聲。

姐妹倆對視一眼,馬上轉身,驚喜地看向身後。

梁麗:“頭兒,你活過來了?”

樑豔:“相公,你醒啦?”

梁麗:“……”

趙毅睜開了眼,剛剛的他,經歷了一場彷彿無止盡的溺水,他自己都差點以爲活不過來了。

得虧自己豐都之行,切切實實死了那麼幾回,積攢下了這寶貴的死亡經驗;

再者,自己過去那麼多年,跟個廢人一樣躺在牀上,說是柔若無骨那真是往好聽的說了,實則稍微吃點難克化的東西都能給自己造成性命危機。

破軀爛殼待久了,還真掌握住了這癩活的經驗。 趙毅:“我就一根,你們可以拿去,切開,一人拿一半,一個砍,一個剁,別嫌棄。”

梁麗:“不嫌棄。”

樑豔:“反正長,夠分的。”

梁麗好氣。

趙毅:“簾子給我再拉高點,扶我坐起來。”

梁麗將簾布拉高,這是爲了遮風。

全身無皮缺肉的狀態下,哪怕只是小微風吹拂在身,亦有萬針穿刺之痛。

樑豔小心翼翼地將趙毅扶着坐起來。

頭兒現在的手感,就像是一隻剛被扒了皮的牛蛙,很多處的地方正不受控制地輕微抽動。

趙毅這透風的心裡,升騰起了些許暖意。

梁麗:“頭兒,我們帶您離開這裡吧。”

趙毅:“離開這裡做什麼?”

梁麗:“治傷啊?”

趙毅:“治傷,我這種傷,你能治?還是說,你能找到人治?我這傷,只有靠功德去治。”

梁麗:“那我們現在怎麼辦?頭兒你現在,也沒辦法再做什麼了吧?”

趙毅:“什麼怎麼辦?這戲臺子我纔剛搭好,唱了一半,現在下臺了,肯定得坐這兒繼續看唄。”

梁麗:“那剩下一半……”

樑豔:“自然是小遠哥唄,這世上,也就只有那位能接下咱家頭兒的戲。”

趙毅面露微笑,左側臉部肌肉因缺少支撐,向下塌了。

一時間,左半張臉是嘴歪眼斜。

樑豔趕忙伸手,幫他把那塊肌肉扶上去。

梁麗:“頭兒,你早就和那姓李的商量好了?”

趙毅:“沒大沒小的,姓李的也是你能喊的?”

梁麗吐了吐舌頭。

趙毅:“沒法商量,我甚至在做那些佈置前,都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個事兒,這是想打招呼都沒法打啊。

倒是那姓李的先給我擡了一手,讓我心裡着實穩定了不少。

再說了,這沒商量好的戲,接唱起來猜不透結尾,不才更有意思麼?”

梁麗:“複雜,聽不懂。”

趙毅:“聽不懂就對了,我也不懂,等着看呢。對了,先前叫你去取的東西,帶來了麼?”

梁麗馬上掏出一個盒子,將其打開,放在趙毅面前:“少爺,帶來了。”

盒子裡裝的,是一塊麪皮。

趙毅伸手,輕輕摸了摸。

“是他的麪皮。”

“嗯,他說,沒有當事人的麪皮,又想製作得逼真不露餡兒,那就只有用匠人師自己的麪皮來做。

我跟他說了,這張麪皮做完之後,少爺與他過往的人情債,就此一筆勾銷。”

趙毅:“別跳步,說全乎了。”

梁麗:“他們當然不願意用自己的臉皮來幫我們做東西,差點打算跟我出手拼命,最後我一匕首抵在他老婆的脖子上,又看向他們倆的孩子。

他才同意,把自己的臉皮切割下來,幫我們製作這副麪皮。

他老婆幫着他一起做,一個人流血,一個在流淚。

我就教育他們,說少爺您對他們一有救命之恩,二有庇護之德,拿你一張臉皮來恩債兩清,是你們賺大發了!”

梁麗說的,正是那對開早酒店的夫妻。

聽完講述後,趙毅點點頭,道:

“他們夫妻倆欠我的,就該還。

唉,接下來,我該頭疼自己該怎麼還了,這次怕是得欠姓李的欠大發了。”

……

李追遠乘坐着轎子,來到了祖宅外。

他走出轎子。

先看向後方。

卜晨那三個,都面無表情。

和尚與師太都向他遙敬虛禮。

坐在大女人肩上的小男人,則一臉玩味地看着他。

這三夥人,一路尾隨至此,期間雙方並未發生什麼矛盾。

李追遠轉而看向祖宅大門,目光微凝。

很快,少年就發現了這祖宅陣法的問題,和《說明書》對不上。

李追遠:“祖宅陣法,被改了。”

林書友:“小遠哥你肯定能破開。”

譚文彬:“關鍵不是在破不破得開。”

林書友:“彬哥,那關鍵是什麼?”

譚文彬:“你猜這陣法是誰改的?”

林書友:“三隻眼……吧?”

譚文彬:“那三隻眼改陣法的目的是什麼?攔我們,我們有小遠哥在,他攔得住麼?還是攔後面那幫人,後面那幫人都不知道老陣法什麼樣,需要改麼?”

林書友:“那好像沒有改的必要,除非……”

李追遠:“有祖宅裡的人,被趙毅攔在祖宅外了。”

潤生立刻向李追遠靠近了幾步,右手往鏟柄上端提了提。

林書友也將雙鐗抽出,立於側面。

譚文彬自站在這裡後,就一直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小遠哥,沒動靜,應該是不在動,龜息了。”

李追遠:“如果是裡面的老東西被擋在外面,除非他主動出手,否則確實很難發現,他們善於冬眠。”

李追遠這邊在警惕隱藏在附近的趙家老東西時,後頭的三夥人,也結束了新一輪商議。

商議的主題是,如何進到這座祖宅裡去。

本來,這不應該成爲困難,甚至連門檻都算不上。

因爲按照最初流程,大家都是換了趙家人的皮後以祭祖的名義進去的。

現在,大家身上的皮都被撕開了,如何進門,反倒成了一個大問題。

卜晨團隊裡的陣法師仇楚音被林書友殺了,失去陣法師的他們,此時只有旁聽的份兒。

小男人懂點陣法,能將趙宅這陣法說出個三四五六,可對於如何破陣,卻沒個頭緒。

主要是這種以家族祖宅爲根基的陣法,會經歷代修繕更迭,底層基礎上會更加繁複,且九江趙又不是江湖上尋常之家,就算是它的底層,也是普通家族門派所無法企及的高度。

到最後,真正能在這方面講得上話的,就只有慧音師太了。

慧音師太:“此等陣法想要徒手破除的話,幾乎不可能,最正確的方法,因是先望其神再觀其形,最後佈置一個檢測陣法,尋找漏洞,然後再佈一個高規格陣法去嘗試撬開一個口子。

若是讓貧尼來負責的話,最樂觀的情況下,貧尼也需要一天時間。

主要是貧尼現在身上有傷,不是最佳狀態。”

小男人:“一天的時間……好久。”

慧悟和尚問道:“還有另一個方法,那就是去叩門,說我們是雲遊的僧人,想要求裡面的主人施捨一頓齋飯。”

化齋都化到人家祖宅來了,手裡還沾染着對方家族人的鮮血,這個方法,肯定不切實際。

知道慧悟和尚是在懟自己,小男人也不生氣,只是解釋道:“一天的時間,足夠發生很多變數了。”

大女人:“我們已經被這一浪給弄疲了,想快點結束這一浪回去休整,再物色新的成員。”

一直沒說話的卜晨開口道:“若是和他一起呢?”

卜晨手指向前方站着的少年。

慧音師太:“雖然聽起來很荒謬,但貧尼真心認爲,那位少年的陣法造詣,大概率在我之上,如若貧尼能與那少年聯手,一天時間可減半,甚至還能再縮減一些。”

小男人:“去談談?他反正也是要進去的,這時候,應該合作,畢竟,大家的目標是一致的。”

大女人:“誰去談?”

小男人縮了縮脖子:“反正我不去。”

慧悟和尚:“阿彌陀佛,貧僧去吧。那位少年施主雖然表現出與那趙毅合夥的跡象,但並未太過出格。”

聽到這話,卜晨冷眼掃過和尚。

和尚不以爲意。

人家是攔路的,你不想停下來,上去打架,沒打過己方還被殺了一個,那是自己技不如人。

慧音師太:“慧悟,幫我轉達我對那位少年施主陣法上的期待。”

和尚搖搖頭,微笑道:“應該向他袒露你的陣法造詣纔對。”

說完,慧悟和尚就主動脫離這邊的團體,向李追遠那邊走去。

剛走近,和尚就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對面那幫人身上的肅殺與警戒感,實在是太重了。

慧悟和尚不由地整理了一下身上那被火燒成破爛的袈裟。

人家如此看重貧僧,將貧僧視爲威脅,那貧僧自然也不能失了禮數。

“施主。”

李追遠看着和尚,反問道:“來尋求聯合破陣的?”

“施主聰慧,貧僧佩服。”

“我同意。”

“阿彌陀佛。”

“但我有個條件。”

“施主請說。”

“破陣之前,要先望其神觀其形,我這人有個習慣,在揣摩感受陣法時,心神會更加投入,一旦被幹擾,輕則心神受挫,重則產生心魔。

因此,我的條件是,在大家一開始觀察陣法時,彼此之間的距離,需要拉得更遠一些,我的意思是,比現在更遠。”

“這……”

“讓你們那邊的陣法師先來看,等你們看好後,我再看。”

“這個條件,當然沒問題。”

慧悟和尚又施了一記佛禮後,就轉身走了回去,將少年答應合作以及條件講出。

小男人:“這個條件,能理解,我見過有人觀摩陣法時,將靈魄意念離體入陣感受的。”

慧悟和尚:“既然如此,那就這般定下了。”

卜晨開口道:“萬一他直接打開門,進去了怎麼辦?”

小男人:“你還在懷疑他們與趙毅是一夥的?我覺得他們之間要麼有交情,要麼有交易,但我並未看出來那位有鐵了心站趙毅那邊的意思,要不然他完全不用到前頭去堵你們的轎子,完全可以後退,在趙毅對我們出手時,趁機一起發動。”

卜晨:“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說的是,他很擅長陣法。”

自家陣法師在團戰中被格殺的場景仍歷歷在目,卜晨就算不通陣法,也能看見仇楚音臨死前臉上的絕望與震驚。

作爲三方中唯一曾與李追遠那幫人交過手的,他對少年的忌憚,更深。

小男人:“我們知道他很擅長陣法,要不然也不會去求合作。最重要的是,我們的師太率先去看陣,一切以師太的評判標準爲主。

看看那少年是否有那個‘啪’一聲就把門打開,在我們來不及反應之前就進了門,還能從容地把門給再關上的能耐。”

慧音師太:“阿彌陀佛。”

這邊商議好後,李追遠這邊的人就騰開位置,將靠近大門的區域讓給了對方。

而且,還主動向外又拉出了一段距離。

這亦是接下來輪替觀陣時,對方要退至的區域。

站定後,李追遠對潤生和林書友道:“現在可以放鬆一點,時刻保持緊張對自身的消耗太大。”

潤生盤膝坐下,拿出壓縮餅乾和水,吃了起來。

林書友也將雙鐗置於背後,用鐗上的棱角給自己後背撓癢癢。

“彬哥,現在可以放輕鬆的原因是,那個藏匿起來的趙家長老,只會盯着大門處麼?”

“嗯,恭喜你,阿友,都會自己帶着答案來問了。”

“那待會兒小遠哥破陣時,我是站前面還是站後面?”

“前方有未知危險,後方有明確危險,你站前面,潤生站後面。”

“懂了。”

那三夥人,此時正站在大門前的臺階上。

小男人指尖掐算,湊個人氣。

慧音師太雙手合什,誦唸佛經。

冥冥中,似有音律自師太口中盪出,與身前的大門交融。

良久,師太放下雙手,發出感慨:

“不愧是曾出過龍王的家族,即使九江趙並不擅長陣法,可此等護宅大陣的佈置,依舊稱得上精妙絕倫,恢宏中又不失細膩,想找到它的破綻,真的很難。

還有……”

小男人:“還有什麼?師太,我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沒必要藏着掖着。”

慧音師太:“這座大陣,最近剛剛被修改過,雖然只是做了小部分的修改,但手段很精妙,與原有大陣短期內能夠融爲一體,這就更增添了破陣難度。”

小男人看了卜晨一眼,問道:“會出現那種頃刻破陣開門而入的情況麼?”

慧音師太:“我懷疑,現在就算是原本住在趙宅裡的趙家長老,現在對這個被修改過後的新陣法,也沒完全掌握。”

小男人:“那就是不可能了?”

慧音師太:“我承認那少年陣法天賦高,但再高,也終究是人。”

小男人點點頭。

慧音師太:“我這裡結束了,換那位少年來看吧,等他看完後,我與他進行一番交流,共同制定一個破陣方案。”

慧悟和尚招手示意雙方可以交換位置了。

李追遠等人在門口站定。

少年沒急着去凝神觀望陣法,而是扭頭向後看。

譚文彬揮手做驅趕:“那邊,那邊,離遠點!”

那三夥人只能再次後退,退到了先前李追遠他們所站的位置,譚文彬還貼心地給他們在那兒畫了條線。

確認好距離後,李追遠這才面朝大門。

林書友站在少年斜前方,潤生與譚文彬,一前一後分站兩個臺階,對着後方。

這種搭配倒不算奇怪,理由先前就給過了,防止對面偷襲破壞自家陣法師的心神。

趙家護宅大陣,李追遠熟到燒成灰都能認識。

他現在需要做的,是查找出趙毅修改的節點。

只要找到這個節點,對其進行推導,再將推導結果代入到原版陣法,就能將這陣法部分掌握,確保進出自由。

聽起來簡單,可推演量卻驚人,因爲趙毅並未與少年提前做過溝通,李追遠也不曉得趙毅修改的節點在哪裡。

然而,在李追遠剛準備進行大量推演時,又停了下來。

少年看着大門上的兩隻門環。

這是大門前端的兩處陣眼,與後面的門閂相對應。

修改陣法需要考慮及時性,那趙毅大概率會在進門後,於門閂處進行修改佈置,因此,應對之法大概率就落在了這對門環上。

門環……

李追遠舉起雙手,做出虛握門環的動作。

腦海中則想起今晨自趙家外宅出發時,趙毅站在自己面前,雙手對自己揉臉的動作。

李追遠當然清楚,這是趙毅的惡趣味,那傢伙從不放過任何能佔自己便宜的機會,並會爲此傻樂。

可是,如果在惡趣味的基礎上,再惡趣味一些呢?

李追遠雙手復刻起趙毅捏自己臉頰時的力度、方向、頻率,然後立刻將其轉化爲陣法裡的思維。

轉化完畢。

李追遠覺得,真可以試一下。

少年向前幾步,雙手抓住門環。

這個動作,在遠處那三夥人眼裡,並不算多奇怪,先前小男人也到處摸了摸,連柱子都沒放過。

遠處藏匿在那裡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沒有,只睜着眼的二長老,也沒太當一回事。

這羣人想要破陣,估摸着還得要好一會兒。

他自己都覺得好笑,身爲趙家長老,現在竟然得靠外人幫忙破自家的陣,要不然自己連家門都回不去。

接下來,

讓所有人都傻眼的一幕出現了。

慧悟和尚腦袋往前一伸,顧不得頭頂的傷口因此進一步撕裂。

小男人“咕嚕”一聲,從大女人肩膀上滑落,女人反應快,用手託舉起他的小屁股。

慧音師太身形一陣搖晃,雙眼泛紅,幾乎要嘔出血來。

只有卜晨,嘴角一勾,他做過提醒了,可是,沒人信。

二長老更是龜息打破,呼吸變得無比粗重:

“錯恩麻痹,這到底是你家還是我家!”

只見那少年只是雙手抓着門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轉轉,就聽得“咔嚓”一聲,大門後的門閂提升,而後就是一聲“吱呀”……

門,開了。

別說是外人了,就是譚文彬都覺得震驚,林書友更是激動得面容泛紅。

作爲夥伴,大家都對小遠哥的陣法造詣很有信心。

可剛剛這一幕,簡直又一次刷新了他們對陣法的認知。

小遠哥都已經不用正常方式,直接將破陣方法融入這種日常生活動作了麼?

阿友心裡,滿滿的都是對小遠哥陣法水平突飛猛進的滿滿震撼。

好在,阿友雖然腦子發懵了,但身體本能動作卻先於了本能。

一個閃身,阿友先一步衝入門內。

李追遠與譚文彬緊隨其後。

潤生快速倒退。

“不好,他們要先進去!”

“攔住他們!”

“阻止他們!”

這般短促地開啓,又這般急匆匆地進入,傻子都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做什麼,必然是關門!

雖然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要關門,單獨進入那危險的地方目的是什麼,但先阻止,準沒錯。

其實,李追遠自己都不懂爲什麼要關門。

除非趙毅把趙家所有長老都關門外了,要不然趙家祖宅絕對是一個危險係數極高的地方。

但趙毅既然把陣法給改了,還刻意用的是那種暗示性節點,那趙毅的意思就是,讓自己這邊單獨進趙宅。

雖不知趙毅具體唱的是什麼戲,李追遠目前就只能憑本能去接了。

奔跑中的三夥人,這會兒終於明白先前少年所提那個條件的目的了。

如此距離之下,他們就算速度再快,也來不及去阻止。

而且,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從他們身側掠過,速度快得驚人。

三夥人即刻停止追擊,立刻各自擺出防禦姿態。

可這身穿藍色綢衣手持燈籠的小老頭卻並未有功夫去看這幫人一眼,而是進一步拉起自己速度,奔着大門而去。

好消息是大門開了,壞消息是,外人進去了,他這個主人很可能來不及進去!

二長老將身法拉到了極致,連身上先前與那不姓奚的女人交手時留下的劍痕受阻力破開,溢出鮮血也顧不得了。

能趕上,能趕上!

哪怕就一條縫,只要沒徹底閉合,他依舊來得及。

二長老將燈籠前伸,試圖以燈籠卡住大門。

後退中的潤生,見到這疾馳而來的人,立刻凝聚全力,舉起黃河鏟,對着其砸了過去。

“轟!”

黃河鏟與燈籠發生了碰撞。

潤生整個人倒飛出去,重重地落入宅內。

二長老沒倒飛出去,但身形被硬生生止在了臺階上。

就這片刻耽擱,只聽得“砰”的一聲,大門被關閉。

門後的李追遠看着門閂,指尖在身前滑動出神韻後,對着門閂向下一撥。

“咔嚓!”

上鎖。

少年腦海裡,甚至能浮現出之前趙毅用這種猥瑣帶笑動作下門閂的畫面。

大概,還會再自言自語一句,這是跟自己學的鎖門。

門外。

“啊!!!”

憤怒中的二長老朝着大門撞了上去,而後,

“砰!”

二長老被護宅陣法狠狠反彈落地。

他想舉起拳頭,猛砸幾下地,可卻發現舉起的拳頭上,滿是鮮血。

這不是剛剛那下撞門時受的傷,他的指尖本就有劍傷,先前持燈籠與那鏟子碰撞後,創口被鎮得徹底開裂。

二長老馬上低下頭,用力吮吸着自己手上的血。

“究竟是個什麼怪胎東西,如此年紀卻有這等神力?”

不是奚家卻擅長奚家劍法的女人,如此神力的年輕人,再加上剛剛那個破自家祖宅陣法跟回自己家串門一樣輕鬆的少年……

都是如此年輕,天賦卻一個比一個嚇人。

“這世道……到底是怎麼了?”

門內。

潤生被林書友攙扶着站起身。

“噗……”

一口鮮血,從潤生嘴裡吐出。

潤生很少這樣吐血,他身上氣門衆多,這些淤血完全能通過氣門排出。

李追遠:“潤生哥,是你體內殘留的劍氣,你不要去刻意針對它,運轉《秦氏觀蛟法》,將體內的劍氣引導排出。”

潤生點了點頭,閉上眼,身上的溝壑加速流轉,很快,一縷縷破空之聲傳出,射在身前地磚上,打出一排細小孔洞。

林書友用手摸了摸這洞:“好深。”

這還只是從體內排出來的部分,那麼先前那老頭的燈籠一擊,到底有多麼可怕。

潤生:“小遠,我不是他的對手。”

潤生很直白地說出了自己的判斷,那個老頭,有實力可以將自己擊垮到無法站起。

李追遠:“這很正常,那老頭歲數大得誇張,而且,他身上肯定有特殊的問題。”

最重要的是,面對這樣的對手時,自己這邊肯定不會派人去單挑。

林書友:“這裡面和趙家外宅一模一樣,都好大,我們現在去哪裡?”

李追遠:“阿友,如果你是趙毅,你會覺得我進到他家祖宅後,會先去什麼地方?”

林書友:“趙家寶庫!”

李追遠:“那就去寶庫。”

林書友:“三隻眼會在那裡與我們匯合麼?”

其實,幾乎就在李追遠等人進門的瞬間,祖宅地下房間裡的那個趙毅,正好死了,而後,趙毅在遠處那座山坡北面,活了過來。

雙方沒有提前彩排,卻真正意義上完成了一場極爲默契的上下場。

地下房間裡。

完全是一副皮包骨頭的大長老,不復先前威嚴形象,反倒現在有些陰狠、鬼魅。

對他而言,現在是又渴求再多一點生機好去做更多的事,但他又早已厭倦了這種強撐不死的煎熬等待。

在探查到趙毅“活過來”位置後,正準備給老二進行傳訊的他,又察覺到家裡有陌生人進來了。

大長老:“老三老四老五,你們誰甦醒一下,把鑽進家門的那夥人給解決掉。”

聲音,確定是傳過去了。

但三位長老,依舊穩坐太師椅,沒人響應大長老的號召甦醒。

大長老壓制住自己內心的燥火,點名道:“老五,你所剩生機最多,你醒來!”

五長老眼皮一陣顫動後,睜開了眼。

他站起身,向前邁出腿,一步邁出,身形直接從一端來到另一端。

而此時,李追遠等人正在前往趙家寶庫。

譚文彬擡起手。

李追遠:“停!”

少年紅線迅速釋出,將所有夥伴締結。

衆人立刻面朝大院方向,做好防禦準備。

一道枯瘦的身影很快出現在衆人視線中。

他正一步一步,由遠及近,殘影頻出,裹挾着強大的壓迫力。

對方很強,這幾乎是寫在腦門上了。

大傢伙都意識到,接下來將是一場惡戰。

潤生快速運轉身上溝壑,以期將先前劍氣所造成的傷勢給徹底壓下去。

林書友在小遠哥指令下,豎瞳開啓,化作真君,凝神戒備。

譚文彬血猿之力開啓,眼睛睜大,耳朵豎起,幫小遠哥探測對方下一步落腳點。

李追遠在認真看着對方,大腦快速推演。

對方雖然強大,卻明顯不是正常狀態,其給人的感覺,與先前隔着門縫與潤生對過招的小老頭截然不同。

與之交手,不要硬碰硬,那正是對方想要的方式。

選取運動戰,儘可能對他進行拉扯,這樣才能抓住對方的弱點,這位,比先前企圖衝門的小老頭,要好對付得多。

已經制定好初步戰鬥方案的李追遠,還沒來得及將它通傳給自己夥伴,就目光一凝。

少年,發現了這位趙家長老身上的一處不對勁。

起初,只是很細微,那就是對方行進姿勢有些僵硬,這並非是睡久了的緣故。

少年立刻通過譚文彬的感知,去對對方氣機進行感應。

譚文彬早就捕捉到了,但他自己還未來得及處理這些信息,當然,大概處理了,也不會覺得哪裡有問題。

氣機也不對勁,流轉並不通暢。

少年開啓走陰,同時觀望風水氣象。

這一下子,李追遠終於看清楚了。

對方身上有密密麻麻的小點,而這些小點所構成、承接的位置,又是那麼的熟悉,熟悉到李追遠只是初見一眼,就能很自然地將下面接上。

少年舉起雙手,開始掐印。

遲遲沒能等到小遠哥調度指揮的潤生和林書友,眼見着對方已來至身前,只能各自憑本能與默契進行應戰。

潤生舉起黃河鏟準備硬接第一下,林書友撩起金鐗預備策應。

那位趙家長老也是舉起手,掌心中有濃郁的藍色光影在流轉。

然後,

五長老,就定格在了那裡,一動不動。

潤生舉起黃河鏟,擋了個空;林書友雙鐗蓄勢久了,緊繃半扭的腰,有一點點痛。

可他們還是不敢有半點懈怠。

五長老的手收回,掌心裡凝聚的術法消散,隨後,轉身,將自己的後背,留給了所有人。

這種狀態,分明是被……

林書友不想顯得自己很沒出息,但他還是無法避免地被再次震撼到了。

小遠哥那神秘的操控術法,竟也提升到如此可怕地步了麼?

敵人以這麼快的速度過來,居然還能被小遠哥“接住”,成功掌御。

林書友內心升騰起一股強烈的危機感,這樣下去的話,自己在團隊裡還有什麼用?

這當然不是李追遠的黑皮書秘術一下子提升到這麼高的層次。

眼前的情景,很像是當初在蘇洛墓裡趙毅當時所遇到情況的翻版,區別在於主人公換了。

當時趙毅利用自己在蘇洛屍體內留下的佈置,成功體驗了一把黑皮書秘術。

這一次,是輪到趙毅提前將準備工作給做好了,將一根根銀針以特定方式提前刺入。

當李追遠看見這位趙家長老時,所需要做的,僅僅是將黑皮書秘術催發起來,簡單得……就像拿起筷子夾菜。

李追遠覺得,像眼前這樣的趙家長老,應該不止一個。

但少年同時又覺得,不管有幾個長老現在還能甦醒後被派遣出來,趙毅都應該提前做好了所有佈置。

來一個,收一個,來兩個,那就再收一雙。

雖說掌控這種強大的存在,對少年自身的壓力很大,但哪怕流鼻血,也好過自己同伴們去力拼受創。

扭頭,看向趙家寶庫的方位。

現在,

李追遠已經開始期待,在那座寶庫裡,趙毅給自己安排了什麼。

……

趙家祖宅大門外。

已經現身的二長老還在生着氣。

後方,三夥人全部對他凝神戒備,從這位身上所穿的衣服,就能看出其身份。

雙方本質上,是天然的敵人,不過對方似乎暫時沒有要對自己等人動手的意思。

恰在此時,剛剛強行命令五長老甦醒的大長老,將聲音,傳遞到了二長老耳朵裡。

“老二……”

“老大,你的聲音,你怎麼變得這麼虛弱了?”

“毅兒在西北側那座山坡背面,去將他抓住,控制住他,不能讓毅兒死,也不能讓毅兒自殺!”

二長老點了點頭,轉身,看向那座山坡。

卜晨、和尚和小男人他們也下意識地向那裡瞥了一眼,可在瞥了一眼後,大家的眼神,就立刻挪不開了。

一個個的,全都陷入了某種炙熱與亢奮。

因爲那座山坡上,此時站着一個人。

那個人,蒼老、衰敗、白鬚、重斑,風燭殘年對其都算是誇張的讚美,他像個被咀嚼無數遍幾乎榨乾一切汁水的甘蔗渣。

早酒店老闆,以自己臉皮,爲自己製作的畫皮,讓趙毅很滿意,那些花裡胡哨如陶瓷娃娃等方式,也就圖個方便新潮,真要看細膩刻畫,還得看工匠的打磨手藝。

至於這股子生命透支感,趙毅現在都不用演,因爲他現在就是。

他讓樑家姐妹退開後,自己一個人立在這座山頭,趙氏本訣運轉,引動周圍水霧環繞,爲這具假身份,添上了最重要的一層真實。

根據以往走江經驗,江水會將最終目標,以一種模模糊糊的方式推給你,讓你知道你的目標是誰,卻又不會絕對的清晰。

這些走江團隊,這一浪要殺的就是大長老,可他們卻又從未見過真正的大長老。

而論僞裝成趙家人這件事……沒有人能比趙毅更加專業,因爲他真的姓趙,而且剛和閉關不出的大長老深度接觸過。

雖然這種展開,帶着點突兀和離奇,但已經受夠這一浪的三夥人,不可能放棄成功完成這一浪的機會。

哪怕明知有顧慮,卻又不得不往裡跳,若是被別人殺了,就會被分潤走最大塊的功德,自己這裡只能舔上點殘渣。

此刻,所有人心底最大的念頭就是:

殺了他!

他們集體向着山坡,衝了過去。

趙毅面露微笑。

這一浪的開始,這幫人以換皮僞裝的方式潛入,那麼這一浪的收尾,就乾脆被同樣的換皮僞裝方式給淹沒吧。

隨即,趙毅看向那邊還在愣神的二長老,用沙啞且威嚴的聲音喊道:

“老二,還愣着幹什麼,速來救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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