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建立之初,對於各級官員住宅的規定,沿襲了前朝的制度,公侯至親王正堂上限十五間;五品以上的官員上限是十間,六品以下的包括平民是三間,富商最多允許二到三進院。到了第三位皇帝,爲了改變南楚“積貧積弱”的局面,推行變法,重農崇商,這纔有皇都城的繁華。在住宅制度方面逐漸放開了民宅、商宅的規模。
沈家的宅院位於東城南市街上,坐北朝南,七進五門樓,大小房屋共有十五多間,分佈在一條長長的中軸線兩旁,其規模之大不亞於宗親貴族的府邸。但房舍再寬再大,依舊困不住沈青嵐外出的心,沈三益只好親自挑選四個身手較好的護衛,思來想去,還是請來時雲川陪同比較穩妥。
時雲川在城內這些天一直受沈家的照顧,知曉了沈三益的懇求,爽快答應作沈青嵐的護衛,寸步不離的護其周全。沈青嵐沒有將這個救命恩人當作沈家的護衛,在選擇出行哪條街市上,以朋友般的口吻徵詢他的意見。時雲川認爲西城的軒寧街最適宜,那裡除了簡單的日常用品外,香料、飾品的商鋪林立,珠寶店中的物品琳琅滿目。
午時的西城,陽光和煦,無風,最適合出行的時辰。沈青嵐遊肆在西城的軒寧街上,每每看上喜歡的物件,都要聽聽時雲川的想法,注視到他那神不守舍的表情,忍不住的問道,“時大哥,我看你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的,是有什麼事情嗎?”這一生二熟間,沈青嵐對時雲川的稱呼在已經不是“時公子”。
時雲川不忍破壞沈青嵐遊玩的心情,面上強擠出笑意,“沒有,我答應過沈老闆,要保護你的周全,在這魚龍混雜的大街上不免有些分神。”說完敏銳的一掃周圍的人羣。
沈青嵐面含淺笑,“上回你救我的恩情,還沒有來得及答謝,今日本姑娘請客,如何?”
“說什麼謝呢,這段時間,沈老闆對我很是照顧,還將東城的那套院子命人收拾出來,供我落腳,已經是最大的感謝了。”時雲川笑意更深,繼續說道,“早知道你要請客,我就應該把大漠無常叫出來了,別忘了,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沈青嵐笑容收淡,對大漠無常那怪里怪氣的脾性心無好感,不過這種想法只能埋藏心底。禮自矜持的家訓教導她不可輕易在他人面前去評論另一個人。幽幽說道,“那都不算什麼,當初我大哥放出話,說只要將我安然無恙的帶回,就獻上一萬兩銀子,時大哥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也許這是正因爲這一點,時雲川在她心裡的增添了多一份好感。見時雲川笑而不語,沈青嵐接着說道,“況且你又答應作爲我們沈家的門客去參加驚蟄奪鼎,要知道,我們沈家那麼多年以來,派了許多門客和護衛去參加,可前十二都沒有無緣,這一直是我們沈家的遺憾。”
“驚蟄奪鼎,我一定竭盡全力...”還沒有等說完,時雲川拽着沈青嵐的手臂拉到一旁,很快放開。
沈青嵐回過神來,才發現是一支馬車隊從旁而過,車頂插着一支邊上繡着祥雲的三角彩旗,微風吹起能看到旗布中央是一個醒目的“宣”字。原來是西宣的使團,一整隊人馬在不遠處的淳王府大門緩緩停下。馬車中跳下一個的身形魁梧的男子,身穿淡黃色的輕衫,擡頭盯了大門牌匾上“淳王府”三個大字。
時雲川看清了輕衫男子的樣貌,探口而出,“大哥?”儘管聲音微弱,但還是被沈青嵐聽到,順着他的視線望去。
西宣皇子在南楚作質,使團前來拜謁,本是情理之中,這也是時雲川選擇來軒寧街最重要的緣由。使團在四方館的安頓好之後,再趕去淳王府是行程上定好的,四方館離淳王府並不遠且不復雜,沿着朱雀大道走一段路再轉入軒寧街快到盡頭便可抵達。使團卻先繞去東城的鬧市轉了幾遍,再轉來西城的軒寧街,一路上聲勢浩蕩彷彿是爲了告訴南楚朝廷西宣派出的質子在西宣是舉足輕重的皇子。
“時大哥,那人你兄長嗎?”沈青嵐饒有興趣的問道。
時雲川頷首默認,低聲說道,“他可是西宣的第一少將軍,早年間的就隨我父親從了軍。大哥從小待我很好,雖然我們不常見面,卻不影響我們兄弟倆的感情。我看得出來,沈老闆待你也是一樣。他們都是難得的好兄長。”
隨後時雲江的馬車跳下的另一名身軀凜凜的男子,身上膚色的黝黑程度與時雲江不相上下,站穩後視線遊目四周。男子喚作趙武,是西宣南境的一名武將,官階四品。
儘管時雲川在軍營的時間不長,對趙武還是有印象的,他也曾被譽爲西宣第一少將軍。怎奈敵不過歲月,後浪推前浪,小他五歲的時雲江擢升四品武將之後,順理成章的接過了“西宣第一少將軍”的稱號。
十七歲的時雲川初到軍營就被時牧安排在營帳中研習兵書典籍,同在一個營帳下的還有趙武。讓時雲川感到欽佩的是他能從早到晚一直坐在那裡研習整理,兵書上的兵家之道、計謀策略熟爛於心。而且趙武並非紙上談兵,在幾次抵禦外敵和協助縣府緝捕匪徒中皆顯露出卓越的軍事才能,仕途上青雲直上。在一次和時牧上京述職中,趙武因爲善於察言觀色被兵部侍郎蘇衛所賞識,而且將最小的女兒許配給他。有了蘇家的扶持,在一年不到的時間,當時趙武的從四品官職轉爲正四品。
兩年前的一天,時雲川邀趙武前去俞天關附近的小鎮,“趙將軍,最近來了小鎮來了一個雜耍班子,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過了片刻,沉浸在書中的趙武才反應過來,“二公子是在叫我嗎?我就不去了吧。”指着一旁的案牘,“我還有很多戰報都還沒有整理好,哪有什麼心思出去。”
“我來軍營那麼久,除了去校場操練將士和出操,其餘時間可都不曾見你離開軍營半步,將軍這般上進的態度,我爹可是一直讓我跟你好好學。”
趙武擺了擺手,哈哈笑道,“二公子聰穎好學,來南境不過寥寥數月,經歷幾次戰事,就能將一場戰事的來龍去脈琢磨的透徹。換作常人,在軍營中沒有個四五年是琢磨不透的。”
“你快別那麼說了,我這三年每次來,我爹都是年年安排我做個伍長或什長。”時雲川話裡說的委屈,但臉上卻沒有半點不悅。
趙武合上手上的典籍,說道,“二公子心在江湖,志不在這軍營中。就說上回,你帶着二十位將士到村子去出巡,正好遇到百十來人的山匪埋伏村子周圍,本想趁着大霧洗劫村莊。二公子本可以讓人回營救援,卻讓二十多人,埋于山林,搖旗擊鼓吶喊,藉着深山迴音,以壯聲勢。村莊的百姓們紛紛壯起膽子,奮起反抗,一時間山匪們見狀以爲大軍已到,倉皇逃去,他們怎麼都想不到本想借着大霧偷襲村莊,卻敗給了一場大霧。”
“兵家之道在於詭,虛者實之,實者虛之,我也是在山上依稀看見那幫匪徒手中的傢伙五花八門,都是鋤頭棍棒之類的,斷定他們原本也是山民,世道不好落草爲寇,沒有什麼經驗,只要一個聲勢就會鳥獸散。”
在別人看來那麼不起眼的一個小小戰事,趙武卻分析的頭頭是道,“爲將者,能假以氣象作天時;草木皆兵,山川河流爲屏障,可爲地利,以己之勇,壯他人之勇,是人和。二公子都統統做到了,實乃是將才之範。”
時隔兩年,趙武沒有多大變化,時雲川一眼便認出了他。趙武的出現讓他感到意外。他和時雲川都是四品武將,也是左右副將,在南境的地位僅在主將之下,照理說兩名的副將不應該同時離開軍營,更何況主將是剛從東境調過來不久,對南境的軍務還不熟。
“時大哥,你不去見見你兄長嗎?”沈青嵐輕輕扯了他的衣袖。
時雲川搖了搖頭,“算了吧,他們來拜見淳王也是公務在身,不如我先送你回去,再回這裡等他們。”
沈青嵐執意不肯,屏退了其他四名護衛和丫環。時雲川心裡很是過意不去,本來是做她護衛纔出來的,最後變成沈青嵐陪他在那裡待了兩個時辰。
使團從淳王府出來已是未時三刻,日斜西山,殘陽餘暉照射在時雲江臉上,聽到一聲“大哥”眯着眼睛逆着落日光線看去,直到再一次聽到“大哥”,纔看清了那張俊美清朗的面龐,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張臉,快步走過去。兄弟倆相擁了起來,久別重逢,時雲江的眼眸不經意間起了一層薄淚,“雲川,我們都...都以爲...你沒事就好。”手緊緊抓了二弟的臂膀。
時雲川知道他想說什麼,楊元宗在夷麟山遭遇的那場刺殺,暗中保護他的護衛被屠戮殆盡,屍骨累累,家裡面肯定都以爲自己死在了那場刺殺。
時雲江緩緩放開時雲川,關切的問道,“雲川,你現在住哪裡,要不跟我一起去四方館?”
“時大哥住在東城那邊,我哥給安排的。”沈青嵐搶着說道。
時雲江這時才注意到一旁的沈青嵐,滿目疑雲,“她是?”
“這是沈姑娘,她的哥哥就是皇都城四大富商之一。”時雲川轉過頭又跟沈青嵐介紹道,“這是我方纔與你提起,我的哥哥時雲江。”
沈青嵐笑臉盈盈說道,“時大哥方纔還說時將軍可是一位稱職的好兄長,天下沒有第二個好兄長。”
“噢?他真是那麼說的嗎?”時雲江哈哈一笑,接着說道,“雲川,菁露也來皇都城了。”
時雲川驚訝的問道,“菁露?她怎麼也來了,那她人現在人在哪?”
“她...”
“二公子,竟然在這遇到你了?”還沒有等時雲江說出口,就被前來的趙武給打斷,“兩年不見,我都險些認不出,身上少了當年稚氣,多了一股江湖俠氣。”
時雲川與他抱拳爲禮,“趙將軍兩年不見,英氣不減當年。”
趙武哈哈大笑,拍了拍時雲江肩膀,“要論英氣,還是你大哥,西宣第一少將軍。”
時雲江與他同在軍營中共事多年,可以說熟的不能再熟,打趣道,“這都是虛名,這個虛名的上一任還是你趙將軍。”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趙武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道,“二公子,不如你同我們一起回四方館,我們幾個漫漫長談如何?你也來皇都城好幾個月了,跟我們說一說這裡。”
時雲川眼眸閃過一絲警惕,但很快消去,“我還得送沈姑娘回去,等明天,我去找你們。”
在回沈宅的路上,時雲川這個護衛又兼起了車伕,甩起梢鞭,馬車嘎吱嘎吱前行,在經過一條狹長的青石板道上,透過車簾注意到沈青嵐臉上滿是不悅,主動問道,“這一路上的都沒有說話,誰惹我們沈家小姐不開心了?”
沈青嵐冷哼了一聲,嬌媚的嗔怪道,“那個叫菁...”
話音未落,時雲川一個籲聲拉停了馬車,順勢跳下,是身後傳來的打鬥,兩名長身玉立的女子甫一交手,其中一女子見到時雲川跳下馬車,幾個跳躍騰空而起,身法輕盈唯美,回眸淺笑,嫵媚動人。
時雲川認出女子是蕾玖兒,大聲喝止另一女子,“別追了,你不是她對手。”
那被喝住的女子,一縷紫蘿輕衣,輕咬脣角,眉宇間掛着怒氣,見到時雲川,瞬間轉爲雀躍,一路小跑抱住了時雲川。
時雲川輕輕撫拍了女子的背部,柔聲道,“菁露。”
沈青嵐在車簾見狀,眉梢豎起,一股醋意油然而生,聽到女子說道,“二哥,我就知道...他們都說你死了,我不信,我就不信。”
女子喊時雲川叫“二哥”,沈青嵐呆呆的看着兩人。
“沈姑娘,這是舍妹,我大哥方纔提到的菁露。”時雲川推開時菁露說道。
沈青嵐聞言暗暗舒了一口氣,好像放下千斤重的擔子,臉上的不悅一掃而光,眉眼彎彎滿是笑意,竟不知要說點什麼,結結巴巴,“時...菁露姑娘。”
時菁露可不像時雲江那樣能壓得住自己的情緒,見到時雲川已經激動了眼淚嘩啦啦的流下,沈青嵐跟她打招呼才止住哭聲,擦拭眼角的淚滴,“二哥,你在這裡認識那麼漂亮的女孩子,也不給介紹介紹。”說完還不忘朝時雲川使了個不懷好意的眼神。
“別瞎想,沈姑娘是二哥的朋友。”時雲川一本正經的語氣說道。
在歸途中,兩個年紀相仿的女子一見如故,在車上有說有笑。大部分是時菁露在那說,沈青嵐在一旁笑,說的大多數都是關乎時雲川從小到大的事蹟,無論是出醜、還是光鮮,沈青嵐都聽的津津有味,生怕錯過什麼,還時不時俯首帖耳低聲打聽關於時雲川的習喜好。時菁露一副瞭然於胸的做派,偶爾賣起關子,吊吊她的胃口。
“菁露,你怎麼會跟別人打起來了?”時雲川一邊趕車一邊問道。
“你們和大哥分別後,我本想在路口等你,卻不想有人在跟蹤你們,螳螂捕蟬,我這次做了一回黃雀,不想被她發現,然後我們就打起來了。”
時雲川點了點頭,不知道蕾玖兒爲何會盯上他,還是盯上沈青嵐?
“二哥,她是什麼人?”
“她是...”時雲川竟然不知道怎麼跟妹妹說起蕾玖兒,熟人?算不上,更別說是朋友,許久之後,才淡淡說道,“石家的門客。”
“剛纔你爲什麼攔我,還說我不是她的對手,你是不是跟她交過手?”
“那當然,”時雲川自信的語氣,絲毫沒有給自己的妹妹留點面子,直言道,“,以你現在的身手,三個時菁露都打不過她。”
時菁露低聲切了一聲,冷冷道,“別以爲我聽不出來,二哥不就是想說我三個時菁露都不是你的對手嗎?”,話音一出,引得幾人鬨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