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爵督流下一滴淚後,眼睛恢復了原本,變成黑色。
“——凌伯雲,你告訴我。”
他字字清晰地說着,低沉的聲音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然後拔掉身體上最後一根石刺。
“面對一個如同怪物的這樣的我,你...還有勇氣再和我戰鬥一場嗎?”
他擡起頭,目光燎原,眼角含淚地注視着手裡那根最後的石刺,然後用力一握,“嘣——”的一聲,染血的條狀菱石瞬間被他捏碎。
激濺的碎小石屑向四處瀰漫,失重一樣緩慢地穿過乎爵督那對無法讓人直視的狹長目光。他變成黑色的眼睛,滾燙而又冰涼,滿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傷與沉重。
........
他把頭仰起來,對着那個巨大而不能說話的天空,心裡突然平息了很多。
一片晶瑩的雪,落在他沾滿塵漬的脖頸上,化成一滴清涼的水,使乎爵督咳嗽了兩下。
“咳咳,”
他看着發亮的雪花,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想起了那個人。
“——我們活着的世界,總是被光怪陸離的天空籠罩着。每當她擡頭看天的時候,總會說着這句同樣的話。”
“...以前,我害怕的東西,是死亡和恐懼。可現在,我害怕的東西卻是真相和孤獨。”
躺在地上的凌伯雲聽完他的話後,想像他一樣用手把自己給撐起來,可是全身已經沒有了多餘的氣力。
爲此,凌伯雲揚起脖子,眼睛用着一種讓自己吃力的方式看着對面那個坐在地上的乎爵督。等模糊地看到他之後,自己的內心突然有一絲悄悄釋懷的溫暖。
他想走近乎爵督那個是非難辨的世界裡,然後弄清楚那裡面到底隱藏着什麼,所以他試着理解他,溫柔地問:“——真相?孤獨?”
“嗯。”乎爵督也像是把他當做朋友一樣,肯定而堅信地回答。
他把頭低垂下去,看着天空的那兩束脩長視線移到了凌伯雲的身上。
乎爵督眯着眼,好看地笑了兩下,然後說道,“——這個世界的真相,就是歷史驚人相似的悲劇。我們被揮之不去的黑暗,操縱着漸漸崩裂的靈魂。然後,走近死亡。緊跟着死亡腳步的恐懼,象是一種黏稠而冰涼的黑色湖水。那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無助的自己,在流淚地掙扎。”
“哦,...這樣嗎?或許,你看到的這個世界和我存在着的這個世界是完全不同的樣子。”
凌伯雲躺在雪地上,第一次安詳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雪花被風吹拂着,下落的速度明顯快了許多。
銀白色的絨雪像是柔軟而冰冷的羽毛一樣撒在躺在地上的他們二人的身上,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被他們身上的鮮血給殷紅了也融化了,變得黏糊糊的而且溫溫的,散發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像是給身體塗上了一層汨汨發亮的櫻紅色的墨漿。
乎爵督率先艱難地站了起來。
因爲身體承受着幾乎快要散架的痛苦,當他站起來的時候,他彎着自己的腰,垂着兩隻骨頭看起來像是斷掉了一樣的手臂。
“你我的世界,是不同的?凌伯雲,少在那裡自說自話了。”
他低垂着頭,漆黑
的頭髮遮住了他的整張臉龐。他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有一種躁動的金屬色澤。
凌伯雲不安地看着乎爵督,見他體內,一大股紅色卻陰冷的業力在快速地流動,像變冷的鮮血一樣。內心止不住地波瀾起來。
“不要再逼自己使用力量了,魔眼的殺戮,正在吞噬着你。快饒了自己吧!”
此刻,乎爵督全身上下的傷口在業力瘋狂的流動下都開始快速的癒合。
緊緻如絲的嫩肉從傷口那凝成黑色血塊的邊緣處快速地交錯起來,許多的裂開一條深縫的傷口邊緣,那已經固化成黑色硬塊的幹血開始碎裂,脫落,然後細小的黑色血粒被體內的業力鼓吹起來,向上面懸浮。
所以,現在那個彎着腰又低垂着兩個手臂和一顆頭顱的乎爵督,乾屍一樣的身體上籠罩着一縷又一縷黑紅色的上升的碎屑。
“——我,我呀”
乎爵督用一根顫抖的看起來很尖銳的手指,不斷地戳着自己滿是鮮血與傷痕的胸膛。
“我——”他擡起頭,蒼白的臉龐從垂下的黑髮裡涌現出來。
他的眼中閃過淚光,臉上流露出一種處在深淵卻無人救贖的痛苦表情:“我已經無能爲力,無法抗拒,無路可退。我剋制不住眼睛帶給我的恨,黏稠的黑夜,我要看到血,看到新鮮的紅色的血!我忍不住....,血兔的眼睛在控制我,可是我不想傷害別人。”
他光芒流轉的眼睛下,溢出一層涌動的淚水:“與其說變強的我,不如說被另一個力量支配的我,除了廝殺,我真的不知道用什麼東西來彌補我內心的空洞。我的身體,他壞掉了。他是血兔的,他是殺戮的,他是世間一切令我感到絕望與害怕的東西。越是清楚這樣的我的存在,我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靈魂走向撕裂。戰鬥,宣泄,憤怒,吞噬,只是想.....早點結束掉,我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卻感覺不到存在的生命。你能明白嗎?失去了雪兒的我,困在了眼睛帶給我絕望與憎恨的我,雙手沾滿鮮血的我,.....身體,身體已經控制不住了!”
“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怎麼樣才能反抗血兔,挖掉我的雙眼嗎?不管用的,我已經試過了。”
凌伯雲:“你.....”
躺在地上的凌伯雲瞪着眼睛,兩顆在中央不斷顫抖的紅色瞳孔像是快要裂開的精緻玉石。聽完乎爵督的訴苦後,他說不出話來,甚至連呼吸都很困難。
“你原來這樣....可憐....嗎?”
他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躺在地上的凌伯雲,紅色的眼睛用力一緊,“嗡——”的一聲,一道遇風而長的光芒沿着他身體的輪廓乍然一閃。貫穿身體的多數石刺,瞬間碎裂。
乎爵督的眼中仍然有幾點淚光在微亮地閃爍,他有些詫異地看着凌伯雲從原地沉默地站起。問:“爲什麼.....爲什麼還要站起來?你看不見我比你強大的....現實嗎?”
凌伯雲筆挺地站着,一股磅礴的力量充滿了他整個身體。
他低着頭,臉龐被一種冰涼的黑色陰影籠罩着。
他凝重地回答:“朋友,我來告訴你吧,你被血兔控制住的原因。”
乎爵督:“你說什麼?”
凌伯雲:“..
..面對一個受了一些傷害就去責備世界的人,原地踏步而又放棄希望的人。你的性格存在裂縫,所以血兔的力量纔可以一步步地控制你,而不是你控制它。你的身體,力量的確變強了。但是,你內心的器量始終就那麼些。那傾斜的業力也只是暫時的。”
“乎爵督,....”
凌伯雲向後退了幾步,用力拔起身後的插在雪地上的長劍,表情認真而嚴肅地說:“世界上沒有絕望,只有放棄希望的人。”
“也許。你在這個世上,經歷過難以想象的傷,忍受着難以承受的痛。覺得失去了救贖的自己,順應仇恨的巨人的腳步,纔不會讓自己成爲巨人腳下的亡魂。基於此,我不贊同也不反駁。你有你自己的世界。但是,一味地判斷自己的世界因爲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就再也沒有光明瞭,這一點,你絕對是錯的。”
漫天飛舞的發亮雪片,把沉浸在一片空曠黑淵的地方蓋上一層虛無縹緲的淡光。
現在雖是黑夜,卻因爲有着不斷落下的白雪,再加上那個沒有星星的天空上浮現着半輪皓月,所以天地之間的整體色調都呈現出一種不協調的蒼白感。
月光下,凌伯雲握着銳劍站在那裡沒有動。
過了很久,他才用一種緩慢到詭異的姿勢擡起頭來。幽藍色的月光照耀着他銀白披肩邊緣的鎧甲鱗片,發出一道危險的光。
他冷漠地看着乎爵督,眨着暗紅色光芒燎原的雙眼,說:“我殺了你吧。這樣你就可以忘記暮晨雪的死,忘記曾經的自己是多麼地軟弱了。”
乎爵督聽完他的話後,淡淡地笑了:“讓我忘記...自己的軟弱與雪兒嗎?”
………
在雪天,那個有着一身傷痕眼含淚光的男子,站立在碎石橫亙的雪地上。他,獨自一人承受着所有的目光。
在佈滿鮮血的雪天,那人妄圖用自己的存在去守護自己想守護的人。
.....可是。如果不變強又怎麼守護呢?但是變強之後呢?所有要守護的人卻都不見了呢。
沉默不語的乎爵督擡起頭來,白皙而略尖的下巴在蒼涼的月光下浮現出一道亮白色的光芒。流動的風,拂過他筆挺的鼻樑,然後朝兩邊吹開他遮住雙眼的黑色髮梢。一瞬間,兩道只能由死過一次的人才可以發出來的鋒銳眼神,粲然閃過。
他衝着那個一片漆黑而落下白雪的天空苦笑了兩下,不再迷茫地說着,“你知道嗎?我的記憶,是證明我存在着的唯一東西。你要我忘了她的死,呵呵~”
“凌伯雲,經歷痛苦折磨的人又不是你,移植了代表罪惡與天下怨氣的血兔之眼,更不是你。你無法體會我內心的掙扎,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對我的重要性。你說我的性格有缺陷,我的器量...太小了。”
“我這個人啊--”
乎爵督把擡着的頭緩慢地移回來,臉上是一種冰涼而堅毅的表情。他的眼睛瞬間變紅,邪魅地看着凌伯雲。
“最討厭一個比我弱的人,在我面前,對我選擇的人生指指點點。....弱小的本身就是一種罪惡,你有什麼資格來否定一個比你強的我。”
“也是時候,讓一切都結束了。”
“——冰法:大鋸齒凌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