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天清氣朗的午後,一覺睡到午時的時雲川起牀後就一直坐在廂房的門口,這是他返回皇都城的第四天,還在爲諜首的下落而發愁。他回想起在麪館那戴黑色斗篷男子的那天晚上,又來傳遞消息給時雲川那諜首的名號爲“柳暗花”。所以三天來時雲川一直在軒寧街找出可疑的女子,但都是無功而返。
時雲川提起精神開始今天的第四次的搜尋,走到大門,拉開門栓的一剎那,一個厚重的身軀壓着門扇推了進來,只見一個滿身酒氣的男子,凌亂的頭髮,酒氣也蓋不住身上散發出幾天沒有洗澡的汗餿味。他以爲是哪裡來的乞丐,直到注意到男子腰間的兩把彎刀,再仔細定眼一看,這不是大漠無常嗎?
想不到再一次相遇竟然是這樣的方式,原以爲他在城內幾天知道了自己是辰了的徒弟,怎麼說也要拔刀相見,時雲川一時無措的問道,“你...你怎麼又...搞成那麼落魄了?”
“我的天你終於出門了,這都什麼時辰了?”大漠無常微眯着眼睛,半醉半醒,語氣帶着些埋怨,“沒有盤纏了,打聽到你住這裡,這不昨晚就來找你了。”
時雲川一把將他扶起,“那你來都來了,幹嘛不敲門,還在外面睡了一夜。”說來也奇怪,大漠無常在外面睡了一宿,自己竟毫無察覺。
大漠無常也毫不客氣的將手搭在時雲川的肩膀上,搖搖晃晃的步入西廂房。沈三益給時雲川安排的房子是一座三進三出的四合院,不過時雲川覺得自己不是宅院的主人,一直沒有打開正房,而是去住了東廂房。
大漠無常經過一番梳洗,換上一身白色長錦衣後,看起來有着中原文人的七八分神韻,周身透着貴族的氣質,與一襲黑衣的時雲川相得益彰。
看着時雲川在悠閒的躺在正院的長竹椅,大漠無常也不請自躺在旁邊的的另一張,享受這三月的陽光沐浴,說了一聲“舒服”,將兩字拖的長長的。
“來了?”時雲川臉色突轉,語調冰冷,“你在城內幾天了,現在應該知道我的師父是辰了了吧,既然你要殺我師父,我豈能坐視不理?”餘音未消,一把抓住旁邊的長劍從長椅中跳起。
大漠無常用手掌抓擋住刺眼的陽光,“你師父是你師父,你是你。再說了,就算你要跟我動手,也得讓我吃飽吧,我從昨天早上到現在未曾進食,眼看着前胸貼後背了。你總不會這時候乘人之危吧?”
時雲川從他口吻聽出沒有要動手的意思,面色稍緩,“那你幹嘛非得殺我師父不可?”
“不都跟你說了嗎,有人讓我打敗你師父,纔有資格去挑戰他。”大漠無常撫摸着腹部說道。
“有人?那人不會是刑天魁吧?”時雲川以一種試探性的語氣問道。
大漠無常將頭側過一邊去,沉默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他究竟與刑天魁是什麼關係,師徒?父子?不得而知,畢竟時雲川自己也沒有見過刑天魁,年歲樣貌一無所知,他如何神秘感也只是從司馬璆那裡聽說罷了。
時雲川繼續說道,“只是讓你打敗我師父,又沒讓你殺他。”
大漠無常愣了一下,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好像也是哦。”
時雲川竟不知所云,完全捉摸不透這個人,但能聽到這樣的話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欣慰。這個大漠刀客,你要說他聰明吧,三番兩次的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三兩天的時間時常弄的身上的盤纏都沒有了,那點江湖經驗不敢恭維;你要說他愚蠢吧,可他武功極高,聽力非同尋常,追蹤能力那更是一流。從北漠到皇都城少說也要兩三個月的行程,時雲川不敢想象他一路上是怎麼過來的。
時雲川沉吟了一下,淡淡說道,“哎,那你不生氣我隱瞞了我師父是辰了的身份嗎?你還敢來找我,就沒有想過我先下手爲強?”
“你要動手,早就有機會了,何必等到現在。”大漠無常已經餓得有些不耐煩,“我能怪你什麼,你是時雲川,你就一定得告訴我你師父叫辰了,你父母,兄弟、什麼的,男男女女的,都要說出來嗎?”此刻的他卻將是非拎得很清。
時雲川彷彿被他最後的那句話敲打了一下,暗自反覆斟酌推敲,低聲喃喃道,“對啊,誰說柳暗花就非得是個女的呢?”
“你在那嘀咕什麼呢?什麼時候去吃飯啊?”大漠無常有氣無力的問道。
時雲川暗自思忖,就算“柳暗花”有可能是男的,軒寧街最熱鬧的時候得也有幾千人,一樣是大海撈針,不過有了大漠無常就不一樣了,但靠着他那獵犬一樣靈敏的鼻子,可以極大的縮小搜索範圍。想到這裡,一口爽快道,“走,現在就帶你去吃好吃的。”
一提到吃,大漠無常立馬提足了精神,像個老小孩似的,拽起時雲川走出大門,轉過垂柳夾道的一大段青石道,到了城東的禮泉街的入口。這裡東市的小食街道在皇都城最爲聞名,沿着楚灝河而建,匯聚了天下聞名的很多傳統小吃,有美味的中豫牛肉,涼糕、鏡糕、餃子、燒雞和來自東島海鮮等數不勝數,還有許多老手藝人,他們在畫糖,捏麪人,吹糖人...,不僅是平常百姓,還有商賈也喜愛雲集於此。
眼前的各式各樣的美食讓大漠無常瞪大了眼珠子,覺得此刻的食量能裝得下一頭牛。竟不知從哪裡吃起,對時雲川從街頭吃到街尾的提議大爲認同。嘴巴塞滿馬蹄糕,左手抓着一把羊肉串,右手抓起剛出鍋的梅花香餅,一壺酒只能掛置在脖子胸前,對大漠無常這般張狂的吃相,時雲川早已經見怪不怪,卻引得路人頻頻偷笑。這一條街走下來,足足吃了兩個時辰。街尾是一片石欄,可供遊人憑欄小憩,一覽楚灝河風光。
大漠常撫摸着腹部行至於此,但這次是吃飽了撐的,一臉的滿足,“今天...今天是我有生以來最爲開心的一天,長那麼大頭一回吃的那麼盡興,吃了那麼多好吃的。”
“走,我再帶你去到處轉轉,看還有什麼好吃。”時雲川說道,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大漠無常緊趕慢趕的跟着時雲川,莫約走了半個時辰,發覺不對勁,“你這是帶我去哪啊,都快到城外了,這裡也不像是吃飯的地啊?。”
他們周圍是一排排整齊的低檐房屋,極爲僻靜,這裡的確不是吃飯的地方。時雲川打聽到在軒寧街寧死不降的暗探首領名爲安重山,他的住處就在這一帶。兩人進了一條幽暗的巷道,遠遠的瞧見兩名授天府的人在門外把守,趁着光線昏暗他們看清面龐,時雲川一個箭步打暈兩人。
大漠無常見狀愣了一下,還沒有來得及問來此所爲何事,只見時雲川一掌將門扇推開。
安重山的住處並不大,在皇都城沒有什麼親人。不過往往是獨身男子卻容易引起授天府的懷疑。屋內的凌亂不堪顯然是被授天府的人翻了個底朝天,這也是在時雲川的意料之中,還是想着能在雜亂的小屋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大漠無常也不想再追問神秘兮兮的時雲川到底要幹嘛,問了也白問,蹲下身看見地上被打碎的罈罈罐罐,隨意撿起其中一株快要蔫死的植被,好奇的問,“咦,這居然長了一串紅豆,不知道味道怎麼樣?”
時雲川走過來仔細一看,葉子像榆樹葉呈四方形,解釋道,“這不是什麼紅豆,這是一種花,名爲雕棠花,結出的花似紅豆,可不要被它的外形誤導。”他之所以認識這種花,是因爲時夫人對花藝頗有研究,時常給他灌輸這方面的學問,久而久之便耳濡目染,對很多植被花果茶樹都略有所聞。
時雲川抓起雕棠花凝視了起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彎下腰去挑撿了雕棠花殘碎的瓷盆片兒,“看看有什麼特別的嗎?”
大漠無常接過陶瓷片,獵犬般的吸了吸鼻子,眉頭豎起,“藥味。”
“藥味?”
“藥味。”
這時門外傳來密集的腳步聲,時雲川跳到門口,用食指捅破窗紙,透過孔洞看見巷道兩邊各有十七八人小心翼翼的靠近門口,都是授天府的人。
大漠無常也有所察覺,快步到後窗探頭掃了一眼,低聲道,“這邊也有人。”
兩邊前後夾擊,想來一個甕中捉鱉。時雲川拿出兩塊黑色方巾,遞給大漠無常一塊示意將臉蒙上,果斷決定從後窗突圍出去。
兩人輪番破窗而出,打倒了幾人後沒有戀戰,而是施展輕功,飛檐走壁,且兩人身法一致。這還是時雲川頭一回看見大漠無常的輕功,飄逸輕靈。三起三落間,落定在兩株楊柳樹下。雲川小口喘,卻發現大漠無常面色不改,心想此人的輕功造詣竟達到這般地步,縱是自己再苦練三年,也未必達到他這般境界。
大漠無常輕拍了時雲川的肩膀,“我們下一個地方去哪?”
時雲川用力的吸了一口,緩緩的吐出,調勻了氣息,“軒寧街。”
軒寧街對於時雲川來說並不陌生,頭一回和展蝶來皇都城的沈記優草堂就是在那裡,坐落於朱雀大道的西側。城西的軒寧街夜市的繁華遠不如城東禮泉街,因爲這裡市場經營的商品,多是衣、燭、餅、藥等日常生活品,雖然也有一兩間酒館,但數目遠不如禮泉街。到了傍晚,不論是白丁俗客還是達官顯貴、皇室貴族,都喜歡到城東,一覽那裡的夜市。
兩人輾轉到了軒寧街,已經是戌時一刻,天色完全暗沉了下來,街道兩邊的商鋪門口的兩個紅色大燈籠都已經亮起。時雲川行色匆匆的走到沈記優草堂,並立而行的大漠無常也不清楚他到底在找什麼,一言不發的跟着。
沈記藥鋪的一個年輕的夥計見來的人是時雲川,一眼就認出了,笑臉盈盈道,“喲,時公子今日怎麼有空來這藥鋪了,快請進!”自從時雲川將沈青嵐帶回沈府後,沈三益就視他爲沈府的貴客,這使得沈府上上下下以及城內沈家商鋪藥鋪的夥計,沒人不認識時雲川的。
“有勞。”時雲川抱拳爲禮,打量了一番年輕夥計,語氣謙和的問道,“我記得前兩月第一次來的時候,這裡的掌櫃好像不是你。”
年輕夥計說道,“時公子慧眼,這間藥鋪的掌櫃一直是劉掌櫃管的,但最近因身體不適告一段假,這才叫小的暫爲代管。”
“什麼時候的事?”時雲川警覺的問道。
“就是公子帶小姐回來的第二天。”因爲間隔時日不久,年輕夥計很快答了上來。
“可知他住什麼地方?”時雲川問道,爲了打消對方的多疑,又補充道,“我剛來皇都城的時候,幫過朋友送草藥於此,都是劉掌櫃接待,我倆也算認識,既然他身體抱恙,理當想找時間去看望他。”
“小的也是調來,不知道他住什麼地方。不過店裡有一本花名薄,上面記錄着本店人員,可以查看。”夥計沒有多想,畢竟對方是東家的貴客,說完就轉身去了去拿那本花名薄。
劉居賀,沈記優草堂掌櫃,家住城東平康坊,無妻無子。這是時雲川在花名薄看到的有關劉掌櫃的消息,片刻都不想耽誤的趕往平康坊。
平康坊離沈記優草堂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好在那裡的房舍不多,鄰里之間的互相認識,一番詢問下就鎖定的劉居賀住處,是一處獨門小院,和平康坊的其他房舍並不挨着。
時雲川禮貌的敲了幾次門,都無人應答,只好破門而入。院內一片漆黑,突然一個高大的黑影從門後邊襲來,大漠無常條件發射的輕輕一拳將那人打飛到院內的花架,引得花架上盆栽摔到地上砰砰作響。
時雲川燃起了火摺子,看清了那人的模樣,是一個精悍的男子,三十多歲的年紀,腮邊滿是鬍渣,粗獷的臂膀說明此人常年從事的重體力活。
時雲川也不跟他客氣,抓住他衣領問道,“誰派你來的?劉掌櫃在哪?”那人臉色憤怒擰過頭去一言不發。
“我來。”大漠無常一把搶過抓住男子的衣領,握住拳頭擡起。
“住手。”屋內說話的聲音和開門的聲音幾乎同時,一個身形渾圓的身影站在門口。
時雲川用火摺子照了照,看清了那人的樣貌,就是初次在沈記優草堂見到的掌櫃,準確的說是劉居賀。
“聽說劉掌櫃抱恙告假,特地過來瞧瞧。”時雲川一邊說一邊走近正廳門口,低聲道,“或者我應該稱你爲‘柳暗花’先生?”
劉居賀眉頭一擰,勉強露出笑意,“時公子,借一步說話。”他的視線繞過時雲川,提高了聲調,“大倉,你去門外看一下。”
精悍的男子喚作大倉,用力掙脫大漠無常的手指,氣惱惱的走出門外。
大漠無常定在原地,時雲川的一個眼神立刻讓他心領意會,識趣的出去門外,“午時吃的太飽了,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