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樊無忌一臉哀傷地看着眼前的空氣,那張粗獷的臉上盡是遺憾與傷痛,一雙豹眼微微溼潤。
即便是過去了數年,樊無忌依舊難忘當時的情景,更是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難以釋懷。
話說樊無忌殺馬以後,雙目通紅地看着那位燕氏子弟,渾身上下溢滿了殺氣。
就在他即將大開殺戒的時候,冠帶歪斜的知府大人騎着一匹快馬趕來。
知府大人下馬以後,先是對着那位燕氏子弟好言安慰,隨後指着樊無忌的鼻子厲聲罵道:“樊無忌,你想死嗎?這可是益都縣侯的親孫,你竟敢用刀對着他,不怕禍及家人嗎?
一個女人而已,本官家裡多的是,送你一個如何?不要因爲一時的衝動做出錯事,想想家中的妻子兒女,莫要自誤。”
隨後的時間裡,樊無忌只覺得自己的腦袋是空的,手中的長刀不知在何時被何人抽走了,他只記得他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家青樓裡,懷裡摟着一位年輕貌美的紅官人。
樊無忌看了懷裡的女人幾眼,只覺得頭暈噁心,胸腹間一陣翻騰,恨不得把脾肝心肺都吐出來。
自那日起,樊無忌開始流連煙花場所,每日過的醉醺醺的,毫無半點人樣。
原本以爲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誰曾想,殺人兇手竟然因爲死了一匹馬而覺得折了面子。
一封家信去,一道謫書來。
書曰:
萊州折衝都尉樊無忌,驕橫淫逸、不恤軍卒,今貶其爲登州折衝府校尉。
樊無忌接到謫書後,只覺得自己被欺騙了,一怒之下便衝到了知府衙門。
等待樊無忌的並非是知府大人,而是衙役的棍棒。
捱了一通無名亂打之後,樊無忌終是慢慢清醒,知道自己鬥不過燕氏一族,只好狼狽而去。
本以爲回到登州以後,情況會好一些,誰曾想人走茶涼,登州折衝府也不再是樊無忌的避難所,只會讓他遭受更多的屈辱與難堪。
樊無忌憤而辭官,帶着家人前往登州文登縣定居。
從儉入奢易,從奢入儉難。
樊氏一家的日子過得很是辛苦,爲了保證妻子兒女的吃穿用度,樊無忌離開了河南道,前往江南尋求機會。
一路跌跌碰碰,樊無忌流落到蘇州,最終在計家做起了護衛。
聽完這坎坷而又曲折的故事,孟然不禁很是同情眼前的這位糙漢子,輕聲問道:“樊三叔,那位燕氏子弟如此囂張跋扈爲禍鄉里,沒有人向朝廷檢舉嗎?沒有人進京控告嗎?難道皇城司的人都是瞎子聾子?”
樊無忌看了眼頗有些天真的孟然,嘆道:“燕氏一族的勢力非同小可,出了大本營青州以外,幾乎囊括了登州、萊州、密州、沂州、淄州等地,實打實的地方諸侯,誰敢捋其鬍鬚?
當然有家破人亡不怕死的,但幾乎都出不了這六州之地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至於皇城司的鷹犬們,他們自然與這些豪門大族是穿一條褲子的,豈會爲尋常老百姓申冤。”
孟然的神情凝重了幾許,隨即聯想到父親孟浩的經歷,語氣沉重地說道:“大梁的吏治已經腐朽到這般地步了嗎?難道要步前朝的後塵嗎?”
“孟然住嘴。”耿護院輕輕呵斥了一句,說道:“勿要亂講話,小心隔牆有耳,到時候咱們都吃不了兜着走。”
孟然歉然一笑,低聲道:“是我失言了,今後自會注意。”
就在屋內衆人閒聊的時候,客棧的屋頂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身影的主人正是從蘇州萬.花.樓趕至同裡古鎮的朱雀。
朱雀的右手握着一把象牙摺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左手手心,嘴角翹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喃喃道:“好個大膽的小子,竟然敢非議朝廷吏治,真是不知死活,我該如何懲治呢?”
想了一會兒後,朱雀的眉頭一展,輕聲笑道:“既然你這麼不喜朝廷,那我就偏偏反其道而行,將你收入我的麾下爲朝廷效力,反正令牌被你拿了,你想耍賴也沒有機會咯。”
說到最後,朱雀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身體的弧度在秋風中一覽無餘。
就在這個時候,屋檐上多了一道身影,正是眉宇間陰沉一片的南宮陵光。
朱雀撇了一眼自己的下屬,語氣很不爽地說道:“你這人屬狗的啊,我到哪兒都會被你找到,真是煩死了。”
南宮陵光輕輕一笑,笑容將眉宇間的陰沉衝散了些許,整個人顯得開朗陽光了許多,輕聲說道:“屬下要是沒有這副狗鼻子,怕是也當不了您的左膀右臂啊......”
不待南宮陵光繼續說完,朱雀已是伸手示意其屏聲斂氣。
兩人向後退了幾步,在遠離街道的位置站住,靜靜地看着巷口的方向。
只見原本空空蕩蕩的街口多了幾道身影,目標赫然就是兩人腳下的客棧。
孟然三人聊了一會兒閒話,只覺得睏意漸生,正要休息的時候,聽到一陣不急不緩的敲門聲。
樊無忌蹙起一對濃眉,冷聲問道:“誰啊?”
門外的人並不搭話,只是一勁兒地敲着。
樊無忌有着氣惱敲門之人的態度,拎起手中的短矛,徑直開門去了。
房門打開以後,只見樓道內站着的人正是樊無忌所認識的人。
樊無忌看着來人,問道:“我不是已經跟鄭管事說好了嗎?我已經不再是貴府的護衛了,這個月的銀子也不要了,你們還來這裡幹嘛?”
來人並未搭理樊無忌,只是定定地看着坐在桌子旁邊的孟然。
孟然見狀,走到門口問道:“敢問可是計家的人?”
來人對着孟然抱拳道:“鄙人乃是計家的大管家,姓張。”
孟然回禮,問道:“不知張管家夤夜前來所謂何事?”
張管家斷然說道:“自然是有要事相商了。”
“請講。”孟然道。
張管家並未直接說出目的,反而瞄了樊無忌與耿護院一眼。
孟然懂他的意思,笑道:“張管家放心,這兩位都是我的長輩,有話直說就是。”
張管家輕輕哼了一聲,道:“難道孟公子不請我進去坐坐?準備就在這走廊之內談事嗎?”
孟然堆出一個抱歉的表情,將樊無忌扯到一旁,把張管家讓進屋子。
四人重新坐定以後,張管家將孟然三人環視一遍,道:“今日孟公子與我家小姐有過約定,約定是我家小姐爲孟公子做一件事情,鄙人此來的目的就是這件事。”
孟然皺眉道:“需要貴府小姐做的事還沒想好,離約定的期限還有三天,請張管家回府等候便是。”
張管家平淡道:“不知孟公子是要金銀財寶?功法秘籍?神兵利器?亦或者是絕色美人兒?”
孟然一口回絕:“不管我要什麼,都要好好想清楚,請張管家先回。”
張管家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一下子就有了火氣,冷聲道:“年輕人,在同裡古鎮這地方,還沒有人敢拒絕我的提議,你是頭一個,真是好大的膽子,不愧是初生牛犢啊。”
言孟然爲初生牛犢,那麼他自己自然就是那頭嘯傲山林的老虎了。
孟然笑了笑,道:“我這人沒什麼優點,就是膽子大了些。”
張管家冷哼一聲,再無耐心與孟然扯皮,大聲道:“年輕人還是快些選定吧,不然的話,怕是要吃些苦頭。”
孟然譏笑道:“怎麼?傳承了數百年的計家要食言而肥嗎?”
“放屁,我計家怎會食言而肥?”張管家怒斥道。
“既然不會食言而肥,何以夤夜前來做這惡客?”孟然指了指窗外,笑道:“外面藏了幾個人?何不請他們進來?如今已是晚秋,夜露清冷,莫要凍壞了身子。”
張管家一聲冷笑,不再遮掩自己此行的目的,很是猙獰地說道:“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想要什麼,你都得選我說的選項,不然的話,明年的今日就是你們的祭日。”
孟然笑了笑,語氣平淡地說道:“這就是計家的態度嗎?如果我不選呢?”
張管家摸了摸頜下的短鬚,沉聲道:“你大可試試。”
試字剛說完,窗戶被人從外面粗暴地推開了。
須臾間,屋子裡多了兩個人影。
張管家老神在在地看着孟然,慢條斯理地問道:“孟公子選還是不選?”
孟然拔出春歸刀,揮刀直砍眼前的張管家,連半句多餘的廢話也沒有。
張管家的身手還算不錯,匆忙應付下還遊刃有餘,顯然不是孟然所等降伏的了的。
樊無忌剛拿起短矛,尚未刺出的時候,手中的短矛已是到了耿護院的手中。
不見耿護院如何動作,空氣中已是多了幾朵槍花,破空聲在不甚寬敞的屋子裡響起。
槍影一閃,帶起朵朵血花。
不過十數息的工夫,那兩個跳窗入屋的計家下人已是躺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張管家見此情景,欲要脫身逃跑,被耿護院擲出的短矛釘在了牆上。
至此,計家的來人已死三個。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鼓掌聲。
孟然三人的目光齊聚窗口,只見窗外站着一位道士打扮的中年人,他的手裡捏着一柄拂塵,一張極具古意的臉上長滿了麻子。
麻子道人認真地看了耿護院幾眼,清聲說道:“朋友的槍法神鬼莫測,貧道實在佩服,只是無故殺人,實有不妥,貧道要與朋友理論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