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遠手中的,是趙無恙的殘靈。
雖不完整,但拿來幫虞地北臨時提一下位格、補那一口龍王氣,絕對綽綽有餘。
畢竟,這位草莽出身的龍王,最不缺的,就是那百折不撓、勇往直前的精氣神韻。
當初,九江趙覆滅時,是趙家龍王的殘靈主動選擇的李追遠,冥冥之中,還感慨了一句:
你家靈都沒了。
趙無恙死前定下佈置,不惜分解自己屍身以鎮殺惡蛟;死後對自家傳承崩斷不以爲意,反而在心疼別家的孩子。
而且,這孩子還是毀了自家傳承的罪魁禍首。
李追遠當然清楚龍王之靈有多重要,有它傍身,自己不僅能隨時得到一定運數庇護,還能在自己精神意識裡多一個禦敵的手段。
但少年還是毫不猶豫地給了出去。
因爲在李追遠看來,這纔是這位趙家龍王的最好歸宿。
他將會化作一顆火星,將這位虞家龍王點燃。
雖然接下來蘇醒的是虞天南,但當虞天南鎮壓這場邪祟暴亂時,身後必然也有着一道屬於趙無恙的身影。
事實也的確如此,李追遠話音剛落,那團藍色的光輝就緩緩升起,沒入了虞地北的體內。
剎那間,威壓的凝聚開始加劇,四周血泊上的波紋,亦越來越密集。
哪怕虞地北仍舊坐在那裡沒動,可那股子不斷累起的無形鋒銳,卻如同實質,讓人下意識地想要避離。
此番景象,與先前小黃狗又是摸手背又是舔血、躺在虞地北懷裡喊主人快快醒來時,簡直天差地別。
諦聽站在那裡,這次,不僅是黃色的右眼,就連金色的左眼,也流露出了驚愕。
驚歎於少年的大手筆,更是驚歎於少年這種化腐朽爲神奇的能力。
諦聽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脣,畢竟剛剛還在李追遠製造的記憶裡又陪着虞地北度過了一輪成年時光,相當於又當了一輪小黃狗,所以這舌頭舔得,有些噁心,撩過了自己的鼻子。
“小子,遊離於龍王門庭之外的靈,就算是殘靈,可你居然說給就給了,當真是好大的氣魄。”
李追遠看向諦聽。
少年的目光平靜,只有嘴角有微不可查的些許弧度。
老狗控制着諦聽的身體,自然也就能利用到諦聽那無比敏銳的洞察感知,他發現了,少年現在,正在對自己進行一種很純粹的情緒表達,很淺很淡,卻又很清晰。
這是……鄙夷。
甭管你是曾經的龍王伴生妖獸,還是如今罪孽滔天的兇魔,成功引動江水過來,讓走江者也紛至沓來,結果最後的活計,幹得居然沒一個走江者好。
諦聽現在有種身爲邪祟,被眼前的這位正道人士鄙視自己不夠邪祟的感覺。
可他偏偏又無法反駁,因爲人家真的親手做了,而且的確比自己做得要好,且是好得太多。
諦聽:“小子,你也是龍王家的吧?”
李追遠沒回答。
諦聽:“現在的江湖,不比以前了。”
李追遠邁步,從血泊裡走出,來到“岸上”,下半身的褲子一遍又一遍在血泊裡涮過,上面凝固的血痂覆了一層又一層,很不舒服。
諦聽:“小子,你是哪家的?”
李追遠:“我看外面大供桌的兩側還有兩處小供桌,上面供奉着歷代虞家龍王伴生妖獸的遺物,我想知道,虞家祖宅裡,是否有着專爲這些伴生妖獸修建的墓,它們是殉葬而死的,屍身是否保存良好?”
諦聽:“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再告訴你。”
李追遠:“我是秦家傳人,也是柳家傳人。”
諦聽聽到這個回答,下意識地看向血泊裡腐爛的明玉婉:
“你知道麼,這丫頭先前還做過夢,夢想着自己能成爲世間第一個雙龍王門庭傳承者,呵呵。
秦家人,當初我與主人遇到過,那真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對手。
主人說過,那場鏖戰,如若不是周遭環境突發變故,他不一定能贏下那位。
至於柳家人,她的劍很鋒利,你應該見過我的肉身,那上面有一條深可見骨的劍傷一直未曾好,就是柳家人留的,挨那一劍時,我甚至沒看清楚她究竟是怎麼出劍的,明明還隔着一座山頭,那劍就忽然落在了我身上。”
李追遠確實是見過老狗的肉身,但那時它的肉身已經腐爛,看不清楚傷勢了,只有胯下那兩顆能甩起來的,挺顯眼。
少年:“位置,地點。”
諦聽:“西南龍鳳位,地九坤……罷了,都不用找入口了,到那塊區域後,自己找條裂縫下去就行。”
李追遠點了點頭。
諦聽:“現在你要去那裡做什麼?龍王石碑已經裂開,先前那些被束縛住的邪祟們,都會朝着正門蜂擁而去,你的手下都在那裡,你不應該急着去幫他們麼?”
李追遠不言語。
在完成了對虞天南的甦醒工作後,少年不太想和這條老狗多費什麼話。
那句“蠢狗”,確實有刻意拿捏,卻也是李追遠對這老狗的真實評價。
諦聽:“事你已經做完了,你也沒了可以繼續要挾我的底牌,你敢這麼對我,就不怕我殺了你?”
李追遠:“你猜猜,我的佈置裡,有沒有我死後發生意外的可能?”
諦聽發出磨牙的聲音。
別人他不信會幹出這麼沒大局的事,但正因爲他“目睹”過少年的本性,所以他不敢賭。
諦聽:“你很像主人曾提起過的一個人,主人說,那個人也是一代龍王,但歷史上卻未曾留下他的任何痕跡,彷彿連龍王的傳承,在他那一代,都像是斷代了。
可他那一代的江湖人間,卻又格外得乾淨。
主人說完後,還拍了拍我的腦袋,形容說:
乾淨得,就像是被我舔過的盤子。”
李追遠向議事廳外走去。
經過諦聽身邊時,諦聽再次開口道:
“所以,你到底是秦柳兩家龍王門庭的傳承者,還是那位的傳承者?”
“轟隆隆!轟隆隆!”
祖宅的震顫,再次開始。
不再被龍王石碑禁錮的邪祟們,如瘋魔般,向着虞家正門奔進。
衝破阻攔,離開這裡,回到人間,是它們當下的唯一信念。
李追遠停下腳步,看向諦聽:
“虞天南還需一段時間纔會醒來,你要一直留在這裡等待麼?”
諦聽:“我的所求,就是能再見主人一眼。”
李追遠:“你如果繼續留在這裡,你就只能看虞天南一眼,可你若是出現在守門的位置阻擋那些邪祟,當虞天南醒來時,他會先鎮壓那些邪祟,最後再處理你。
這樣,你就能看你主人,很多很多眼。”
諦聽沉默了。
李追遠離開了祠堂。
外面現在不太平,但卻稱不上多危險,首先是因爲有老狗的緣故以及虞家祠堂的特殊性,那些邪祟並不敢親臨這裡,再者它們現在也沒空去搜捕什麼漏網之魚。
只要能離開虞家祖宅,外面活人無數,可以盡情消遣放縱。
不過,這段路,也確實是李追遠這段時間走過的最危險的路,身邊沒有任何人做保護,前後不停穿行着的,都是昔日需要被龍王親自出手鎮壓的存在。
好在,雖有波折,卻也有驚無險,來到老狗告訴自己的位置後,李追遠向下一跳,順着這地縫滑了下去。
落地前,本想提前側身,以翻滾的方式卸去慣性,可看着眼前那白色的皮毛墊,少年乾脆什麼也沒做,直接落了下去。
很軟很有彈性,就是這毛有些刺撓。
從這上面下來後,李追遠看見了一顆碩大的狼頭,以及胸口處開裂的皮。
它原本應該無比神武地立在那裡,卻被人抽走了幾乎所有氣血,這才幹癟了下去。
角落裡有一把亮着光的匕首,李追遠記得那武器造型,是梁麗的。
看來,趙毅在這裡得到了他想要的。
不過,這頭雪狼可是龍王的伴生妖獸,將它氣血吸食,陳靖現在應該已經走火入魔了。
李追遠留意到地上的腳印以及由此順延而出的衝刺摩擦痕跡。
目光再遠眺一點,能瞧見地上留下了些許血跡。
只有這些麼?
走火入魔的狀態下,會不分敵我,見人就殺。
這意味着,陳靖是對趙毅發動了攻擊,可這攻擊並不持久,好像就只有這一下。
而且這附近也沒有團隊戰鬥的痕跡,說明趙毅並未聯合手下人將陳靖鎮壓控制。
至於用愛與友情將陳靖感化、讓他清醒的戲碼,李追遠是不信的。
所以,陳靖在吸收完雪狼的氣血後,受到了雪狼自身的影響,導致他即使處於走火入魔狀態,卻依舊有着明顯的攻擊優先級。
李追遠環視四周,立在這裡的其它死去的強大妖獸。
“那你們……應該也有吧。”
到底是跟隨龍王自走江到鎮壓江湖、征戰一生的存在,鎮壓邪祟,是烙印進它們骨子裡的一種本能。
李追遠需要思慮這些的原因是,這些妖獸的級別太高了,他的黑皮書秘術,“甦醒”一頭都極爲勉強,而且如若將它視爲傀儡進行操控,那自己的消耗就更加巨大。
並且,這種哪怕是屍身都有信念加持的存在,一不留神,就會脫離自己的掌控,讓自己遭遇反噬。
看看那老狗對主人的忠誠吧,除了它們昔日的主人,它們絕不會允許自己被其他任何人奴役。
再者,承擔那麼大風險、付出那麼大代價,單純搞一頭出去,於事無補。
要想撐過虞天南甦醒前的這段時間,必須得弄出一個大動靜。
雖然眼下可以說大局已定,可如果讓一些邪祟趁亂逃出去了,哪怕就一頭,都會對附近的民衆造成難以估量的傷害。
李追遠朗聲道:
“你們的主人之靈已經消散,現在,該由你們來代替你們的主人繼續出戰了。”
少年準備,把這裡的所有妖獸,都轉化爲死倒。
它們無法受自己控制,一切只會憑本能,如今,只能希望它們會和陳靖一樣,先衝出去對付上面的那些邪祟。
就算失敗了,其實也無所謂,上面的邪祟這麼多,蝨子多了不怕咬,也不介意再多一羣大的。
李追遠走到一隻大鵬面前,它雙翅張開,似欲騰飛,哪怕立在那裡一動不動,氣勢依舊逼人。
少年將自己的手,搭在大鵬身上,開始逆轉使用黑皮書秘術。
精神意識深處的魚塘,一條條肚皮撐得滾圓的魚,飛上了天。
因虞家祖宅的妖獸被大肆屠戮,造成大量妖怨瀰漫,凝聚濃縮至血潭處,再被李追遠吸收,如今,兜兜轉轉,又被李追遠送回了昔日的大妖體內。
李追遠覺得,自己只是做了一箇中轉站。
伴隨着大量怨念的注入,大鵬的身體慢慢發生變化,原本與生前無二的軀體,先是呈現出死態,而後大量滴落出濃稠的液體,隨後怨念進一步滋生,使得大鵬高亮透徹的眼眸漸漸被黑白二色所覆蓋。
李追遠適時鬆開手,可以讓它再發酵一會兒。
少年走到另一頭老虎面前,這頭老虎有兩顆顯露在外的獠牙,全身皮毛呈青紫色,靠近它時,你甚至可以察覺到手腳處微微發麻。
當李追遠將自己的手指抵在老虎額頭上時,那股如雷擊般的刺痛感宛若實質,也就是李追遠心性堅韌,才能熬得下這份折磨。
一模一樣的措施,黑皮書秘術再次被逆轉,精神意識深處魚塘裡的魚,再度有一批飛上了天。
老虎的身體開始軟化,“滴答滴答”的水聲很是清脆,它的虎眸漸漸變白,整個虎的氣質也在飛速的轉變。
收回手後,少年用力甩了甩。
自指尖至臂膀處,整個的都在抽搐痙攣。
不過,李追遠沒有耽擱,抓緊時間走向下一頭。
就這樣,一頭一頭地灌輸,在最後一頭覆蓋着鱗甲的大象身上,少年將魚塘裡最後一點存貨全部抽出,注入了進去。
之前還營養富餘得如同毛血旺的魚塘,再度變得清澈透亮,裡頭連稍微大一點的小魚苗都瞅不到了。
還真是虞家掙的虞家花,一點怨念都別想帶回家。
此時,這座地下妖獸大墳墓裡,氛圍已經與先前截然不同了。
先前這兒是威嚴肅穆,每一尊死去的妖獸都是一座無字豐碑,從側面記錄着龍王當年的傳奇故事。
現在,這裡更像是一座魔窟。
所有的妖獸,身上都在滴落着濃稠的液體,怨念催動下,可怕的氣息正在醞釀,不少妖獸的屍體已經出現了無意識的動作,像是活了過來。
李追遠立在中央位置,前期準備工作已經完成,接下來需要自己給它們集體點上最後一把火。
他是看魏正道的書入的門,魏正道寫書有個特點,淺顯易懂的正道之法一筆帶過,魔功邪術詳細闡述。
有些時候,的確是這樣,罪不在術而在人。
就比如在這一浪裡,自己先幫老狗逆着大忌諱“復活”虞天南,眼下又在這裡批量製造強大邪祟。
隨便單拎出來一件公佈,都夠自己在江湖上罪大惡極、人人得而誅之,可自己做這些,居然是爲了正道。
右手掌心攤開,小蛇般粗的蛟靈浮現。
如今的李追遠已經不用再用自己的血霧凝聚出陣旗了,直接手握着蛟靈佈陣即可,蛟靈靈性十足,能自己配合,一些以前用過的陣法,它甚至可以自己重新擺出來。
李追遠低頭看了它一眼,蛟靈用腦袋,輕輕蹭着少年的指尖。
自己又何嘗,不是在培養另一條“元寶”?
倘若自己以後出了意外,這條蛟靈沒有跟着自己一起死,而是遺落出去,再得到些造化機緣,重塑了肉身,同時兇性因無人壓制再次爆發,那若干年後,這世間將出現一頭擅長陣法的惡蛟,掀起一場新的浩劫。
收起思緒,少年執蛟佈陣,一道道光暈自少年腳下撒開,盪漾到周圍的妖獸身上。
這是很冒險之舉,如若少年判斷錯誤,當這些妖獸化作的死倒甦醒後,不是第一時間衝上去攻擊那些邪祟,那麼自己就會面臨被一衆妖獸死倒分食的下場。
可有些險,是必須得冒一下的。
因爲按照李追遠的推演,在虞天南甦醒之前的這段空檔裡,如果守門一方沒有足夠的新力量加入,待得後面大量邪祟趕至,必然會出現大量的死亡,甚至是全軍覆沒。
李追遠:“醒來吧。”
下一刻,
周圍所有妖獸全部擡起頭,凶氣滔卷,嘶吼震盪。
……
趙毅:“潤生,擋!”
上方的鬼臉腮幫子一鼓,隨即吐出迅猛的陰風,這風裡還帶着類似冰渣一般的碎刃。
傳說中,有鬼風噴吐,將人皮肉吹散,原地只留下白骨,指的就是這種邪祟。
潤生手持黃河鏟,立在前方,正在蓄勢。
趙毅:“徐明,護!”
徐明雙手掐印,自潤生身邊,一根根木條生長而出,快速交叉,在潤生上方形成了一道屏障,將潤生整個人蓋了進去。
這屏障的防禦能力,只能說聊勝於無。
但趙毅這麼安排的目的,就是爲了遮擋視線,不讓別人看出潤生正在使用的是《秦氏觀蛟法》。
正常廝殺之下,這個看不出來,因爲潤生的體魄已足夠驚人,可這種涉及到大方向上的氣勢運用,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曾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龍王秦。
以前潤生之所以能隨便用,這就跟見過姓李的報出家門的人一樣,大部分都會死。
可眼下這批人,最後可不一定能死得乾淨。
故而,該遮掩還是得遮掩,趙毅知道,姓李的不願意在江湖上揚名。
“轟!”
陰風將徐明的木條蓋子吹得千瘡百孔,隨後潤生那裡的氣也升騰而出,直接將這木條炸開,兩股氣浪在空中劇烈碰撞。
“阿友,上!”
林書友一個飛躍,來到鬼臉旁邊,雖手持雙鐗,可鐗上卻附着着一把把三叉戟虛影,攻擊時,似是劈砍實則切割,鬼臉當即被削下來一塊又一塊,哀嚎着不住後退。
另一側,陳曦鳶抓着譚文彬撐着域正在快速行進,前方的粉色骷髏對他們倆發出靡靡之音,可這效果全被陳曦鳶的域給擋了下來。
趙毅:“提前距離,散!”
陳曦鳶將譚文彬甩了出去,自己正欲手持笛子同樣上壓時,身後傳來趙毅的又一道命令:
“回壓,左側!”
陳曦鳶只得一邊後退一邊將笛子橫在嘴邊,樂曲聲響起,與那粉色骷髏釋放出的音調雜糅到一起,算是繼續執行着牽制。
而譚文彬在粉色骷髏上方落下,趁着對方分神之際,五感成懾!
粉色骷髏發出一聲尖叫,身上骨骼出現了大面積的龜裂。
後退中的陳曦鳶,將翠笛再次捏在手裡,閃身向左,一笛子抽中那殭屍,將那殭屍抽得身形一滯。
隨即,樑家姐妹跟上,梁麗將自己的匕首投擲而出,樑豔手中軟劍接了一記橫掃,匕首全部釘入了殭屍身體。
姐妹倆各自騰出一隻手,貼在一起,掐印。
匕首上綻放出光澤,其上貼着的道家正法符篆被激發,殭屍身前當即出現連環炸響,屍氣不斷外溢。
兩夥人加入戰場,一開始的混亂期結束後,譚文彬什麼都沒說,趙毅也什麼都沒問,總之,就是自然而然地,趙毅接管了隊伍的指揮權。
除了陳曦鳶外,大家都覺得理所應當。
就是陳曦鳶,在看見潤生、譚文彬與林書友都開始聽從趙毅的指揮後,她就算對趙毅再有意見,也開始按照他的指令去戰鬥。
打起來的效果還真的很好,這種亂戰,哪一方打得更有章法不僅更有利,而且更省力。
陳曦鳶也終於明白,被譚文彬一直掛在嘴邊的“前外隊”到底是個什麼含義。
這個詞的關鍵不在前兩個字,而在於“隊長”的“隊”,因爲某些時刻,在小弟弟不在時,外隊是真能拿來當隊長用。
陳曦鳶也不得不承認,趙毅真的是很有能力,能將如此複雜的局面梳理得很是清晰。
趙毅心裡其實也有着相似的感覺。
他媽的,姓李的手下配置是越來越離譜了啊!
博物館那次雙方裝模作樣打了一場,那只是小試牛刀,誰都沒當真,可那時自己就發現潤生三人的實力明顯有了質的變化。
這會兒真拼命時,顯露得就更多了,很多技巧性與複雜性的東西,他們自己也能處理起來,像是在家已經練過很多遍似的。
尤其是在陳曦鳶也聽從自己指揮後,這種感覺當真是爆表。
怪不得姓李的當初一定要救她,而且將她一直留在身邊,不惜忍受着她的嘰嘰喳喳。
陳家女,是真的強啊。
趙毅將兩隊人劃分爲三個戰鬥方向,以應對不同的威脅,唯有陳曦鳶,可以不斷來回地穿插於各個方向進行支援,而且她每次出手都不是打輔助,是主力。
只要她將域展開,甭管是怎樣邪門的邪祟,她都可以進行剋制。
趙毅真的很慶幸,陳家女早就點燈自己走江了。
要是沒有,被姓李的遇到,再將她收了拜自己爲龍王,那其他走江團隊,還怎麼跟姓李的那邊玩?
別的龍王門庭,不,哪怕是江湖上稍微覺得自己有點頭面的勢力,都不會允許自家傳承者去拜別人走江,但龍王陳還真不一定……最重要的是,這位陳姑娘,還真可能被騙上別人的船。
廝殺還在繼續,若是單獨一尊或者兩尊邪祟,那麼將它們擊倒後,如若無法及時殺死,那就可以尋找封印或其它方法,交予歲月鎮殺。
可眼下的邪祟數目實在是太多了,它們彼此也有呼應,畢竟被虞家封印這麼久,可不想再被封回去,故而戰鬥時誰那裡被壓制了,周圍其它邪祟還會主動衝過來解圍。
再者,這批邪祟裡,還有幾尊實力很強的或者叫實力保留得比較多的,得虧那幾位老傢伙不惜代價地頂上去了,要不然他們這些年輕人還真撐不住防線。
因此,雖說眼下局面看似還穩定,但長遠看,論消耗,大家還真耗不過這幫嚼不碎扯不爛的玩意兒。
並且,消耗最大的還不是氣力與狀態,而是精神。
如果只是盡人事聽天命,打這一場只是不願意二次點燈認輸的話,那面對這種牛皮糖似地打法,很容易就讓人感到絕望,甚至會在心裡升出一種還不如干脆早點死了求個痛快或問心無愧的想法。
趙毅發現,其他走江團隊現在基本都是這個心態。
換位思考,如果自己是他們,趙毅覺得自己也會如此,這也是他一從地下衝出來,就忙着目光搜索姓李的原因。
你得知道你的抵抗是有意義的,那你才能抱着希望,繼續想辦法支撐下去,沒這個盼頭,所謂的堅持與大義,都會顯得很蒼白無力。
“諸位,都打起精神來,天無絕人之路,相信我,江水不會安排必死之局給我們的,我堅信,只要我們能繼續支撐下去,局面,必然會發生變化!
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反正我趙毅,還沒活夠,這龍王之位,老子還要再爭一爭!
你們若是疲了、累了,那就下去吧。
少一個廢物,老子在江面上還能落個清靜,哈哈哈哈哈!
實話跟你們說吧,從九江相識再一路到洛陽,我是真沒半點瞧得上你們這幫世家子弟!
你們在老子眼裡,算個屁!”
很低級的激將法,卻又很有用。
最重要的是,在大家都內心麻木的時候,還有人能主動站出來喊出這樣的話,你就不得不服,此人的心境,在自己之上。
雖然這不是最終結果,卻也意味着自己已經落於人後。
這幫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又怎麼可能甘心服氣?
沒人憤怒,反而大家都笑了。
陶竹明:“趙兄,我早就說過,你裝得好累,今日纔算是徹底見識了江湖上‘九江趙毅’的風采。
可惜我家門太大,也太重,沒辦法學趙兄你鼓搗自家門庭,哈哈!”
令五行:“今日我自認低趙兄一頭,但未到最後,勝負猶未可知!”
書生:“這一浪若是能活下來,我請你吃烤肉,我殺了個不知道誰家的老東西,吃不下,醃了不少。”
光頭漢子:“肥肉多不?”
書生:“乾巴巴的,皮包骨頭,沒什麼油脂!”
光頭漢子:“那就不是我老叔,留我一口肉!”
徐默凡:“趙兄,我手裡的槍,現在聽你調派!”
陶竹明:“趙兄,一起!”
令五行:“趙兄,受累!”
書生:“隨大流嘍。”
光頭漢子:“趙兄,先派人來救我一下!”
指揮的規模,越來越大,趙毅忙得身形不停在各處穿梭,一邊要熟悉他們各自的戰法與實力,一邊還得進行新的調派。
忙碌,卻又無比充實。
最重要的是,當大家精神頭都起來後,這種合力而擊,竟然將局面給硬生生翻了過去,甚至還能有餘力去支援一下前頭的那些老傢伙。
陶萬里:“失算了,當時真該多琢磨琢磨誤殺掉這趙毅的。”
令竹行:“沒錯,此子已有草莽化蛟成龍之形。”
陶萬里:“錯過錯過啊。”
令竹行:“是他似乎根本沒往宅子深處去,我們也碰不到。”
倆龍王家出來的老傢伙,一邊毫不留情地動手攻擊身前強大的邪祟,一邊還不忘繼續自己的“蠅營狗苟”。
反正都一把年紀了,這性子是改不過來了。
而且,家裡派他們倆過來,本就是因爲他們倆這性子,想着能在這一遭裡,發揮出功效。
他們對話時,也沒避着人,聲音洪亮。
此時倒也算是給年輕人們添了一把火,更是一種對趙毅的認可。
徐鋒芝:“龍王令下,羣賢畢至,鎮壓江湖,自當如是!”
一道道誇讚之聲傳入趙毅耳中,趙毅心裡很受用,卻又有點小小的羞愧。
他清楚,自己的樂觀灑脫,全是建立在對姓李的信任基礎上。
不過,無所謂了,反正自己替姓李的出名早就不是一次兩次了,再多一次也無所謂。
這時,徐鋒芝已經幾乎燃盡,他在最後一槍刺出後,身形一陣搖晃。
一道黑影出現在他身後,準備收割他的性命。
早就有所預料的趙毅,提前將陳曦鳶派了過去。
一根翠笛,攪散了黑影。
而徐鋒芝,已經將長槍舉起,打算在最後時刻將長槍穿透己身,再連帶着洞穿身後的邪祟。
陳曦鳶來救他,反而讓他感受到了一抹遺憾。
這死法,他覺得挺美的。
陳曦鳶抓住他的胳膊,將他向後拉拽。
“陳姑娘,老朽已活不了幾日了,不如讓老朽再盡最後一點力。”
“半日之內,就能看到否極泰來。”
徐鋒芝被甩了出去,身形落在了虞家大門的臺階上,已戰至油盡燈枯的他,只得坐下,喃喃道:
“如今的江湖,若是能再出一位陳家龍王,也算是對當下風氣的一種盪滌。”
陳家要麼不出龍王,一出就碾壓一個時代,徐鋒芝在陳曦鳶身上看見了歷史上那三位陳家龍王的風采。
眼下這江湖,真的是亂糟糟的。
徐鋒芝之所以來這裡,真和自家子弟在這裡走江沒關係,事實上,他以往一直在閉關,也不過問家族子弟走江的事,他是純粹聽從號召前來。
來了之後,才發現這次聚集的人這麼少,人少……纔好分虞家的底蘊。
倘若正兒八經,來的人多些,各家真的願意出點血,以及先前天黑時少點內鬥破事,這局面,真不至於最後糜爛成這樣。
頭戴一枝花的老婆婆也萎靡了下來,一掌沒能將眼前的邪祟拍飛,待那邪祟伸展出觸鬚時,老婆婆嘆了口氣。
翠笛再次出現,先將觸鬚纏繞,而後奮力一攪,將那邪祟逼得一震。
陳曦鳶像先前那般,抓着老婆婆的肩膀,將她向後拉去,等到進入安全距離後,也是向後一甩。
“噗通!”
“哎喲!”
老婆婆摔在了臺階上,先前廝殺只是透支了潛力,這會兒真沒力氣了,直接摔了個頭破血流。
徐鋒芝:“沒事吧?”
餘仙姑:“你都不曉得接我一下。”
徐鋒芝:“我也沒勁了,接你就會被你砸死,你死沉得很。”
餘仙姑:“放你孃的屁!”
有年輕人可以指揮後,趙毅開始專門安排陳曦鳶去營救回那些脫力的老傢伙。
趙毅其實也不大清楚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
這些老傢伙一上去就用的燃命的打法,就算救回來,也活不了多久了。
大概,是因爲他清楚,這局面,肯定能翻回來,他想讓他們留着那口氣,看到這一場浩劫的消弭。
比起姓李的,趙毅更懂這江湖的噁心,那些離去的老東西無所謂了,可願意留下來的老前輩,當真稱得上這座江湖的瑰寶。
甚至,他自己也逐漸變化了態度,要知道他先前之所以一頭悶扎進戰局,是爲了保護自己的寶貝疙瘩陳靖。
現在的陳靖完全不聽指揮,就在邪祟羣裡瘋狂亂竄、撕咬,多次險象環生。
可他卻沒有命令陳曦鳶或者其它團隊去進行照應。
他是點燃這場氛圍的人,同時也在被這氛圍所改變。
如若阿靖真折在這裡了,那這就是阿靖的命,也是我趙毅的命!
趙毅:“老傢伙們老了,打不動了,該我們頂上了!”
這一聲呼喊之下,年輕人們立刻爆發出了更多的潛力。
甚至不少,還在這場廝殺中,直接境界或者認知精進的。
都是江水拍打下頑強活下來的主兒,就沒一個簡單的,再加上年輕,最不缺的就是潛力以及奇蹟。
徐鋒芝身邊除了餘仙姑外,又坐着好幾個老傢伙,都是被陳曦鳶一個一個拋回來的。
餘仙姑開口道:“這九江趙毅,擅長蠱惑人心。”
徐鋒芝:“蠱惑人心乃小道,能捏合人心,方爲大道。”
當陳曦鳶在救另一個老人時,一杆鐮刀忽然自陳曦鳶身後劈砍而出,陳曦鳶的域在這鐮刀之下竟然出現了明顯的扭曲變形。
她累了,也是猝不及防。
亂戰中不停穿梭,任何意外都可能發生,尤其是這尊邪祟,先前一直隱藏着,並未出手。
可這第一擊,就要命。
陶竹明胸口的一枚方印碎裂,伸手指向陳曦鳶所在方向。
一道新的屏障,出現在陳曦鳶身後。
鐮刀切開了陳曦鳶的域,卻被這道屏障所阻擋。
陳曦鳶帶着身前的老人,快速後撤,脫離危險。
“噗!”
陶竹明本人吐出一大口鮮血,胸口開裂,一根根肋骨崩斷。
不過他依舊對着身前正在應對的邪祟,發出一擊,將其擊退,
喊道:
“陳姑娘,陶某欠你的一命,還了!”
這裡,指的是博物館那次圍殺。
令五行對着前頭還在戰鬥的自家長輩喊道:
“爺叔,我那份你幫我還一下!”
令竹行怒罵道:“滾!”
陶萬里:“陳家丫頭,我們也快沒力氣了,你記得待會兒拉一把!”
令竹行:“就是就是,可別忘了,咱三家可是世交!”
陳曦鳶沒理會他們,外面的老人除了最能打的這倆,其餘的都被陳曦鳶營救了回去,她本人也沒入其它戰局中,一邊幫忙一邊喘息恢復。
底蘊這種東西,只有在關鍵時候才能顯現。
原本,由一衆老傢伙們應付的最強的那些邪祟,在其他老傢伙們下場後,大家居然發現,陶萬里和令竹行這倆老頭……依舊能應付!
此刻,坐在臺階上的一衆老頭老太們,神色紛紛有些難看。
徐鋒芝更是氣得吹起了鬍子:
“這倆貨先前,居然還在留力!”
罵歸罵,不滿歸不滿,可你卻依舊不得不佩服這倆老東西的實力,最可怕的是,即使如此,即使到現在,他們倆依舊沒顯露出什麼疲態。
而且,依舊是一邊戰鬥一邊還能扯閒篇,惋惜哪個年輕人先前天黑時沒趁機弄死,以後得成爲自家小輩追逐龍王時的大患。
龍王家出身的年輕人,普遍對此有較爲清晰的認知,非龍王門庭出身的年輕人,則對龍王家的強力有了新的認知。
什麼江湖名門勢力,什麼頂尖門派,什麼不遜龍王門庭,不是正統龍王家的,真就完全不是一個層次。
不過,最好奇的,還是譚文彬與林書友,沒辦法,誰叫自家能匹配上的那位,壓根就沒見過他正經出過手,整天不是在種地就是在拉貨。
趙毅的感觸才最深,畢竟,他曾經有機會可以試一試秦叔的深淺。
現在看看前面這兩個的恐怖表現,真是慶幸當初自己早早主動地三刀六洞,向秦叔展示出自己的深淺。
陶萬里:“我再問一遍,到底是你們誰,把明秋水給弄死了!”
令竹行:“明家那個老婆娘要是在,我們三個能更輕鬆,現在真是累死了。”
無人應答。
不過,大傢伙心裡也都不禁泛起了嘀咕,陶萬里與令竹行已如此可怕,那麼同爲龍王家的那位明秋水,真的是自己年輕一輩能弄死的。
趙毅等了一會兒,確認無人認領後,他馬上知道是誰弄死的了。
姓李的最擅長的,就是悄無聲息間給人毀屍滅跡,那既然是姓李的弄的,就等於是自己弄的。
趙毅馬上喊道:
“唉,要怪只能怪明前輩想搞我。”
陶萬里:“好傢伙,小子,你有種!”
令竹行:“行,你大大方方承認了,只要你還在江上,那明家就不敢動你!”
譚文彬、林書友和潤生對此早已習慣。
陳曦鳶則抽空瞥了一眼趙毅:這人,真不要臉!
書生從自己揹簍裡甩出一節肉乾,甩向了潤生。
“小生是裝邪,兄弟你是真的邪!”
潤生毫不顧忌地換氣間隙,咬了一大口這肉乾,眼睛當即一亮,問道:
“還有麼?”
書生:“有的是,我家廚房裡薰了不少,若我們這一浪能活下來,管夠!”
潤生:“好!”
令五行焦急道:“陳姑娘你再向前衝一衝犯個險吧,我想救你一次。”
陳曦鳶:“白癡。”
令五行:“……”
原本,局面雖然艱難,可氛圍良好。
可這種狀態,被忽然傳來了炸裂之聲給打破了。
“砰!”“砰!”“砰!”
龍王石碑全部碎裂。
後方,一大羣數目更多的邪祟,正向這裡洶涌而來。
陶萬里:“得,栽了。”
令竹行:“唉,預料之中。”
第一批因虞天南的石碑缺位率先衝出來的邪祟,不是不能擋,可你擋下了又有什麼意義,後頭還有更多。
倆老傢伙先前之所以扭扭捏捏,不太願意出手,就是因爲覺得出手換來的除了老夫聊發少年狂外,於結果無異。
並且,這第一批邪祟也是深受這幫堵門人之苦,它們雖然很難被殺死,可一次次被擊倒重創,不僅加劇了它們的狀態流失,更是讓它們承受了一輪又一輪的痛苦。
因此,在感知到身後大衆邪祟來臨後,第一批邪祟開始本能地改變戰術,不以衝門爲主,而是開始糾纏。
它們,不希望這批人,能有機會撤離。
坐在後頭臺階上的老人們,紛紛沉默了。
沒機會了,這下子,如此數目龐大的邪祟,是真的連一輪衝擊都攔不住了。
年輕人裡,這一刻,連趙毅都產生了動搖。
姓李的,我信你的能力,但時間好像來不及了。
徐默凡:“正好剛剛新感悟出一槍,死前可以一試,請叔公點評!”
徐鋒芝臉上當即浮現出笑意,撫摸自己的白鬚:
“可!”
隨即,徐鋒芝的目光,又落在了潤生身上。
也就是一開始在那蛆海里,他從潤生身上看見了《秦氏觀蛟法》。
但接下來,潤生每次使用時,那個趙毅,都會幫其遮掩。
徐鋒芝不理解,都要到最後生死時刻了,還需要遮掩麼?
而且,秦家人,居然會拜龍王陳家的走江?
數目龐大的邪祟,來臨。
陶萬里右手指着天,左手指着地,發出一聲大喝,身上血霧飄散。
“轟!”
一記大印,似雲海下垂,轟然而至。
令竹行扯下自己破損的衣服,向前一甩,口中唸咒,一陣地面上的電閃雷鳴,炸出可怕的動靜。
本該是極爲可怕的招式,可現在看起來,依舊是杯水車薪。
陶萬里:“各自尋個死法吧。”
令竹行:“嗯,死得體面點。”
令五行:“陳姑娘死我後面,我先還個命。”
趙毅身上黑蛟之皮散開,其先前只顧着指揮,並未全身心地投入戰鬥,這一刻的他,四周一片漆黑。
姓李的,這是老子新琢磨出來的術法,本想讓你開開眼的,可惜,你要沒眼福了!
所有人,都準備拿出自己新感悟的或者以前並不完善的絕招,求一個死前沒有遺憾。
不過,就在這時,一聲犬吠,呼嘯於天地。
“汪!”
緊接着,一尊體格龐大的白色大狗,砸落於這片邪祟之間。
它一邊撕咬着周圍的邪祟,一邊打出一道道佛光,專克陰邪之物。
一時間,因它的及時出現,竟然讓整個邪祟浪潮爲之一滯。
陶萬里:“這難道是……”
令竹行:“諦聽。”
陶萬里:“它沒陪着菩薩蹲地獄?”
令竹行:“它居然反虞家妖獸幫我們?”
剛將黑蛟之皮張開,營造出極爲高光場面的趙毅,只覺得眼皮一陣抽抽。
他是知道內情的,而且看那大白狗兩種顏色不同的眼睛,他立刻就能猜出,真正控制這具諦聽身體的,是那條老狗。
所以,這是什麼情況,老狗反水了?
不是,你都站在我們這一邊了,那我們這一浪跑過來的敵人,又他媽的到底是誰?
陳曦鳶與譚文彬他們,則顯得平靜許多。
因爲他們曾目睹過小遠哥直接稱呼老狗爲“蠢狗”。
既然是蠢狗,被小遠哥指派來堵門,似乎……也能理解。
這時,諦聽忽然回頭向後看了一眼,正好看見了上方周圍一片漆黑,如同一隻碩大黑蝴蝶的趙毅。
黃色的右眼,當即一紅,連帶着下體處,傳來一陣劇痛。
無窮的恨意,陡然出現,沒有記憶,只有一種幻肢痛的本能。
趙毅:不好,老狗記仇!
諦聽張開嘴,一聲咆哮發出,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金光,直接砸在了趙毅身上。
“噗!”
趙毅噴出一口鮮血,身形倒飛出去,得虧他最後強行更改了一點方向,要不然後方臺階上坐着的一衆老人,得被他砸死不少。
陶萬里:“不是我們這邊的。”
令竹行:“它到底要幫誰?”
諦聽按壓住內心想要撲過去將趙毅撕碎的強烈衝動。
主人,就快要甦醒了。
主人甦醒之際,若是看見自己正在攻擊守門一方,那主人必然第一招就滅殺自己。
這不行,不行,自己必須站在邪祟的對立面,只有這樣,自己才能多看主人幾眼。
這一刻,對主人的忠誠,壓過了來自狗懶子的仇怨。
諦聽開始繼續在邪祟羣裡衝撞、撕咬、轟擊。
不一會兒,它身上也出現了大量傷口。
即使是它,面對此等局面,亦是力不從心。
畢竟,現在的它,只是借用諦聽這還未完全恢復好的身體,根本無法發揮出昔日追隨主人鎮壓江湖的真正實力。
可即使如此,打着打着,雖然傷勢與疼痛感接踵而至,它心裡卻意外感受到了一股安寧。
彷彿,這纔是自己最適應的生活,向那一尊尊邪祟,亮出自己的獠牙,拍下自己的利爪。
無論何時,無論面對誰,自己都不會畏懼,因爲它清楚,自己的主人很快就會出現。
這次……也不例外。
但信念上的堅持,無法改變現實中的局面,伴隨着諦聽傷勢加劇,先前被它截留的邪祟,不斷繞過它,向着大門重新發起了衝鋒。
陶萬里拍開自己胸口,祭出血印,轟了出去。
令竹行從自己眉心抽出一條鞭子,最後一掃。
徐默凡刺出自己新感悟的一槍;書生點燃了那本自己最愛的書;光頭男子轟出令自己身體龜裂的一拳。
所有人,都將自己最後的壓箱底手段使出。
將前方的邪祟浪潮,阻擋了一瞬,也就只有這一瞬了。
陶萬里與令竹行身形墜落,陳曦鳶出現在他倆身側,抓着他倆肩膀,向後退去。
陶萬里:“陳姑娘,真沒必要救了。”
令竹行:“不過晚死一會會兒罷了。”
陳曦鳶將倆老頭向後一丟,同時左手從陶萬里身上拽下一塊方印,右手從令竹行腰間扯下一根雷鞭。
陳姑娘不是要救這倆老東西,而是怕他倆掉進邪祟潮裡,連身上的寶貝都丟沒了。
自己的小弟弟,可是窮得很。
倆老頭自是察覺到陳曦鳶的這個動作,他們不理解都這時候了,要寶貝有啥用。
不過,也無所謂了。
陶萬里:“送你了。”
令竹行:“拿去。”
“吼!吼!吼!吼!”
這時,一聲聲咆哮從地下發出,緊接着,一頭頭兇獸撞破地面,來到上方,然後毫不猶豫地衝殺向這些邪祟。
原本將要覆滅衆人的邪祟浪潮,再一次被攔截了下去。
大家都是油盡燈枯了,能保持站姿的都不算多,大部分都躺在地上,感受着一日多次的劫後餘生。
陶萬里:“我怎麼覺得,希望來了?”
令竹行:“東西還能拿回來麼?”
陶竹明:“這是昔日虞家龍王的伴生妖獸!”
書生:“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令五行:“廢話,它們死了啊!”
書生:“你死了後,也會變成這個樣子?”
令五行:“你的意思是,還有一個走江團隊出手了?”
陶竹明:“呵,如果真有一個走江者,一直躲在暗處,那……”
書生:“本就該如此,如若我們所有人都在這裡守門,那這一浪的轉機,又該由誰來推動?”
令五行:“那我們,豈不是成了他的陪襯?”
書生:“我們,靠他活命,不過,我們也算幫他完成了這一浪。”
陶竹明:“我們守門,可不是爲了他。”
令五行:“這個功勞,我可不要。”
他們更願意認爲,自己守門的意義,是讓外面的普通人,少受了一輪戕害。
書生:“唉,我是真想見見他。”
陶竹明:“是他,不想見我們。”
一衆兇獸的出現,將邪祟浪潮壓退了回去。
重傷之下的諦聽,感受着一頭頭兇獸從自己身邊衝擊而過。
雖然它們目光渾濁,明顯是一種兇邪狀態,不是當年真正的它們,但它們依舊在恪守着當年與自己主人爲鎮壓江湖所立下的誓言,踐行着自己的使命。
諦聽記得,當初自己也曾跟着主人,前去瞻仰過地下的妖獸之墓。
主人笑着對它說:“元寶啊,以後你也會葬在這裡,你脖子上的銀元,會和我的牌位一起,供奉在我虞家祠堂裡。”
此時,諦聽的身體忽然顫抖起來,在這些兇獸面前,他是最清醒的。
但現在,他又是最畏懼、最不安的。
尤其是,它們並未攻擊自己,明顯是把自己當作了“同類”。
可是,自己,真的是它們的同類麼?
原本,自己應該是的啊。
這一刻,諦聽心裡,產生了一種後悔的情緒。
地面上太亂,情況太複雜,李追遠沒上去。
若是此時李追遠看見諦聽的狀況,會一眼看出來,老狗不是懺悔了、認爲自己做錯了。
老狗是害怕了。
因爲老狗清楚,自己的主人即將甦醒,所以老狗逐漸切換回那個主人面前的小元寶狀態。
若是做錯了事,會被主人責罰。
老狗,一直沉浸在自己與主人過去的回憶中,像是進行着一場單方面的情景遊戲。
陶萬里:“誰弄的,這種手筆?”
令竹行:“你覺得是哪家娃娃?”
陶萬里:“要真是哪家娃娃,我們豈不是得嘔死?”
令竹行:“沒趁天黑把他拍死,那是真虧。”
陶萬里:“此子不可留。”
令竹行:“此子已成氣候,小心,是我等不可被留。”
將龍王的伴生妖獸們,集體轉化爲兇獸,可怕的不僅是這種匪夷所思的手段,更是生冷不忌的行爲方式。
如果背後推動者,真的是一個正在走江的年輕人,那他一旦走到最後,對整個江湖而言,都會是一場夢魘。
這招,趙毅熟啊。
雖然被諦聽吼出了內傷,但趙毅還是馬上爬了起來,擦去嘴角血漬,喊道:
“反敗爲勝,在此一舉,諸位,我們再衝一把!”
陶萬里:“這些兇獸不復當年實力,也撐不了太久。”
令竹行:“此局若想開解,除非虞家龍王復生。”
趙毅毫不氣餒道:“一切皆有可能。”
陶萬里:“趙小子,你是如何做到一直信心滿滿的?”
趙毅:“我祖宗!”
令竹行點頭苦笑道:“若是趙家龍王今日復生,此劫立消。”
“嗡!”
一道雄渾到彷彿可以凌駕於一切之上的氣息,自虞家祖宅正中心處,向上升騰。
天空中,出現了一圈藍色的雨幕,演繹着萬千變化,每一顆雨珠裡,蘊含着歲月的滄桑。
在場所有人,有老的有年輕的,就是沒有見識差的。
江湖主流勢力的本訣,就算不熟悉,至少也曾見識一二。
令竹行:“這是趙氏本訣演繹?”
陶萬里:“不夠兄弟,偷偷去給嘴開光居然不叫我。”
徐鋒芝:“這是趙氏本訣,沒錯!”
餘仙姑:“這是龍王氣息!”
很多人的目光,在此刻都聚焦向趙毅。
大家心裡都有一個共同的疑惑:趙家龍王的氣息,爲何會出現在虞家祖宅?
陶竹明:“趙兄,是深藏不露的深藏不露。”
令五行:“至少在這一浪裡,令某,是真的服氣了。”
趙毅無法解釋。
因爲他剛剛說的祖宗,不是這個祖宗。
他現在也疑惑,因爲好像,自家祖宗,真的要出現了。
那股屬於龍王的氣息,正在越來越強烈。
這與強力與否無關,而是一切涉及龍王的事與物,都單獨受天道眷顧,歷代龍王,都可以認爲是天道意志在人間的執行者。
但很快,天空中的雨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龍王氣息,它自出現後,就以可怕的速度飆升。
直至,整個虞家祖宅,都因他的意志再次降臨,出現了震顫。
所有的邪祟,在此刻都顯露出了驚恐,它們都是昔日虞家龍王的手下敗將,更是龍王的囚徒,現如今,虞家龍王的氣息再次降臨,怎能不讓它們驚駭?
它們開始瘋狂地逃竄。
但那些本已疲敝傷痕累累的兇獸們,卻受此激勵,身體內的某些東西彷彿在此時得到激發,散發出更爲兇狠的戾氣,以更兇猛的姿態,去和這些邪祟們廝殺。
這其中,表現得最狠也是最投入的,就是諦聽!
天空中下起了雨,雨水,黑色泛着紅。
壓抑與絕望的氛圍,瀰漫在整個虞家祖宅上空。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內心沉甸甸的感覺,似有一種情緒,充斥着胸口,卻又不能發泄,更無法發泄。
虞家大門處,原本躺着的人,無論身上傷勢多重,都爬了起來,坐着的人,也互相攙扶着站起身。
虞家祠堂議事廳。
四周的鮮血,在頃刻間快速回收,涌入虞地北的體內,氣息的凝聚,在此刻達到了巔峰。
虞地北眼眶處,再次溢出鮮血。
只是這次,流得很緩很慢,鮮血的色澤也很淺很淡。
虞地北……站起身。
伴隨着這個動作,他眉心處那數之不盡的封印,如碎紙花般飄落。
老狗說過,它的主人只要願意睜眼,這些封印根本攔不住。
事實是,哪怕它的主人不去睜眼,這些封印,也毫無意義。
虞地北邁步,走出議事廳,經過供桌處時,身形微微一頓。
供桌上,歷代虞家龍王的牌位,全部裂成兩半,上面的靈,蕩然無存。
虞地北繼續前進,供桌下方黑色箱子上放着的“虞天南牌位”,於悄無聲息間,化作了齏粉,無風自散。
他邁出的每一步,都很輕,可這韻律,卻像是踩在當下整個虞家祖宅內,所有人與妖邪的胸口。
他走出了虞家祠堂。
雖然這裡是虞家正中央,距離大門處還很遠,但當他出現時,這裡的所有存在,都清楚感知到,他來了。
虞地北的眼睛,仍舊沒有睜開。
可到了某種層次後,就算不用眼睛看,也能感知到周圍環境的變化。
虞地北並不是虞天南。
但現在,無論是夢境還是身體亦或者是那一口龍王之氣,已經成功地將虞天南模擬了出來。
誠然,虞天南永遠不會復活。
可眼下,就是虞天南復活後,再次回到虞家的感受。
如若虞家是敗落於江湖勢力間的爭鬥,中斷於強大邪祟的入侵,亦或者是舉家赴大義,那虞家,沒了也就沒了。
世上,沒有不散之筵席,身爲龍王,也往往對這種事看得很淡。
然而,虞家本該能好好的。
從廣義上來說,虞家的災禍,起源於自己於生命最後一刻,鎮壓那尊邪祟的失敗。
可就算如此,那被自己重創的邪祟,也斷然無法來到虞家報復,即使是巔峰期的那尊邪祟,也不敢大張旗鼓地侵犯一座底蘊深厚的龍王門庭。
無法自欺欺人,歸根究底,是自己那一日沒有遵照傳統,是自己那一刻的心軟,最終讓虞家,淪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是他,虞天南的錯。
脖子仰起,黑紅色的雨水,沖刷着他的臉龐,卻無法沖走他臉上的血淚。
甚至,自己連流淚的資格,都沒有。
耳畔,響起的是一代代虞家人絕望的哭泣與吶喊,是翻漿的豬圈,是石牀上的魂釘,是一頭頭豬玀,是一具具行屍走肉。
是不知道多少人,自出生至死亡,都未曾真正意識到過,自己居然是個人,甚至連“人”是一種什麼東西,都不瞭解。
一切的一切,彷彿都被按下了靜止。
先前廝殺的戰場,此刻無論是邪祟還是兇獸,全都不再動手。
彷彿當他出現時,結果,就已註定。
他現在是還沒動。
當他動時,一切就都會恢復。
但有一方,會陷入自己都清楚毫無意義地歇斯底里。
這還不是一位真正的龍王,但當他流露出龍王的氣息時,就足以讓這裡靜默。
諦聽跪伏在了地上,傷痕累累的身軀,早就看不見白色,全是鮮血與邪祟身上的膿液,它蜷縮着身子,瑟瑟發抖,發出一聲聲嗚咽。
以往,無論它犯了什麼錯,它都清楚,在被責罰過後,主人都會撫摸自己的頭,對自己說一聲:
“元寶,下次要乖。”
可是這次,老狗清楚,主人不會原諒自己,而且,也沒有所謂的下次了。
虞地北可以讓這個夢醒來,他知道,自己在做夢,他也清楚,自己並未復活。
死亡,是最好的解脫與迴避。
但他並沒有這麼做,即使是一場夢,在這夢裡,他依舊是龍王。
而眼下,在自己身前,還有這麼多邪祟。
它們離開了封印之地,它們要衝出虞家,它們要去爲禍人間。
虞地北再次邁開了步子,擡起自己的右腳。
當這一腳落地時,虞地北的身影,就從祠堂前的廣場上,出現在了邪祟浪潮的正中央。
虞家正門的臺階上,陶萬里與令竹行,領着一衆老人,集體向龍王行禮。
行的是拜禮,俯身,朝拜;不是門禮,因爲龍王不屬於個人,不屬於哪一家哪一派,而是屬於整座江湖,乃至整個人間。
在龍王面前,他們這羣人,也沒有草莽、門派、家族之分,即使是龍王門庭出身的人,依舊自動歸納爲普通一員。
秦家與柳家歷史上都出過很多龍王,柳玉梅曾指着供桌上秦柳兩家的牌位,笑着說這裡幾乎每個牌位的主人,手上都沾過對方家人的血。
兩家龍王出得越多,那世仇,也就積得越深。
可到頭來,秦家小少爺依舊能肆無忌憚地追求柳家大小姐,而柳家大小姐最終也能穿着嫁衣,嫁入秦家成爲少奶奶。
世仇歸世仇,可哪怕對家的那一代龍王,親手殺了本家的走江者,只要他成就了龍王之位,龍王令之下,本家也必然立刻遵從,追隨新龍王鎮壓江湖邪祟、消弭人間浩劫。
因此,當年秦家與柳家的聯姻,兩家內部的壓力與排斥,反而沒有整座江湖勢力格局驚恐之下的惶恐動盪大。
這就是一代代龍王,堅持奉行下來的口碑,是傳承,是使命,亦是枷鎖。
對於現場年輕一代的人來說,雖然他們如今的宏願就是走江競爭,成爲龍王,但這也是他們生平第一次見到龍王。
光是這一步之下,直接現身於邪祟中央,使無數邪祟靜默,這宛若定格的畫面,就已讓他們心神震撼。
一種幸運感,自心底油然而生,哪怕這一浪裡,他們什麼機緣都沒得到,什麼感悟都沒獲得,但只是眼前這一瞥,就已是一場巨大的機緣!
還有大量的點燈者,沒有進到這一浪,而他們,已目睹過龍王的風采,那接下來,再逆流而上時,無論遇到何等險阻,他們都有一個可以讓他們咬緊牙關死不放棄的堅定執着。
“拜見龍王!”
“拜見龍王!”
陳曦鳶、譚文彬等人,也都拜了下去。
即使他們是這裡少數知曉,這位龍王是如何“誕生”的,但此刻虞地北身上散發的氣息,卻仍舊讓他們無條件地臣服。
譚文彬更是理解了,爲何龍王令之下,江湖豪傑會立刻追隨而去、前仆後繼。
因爲,真正的龍王,只需往那裡一站,就算是自私自利者、膽小怯懦者,也會立刻有了自信,有了底氣,更有了視死如歸的坦蕩。
地下。
李追遠手裡拿着一罐健力寶,坐在一塊碎石頭上。
少年沒有行禮拜見。
不是因爲這位龍王是他“製造”出來的,而是因爲少年清楚,此時的拜見以及那一聲聲龍王,就像是刮向“虞天南”胸口的刀。
黑色泛紅的雨水,順着地縫滴落,打在了自己手中的健力寶上。
甜得膩人的飲料,哪怕就只混進去了一滴,喝起來,也是苦澀得讓人舌頭髮麻。
可這,卻不及“虞天南”當下情緒的萬一。
少年是不怕吃苦,但沒有主動吃苦的習慣。
所以,他把手裡已經變了味的健力寶,全部倒在了地上。
再伸手去包裡拿時,卻發現,沒有了。
少年垂着手,往那裡一坐。
他心裡,也苦了。
所有兇獸,哪怕完全沒有生前的記憶,可依舊按照本能,向虞地北所在的方向,跪伏下來,且紛紛將下顎,抵在了地面,表示臣服。
蜷縮在那裡的老狗,苦苦尋覓着主人的目光,當它捕捉到時,卻發現主人並未睜開眼。
它怔住了。
它一切所求,只是爲了能再次與主人目光交匯。
但它爲了實現這一夙願,代價是給了主人一個無法睜眼去目睹的“世界”。
虞地北張開口,說道:
“滾回去。”
沒有過多的語氣,很平靜。
可這聲音,卻似頭頂響起天雷,又在每尊邪祟的意識深處激盪。
這裡雖然不是當年的虞家了。
可這些邪祟,卻都是當年歷代虞家龍王親手提回來鎮壓的。
它們或許敢化作各種各樣的詛咒、恫嚇,去針對一個虞家的孩子,卻不敢堂堂正正地,再看虞家龍王一眼。
不是因爲他龍王的身份,才擁有這份威嚴,而是一代代坐上龍王之位的人,賦予了這一稱號宛若自帶的神聖。
一句簡單的“滾回去”,邪祟羣體裡,幾乎九成的邪祟,全部都開始轉身,向後移動。
臺階上的老人們,激動得嘴脣在顫抖。
徐鋒芝:“龍王之威……龍王之威……”
在他們眼裡,囂張兇狠的邪祟,在龍王面前,卻如同一羣上不得檯面的雜物。
它們巔峰時,尚且不是龍王的對手,又何況是眼下,受盡鎮磨之後。
先前,邪祟如驚濤駭浪洶涌而來,眼下又如退潮般安靜退去。
回到自己的坑洞,回到自己的封印之地。
至於還有那些剩下的,不願意回去的……
虞地北擡起腳,將腳向前邁出的剎那間,虞地北出現在一個又一個邪祟身邊。
不發一言,不說一語,都看不見有動手的痕跡,他只是在這尊邪祟旁邊出現,這邪祟就隨即化作了塵埃。
有些當年無法殺死的邪祟,經過歲月鎮殺後,現在可以料理了,有些則依舊很難殺死,卻會被一舉擊碎成最原始的狀態。
原地,有無法磨滅的碎片,有依舊保留顏色的殘念,有還是頑強跳動的肉瘤,甚至還有那無論踩滅多少次依舊會倔強分裂的肉蛆……
可它們,都不復囂張氣焰,雖然依舊殺不死,但想要恢復到能夠引發威脅的程度,還需不知多少歲月。
天空中的雨,越下越大,漸漸滂沱。
地下的李追遠,看着身前地縫邊緣掛落下來的雨簾。
這雨,原本就是黑紅色的,因此,沒有親手操作龍王甦醒之事的人,無法分辨出來,這雨水裡的濃度,已經超標了。
這意味着,龍王,在流血。
虞地北,終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虞天南。
雖然他現在無比強大,儼然就是龍王的化身,但他無法匹配與發揮出,龍王的真正實力。
以龍王之威,震懾邪祟自己返回,再以雷霆手段,將那一尊尊不願回去又不敢反抗的邪祟湮滅。
虞地北的身體,已經嚴重超負荷了。
哪怕老狗爲主人儘可能地挑選好了軀體以及提升這軀體的一切條件,依舊遠遠無法達到龍王所需的標準。
但龍王,是不能流血的。
因此,虞地北身上的鮮血,只能藉着這雨水稀釋遮掩。
終於,伴隨着這種近乎單方面虐殺的壓力,留下來的有些邪祟,徹底瘋狂了,它們有的開始主動向虞地北發動攻擊,有的則完全開始亂跑,還有一些心志堅定點的,比如那身穿袈裟的邪道,依舊保留着慣性,向大門衝去。
虞地北舉起手。
虞家祖宅上方的巖壁,發出轟鳴。
李追遠眼前的水簾裡,紅色,越發濃郁。
少年擡起頭,目露明悟。
他終於知曉,爲何虞家要將自家祖宅建造在這北邙山下了。
不是虞家人想像埋葬在這裡的王侯權貴那般,夢想着成仙。
而是要借這裡得天獨厚的地脈,用做鎮壓邪祟的最後手段。
北邙震動,似有一條地龍,正在翻滾。
恐怖的轟鳴聲,自遠處開始席捲,那是虞家正門通往外界的方向。
陶萬里與令竹行的雙手,在此時開始發抖。
他們是從北邙山入口處,經過漫長的穿行,度過不知多少陣法、禁制,最終纔來到了虞家祖宅正門前。
也就是說,虞家祖宅正門,距離離開北邙,回到現實,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而且,他們來時爲了省力,並未將陣法、禁制、機關等全部毀去,只是開闢出一個進入的路徑,順便給後續跟進者留下記號。
因此,出去的人,註定沒辦法走得快,得重新逆推這些障礙才能離開,這本沒什麼難度,只需要時間。
算算時間……那羣先前選擇“從長計議”與“告辭離開”的老傢伙們,這會兒怕是也就剛離開半程。
即使是陶萬里與令竹行,也沒一絲可能在這地龍之威與那千尺之土下倖存。
這意味着,他們現在全部,都已經被活埋進了北邙山下!
龍王知道麼?
龍王可以知道,也可以不知道。
一道龍王令,靠的可不僅僅是龍王的仁慈,如若不遵從,那龍王會以實際行動告訴你,什麼是代天行罰!
地龍垂落,橫衝直撞,張開龍口,將四周的所有邪祟吞沒攪碎,能鎮殺的以及暫時還無法徹底殺死的,都被席捲了進去。
等周圍全都清理乾淨後,地龍再次翱起,最終砸向那位於虞家祖宅正中央的虞家祠堂。
“轟隆隆!”
一座龍形高塔,高高矗立,每一節龍骨裡,都分別鎮壓着各種邪祟。
虞家正門前方,剎那間,一片乾淨。
虞地北面朝身前向自己匍匐的兇獸,開口道:
“爾等……殉葬。”
所有兇獸身上的怨念,集體開始消散。
成爲死倒,本身就是一種酷刑折磨。
此時的殉葬,對它們而言,其實是一種解脫。
兇獸們全部消失了,地上留下一汪腥臭的膿水。
諦聽,在這裡面泡着。
虞地北走向了諦聽。
“主人……元寶……好想主人……嗚嗚……”
老狗盯着虞地北的眼睛,它想看一眼,就一眼,它的心願就能得償!
虞地北擡起腳,對着諦聽的腦袋,踩了下去。
“砰!”
諦聽腦袋炸裂,身體裡,滾落出一隻小黃狗。 wWW★ttk an★¢ ○
“主人……我是元寶……主人……元寶錯了……元寶錯了……”
虞地北蹲了下來,抓着小黃狗的腦袋,將它提起。
雨水肆意地向這裡沖刷,將小黃狗染成黑紅。
小黃狗愣住了,除了李追遠之外,它是現場第二個品出了主人鮮血的味道。
此時,主人的鮮血正以這種方式淋遍自己全身。
鮮血燃引,化作烈焰。
既灼汝身,也焚吾心。
“主人……元寶……”
小黃狗的身形逐漸化作虛無,一同被湮滅掉的,還有它的記憶以及它在這世間的所有痕跡。
老狗至死,都沒能再見到自己主人“一眼”。
“叮噹……”
那枚銀元落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虞地北將銀元撿起,死死握在掌心。
下一刻,他的身形離開原地,出現在了那座剛剛由自己操控地龍建起來的高塔前,這裡,亦是虞家祠堂原本的位置。
虞地北,跪了下來。
夢,該醒了。
但“虞天南”並未順勢讓這夢結束。
自己犯下的錯,自己造下的孽,他不會允許自己迴避。
“虞天南”,睜開了眼眸。
下一刻,
雙眼,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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