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一座白色石磚雕砌而成的宅院,門口是一條通向東市橋頭一丈寬的巷道。院內西側的小廂房的一張八仙桌放置了一個牌位,展瑛焚香叩拜之後,魏雪絮托起手臂將其扶起。展瑛緩緩展期說道,語調有些低沉,“絮兒,這個事情都過去二十年了是不是該放下了,夫人臨終前夫人遺願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被仇恨所牽絆。五年前,你谷師父來扶花峰中造訪,你便有了想與他學藝的念頭,爲師執拗不過的你的哀求,託他將你收爲徒,現在想想不知道此舉是對是錯?”
“師父,徒兒心意已決”,魏雪絮一口篤定的說道,輕輕握起她的手,“無論如何我從不後悔與谷師父學藝。徒兒心裡明白,師父激將時公子前去參加‘驚蟄奪鼎’,爲的是想阻止徒兒。他武功遠在我之上,若他去了之後,徒兒位列前六的勝算便少了一分,徒兒知道師父這樣做是出於考慮徒兒的安危。”
展瑛嘆了口氣,其實她心裡很清楚難以勸退她復仇的念頭,但又不甘心的多言幾句,默默祈禱不管成敗與否,魏雪絮都能平安歸來。那麼多年以來,展瑛早已經待她如自己親生女兒一般。瞭解她的脾氣秉性,過多的阻攔也是無益。
院外破舊而厚重的木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了,師徒兩的對話瞬間被打斷,心想應該是展蝶和時雲川從集市歸來,便到院外相迎,推門的人只有時雲川一人,展瑛的視線繞過時雲川往他的身後掃了幾眼,直接稱呼他川兒,“蝶兒不是同你一起嗎,她怎麼還沒有回來?”
時雲川愣了愣,眉頭微皺,“幾個時辰前我回了一趟客棧,在東市的橋頭與他們分開,她不是和司馬公子一同先回來了嗎?”
三人在門口疑惑的看着彼此,時雲川剛想邁過門檻,突然覺得身後有異樣,猛然回頭一看,果不其然,三個蒙面人從身後襲來。時雲川不由得吃驚一下,迅速揚劍刺去。那三人中兩人持刀,一人持劍,雙方交手數招。魏雪絮和展瑛大步飛快走向門外,時雲川正以一敵三,看情形有些陷入苦戰。
魏雪絮手握弓箭朝兩持刀的蒙面人射去,兩人被逼退兩丈以外。剩下的那蒙面人見對方來了幫手,不想戀戰,從懷中套出一封信鄭向時雲川,說道,“兩天時間,讓展瑛將這封信轉交給司馬固,司馬固見信自會知曉,如若不然,我先殺了那女孩。”
時雲川接過信後,意識到蒙面人口中的那女孩是展蝶,疾言厲色道,“你們是什麼人,光天化日之後竟敢劫持傷人,不怕報官抓你們嗎,而且我怎麼知道你們會信守承諾?”
那蒙面人冷冷說道,“我們既然敢做,就不怕什麼官府。廢話少說,要想保那女孩安全,就照我們說的做,你們沒有選擇”。說完轉身在一個拐角趁機離去。
展瑛見女兒被擄,一時亂了方寸,心急如焚想上前追趕,被時雲川攔下,“展大娘,莫要驚慌,他們這次有備而來,與我交手的那人武功不在我之下,冒然前去,非但救不了展蝶姑娘,搞不好還白白搭上性命,都怪我,應該親自送展蝶姑娘回來的,”說着瞅了一眼那蒙面人留下的信,繼續說道,“那夥人的目標並不是展蝶姑娘,目前不會有什麼性命之憂?”
展瑛搶過時雲川手中的信,看到信封上的名字,驚訝說道,“司馬固,怎麼會是他?”
“展大娘認識他?他跟司馬璆司馬公子是什麼關係嗎?”
展瑛面帶疑惑的問道,“你是怎麼認識那司馬璆的?”
時雲川將早上與司馬璆相遇之事一五一十的告知展瑛。展瑛心裡依舊擔心女兒的安危,對時雲川的轉述沒有太多的興趣,只是聽了個大概,纔回了時雲川提及的問題,“司馬固是烜赫齋的老齋主,也是我的一位故友。而這司馬璆是這老齋主的兒子,他們將他的兒子抓去,想必是想從這位老齋主身上知道點什麼,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我與這老齋主相識多年,故而將我蝶兒也一同抓去,目的是讓我將信交與他。”
一旁的魏雪絮非常理解展瑛的感受,對師妹的擔憂不比她少,說道,“不管如何,現如今最要緊之事先將師妹救出來。”
時雲川的點點頭以示贊同,“魏姑娘所言甚是,是我沒有保護好展蝶姑娘,就算拼了性命我也一定盡全力將她救出,對了展大娘,看看他們在信裡給老齋主寫了什麼?”
展瑛猶豫了一下,說話變得吞吐了起來,“這...這樣會不會不太妥當?”
“與展蝶姑娘的性命相比,顧不了那麼多江湖禮數了,我們早一點知道匪徒的意圖,他們倆便少一份危險”時雲川眼神堅定,語調裡透着決絕。
事關女兒的安危,展英順着他的意思,連忙將信拆開,掃了一眼便之後遞給時雲川,言道,“雲川,你能看出什麼嗎?”
接過信紙,時雲川喃喃念道,“若想救回令郎,請老齋主見信後立即前往華旁山一敘”,繼而將信遞給一旁魏雪絮,言道,“老齋主在與匪徒相見之時定要見上司馬公子一面,確保無生命危險。我要是匪徒定將二人藏在附近,重兵把守。展大娘,華旁山附近可有什麼村鎮或者街市?”
“舟當鎮”魏雪絮不假思索道。
時雲川點了點頭,“至於那夥劫匪的身份,估計只有見了老齋主才知道了,展大娘,以晚輩愚見,咱們得兵分兩路,我一人前去舟當鎮查看劫匪位置所在,另外魏姑娘與你一同前去見老齋主”
展英定了定神,目光轉向了魏雪絮,“雲川剛來南宏不久,人生地不熟,絮兒,由你帶路,與雲川一同前往舟當鎮,去烜赫齋的路我熟的很,不過就是去送信而已,我自己去就好了,不會有什麼危險”。
展英說出來徒弟的顧慮,魏雪絮不由得怔了怔,“可是,師父。。。”
“就那麼定了吧”。
時雲川魏雪絮片刻不敢多耽誤各自翻身上馬朝舟當鎮騎去。在他們出城的第二天,此時的秋五依舊在城中搜尋暗探,自青衫衛首領紀炎在客棧逃去之後,這一個月以來他發了瘋似的到處尋找紀炎的蹤跡,無奈苦尋無果。暗探是在他面前逃走,自然讓他覺得臉上無光,失落的回到授天府議事廳中,一個身披絨毛斗篷的男子在火爐旁中孜孜不倦翻閱《東島雜錄》。秋五躡手躡腳的走到身後,抱拳躬身低聲道,“少卿大人。”
左良沒有回頭,淡淡說道,“還是沒有找到紀炎嗎?”
秋五神色緊張順勢跪下,“卑職無能,未能找到紀炎,請大人責罰。”
左良嘆了嘆氣,自問自答的說道,“找人不能光靠蠻力,得用腦子。青衫衛一百二十多號人,往我南宏境內,而皇都城郊外扮成刺客刺殺淳王中除了幾人逃去,其餘五十多人悉數被殺,現在可以斷定那逃走的幾人中就有紀炎,那麼他爲何敢冒風險進了皇都城呢,繼續完成刺殺淳王嗎?紀炎可不會那麼傻。上次宣國的淳王遇刺之後,肯定會加強守衛,若再想行刺,難上加難,那麼另外一種可能就是...”說到後面轉身回頭注視秋五。
五順着左良的提示推敲,腦中一個念頭閃過,“莫非留在城中另有任務?”
左良緩緩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秋五,繼續說道,“沒錯,前些日子在城中還有他的蹤跡,但如今消失的無影無蹤,這有可能他已經達到目的出城而去,這幾日城裡可有什麼大案發生?”
秋五眉頭鄒起,抱拳說道,“大案倒是沒有,不過聽聞昨日城東有一對青年男女遭人綁架,雖未上報京兆府,但我們已經派人瞭解,被綁的人乃是扶花峰展英之女和烜赫齋司馬固之子,他們皆是江湖人士,想必是扯上了什麼江湖恩怨,想來是想江湖是江湖了,所以京兆府的人沒有介入”。
南宏歷朝歷代向來法度嚴明,各部之間職責劃分明細,皇都城內的大案重案或者凡經證實證據確鑿的案件的案犯是可以當堂判死刑的以上的直接程至京兆府受理。但朝堂與江湖之間歷來似乎有一種不成文的共識,若是江湖之間的紛爭引起的案件,沒有呈堂上報的,雙方可私下以江湖的方式處理。京兆府自然也不願意處理此類案件,不僅是因爲官府、江湖如同井水河水,而且江湖紛爭涉及的門派、宗系、恩怨錯綜複雜,難以決斷。
所以在常人看來城東的綁架案只是尋常的一起江湖紛爭的綁架,但是對於心思縝密的左良,聽到被綁的人是烜赫齋司馬固之子,並不認爲這是一起普通的江湖,低頭沉思片刻,捋順了自己的思路,迅速揚起了頭,徑直的走到書案前,看了置於書案上的一張皇都城周邊輿圖半晌,指出了一個位置——舟當鎮,問道:“驍騎營統領司寇邕可在京中?”
“就是司寇將軍司寇虎的弟弟司寇邕嗎,大人爲何要找他?”
左良的視線依舊停在輿圖,說道,“如今仲大人已經隨首府大人去了皖州查案,不在京中。司寇邕乃是驍騎營的統領,負責都城外的防務,舟當鎮離皇都城有一天半的行程,但也是在驍騎營的防區內,我們此次要到那裡去抓人,自然需要他從旁協助,況且紀炎武功高強,合你們二人之力纔有把握抓到他。”
秋五雖然到現在都還沒有弄清楚左良是如何斷定紀炎的藏身之處,但從來都對他的判斷從來都是深信不疑的照辦,應了一聲“是”字之後愴惶離去。
皇都城外的軍營校場,嫩綠色的青草鋪滿了外圍,上面一層薄薄的霜覆蓋的上面。白布圍裹的主營帳前,十幾排的將士組成了數目過百的一個方陣正在進行晨時的操練,從他們整齊一致的出拳姿勢和迴盪的吼聲中可以看出這是一支紀律嚴明且訓練有素的軍隊。主營帳內,是一間寬敞的裡堂。旭日初昇的朝陽透過左邊的橫紙窗照射到一張墨漆案桌,案桌兩旁,擺着幾張陳舊的楠木椅。整個佈局看起來十分簡約,可以依稀窺出這營帳主將的行事低調。
案桌前站着一個身披黑甲的男子,犀利的雙目正注視案桌上的一張羊皮製的輿圖,門外的傳令兵匆忙的進到大廳,抱拳說道“大人,營外有一人自稱是授天府四司左副司主的秋五大人,有事求見”
“他怎麼來了?”男子自我低聲喃喃着,“快快有請。”
傳令兵退去少焉,秋五大步的走了進來,一邊抱拳一邊寒暄道“司寇統領,別來無恙,聽聞前些日子司寇統領率驍騎營蕩平了一直滋擾皇都除外附近幾個縣的匪患,秋某人先在這裡提前祝賀司寇統領。”
男子正是司寇虎的弟弟司寇邕,面無表情的說道,“職責所在罷了,秋大人大老遠到我這裡來不單單是來祝賀的吧。”
“秋某今日前來卻有一事相求,需要驍騎營的幫忙。”
司寇邕迷惑的微微皺起了眉頭,正色道,“授天府四司向來都是奉命抓拿敵國暗探,而我這驍騎營負責的是都城外和周邊臨縣的防衛,歷來都是各司其職,不知能幫上貴司什麼忙?”
對於這眼前有些傲氣的男子,秋五也是司空見慣。畢竟其父乃是南宏國的柱國大將軍,官階一品,私下五皇子彥王相交甚密。雖說是將門之後,但年歲才二十三四的他如今已經是驍騎營的統領,年少功成,有些傲氣是自然的。秋五放低了姿態,抱拳躬身道,“我司追蹤到中豫青衫衛出現在舟當鎮,人數有七八十人之多,爲首的就是他們鎮撫使紀炎,而舟當鎮是司寇統領的管轄之內。左大人爲保周全,特地命我前來求司寇統領幫忙。”
若放到平時,協助抓拿案犯諸類事情,自然不會怎麼放在心上,但青衫衛鎮撫使紀炎這個名字引起了他的興趣,視線又回到案桌上的輿圖,神色和語調都很嚴肅,“從這裡到舟當鎮最快也要一天的行程。我們現在趕過去,那也是得明天早上了”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但協助辦案這類話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若辦好了那是授天府的功勞,要是搞砸了指不定被倒打一耙。這種也是常有的事,司寇邕不想吃這個暗虧,繼續說道“驍騎營率屬皇城衛軍,若是協助,授天府抓拿暗探,調動得上報兵部。”
秋五解了到司寇邕話中的深意,改口到,“司寇統領說笑了,這哪裡是協助,是授天府和驍騎營聯手共同抓拿暗探。”
司寇邕眉毛一挑,面色稍緩,“秋大人想到哪裡去了,抓拿暗探一直是你們四司的事情,況且紀炎的位置所在是秋大人跟蹤到的,我怎可貪功,不過事急從權,況且驍騎營遇緊急之事,主將可自行定奪,不必呈報於兵部。”
聽到司寇邕說是自己找到紀炎的位置,秋五心裡有些慚愧,說道“那就有勞司寇統領了。”隨即走近案桌上的輿圖與司寇邕商討起了關於抓拿暗探、人數部署事宜。
經過一日一夜的趕路,時雲川和魏雪絮兩人來到了舟當鎮。烈日炎炎烈日炎炎驕陽似火,鎮子雖然沒有皇都城那般熱鬧但也不小,想要這鎮上找人也不是簡單的事。也到了中食的時辰,時雲川挑了鎮上一家人來人往的客棧,魏雪絮剛坐下,眼眸露出不悅之色,語氣抱怨道中略帶諷刺,“都這個時候了,時公子居然還有心思吃飯,可真是心寬。”
時雲川一手抓過桌面上的茶盞,沒有太在意她的話,緩緩的倒起茶來,“魏姑娘這一路上寡言少語,剛纔也算是第一次主動與我說話了。”說着將倒滿茶水的杯子推到魏雪絮面前,繼續道,舟當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想在這裡找到人光憑我倆一家一家的找,那得找到猴年馬月,更何況匪徒只給我們三天的時間?”
“那你可有什麼辦法?”
時雲川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淡淡說道,“吃飯的地方人多嘴雜,還怕打聽不出個什麼事嗎。我們對舟當鎮僅僅是推斷,並不能完全確定,我們已經趕了一天一夜的路程了,如果他們在這裡,想必也是剛到這裡不久。”
魏雪絮臉上的不悅漸漸褪去,想到時雲川心裡早有盤算,拿起茶杯飲了一半。店裡的夥計見有客人,慌忙趕來笑臉盈盈的對兩人問道,“二位客官,是要打尖還是住店?”
時雲川不假思索的說道,“一斤牛肉,一壺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