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視了四頭靈獸的悲慟哀嚎,少年左手五根手指微微發力,籠罩在它們身上的業火進一步加劇。
與其說這是在爲鎖鏈穿透捆縛它們的靈體開道護航,倒不如說是少年在故意折磨蹂躪它們,讓它們深刻品味一下什麼叫生不如死,什麼叫靈體的酷刑盛宴。
在這方面,酆都,永遠是最專業的。
這段記憶,李追遠希望它們能永遠記住,烙印在它們的精神回憶中,成爲它們揮之不去的夢魘。
鎖鏈的穿透,在此刻變得更爲迅猛瘋狂。
它們像是一根根巨大的針頭,上下翻飛,一次次洞穿靈獸的身體,又一次次調頭回刺。
這四頭靈獸,好似那布鞋鞋底,被納得格外瓷實堅固。
既然要將它們當狗,那就得把狗鏈子好好栓牢,不留絲毫縫隙,更不能給它們餘留哪怕是一丁點的希望。
這樣,對譚文彬好,對它們,更好。
少年右手握住陣旗,緩緩舉起。
四條鎖鏈全部向上提拉,四頭靈獸在一聲悲鳴中軀體被狠狠束縛,如同四隻提線木偶,又像是擺在商店櫃架上的貨品。
“譚文彬。”
“在!”
李追遠走到譚文彬面前,譚文彬將自己的雙手攤開。
“還是會有點痛。”
譚文彬用力點了點頭,咬着牙道:
“明白!”
李追遠右手掌心的陣旗散開成血霧,緊接着又快速凝聚成一根柱子形狀,上面的雕刻紋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清晰。
如果湊近細看的話,能發現這血柱子和豐都碼頭江水深處的那兩根柱子一模一樣,只是等比例做了縮小。
而現實中的那兩根柱子,矗立於鬼門前不知多少歲月,專司禁錮前來拜謁酆都的鬼魂,柱子下方那厚重如山的鐐銬,訴說着屬於它們的歷史。
現如今,李追遠將其中一根“搬”了過來,只爲給這四頭靈獸打造專屬鐐銬。
血紅色的柱子被少年交放到了譚文彬掌中。
譚文彬雙手的皮肉快速綻裂,血肉好似也在跟隨着翻滾,如開水沸騰。
但因爲先前分魂的痛苦感在前,這次的痛感,無形中降低了許多,總之,能夠承受。
然而,很快,譚文彬發現自己想多了。
如果真這樣簡單的話,小遠哥可不會再專門提醒自己一次。
“嘩啦啦……嘩啦啦……”
鎖鏈拖動,快速回拉,蜈蚣和青牛的靈體,以一種無法抵擋的極快速度被牽扯而回,撞入了譚文彬體內。
“嘶……啊。!!”
譚文彬又一次雙膝跪伏在地,這比先前分魂時的痛感,直接翻倍。
好在,無論身體抖動得多厲害,神情扭曲得多離譜,譚文彬依舊保持着雙手攤開於身前的姿勢,繼續維繫着這番收尾的進行。
旁邊的李追遠,一直在仔細留意着譚文彬的狀況。
如果譚文彬支撐不住,少年就得中斷這一進程。
在外人看來,無論是一開始的明誓五官圖,還是現在的接過狗鏈,都是李追遠在親自爲譚文彬開小竈,進行人爲拔舉。
甚至,可以追溯到當初將兩隻怨嬰封禁在譚文彬體內,並專門爲其開發出御鬼術。
可實則,並不是誰都有資格來承受這些的,就像是當初同樣的複習手段,用在譚文彬身上可以,用在英子身上就不行。
想被人拉起來,首先你得具備着能被拉起來的基礎條件。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譚文彬把倆乾兒子留在雙肩養着,更是在失衡狀態下不惜自己坐着輪椅每日承受可怕煎熬也想再託舉倆孩子一程,這才造就了譚文彬自身靈魂的堅韌性。
譚文彬的天賦,在團隊裡不算前列,但每次,他都能及時跟上和調整好狀態,在李追遠想要拉他一把時,符合所有條件。
這,其實也是一種天賦,時刻做好被拉的準備。
見譚文彬能夠穩定撐住,李追遠就放心了,蜈蚣和青牛還在融合中,李追遠走到血猿面前。
先前還無比囂張,渴望追求自由的血猿,此刻眼神變得無比清澈靈動,眨動的雙眼像是在對少年進行着最純真的哀求。
這不是僞裝……這是真的。
這猴子很皮,它對你的態度轉變只取決於你是否拿着鞭子抽過它。
猴子,果然是最躁動不安分的主。
這不禁讓李追遠想起孫柏深養的那條猴兒。
魏正道曾對孫柏深直言:畜生終究是畜生。
相似的錯誤,李追遠是不會犯的。
但怎麼說呢,五官圖的初次凝聚時,那四頭的態度實在太過誠懇,哪怕是後來在路上遇到危機時,它們也有意識地在主動庇護譚文彬。
李追遠實在是沒理由……提前對它們行加鏈子之舉。
現在,它們的逼宮背誓行爲,算是主動遞交了口實,李追遠心裡也是舒了口氣。
蜈蚣和青牛被融化完畢,血猿被鎖鏈拉拽着,拖入譚文彬體內。
譚文彬的顫慄還在繼續。
李追遠則走到譚文彬身後,看着那條雙頭蟒。
鄧陳已經死了,但在少年眼中,這條蟒蛇依舊是鄧陳的模樣。
“你,讓我很失望。”
雙頭蟒的蛇眸裡,流露出了濃郁的後悔。
它絕對是四頭靈獸裡最聰明的,而且也因其沒在豬頭那一浪裡被打破成虛影,得以有更多的機會與李追遠這邊接觸互動。
它是可以成爲凌駕於另外三獸之上的存在,只需要它選擇和那三獸撕破臉,堅定地站在譚文彬這邊。
最起碼……不要讓譚文彬戴起那老花鏡。
它知道不可能贏,它清楚少年背後的勢力有多恐怖,可它仍心存僥倖,覺得可以在可控的矛盾範疇內爭取一下更多的利益。
它是真沒料到,少年會無視談判訴求,直接以雷霆手段鎮壓。
“算了,本就不該對你抱有希望。”
李追遠轉過身,血猿被融合完畢。
正當雙頭蟒被鎖鏈拉拽而起時,少年擡起手臂,鎖鏈停了下來。
雙頭蟒的蛇眸裡,再次激發出希望之光,它興奮地晃動起自己的蛇尾,以爲自己還能有機會。
它會錯了意。
李追遠舉手叫停,一方面是想給譚文彬多點喘息休息時間,另一方面,也是想借雙頭蟒,擦一擦這白家鎮的地。
白家鎮明面上的主人,是亮亮哥家的那位。
自己今日確實是來借白家鎮這一特殊環境行鎮壓之舉,先前的場面動靜亦是在震懾整座白家鎮。
少年不介意,把這震懾,“寫”得更明白一些,畢竟,來都來了。
李追遠左手攥起,雙頭蟒的身軀開始快速壓縮,彷彿下一刻就要被擠爆。
少年鬆開了對其束縛,雙頭蟒本能地呼嘯竄出,其身爲靈體,倒是不用擔心對白家鎮建築造成怎樣的損壞,可那不斷髮出的哀嚎嘶吼,卻足以震盪白家鎮所有民居里的白家娘娘。
就這樣,雙頭蟒從鎮頭竄行到鎮尾,從鎮中心遊蕩向鎮四周。
每次它要停下來時,李追遠的手都會輕輕攥一下,給它提提速,順便拉一拉聲量。
小腹微微隆起的白家娘娘,坐在祠堂深處的紅棺內,後背依靠着棺壁,一隻手輕撫自己的腹部,另一隻手輕輕壓住自己忍不住泛起的嘴角。
她能看出那位的意圖,那位,是在以這種方式給她站臺。
白家鎮的權力架構是以鎮子規矩爲主,即使是她也很難破去那規矩桎梏,更別提懷孕後自身實力的下降,導致其威信不可避免地持續下跌。
毫不誇張地說,自從懷孕以來,她的地位,泰半都是靠與那位少年的關係來支撐的。
自今日起,她的地位將徹底穩固,更甚懷孕之前。
火候差不多後,李追遠招了招手,雙頭蟒被拉了回來,融入譚文彬體內。
譚文彬依舊跪在那裡,攤開的雙手上,那根柱子已融入其血肉。
從此,他將徹底掌控這四頭靈獸的能力,不再是請它們協助,而是驅使駕馭它們。
仰起頭,譚文彬長舒一口氣,咬着牙,重新站起。
他心裡其實有些心虛,如果有的選,他寧願回去與體內衆獸一起,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當朋友哥們兒處一處。
可就算是在現實裡,年輕時能夠簇擁在一起的哥們兒,大部分也都會雨打風吹去。
四頭靈獸虛影,依次在譚文彬身後浮現,每一頭虛影都被鎖鏈緊緊鎖縛,這宣泄而出的氣勢,讓白家鎮連續震顫了四次。
感知力,正在快速回歸,譚文彬整個人的氣質,也隨之發生變化。
從平平無奇,到無比鋒銳,再到光芒內斂。
血淋淋的手還在滴淌着血,譚文彬卻手指握圈,放在眼前,一個轉身,看向林書友:
“阿友,這下我連書都不用看了,直接把小抄用眼睛拍下!”
林書友本還在爲彬哥的重新崛起而高興,聽到這話,笑容直接凝固到了臉上,嘴脣囁嚅許久後喊道:
“彬哥,這是作弊!”
譚文彬:“那按你的意思,小遠哥不把智商調到大衆水平,去考試的話,也是作弊。”
林書友:“那不一樣,小遠哥是自帶的,你是外帶的!”
在當下情景下,倆人居然爭論起大學期末考試的事情,而且還樂此不疲。
李追遠沒打擾他們,讓他們吵個盡興。
最後,還是林書友敗下陣來,他主動上前,抓着譚文彬的胳膊:
“彬哥,我求求你,你不能這樣,這樣我看書複習還有什麼意義?”
“我可以給你丟小抄。”
“這是作弊!”
“小遠哥也會和我們一起參加考試,大概率咱們在一個考場,讓小遠哥給咱倆牽個紅線,監考老師肯定發現不了。”
“可是,我都和小遠哥牽紅線了……爲什麼還要你給我傳答案?”
“很有道理。”
“不對,沒道理,彬哥,咱們還是正常考試吧,求求你。”
“逗你玩的,我都複習好了,哪裡用得着作弊。”
譚文彬走到李追遠面前,舉起胳膊,努力凹出自己的肱二頭肌:“小遠哥,我覺得自己現在充滿力量,上岸後能把潤生給揍趴下。”
李追遠:“行,等我幫潤生梳理好淤積的氣門後,讓他和你好好打一場。”
譚文彬眨了眨眼,說道:“我指的是現在的潤生。”
氣門被疏通好的潤生,傻子才和他去硬碰硬。
李追遠看向林書友,問道:“看好了麼?”
林書友大聲回答:“看好了!”
李追遠停頓了一會兒,指了指譚文彬原先的位置,示意阿友站過去。
反正場地已經租借下來了,不用白不用。
不過,李追遠也考慮到了,不可能以後有什麼事,就都跑江下面來,這太不方便了,而且,有些佈置白家鎮也無法提供,自己更不可能在這裡去幫她們構築陣勢。
得考慮在思源村,開闢一個專門的陣法區域了。
既要外觀不能讓普通人瞧出端倪,同時內部各方面架構又要穩定且方便。
技術上沒難度,問題還是出現在材料上。
前期走江時問題並不凸顯,但伴隨着走江遞進,徒手開啓走江的窘迫,就愈發清晰。
趙毅那兒還需要養會兒傷,自己這兒也需要將南通的事情做一個處理,等兩邊都料理完畢,就可以去九江了。
普通家族的底蘊,李追遠看不上,裡頭也很難湊齊少年所需要的東西,但九江趙,絕對沒問題,畢竟這家族最善經營。
但換做平時,在走江間隙,擅自對這種級別的家族出手掏人家的寶庫,風險還是極大的,哪怕以李追遠如今的團隊實力,也很容易偷雞不成蝕把米,就算能全身而退,也難免會打亂了自己的走江節奏。
奈何,老趙家出了個大奸細。
收起思緒,李追遠看向林書友。
林書友站得筆直,彷彿在軍訓。
口水不斷地生咽,喉結在聳動。
無它,實在是親眼目睹了彬哥先前的慘狀後,他現在有種小朋友準備去打針的感覺。
只是,李追遠一沒再次凝聚陣旗,二沒重開鬼門,先前用以對付那四頭靈獸的手段,並未復刻。
因爲,白鶴童子,和那四頭,是不同的。
最初的童子,也曾傲慢過、驕傲過,現在的童子,算得上已經融入。
譚文彬的感知在豐都時就在退化,剛剛纔復原。
林書友的冷熱交替,也就在豐都觸發了那一會兒,接下來就再未發作過。
這說明,童子寧願自己被鎮壓着,也沒想着強行出頭,引動林書友的痛苦。
自打童子從神臺上下來,進駐林書友的身體後,倆人私下裡嘰嘰喳喳久了,還真培養出了真感情。
李追遠指尖快速掐動,隨即食指與中指併攏,指向林書友眉心:
“開!”
林書友只覺得身前的小遠哥和後頭的彬哥,正快速與自己拉出距離,他的意識產生了一陣扭曲,好像體內存在的壁障,被削弱成了薄膜。
屬於鬼帥的印記,自林書友額頭浮現。
那股子冷熱交替的痛苦感,開始升騰,可這次,卻很輕微,有點像在發燒。
李追遠開口道:
“阿友,你現在的情況,有點複雜,我可以對你簡單描述一下。
鬼帥之位,是酆都大帝親自冊封的,我的權限只能改封,卻不能撤除。
鬼帥之位和你的真君之體,存在體系上的衝突,彼此原則上不能相容。
這種矛盾體在你體內,不僅讓你無法發揮出力量,伴隨着時間的推移,眼下的平衡註定會被打破,你爆體的風險就會越來越大。
解決的方法有兩個:
一個,是我廢除掉你的真君之位,只保留鬼帥身份。
這一點,我能做到,因爲孫柏深應該會賣我一個面子。”
其實,李追遠的言外之意是:孫柏深沒大帝難搞。
而且,絕大部分真君此刻都和孫柏深一起封印在海底,外面這僅有的一尊真君,就算沒了,孫柏深也不會太在意,畢竟,他又不從真君這裡抽成功德。
林書友:“小遠哥,廢掉真君之位後,童子會怎麼樣?”
李追遠:“童子的神魂會被湮滅,在你體內化作養分,最終被你吸收。”
林書友:“我選第二個。”
李追遠:“第二個,就是我將鬼帥之位轉封給童子,而將你,冊封爲童子座下鬼將。
你將無法違背童子的意志,且你的生死,也將完全操控於童子的一念之間。
你還選第二個麼?”
林書友幾乎沒做猶豫,道:“選第二個。”
選完後,像是怕少年誤會,林書友撓了撓頭,解釋道:
“反正這樣的話,我的實力不會有損失,依舊能幫到小遠哥你,而且,童子也是很聽小遠哥你話的。”
反正,我是不想讓童子死。
李追遠目光沉了下來,說道:
“你再考慮一下,好好回答我。”
譚文彬轉過身,避開了林書友的視線,從兜裡取出香菸,發現煙溼了。
這時,譚文彬看見對面民居屋檐下,擺着一隻造型極爲精美的水菸袋。
譚文彬走了過去,將水菸袋拿起把玩了一下,裡頭菸葉填得很好。
準備將就抽一口時,發現火機也因進了水而打不出火。
“叮咚……”
一個銀管火摺子從窗裡被丟了出來。
譚文彬將其撿起,拔帽,吹了吹,紅色的火星燃起。
這一對,還真是絕配,放在外頭,絕對是藝術品級。
譚文彬走到窗戶邊,這裡的窗戶是高開的,起的是通風和進陽光的作用,普通人在外面是瞧不見裡頭,很好地保護了隱私。
手抓着邊緣,掌心泛紅,血猿之力催動,譚文彬將自己舉起,來到窗戶口,看向屋內。
其實,是譚文彬有些事兒多了,想抽口水煙,卻又怕水菸袋的主人難以下嚥。
畢竟,現實農村裡,還在抽水煙的以老爺爺老奶奶居多,當然,這裡肯定不會有老爺爺。
要是這屋裡的白家娘娘,是那種臉上的皺皮垂拉得很長,一副老到不能再老的樣子,她用過的水菸袋還真下不了嘴。
只能感謝一下人家,再說一句我打算戒菸了。
黑黢黢的屋子裡,有一張板凳,白家娘娘坐在裡面。
先前,亮哥家那口子下了命令,關門閉窗,不準窺視,按理說,這窗戶該關閉的,但這窗應該壞了脫落了,她關不了。
因此,坐在屋子裡的她,也是背對外面朝裡坐着,儘可能地做着彌補。
從背影看,年紀小小的,和小遠哥差不多大,梳着倆羊角辮,還有點可愛。
嘖,所以小孩子不要學抽菸,你看,這麼早就死了吧。
真按年齡算,裡頭那位小小的白家娘娘,應該比自己奶奶還要大。譚文彬鬆開手,落了下來,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張清心符,從窗戶裡丟了進去,算是回禮。
這清心符有用沒用姑且不論,回禮本身也是一種態度,至少能讓這位在鎮子上得到些優待。
拿火摺子點了水煙,抽了一口,吐出菸圈,譚文彬看向那邊的阿友,這嘴角,就再也壓不住了。
面對小遠哥的二次發問,阿友又在開始表演思考了。
事實上,答案還是那個答案。
李追遠:“回答我。”
林書友深吸一口氣:“小遠哥……我還是選第二個。”
回答完後,林書友就準備好迎接小遠哥的斥責。
李追遠沒斥責,而是再次朝着阿友眉心一指。
林書友只覺得自己左眼有些發脹發酸,緊接着,已許久未曾出現的豎瞳,在左眼開啓。
李追遠:“童子,你聽到了。”
童子:“聽到了。”
李追遠:“你在他體內,你應該知道,他不是在說謊話,也不是在表演。”
童子:“他沒那個演技。”
李追遠:“第三個選擇,阿友保留真君之位的同時,正式冊封爲鬼帥,你成爲其手下鬼將,你將無法違背阿友的意志,生死也在阿友一念間。”
先前,李追遠在對譚文彬體內的靈獸動手時,提醒林書友看好了。
林書友的“明白”,回答得很大聲有力。
但這提醒,並不是對林書友說的,而是對阿友體內的童子說的。
有一條紅線,李追遠不會允許被觸碰,他不可能接受阿友完全受制於童子的這種情況發生。
因此,本質上,所謂的選擇,並不存在。
童子只能選擇李追遠所規劃好的這唯一一條路。
之所以讓林書友提前選擇,是爲了讓童子心裡舒服些。
阿友會怎麼回答,李追遠在問之前心裡就有了答案。
現在,阿友寧願受制於你,也不希望你湮滅,那你心裡還有什麼不甘的?
林書友身上的問題,和譚文彬身上很像,大帝故意提升靈體的力量,以增加不對稱的矛盾。
如果是過去,阿友和童子可以相對平等共存於真君體系之下,可眼下的現實情況是,必須得分個主次做出取捨。
真君之位和鬼帥之位的矛盾點,其實就是童子,二者可以共存,但前提是,只能由一人爲主,另一個必須下去。
童子的語氣很平靜,回答道:“我選第三個。”
只有唯一的選擇項,卻又必須勾選出答案。
頓了頓,童子對面前的少年說道:“謝謝。”
是強迫沒錯,但體驗上卻沒讓童子反感。
李追遠:“我可以答應你,以後當我能力足夠時,我可以幫你解開這鬼將束縛,賜予你自由。”
童子:“也沒這個必要,我的意思是,我並不太在乎。”
換做其他乩童,童子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但林書友的人品,童子信得過。
李追遠走到阿友跟前,抽出一張黃紙,甩動之下,黃紙自燃,化作點點星火之輝散開。
少年右手向前虛按,道:“林書友,跪下聽封!”
鬼門關的虛影,再次於少年身後顯現。
但這次不是爲了起鎮壓效果,只是充當這儀式流程上的背景。
林書友面朝李追遠,單膝跪下。
他現在腦子有點亂,像是睡迷糊的狀態。
少年左手攤開,在做着無形託舉:
“酆都法旨,現冊封林書友爲酆都陰司鬼帥。”
李追遠這裡是一切形式從簡了,自己團隊裡的人關着門冊封,哪裡需要費勁搞什麼排場。
林書友暈乎乎地開口道:
“領法旨!”
本就在林書友眉心浮現的鬼帥印記,停止了閃爍和旋轉,被固定了下來。
反倒是那真君印記,開始了動盪,有種逐漸暴躁的趨勢。
“酆都法旨,現冊封白鶴童子爲林書友座下鬼將!”
童子的聲音傳出:
“領法旨!”
真君印記穩定下來。
兩種印記不僅不再矛盾爭奪,反而出現了互相融合的趨勢。
“啊………”
剎那間,林書友有一種全身舒泰的感覺,曾經的力量不僅迴歸了,而且得到了極爲明顯的增幅。
大帝給的毒糖衣,被剝離,糖,卻被吃下了。
“咿呀~~~~”
林書友站起身,他臉上的鬼帥紋路褪去,取而代之的還是昔日的真君紋路,呈現的,還是白鶴童子的傳統形象與桀驁。
這是他自己做的主次排位,他還是更願意當白鶴真君,至於鬼帥……就當個添頭掛件吧。
可怕的壓力,以林書友爲圓心,向整座白家鎮四散。
真君的豎瞳染上了鬼魅的幽邃,帶來更爲可怕的壓力。
理論來說,白家鎮上下,全都可以被歸爲邪祟。
這等同於鎮子裡的所有白家娘娘,在剛剛,都被白鶴真君“清掃”了一遍,如刑司巡視囚犯。
這是一種不用明說的威懾。
白家鎮如果再有不乖,那白鶴就會巡遊而至,或站岸上或潛入水底,捕獵老鼠爲食。
“呼……”
氣勢回收,林書友也模仿起了彬哥,玩起了內斂。
可他到底是年輕人的純粹心性,重獲更強力量的他,說出了和剛剛譚文彬一樣的話,但顯得更誠懇也更自信:
“小遠哥,等你幫潤生疏通好氣門後,我想和潤生好好打一架!”
“你們自己約。”
哪怕僅僅憑氣息感受,都能清楚察覺到,譚文彬和林書友身上的巨大變化,二人實力的變化,已不能用簡單的翻倍來形容。
豐都這一浪,超規格有超規格的優勢,那就是收穫驚人。
但前提還是李追遠偷偷換了鎖。
要是那鬼門關上的鎖沒換成功,李追遠沒能得到大帝認可獲得權限,那眼下就不是感慨於團隊實力明顯提升了,而是這團隊,眼瞅着就要炸了。
李追遠看向譚文彬:“準備走了,彬彬哥,你去打個招呼。”
“明白。”
譚文彬沿着鎮道,走向鎮中心,當他來到祠堂大門時,祠堂門自動開啓。
那位白家嫂嫂,站在門後,做着迎接。
譚文彬對她點了點頭,與她一起走入祠堂中心。
目光瞥了一眼架設在那裡的紅色棺材,心裡有種誤入亮哥婚房的感覺。
摒去雜念,譚文彬走到香案前。
白家娘娘遞過來一根香。
譚文彬單手接香,中指一彈,將下半截香打斷。
只留上半截,被譚文彬插入香爐中。
上香前沒行禮,插香後也沒多餘動作,只是簡單地對身邊這位點了點頭。
這意味着,他不是來拜祭白家的,白家鎮不配受龍王家的拜祭。
能來上半截香,看的是單個人的情面,也是替還了人家借場地給你用的人情。
江湖上的各種規矩門道很多,越往上規矩越重,倒不是恪守所謂的規矩以便拿捏身份,而是你不弄清楚,就容易牽扯出沒必要的因果。
比如要是真傻乎乎地代替自家小遠哥行禮上香,那豈不是直接認同了白家鎮與龍王家那近乎平等的關係,讓她們給蹭上了?亦或者是你主動幫白家鎮給擔上了?
也就譚文彬,由於經常陪老太太擺龍門陣,老太太也有意幫他往龍王船頭吆喝方向培養,這才懂得這些規矩。
譚文彬出來時,看見小遠哥和阿友已經在牌坊外等着自己了,他舉手示意了一下,就將手中的水菸袋和火摺子放回原處。
白家嫂嫂跟在他後面,見到這一幕,故意掩嘴打趣道:
“小玉年歲小,您身邊若是缺個使用丫鬟,可把她領去,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這語態神情,像極了地方塢堡主與鎮守太監之間的對話。
也有着稍蹭一下“嫂子”的身份,打趣一下小叔子的調調。
到底是活了這麼久且能執掌這一代白家的人物,除了在對薛亮亮這件事上衝動熱烈了一把,其餘時候,她都很冷靜,也很知道分寸。
“年歲小,几几年生的?”
“壽歲剛過一甲子。”
“那算了,帶回去,等於給我奶領回去一個老閨蜜。”
女人沒再繼續提,她本就曉得對方不會要的。
“等過陣子,我來給你送點母嬰用品。”
“承恩多謝。”
母嬰用品,已經快堆滿一間屋子了,可孩子纔剛顯懷。
沒人知道這一胎到底要懷多久,連做母親的自己,都不清楚,因爲她這種經歷,白家鎮歷史上也未曾有過。
“好了,別送了,我們走了。”
“是。”
譚文彬跑出牌坊,與李追遠和林書友匯合後,一起向外走去。
女人對着他們的背影拜了下去,兩側屋門開啓,白家娘娘們手持燈籠走出屋門,站在街面兩側,集體跪伏送行。
回到岸上後,三人都開始處理起身上的溼衣服。
林書友:“早知道把衣服留岸上再下去了。”
譚文彬拍一記林書友的後腦勺:“想啥呢,你想讓我們仨老爺們兒裸着去白家鎮?那是白家鎮,可不是女兒國。”
林書友:“可以穿個褲衩子。”
譚文彬:“那不體面,我們倆穿個褲衩子,站小遠哥面前,像什麼話?回去被老太太知道了,小心被打死!”
林書友摸了摸腦袋,像是想到了什麼,問道:“彬哥,你說當年唐僧取經時去的女兒國,是不是就跟白家鎮一樣?”
經歷過上一浪後,神話傳說在衆人眼裡有了新的演繹。
譚文彬:“嚯,怪不得唐僧能坐懷不亂呢,這懷裡坐着一位白家娘娘,誰能亂得起來啊。”
林書友:“亮哥?”
譚文彬:“改天亮哥要是去割闌尾,咱試着從醫生那裡要過來,指不定吃了能長生不老。”
林書友:“闌尾該怎麼調味,大腸的那種做法麼?”
譚文彬:“不是,你真打算吃啊?”
“嗝兒!”
三輪車旁,潤生打了個嗝兒。
譚文彬好奇問道:“潤生,你抽空去外頭買東西吃了。”
“沒有。”
潤生挪開身子,後頭出現了一口小小的紅色棺材。
林書友:“潤生,你這是釣了一條白家娘娘打牙祭?”
潤生搖頭,說道:
“你們剛下去沒多久,就有一隻大白老鼠,推着這口棺材游到岸邊,棺材裡放着的都是菜餚,味道很好。
我吃起來沒忍住,就都吃了,不好意思。”
譚文彬擺手道:“沒事,你覺得好吃的佳餚,我們大概率吃不慣。”
李追遠開口道:“還是開那輛黃色皮卡回去吧,其它車就先放在這裡,讓白家鎮幫忙看管。”
譚文彬:“走,回家!”
遠處江面上,一隻繫着圍裙,左手拿着勺右手握着鏟的老鼠,在水上奮力遊動着。
它要遊過長江,登陸上海灘!
可惜,距離南通地界還有一段距離時,水下浮現出了一口棺材,一位白家娘娘伸手,抓住了老鼠尾巴,將其無情地往回拽拉。
白老鼠無力抵抗,只能委屈地哭喊:
“還有天理麼,還有王法麼?只是煮了頓餛飩就把鼠給抓到南通來!”
……
笨笨捂着自己的襠,一臉幽怨地看着趙毅。
“哈哈哈哈哈!”
趙毅笑着笑着,發現蕭鶯鶯站在自己身後。
即使知道對方身份實力不一般,但蕭鶯鶯依舊清晰表現出了自己的怒意。
在這兒,她還真不需要去怕誰。
“只是和孩子開個玩笑,我也是稀罕這孩子。”
老田頭在旁附和道:“少爺,還是自己生的孩子最好玩了。”
趙毅:“老田頭。”
“在的,少爺。”
“我幫你打聽了一下,這村裡正好有個寡居的老婆婆。”
“啊?”
“年輕時那也是十里八鄉數得上的俏麗美人。”
“少爺,不不不……”
“她挺好的,下面一個女兒,再下面一個孫女,沒兒子,你過去一起湊合過日子,阻力也少些。哦,對了,那老婆婆名字叫劉金霞。”
“少爺,咱能不開我的玩笑麼?”
“是你先開我玩笑的。”
“我那哪是開玩笑呢,少爺您正年輕,正是適合播種的年紀。”
“嗯,我去找外面的女人生,被樑家那兩位知道後懷恨在心,背後捅個刀子與我同歸於盡;
還是我讓她們懷上,我帶倆孕婦一起走江。
我辦不到,就是姓李的他估計也沒那個本事。”
老田頭指了指嬰兒牀裡的笨笨:“少爺,這不就是現成的例子麼。”
趙毅:“他爹媽要是沒碰到姓李的,救下來後及時二次點燈退出江湖,早就一家三口沉江了。”
熊善夫妻的操作,只能叫運氣好,傻人撞上了傻福。
“三隻眼!”
林書友的聲音傳來。
趙毅扭頭看去,當即笑道:“喲,看來是恢復了。”
林書友:“打一架?”
趙毅甩了甩自己的雙臂,兩處皮膚如布帛一般破開。
老田頭馬上拿出針線,幫自家少爺補皮。
趙毅:“還要打麼?”
林書友皺眉,以前三隻眼弱柳扶風時固然虛弱,卻不至於這麼容易破損。
“你什麼時候能養好?”
趙毅:“也用不了多久。”
林書友:“行,等你傷好了,我們好好打一架!”
趙毅:“行,我們姓趙的,必然奉陪到底,打到你手軟盡興。”
林書友:“哦,對了,是小遠哥讓你過去一趟。”
趙毅來到李三江家,劉姨出去買菜了,秦叔送貨去了,就連老太太也正和老姊妹們打着橋牌,這次,他不用一個一個行禮問安,直接進了屋。
潤生躺在圓桌上,脫去了上衣,李追遠拿着墨斗線在潤生身上輕輕彈着。
見趙毅來了,李追遠將一份物品清單遞了過去。
趙毅接過來掃了一遍,搖頭道:
“這上面的材料好生僻,我家寶庫裡應該湊不全。”
李追遠點點頭:“那就不去九江了。”
趙毅像是想到了什麼,馬上道:
“加上祖墳裡的陪葬品,肯定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