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裡後,允央讓飲綠睡到了自己的牀上,除了給她蓋上自己的錦被外,又從櫟木箱中取出了一條新而厚實的漳絨毯子蓋在了飲綠身上。
允央囑咐飲綠不要亂動,自己則到小廚房熬了一碗生薑紅糖水,過了好一會纔給飲綠端了進來。
飲綠在允央的幫助下撐着坐了起來,一看允央手裡的薑糖水,她感慨地說:“奴婢今天可是有福了,能喝到娘娘親手熬的薑湯。皇上都還沒有這個待遇呢!”
允央笑道:“都着涼了,還這樣貧嘴!快喝了吧。”
飲綠接過釉裡紅纏枝牡丹紋碗,還沒送到嘴裡,就先注意到允央手上包着一方納紗帕子。她還沒說話,允央就先不好意思地把手放在了身後:“剛纔倒出來時,不小時濺到了手上,所以……”
飲綠臉上也沒意外的神情,只是說:“這也難怪,娘娘從小就十指不沾楊春水,肯定是做不得這些事的。一會奴婢給您上一點藥粉……”
允央打斷她的話:“你這會子身子不爽還操什麼心,這點傷口,本宮還能出什麼事嗎?”
喝過薑湯後,允央讓飲綠睡在牀上,又用被子嚴嚴實實地蓋住她,讓她好好地發發汗。但是畢竟這種發汗的過程十分難受,沒蓋了一會,飲綠的四肢已經動來動去,只想把被子掀開一個口。
允央怎能讓她這樣前功盡棄?於是手裡加上了勁,飲綠怎麼掙也弄不開。沒有辦法,只好與允央閒聊了起來:“娘娘,這會奴婢熱得就像是三伏天裡站在大太陽下面曬着。”
“這種感覺本宮明白,因爲本宮就曾在三伏天裡的大太陽下面曬了半個時辰。”允央爲飲綠掖好了被角說:“當時本宮年紀還小,住在益國,那日因爲貪玩撲了一隻花園裡的團蝶,被益國候知道了大發雷霆,懲罰了本宮。”
飲綠聽罷有些意外:“娘娘金枝玉葉,沒想到小時候也受過不少苦。”
允央並不願意提在益國的那些事,於是岔開話說:“撲蝶也是閨閣中常有的遊戲。《嶺表錄》中曾有記載,鶴子草蔓上,春天生長着一種蟲,越地女子將蟲捉來養在粉奮中,像養蠶一樣,用葉子飼養,此蟲老後結繭,脫而爲蝶,爲赤黃色。據說女子佩戴此蝶,能使丈夫愛悅,號稱‘媚蝶’。”
飲綠聽着眼睛忽然有些發起光來:“娘娘說起這些總是一套一套的。您快多說一些,待到奴婢與楊大人見面時,也好說出幾個典故,震他一下,省得他笑話奴婢讀書少。”
允央見她不急着掀被子,心中自然歡喜。她馬上說:“好,本宮就想到哪裡說到哪裡吧。周昉善畫撲蝶,惟妙惟肖,幾百年後仍然被人追捧。他的《簪花仕女圖卷》,描繪的是庭院假山石前有一株盛開的玉蘭樹,樹下有一位美人,服飾華麗,肩披輕紗,****微露,身着花長裙,頭上飾有大朵牡丹花,富貴逼人。兩眉暈染如蝶翼,站立在花旁,手裡捏着一隻剛剛撲到的蝴蝶。蘇軾曾看到原卷,評道——‘深宮美人百不知,飲酒食肉事遊戲’。”
看飲綠聽得入迷,允央眼波一轉道:“雖然美人撲蝶賞心悅目,不過呢,後來呢這個遊戲也被男子們學了過去。陳洪綬有一幅《撲蝶圖》,畫得就是長着鬍鬚的男子在撲蝶,猛一看讓人忍俊不禁,但細看起來也別有一番情趣。你想想啊,那莊老夫子不就是男人嗎?他的夢蝶不也流傳百世了嗎?”
飲綠聽得入神,漸漸忘記了身上的酷熱,只是笑着說:“一想那留着長鬚的男子去撲蝶,就止不住想發笑。這個畫面哪有窈窕可人的勁頭可看!”
允央沒有說話,只是拿着棉布手巾細心又輕柔地爲飲綠擦拭了額頭,見她的汗水津津地流了出來,知道她身上的寒氣已被驅散了,明日應該就沒有什麼大礙了,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飲綠此時看着允央的神情,有些奇怪地問:“娘娘,奴婢有個疑問,不知能不能問?”
允央一邊爲她擦汗一邊說:“你我之間還有什麼顧忌?有什麼就說吧!”
飲綠道:“娘娘,自奴婢上回從霓川郡主那裡回來後,您對奴婢的態度似與從前不一樣了。”
允央心裡一驚,但是臉上還是平靜地問:“哪裡不一樣了,本宮怎麼不覺得。”
“娘娘對奴婢客氣了不少,還時時記掛着奴婢的身子,好像生怕奴婢有什麼閃失。”飲綠認真地說。
允央並沒有看她,只是低頭說:“瞧你這話說的,本宮以前不關心你嗎?之前在淇奧宮,身邊人多,自然顯不出來本宮對你的心。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這裡只有我們兩個,若是你有什麼不舒服的,本宮自然第一時間就會發現,這不是很正常嗎?”
“按說是很正常,但是奴婢總是感覺娘娘……是怕奴婢會離開您。”飲綠說這話時,聲音放低了下來:“那天的事,奴婢沒有全告訴您。那天在去找霓川郡主的路上,奴婢遇到了進宮當差的楊左院判。”
“哦,有這樣的事。”允央輕描淡寫地說。
“我們兩上當時就是恰巧遇到,由於時間緊迫,只有互問了平安。楊左院判不放心奴婢,想爲奴婢診下脈,奴婢想他本就是個心思重的,不想讓他回府後擔心,便依了他。他診過後,也說奴婢身體身好,並沒有什麼病症。就這樣閒話了兩句,我們就分開了。”飲綠語氣雖淡然,可是眼神中卻流露出脈脈溫情:“娘娘,是不是您得了誰的稟報知曉了此事,有些擔心奴婢會忽然離開您,所以纔會這樣在意奴婢的身體?”
說到這裡,飲綠忽然用十分嚴肅又認真的眼神看着允央:“娘娘不必多慮,只要娘娘一天不回淇奧宮,奴婢就一天不會離開這裡。俗話說,同福貴易,共患難難。您被困在浣洗局裡已經夠倒黴了,那些有二心的,也早就離您而去。如果奴婢也像她們一樣,只圖自己日子安穩,又何必非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