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無病回來一看,不由的大吃一驚:樑綸早已醒了,他和高元煜背對着背,誰也不看誰,兩個人都是鼻青臉腫的,一看就是纔打過架。
“打什麼?嫡親表兄弟,打的什麼架?”樑無病急的直攤手,“綸兒,煜兒,你倆可是一起長大的,好了這麼多年,可不能因爲這個就成了仇人啊?”
高元煜衝他咧嘴笑了笑,“姑父,這個您就不懂了,就是兄弟纔打架呢。”樑綸悶悶的,“我們打架是打在明面兒上的,沒事。爹,您不必憂心。”樑無病瞧着樑綸不像方纔似的呆滯,也肯說話了,心中很是激動,就想起襄陽長公主再三交待的事了,忙嘆了口氣,裝出悲傷沮喪的樣子,“唉,綸兒,這可怎麼辦呢?公主現在生我的氣,不和我見面,我……我人在公主府,卻見不到她……”樑綸果然很是關切,“爹,您方纔是……?”樑無病哭喪着臉,“我去求見公主,她不見我啊。綸兒,她讓我鎮國公府去,讓我去服侍老夫人。”樑綸神色黯然,“娘這是真生氣了。”襄陽長公主和樑無病一直恩愛,像這樣把樑無病和樑綸一起趕出來、不許見面的事之前是從來沒有過的,樑綸就算現在心裡有事,魂不守舍,也知道父親和母親之間真的出現裂痕了。
樑無病故意唉聲嘆氣愁眉不展,樑綸果然暫時顧不上別的,柔聲安慰道:“娘是一時生氣罷了,不會真的不要咱們爺兒倆的。爹,咱們想想辦法,讓娘回心轉意。”樑無病拉着他坐下,和他細細商量,“綸兒,你說咱們想什麼辦法好啊?”樑綸凝神思索,“爹,要不咱們這麼着……”
他倆說着話的功夫,高元煜已經不見外的上了牀,躺下了。
“你別睡我的牀。”樑綸推了他一下。
“從小到大一起睡過多少回了,別矯情了。”高元煜咧嘴笑笑,蓋上了被子。
“就不讓你睡。”樑綸賭氣。
高元煜掀開被子,坐起來氣憤質問,“還是不是兄弟了?”
“誰跟你是兄弟了?”樑綸反問。
樑無病忙着替他倆拉架,“綸兒,莫衝動。”“煜兒,有話好好說。被子蓋好,小心着涼。”高元煜果然又躺下了,還把被子裹了裹,全裹到自己身上,嘟囔道:“我不管,不是兄弟我也要在這兒睡。”樑綸哼了一聲,“咱們從來就是表兄弟,你把那個表字省到哪裡去了?”
高元煜和樑無病捧腹。
樑綸臉上也隱隱有了笑意。
可是這笑意很快消失了,他神色重又轉爲寂廖。
樑無病看在眼裡,忙道:“綸兒,你別管煜兒了,快來給爹參詳參詳,該如何挽回你孃親?”高元煜從被子裡露出半張臉,“姑父,您就別擔心了,姑姑就是跟您置氣呢,過陣子肯定還會要您回去的。”樑無病嘆氣,“煜兒,你不知道,你姑姑這回是鐵了心了。”高元煜笑道:“姑姑若是單把您趕出來,那還有可能是真的。連着表哥一起攆了,可能麼?姑父,姑姑可以不要您,但是,不會不要表哥的。”
“姑姑可以不要您”,樑無病聽了這句話,大驚,手變的冰涼。
樑綸心疼父親,“阿煜你莫亂說話。”
高元煜索性掀開被子起來,坐在樑無病身邊,“姑父,您準備準備,明後天怕是我父皇會將您叫進宮罵一頓。”樑綸心沉了沉,“舅舅跟你說的麼?”高元煜搖頭,“當然沒有,父皇哪會跟我說這個。姑父,表哥,這個是我猜的。你們想想,今天這件事要怪盧氏、老夫人和羅緓三個人。盧氏這個人不值一提,羅緓是晉江侯的女兒,林家也好,我大哥也好,再氣她也不會動手的,端看晉江侯的意思如何。老夫人麼,呵呵,年事已高,沒辦法計較,我父皇沒處撒氣,那便只能是……”高元煜看看樑無病,乾笑幾聲,“……只能是姑父您了唄。”
“家父已經被陛下申斥過了。”樑無病低聲道。
高元煜嘿嘿笑,“您和鎮國公不一樣,父皇肯定會親自罵。”
樑無病:……
樑綸:……
第二天樑無病果然被皇帝召進宮當面斥責,“朕將妹妹許配給你,你便是這般待她的麼?這襄陽長公主府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樑無病一再認錯。
“綸兒呢?”皇帝問道。
樑無病囁囁嚅嚅把樑綸的情形說了說,皇帝臉色陰沉,將一方暗綠色的端硯摔在了地上。
樑無病知道皇帝是心疼外甥,他也很難過。
皇帝越發沒好氣,“你自己只知道孝順老夫人倒還罷了,你把綸兒也教的和你一樣。無病,你也是做父親的,你摸着良心好好想想,你讓綸兒錯過了什麼?”樑無病滿臉慚色,“陛下,請您看在公主的份上,再原諒無病一次吧。公主有了身孕,她和沒出世的孩子都需要我陪伴啊。”皇帝這才知道襄陽長公主又懷了身孕的事,臉上露出了笑意,道:“你若好好的,萬事皆休,再像從前似的,朕便將妹妹接回宮陪伴太后,她和孩子,你哪個也見不着。”樑無病汗出如漿,連稱不敢。
從紫宸殿出來,樑無病抹抹額頭上的汗,心有餘悸。
“她和孩子,你哪個也見不着”,皇帝的話迴響在他耳邊,樑無病打了個寒戰。
妻子和孩子全見不着,這哪成?樑無病搖搖頭,覺得這誠爲人間慘事,他絕對不能讓這樣的慘事發生,說什麼也不能。
樑無病請假不上朝,樑綸不在家的時候或是休息的時候他便偷偷摸摸的進去陪襄陽長公主,樑綸在家的時候他便裝出一臉愁容,拉着樑綸替他出主意。樑綸對林沁用情雖深,可他是個孝順孩子,見父親和母親分居,哪能不憂慮呢?一心一意要幫着父母和好。注意力放在這件事上面,他的憂愁和傷痛便經常會暫時拋到腦後,一個人發呆發傻的時候漸漸少了。
寒大夫來爲襄陽長公主請平安脈的時候也會瞧瞧樑綸,“他心中的鬱氣在漸少。”對樑綸的情形很滿意。
襄陽長公主和樑無病放心了許多。
這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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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婤回到沈家之後,一直是昏昏沉沉的,神智不清。
羅緓急得又是請大夫又是求神,“只要婤兒沒事,我情願短壽十年。菩薩,求求你救救婤兒吧,救救她吧。”眼見得沈明婤沒什麼起色,她是嘴脣也起泡了,眼睛也無神了,三魂不見了七魄。
沈相知道高元煜當衆向林沁求婚的事之後,便明白沈明婤沒有用處了,對沈明婤這個孫女失望透頂,對鄭氏、羅緓等人失望透頂,恨恨的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裡,將書案上的筆墨紙硯、書本、筆架等物,全部砸了個粉碎!
沈相那張本來還稱得上儒雅的面龐變了形。
他的計劃全部被破壞了!他本來想的很美,只等沈明婤做了楚王妃,之後他便會集合沈家、柏家之力,將高元煜捧上太子寶座。將來高元煜登基爲帝,他便是皇后的祖父、一言九鼎的人物,雖然名義上還是臣,但這個王朝實際上的統治者卻是他。現在,因爲鄭氏、羅緓和沈明婤的愚蠢,他的計劃泡湯了,全部泡湯了……
沈相獨自關起門發了回瘋,再出門的時候臉色陰沉能滴的水來。他一陣風似的去了內宅,將所有的侍女逐出,疾言厲色將鄭氏訓斥了一番,罵她胡亂惹事,不知所謂,鄭氏爲自己辯解,“我這不是要替羅緓善後麼?難道當着外人的面,我能不幫着她麼?”沈相根本不肯聽她解釋,發狠道:“你不是要和鎮國公夫人比麼?你便和她一樣吧,以後不許出門,更不許進宮!”鄭氏氣得渾身發抖,怒道:“我不出門,不進宮,丟的難道不是沈家的人?”沈相冷冷的,“你丟人也比樹敵惹事強多了!”沈相拂袖而去,鄭氏扶着門罵了許久,“當初不是我孃家提攜,你能有今天?你得意了,我孃家勢力不如從前了,你便翻臉不認人了?你不得好死!”
沈相和鄭氏這對老夫老妻翻了臉,沈雍和羅緓也好不到哪兒去。
一開始沈雍只顧着替沈明婤請醫延藥,忙的焦頭爛額,也顧不上責備羅緓,後來沈明婤一直沒有起色,大夫搖頭,“七小姐如果自己不想好起來,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沈雍這才意識到心病還需心藥醫,把當天發生的事一一問清楚了,勃然大怒,質問羅緓:“你這不是坑自己親閨女麼?看看你把婤兒害成什麼樣子了?”羅緓梗着脖子和他犟嘴,“婤兒是我親生的,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把她生下來,我不比你疼她?她這個樣子,最心疼的人是我啊,你還好意思衝我大喊大叫?”沈雍眼睛紅通通的,似有火焰熊熊燃燒,“羅緓,你如果真的疼婤兒,就不會這麼害她了!是你當衆侮辱阿沁,給了楚王藉口,讓他有機會當衆求婚,斷了婤兒的念想!你難道不知道麼?”羅緓當然不服氣,和他大嚷大叫,兩個人吵翻了天。
他倆吵成這樣,沈明婤依舊無知無覺,軟軟的躺在牀上,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一樣。
沈雍雖惱怒羅緓,畢竟還是關心女兒的,嘆道:“爲今之計,只有去求岳父了。”
除了晉江侯之外,他想不到可以救沈明婤的人。
“求我爹做什麼?”羅緓不懂。
沈雍一聲長嘆,憐憫的看了眼牀上毫無生氣的沈明婤,“岳父如果想救婤兒,是可以幫她達成心願的。”羅緓一時半會兒還沒明白過來,沈雍也不理會她,吩咐侍女好生守着七小姐,他徑自出了門,奔晉江侯府去了。到了晉江侯府,羅簡出來接待的他,也不請他坐,也不命人上茶,冷着個臉,“沈大爺來了?沈大爺,你的母親和夫人、女兒好本事,三個人聯合起來欺負我的小外甥女啊。幸虧我小外甥女聰明機靈口齒伶俐,要不然,豈不是被她們三個人給害了?”沈雍心裡裝着事,自然不會跟羅簡深究這些事,陪着笑臉問道:“大舅兄,請問岳父在麼?我有事求見。”羅簡用懷疑的目光看着他,“你找我爹有什麼事?先跟我說說。”沈雍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頭,苦笑道:“小女一直沒有精神,想請岳父他老人家去開導她幾句。”羅簡不樂意了,“我爹是應該哄孩子的人麼?沈明婤有祖父祖母,有爹有娘,怎麼就必須得讓外祖父去開導她了?”沈雍深深一揖,“大舅兄,婤兒最崇拜的便是外祖父了,還求大舅兄替我轉告一聲,求岳父務必去看看婤兒。”
羅簡大喇喇,“成,我替你說一聲。”
沈雍一則相信羅簡的爲人,二則惦記病牀上的沈明婤,再三道謝之後,匆匆走了。
沈雍病急亂投醫來了晉江侯府,羅緓卻是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沈明嫿最聰明能幹,命人去康王府知會了沈明嫿。
晉江侯到了沈家的時候,沈雍熱淚盈眶,“岳父,有了您,婤兒就有救了。”也來不及細說什麼,便急急忙忙把晉江侯請到了沈明婤的病牀前。
晉江侯身材高大,一襲玄色暗銀蝙蝠紋蜀錦長袍將他映襯得愈加威嚴英武。他看了看牀上清瘦無力的沈明婤,坐在牀畔的椅子上,默默注視着她。
沈明婤緩緩睜開眼睛,聲音沙啞,“外祖父。”
晉江侯憐憫的看着她,“婤兒,你怎麼了?”
沈明婤竭力擠出絲微笑,卻比哭更難看,更令人心酸,“外祖父,我沒有力氣活着,我想死……”
“爲了什麼?”晉江侯穩穩的坐着,聲音也是穩穩的。
沈明婤神色哀悽,聲音低不可聞,“他,他要娶阿沁了……”
晉江侯眉頭微皺,目光嚴厲起來,“婤兒,你暗中戀慕楚王,是麼?”
沈明婤閉上眼睛,眼淚無聲的滑落。
她的臉孔已經瘦得只有巴掌大了,憔悴不堪。
晉江侯見她這般痛苦,神色緩和了些,沉聲道:“婤兒,兩情相悅是佳話美談,一廂情願卻是惹人厭煩。楚王這些時日天天上長櫻街,百般討好你姨父姨母,可見對阿沁是如何的愛重。他心裡沒有你,你忘了他吧。”
作者有話要說: 先到這兒,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