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開門聲,易小念心中一喜,以爲是張曉畫,迫不及待地轉頭喊道:“你終於來了……”
看清門前景象後,她興奮的聲音戛然而止。
醫院裡所有的人與物似乎都虛化成了模糊的背景,在她的視線中,只看得見那個站在門前,渾身散發着冰冷氣息的英俊男人。
顧英爵身着黑色大衣,身材挺拔,幾乎能將整個房門全用身軀擋住。他就像是傳說中XUAN布死亡,帶領亡魂離開人世間的死神,眼神冷漠,瞳孔彷彿凝結着寒冷的冰霧。
“你在等誰?”他緩緩擡頭,用這樣的眼睛注視着易小念,嗓音優雅如初,卻讓人不寒而慄。
該怎麼辦?易小念大腦一片混沌,已經亂到了根本無法思考的地步。
不要緊張,不要害怕,殺人是犯法的,他不會對你怎樣的……易小念自我安慰着,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並且下意識地把止不住顫抖的手藏進了被子裡。
“我沒有等誰。”她咬牙答道。
顧英爵冷漠地哼了聲,好像對於她的回答不屑一顧,又或者壓根就不相信。他緩步上前,隨手關上病房門,將房間與外面行走的病人和醫生隔離開來。
“你知道麼?我可以接受別人離開,無論是對於朋友還是對於下屬,因爲每個人都有自己人生理想。”他走到病牀前,二人之間相隔不到半米,他頓了頓,嗓音低沉了一分。大約是距離太近,聽得太清楚的緣故,易小念甚至能感覺到他的聲音有一股不易察覺的沙啞感。
脆弱,疲憊,當然還有憤怒。
肯定是聽錯了,要麼就是自己的感覺出了差錯,顧英爵是永遠強大,無懈可擊的存在,這些形容詞是不可能和他有半點關係的。
“可是,我不能忍受別人欺騙我。”顧英爵微微歪着腦袋,說出了下一句話,他深沉的黑色眼眸中摻雜了一絲憐憫,以至於此時的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面對死刑犯的國王,或者說天神。
易小念從不敢挑戰他的權威,從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可是謊言既然已經開了頭,不想被人發現的話,就只能用另外一個謊言去掩蓋它。
易小念抓緊了被單,撇開臉,不敢看着他的眼:“我沒有騙你。”
顧英爵揚起了手中的東西:“那這個是怎麼回事?”
“這個……”看清楚他手裡拿着的是什麼東西以後,易小念沉默了——那是她割腕時用的鐵片。
鐵片是長條形的,很小很薄,上面沒有鏽,是光滑嶄新的銀白色,她趁白天公寓裡沒人的時候,花了足有一個小時,才從臥室衣櫃的拼接處拆了一片這麼大的下來。
現在還遠遠沒有到顧英爵往日下班的時間,也就是說,從他掛斷電話以後,他便馬上放下手中的工作離開了公司,但這舉止並非出於擔心她的生命,而是在第一時間趕去了公寓,在事發現場找到證據,用來拆穿她的謊言。
一個時時刻刻都冷靜到可怕的男人。
更可怕的是,自己居然還對他動了心,幻象過以後和他共度一生的景象。
真是瘋了……易小念在心中對自己下了評價,她突然感覺一點都不害怕了,撇去腦中的一切顧忌,開始想辦法怎樣擺脫顧英爵。
其實這纔是她一貫以來的樣子,從小在社會上,在親戚家,在各種陰暗夾縫中,忍受着冷漠侮辱的目光,像棵長滿刺的仙人掌一般成長,她向來是無所畏懼的。
這樣的易小念,只會在自己愛的人面前卑微。
她愛張曉畫,對方是她唯一的朋友,所以願意爲了她,放下一切,卑微的去追求一個遙不可及的男人。
她愛顧英爵,從來都不是愛他令所有女人都瘋狂迷戀的相貌背景,而是因爲覺得他冷漠的表面下仍舊藏着一顆火熱的心。
這顆心讓他在零下十多度的大雪寒夜中,不假思索地跳進河水裡救她。
讓他在得知她窮賤困苦的背景之後,沒有嫌棄她,反而提出幫助她上學進修,重新開始一個更好的人生。
讓他見到別人侮辱她的時候,毫無顧忌出面救她,並不在乎對方是本市有名的地產商,而她只是一個見不得人的“小姐”。
可是那都是以前,從這一刻開始,易小念覺得自己不會再愛他了。
冰山在南極,只要離開就會融化,可是顧英爵永遠不會有融化的一天,因爲他根本毫無改變的可能。
不知不覺中,易小念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她轉過了頭,無所畏懼地看着顧英爵的眼睛。
“這是一個鐵片。”
“我不用你告訴我它的名字,它是做什麼的?”
“它是一個鐵片,只是一個鐵片而已,它可以有很多種功能,也能什麼都做不了,區別只在於你的想法。”
顧英爵冷冷地勾起了嘴角:“看來你不準備服從?”
“當然。”易小念揚起下頜,勇敢地與他對視:“女傭不是奴隸,從來都不是。”
證據失去了原有的作用,便成爲了一個無用之物,顧英爵隨手將鐵片扔到一邊,不屑地說:“那你還留在我身邊做什麼?”
“我想你搞錯了一點,我沒有留在你身邊。”易小念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頓道:“除了最開始的一段時間,一直都是你逼迫我待在別墅,待在夜總會,待在公寓,我是被迫的。”
“你可以走。”
易小念怔了一下,顧英爵居然把這種話說得如此輕鬆,她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對於他虛僞謊言的憤怒。
“如果你讓我走的話,我怎麼會留到現在?”
顧英爵沒有和她爭辯,突然說道:“大門旁邊有一個落地花瓶,我讓人每天都爲它插上新鮮的花。”
易小念皺起眉頭:“你說這個做什麼?不要移開話題!”
顧英爵並不管她,語氣和表情都十分平靜,波瀾不驚,彷彿在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自顧自說道:“花瓶是空心的,你可以輕易地移開它,在底座下面有一把鑰匙。”
他說到這裡便停住了,易小念已經震驚到無法思考。
顧英爵伸出手,在她白皙脆弱的臉龐上撫摸着,動作極輕,彷彿是在碰一個價值連城的藝術品,又像是根本空無一物。
天色更暗了,病房裡沒有開燈,僅有的微弱光芒從玻璃窗裡射進來,顧英爵整張臉都陷入陰影之中,嘴脣顯得愈發薄削。
“我不會逼你,我不想逼任何人,你之所以沒有走,困住你的不是門,而是心。”
他尖尖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好看卻殘酷的弧度:“你已經愛上我了。”
易小念眨了下眼,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從眼眶中滾落,順着弧度優美的臉頰緩緩滾落。
顧英爵停止撫摸的動作,用手指爲她拭去那顆眼淚,然後將被浸溼潤的指尖按在了她粉色的脣珠上。
“哭是弱者的行爲,除非你認輸。”
易小念用力撇開臉,飛快地從牀頭櫃上拿過一個玻璃水杯,高高舉起之後狠狠砸在地上,剎那間,透明碎片四處飛濺。
顧英爵收起手,巍然不動,但是濃密的劍眉已經皺出了一個“川”字。
很顯然,他生氣了。
沒人會喜歡撒潑耍賴的女人,可易小念已經顧不得那麼多,她伸出左手,筆直地指向房門:“你出去!”
無論是從二人現在的姿勢,亦或是說話語氣來看,似乎易小念都是那個主導對話下命令的人。
然而兩人都很清楚,易小念幾乎是在央求了。
顧英爵嘴脣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沒有開口,收回了視線,轉身離去。
留下的是一個疏離至極的背影。
他推開了門,走廊上的燈光照射進來,將顧英爵照得無限大,像是一個頂天立地,呼風喚雨的天神。
易小念躺進被子裡,把臉藏在陰影中。
顧英爵走後沒過幾分鐘,一個高挑性感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鑽了進來,躡手躡腳反鎖上門,確認沒有人能夠發現她之後,她才長長吐出一口氣,然後抱怨道:“你怎麼連燈都不開?想摔死人嗎?”
易小念在她進來的第一秒就知道了來着是誰,因爲張曉畫的舉止與氣味都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腦海中,想認不出她都難。
她並不想讓張曉畫知道方纔發生的事情,故作輕鬆地打趣道:“爲了你纔不開燈的,我們做得又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情,被人發現就完了。”
張曉畫已經走到了牀邊,並且在途中順手開了燈,病房中亮堂堂,雖然只有四面光禿禿的老舊白牆。
易小念坐起身,靠在牀頭,把掛着血袋的手換成一個舒服的姿態,問:“你怎麼纔來?”
“這個不重要,其實我都在外面等很久了,就是一直都不敢進來……”張曉畫在病房住了一個多月,幾乎把這種環境當成自己的家,一點也不覺得難受,輕車熟路地坐上病牀,挽住易小念的胳膊,碰了碰她的肩膀,不懷好意地笑道:“剛纔出去的就是顧英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