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
扶越跪在大帳當中,他身上麒麟踏浪明光鎧上沾滿了深深淺淺的血跡,內襯的百花團絨戰袍也被扯出了幾個大口子。一道利箭劃痕猙獰地橫在扶越左眼下一寸的地方,只要偏上一點點,扶越這隻眼睛就廢了。
看來昨夜的確是一場驚心動魄的鏖戰。
“父皇,您爲什麼讓沈照帶領西北方的守軍撤退?兒臣當時已經將戰局完全控制,而且契丹可汗也身負重傷,只要再有一柱香的功夫,兒臣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取他首級!”扶越見父親一直看着戰報,並不迴應自己的話,忍不住再次問了一次。
趙元緩緩擡起頭來,九獅咆哮山文金甲隨着身體移動微微折射出燦然的亮光,他沒有帶頭盔,兩道如同刀裁的長鬢角顯得面頰更加清瘦冷峻。
“扶越,你對契丹內部政局有什麼判斷?”趙元的聲音有些沙啞,這一夜他一直策馬立在半山腰,雖沒有參戰,但也沒有片刻的休息。
扶越眉心攏了一下,然後認真地說道:“契丹的老可汗幾個月前剛剛過世,他沒有子嗣,而且死得非常突然,契丹內部的諸位長老還沒有確定誰來繼承汗位。於是老可汗的幾位兄弟都以極快的速度將自己的兒子推了出來。但有能力繼承此位的只有三個年輕人,其中年紀最大的兩位能力又最爲出衆。”
“老可汗的大侄子蕭遠二十五歲,帶兵多年,一直駐守契丹西邊,與赤穀人長有交戰。老可汗死時,他正帶着兵與赤穀人爲了卡末兒草場打得不可開交,這也使他沒有第一時間趕回契丹的都城天池郡,成爲被人詬病的根源。”
“二侄子蕭誓二十三歲,雖然一直在活躍在天池郡,也獲得了契丹多位長老的支持,但是在老可汗葬禮的前夜,忽然傳出蕭誓強行霸佔老可汗妃子,因其不從,而將其施虐致死的醜聞。此事一出,令支持他的諸位長老顏面掃地,大爲光火。”
“蕭誓爲了平息事態,自請責罰,甚至斷指明志,以求諸位長老的原諒。可是老可汗的正妻阿奴可墩卻不依不饒,甚至要帶領老可汗的多位妻子自盡於老可汗靈前。在她的堅持之下長老們才遲遲沒有明確支持蕭誓的態度。”
“與此同時,阿奴可墩派人緊急召回了老可汗的三侄子蕭慧。這個蕭慧只有二十歲,經歷卻非常神秘,據說他文武雙全,還精通契丹文、赤谷文與漢語,尤其是漢語更是經過名師指點。但是大齊的細作卻從來沒有過關於他的消息傳過來,他倒底在哪裡學的漢語,誰教的他,甚至他這些年活動在哪裡都無人知曉。”
“蕭慧趕回天池郡後,在阿奴可墩的支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勢頭繼承了可汗之位。但是由於他資歷尚淺,又沒有帶兵的經驗,契丹的諸位長老對他並不心服。只是懾阿奴可墩的威儀才勉強承認了這個新可汗。可是這些人背地裡都與蕭誓藕斷絲連,暗通消息,處處給新可汗找麻煩,希望這個二十歲的新可汗舉步爲艱,早日崩潰退位。”
“可是讓人沒想到的是,這個新可汗硬是咬着牙挺了過來,而且不知用了什麼手段令幾位契丹長老反水,與蕭誓斷絕了往來,投靠到了他的麾下。這樣,本來鐵板一塊的契丹長老們開始分崩離析。新可汗抓住長老們內部爭鬥的時機,處置了幾個對蕭誓死忠的長老。據說,新可汗有一次召集所有長老議事,忽然叫親兵進來搜查了所有人,在幾個對蕭誓死忠的長老桌子下面發現了老可汗衣服的碎片,於是當下就以對老可汗不敬的罪將這幾個長老推出帳去,用戰馬拖死。”
“本以爲此事就此瞭解,沒想到當天夜裡,新可汗又派兵將受刑的几上長老的所有家眷抓了起來,男人捆綁起來扔進餓狼谷,當了羣狼的夜宵。女人被趕入結着冰凌的長河,這些女人幾乎全被凍死,就算有水性極佳僥倖逃出的,也是再無生育能力,成爲廢人一個。所以這幾個長老家族算是絕了戶。”
“可能是懼怕新可汗的暴虐,蕭誓帶着親眷連夜逃出了天池郡,往東北方而去。這樣一來,新可汗的位子纔算是坐穩了一些。”
趙元聽到這裡,讚許地點了點頭:“你本駐守南疆,卻對契丹內部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可見平時是下了功夫。你勤奮的勁頭和小時候一樣,令朕頗感欣慰。”
扶越拱手道:“兒臣雖然不駐守北疆,但是此次帶兵北上,只爲替父皇分憂,所以契丹最近發生的這些大事兒臣才留心了起來。可是,正因爲兒臣知道契丹內部最近發生的動盪,才更加不能理解父皇昨夜爲何對這個殘暴又冷酷的契丹新可汗網開一面?”
趙元看着他笑而不語。
扶越更加不解:“父皇,這次契丹新可汗以爲天池郡的不安定因素已被清除,纔會放心大膽地帶兵南下騷擾大齊邊境,想要立些軍功,讓自己的汗位坐的更加牢靠。可是,沒想到,在離大齊邊境十幾裡地時暴露了行蹤,落入了我軍的包圍。這本是一舉將其全部殲滅的好機會,您爲何要讓沈將軍故意露出破綻讓這個契丹新可汗帶着幾百人的親兵逃走,這不是放虎歸山嗎?”
趙元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朕之所以這麼做,完全是爲了整個北疆的局勢考慮,而非契丹一家。”
扶越略沉吟了一下道:“父皇全盤考慮自然是有深意,但是兒臣以爲,北疆形勢複雜,各個部族之間不但行蹤不定,還反覆無常,大齊軍隊與其常年戒備防禦,不如分而治之,逐個擊破!”
“你的意思是這次若是將契丹新可汗殺死,就是將契丹擊破了嗎?”趙元耐心地問。
“這……”扶越愣了一下,點了點頭:“他們的可汗都死了,還不算是被徹底擊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