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個人,全軍覆沒,還被生擒三個。
“他們的功夫都哪兒去了?都練回娘肚子裡去了?”
葉玉鳳再也保持不住平日的矜持與風雅了,在室內咆哮大罵。
“教主,請息怒。還是聽屬下良言相勸,忍住這口惡氣,回南疆吧。”
她的馬臉心腹斗膽進言,“強龍敵不過地頭蛇,更何況王府和霹靂堂不僅是地頭蛇,也是強龍啊。
“還有峨眉、丐幫兩大派,若不速下決斷,恐怕真要全軍覆沒在金陵城了。”
“你怕了?”葉玉鳳冰涼如刀的眼神盯着他,“強龍也罷,地頭蛇也罷,兩大派也罷,咱們鬥不過他們?”
“鬥不過?”馬臉漢子橫下一條心,拼死勸諫,“屬下不是怕,這擺明了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碰,教主此番帶來的,都是老教主和您兩代蓄積的精銳,若盡數葬身於此。
“咱們五毒教也就除名了,何況至今爲止,兄弟們尚不知爲何而戰?咱們總不會要拼個教毀人亡爲唐門三兄弟報仇吧?”
“他們算什麼?在我眼中螻蟻不如。”
葉玉鳳口氣緩了下來,若是別人敢對她如此不遜,她早就讓他嚐嚐金線蛇齧心之苦了,這馬臉漢子叫賈南圖,是她娘在世時最得力的手下。
賈南圖身旁就是五毒教精於暗器火器的矮胖子蘇無味,人稱妙手人屠。
葉玉鳳的孃親臨死時,把葉玉鳳託孤於這兩人,命這兩人在她牀前發下最毒的誓言,一生對新教主忠誠不貳,同時也讓葉玉鳳發誓,只要這二人不違背誓言,她絕不能以任何理由對他們實施任何懲處。
葉玉鳳不是正統苗人血統,接任教主時曾惹起許多人的不滿,賈南圖和蘇無味二人該殺的殺,該罰的罰,以霹靂手段懾服人心,葉玉鳳這才坐穩了教主寶座。
十七年前,她和夫婿由牀頭不和而到牀尾爭執,由口舌之爭而到大動干戈,她夫婿失手毀了她容顏,她也一怒而將夫婿毒死。
她夫婿家乃是武林巨族,焉肯罷休,率人四處追逐,要殺了她爲兒子報仇,她重傷在身,身邊跟隨的人又少,四處躲避,屢陷絕境,賈、蘇二人聞訊後,盡起教中高手,星夜兼程,五日夜橫馳兩千裡,終於在她被圍殺得只剩孤身一人,已準備用金線王蛇自盡的關頭趕到,將圍攻她的人屠戮淨盡。
兩人又一不做二不休,連夜將她夫婿家的府邸圍住,一夜間將整個家族千餘口殺得一乾二淨,到黎明時,府邸中連能喘氣的老鼠都沒漏脫一個,蘇無味也因這一役而得了“人屠”的美稱。
他們二人又護着葉玉鳳,東奔西突,轉南折北,一路上用盡各種障眼法術,擺脫各派聯合圍剿,以不損傷一人的戰績安全返回南疆,這一役也創造了武林史上千裡奔襲的奇蹟。
不過,他們二人和葉玉鳳還有教中十幾位高手也都上了武林各派的黑名單:見則共誅之,永無赦期。
當年加與那一役的高手除幾人病故外,其餘
的也都在金陵了,昨晚死的十一人中,有三人是那一役的功臣。
而賈南圖就是此役的策劃者,賈南圖並未提當年那一役,但話中之意卻已點明:
當年那一戰是爲了救護教主,即便教毀人亡也在所不惜;而今卻毫無理由開戰,而且是無計劃的浪戰,死傷人命也就毫無價值。
葉玉鳳御下嚴酷,向來是只命令手下做什麼,卻從不說爲什麼,也不許屬下問爲什麼,多年來,這已成了五毒教的教規,然而對賈南圖、蘇無味這兩大託孤元老,她就不能禁止他們問爲什麼了。
蘇無味並不喜歡問爲什麼,他只求有人可殺即爲人生快事,能用各種巧妙手法玩玩大屠殺更是快中之快也,他見葉玉鳳面露爲難之色,便笑道:
“賈兄,教主做事自有道理,咱們聽命行事便是,何須多問。”
他笑眯眯的樣子,便如中原普普通通的鄉下土財主,和他“妙手人屠”的稱號頗不相符。
賈南圖不理他,繼續對葉玉鳳道:
“教主,多年來,屬下也從不問爲什麼,那是因爲凡事屬下也能猜個一二,也因爲事情不大,所以不願冒犯教主威嚴。
“而現今卻事關本教生死存亡,卻不能不問個爲什麼了,教中弟兄犯了教規,受教規懲處之前,也能明白是爲什麼。
“現在教主讓屬下們去死,總得給屬下們一個去死的理由吧?”
“你……”葉玉鳳氣得渾身亂戰,“你不會是說我借他人之手,來殺害本教中人吧?”
賈南圖並不畏懼:
“教主驅使屬下們於必死之地,雖無借刀殺人之心,結果都相同,若像當年那樣,教主有難。
“屬下們雖履必死之地,也會人人死而甘心,若沒有恰當理由,屬下這便告辭回南疆去。”
“賈長老,你要犯上作亂嗎?”他身後幾人怒吼道,擺出架勢要把他擒下,只待教主一聲令下。
葉玉鳳卻揮揮手,示意那幾人退後,她沒想到最忠誠的賈南圖突然發難,把自己逼至絕處。
賈南圖在教中素孚衆望,他若拂袖而去,她帶來的人中還能有多少人留下,就很難說了,她又放緩口氣道:
“老賈,我這樣做自然有道理,我不說也是有難處,你莫再逼我好嗎?”
她這已是向賈南圖求懇了。
賈南圖喟嘆一聲,拱手道:“屬下告辭。”
轉身向外走去,他身後幾人卻攔住他,喝道:“沒有教主之命,你哪裡也去不得。”
賈南圖冷笑一聲:“教主,你或者馬上殺了屬下,或者讓屬下走,屬下要到神廟裡向老教主痛哭去,你若殺了我,倒是成全屬下了。”
葉玉鳳嘆道:“你回來吧,我告訴你爲什麼。”
賈南圖走回來,躬身道:“教主恕罪。”
葉玉鳳道:“老賈、老蘇留下,其他人退出去。”
室內只剩賈南圖、蘇無味二人,葉玉鳳卻呆呆
站着,久久不說話。
蘇無味心有不忍,賠笑道:“賈兄,你也看出來了,教主確有難言之隱,你就別再固執了,就算賞兄弟個薄面如何?”
賈南圖浩嘆一聲,心也軟了,剛要說話,葉玉鳳卻苦笑道:“算了,我告訴你們吧。”說着,緩緩掀起了從未摘下過的面紗。
賈南圖和蘇無味一看,卻是如遇鬼魅,心中狂駭,騰地退了一步,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這二人都是身經百戰,殺人如麻的魔頭,即便在死屍堆裡睡一夜,也會安之如怡,從不知畏懼爲何物,現今卻冷汗直流,面色竣變。
他們看到的不是教主那張被毀得亂七八糟、慘不忍睹的面孔,而是一張嬌嫩如十七八歲少女,比桃花猶豔麗的面孔,面孔上流光溢彩,攝人魂魄,又絕對不是人皮面具。
“你……你不是……”蘇無味駭叫一聲,手摸向腰囊,但馬上醒悟過來:
他看到的是教主二十年前的容貌,他是不信福善禍報,生死輪迴之說的,這一刻卻有些信了,懷疑是否地獄裡時光倒轉,他們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葉玉鳳苦笑道:“我知道你們會怕,所以從未讓你們看過,而這就是我安排這次行動的理由。”
賈南圖還無法從震撼中反應過來,遲遲疑疑道:“教主,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葉玉鳳把面紗又放下:“說來話長,我還是烹壺茶,慢慢說吧。”
她放下面紗,賈南圖和蘇無味心裡安穩些,當年,葉玉鳳被她狠心的夫婿橫七豎八砍了十七刀,那位夫婿是刀法名家,刀刀見骨,最重的傷是把她左眼劈開,眼珠都劈成兩片。
若非她靠從不離身的治傷靈藥維持,也支撐不到這二人救援的時刻,後來刀傷雖愈,左眼卻廢了,一條條縱橫貫串的刀疤如同臉上爬滿了蚯蚓,她那迷人的嘴脣也被劈成了八瓣。
比豁脣兔嘴還難看百倍,若有人在夜裡看到這張臉,而不當場被嚇死,就絕對稱得上是鐵膽。
正因她受創受辱之甚,才激起二人的殺心,做下那樁血案,多年來,他們已習慣看到她帶着面紗,面紗已成了她面孔的替代品,當然面紗裡面是什麼樣子,他們就是做了鬼也不會忘的。
花子明從清涼寺回來後,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足足兩天兩夜,他什麼人也不見,八大長老也被晾到一邊涼快去了,只是不時派他的孌童出來要酒,一罈罈酒運進去,一個空罈子又被扔出來,他的孌童被酒氣薰得醉得一塌糊塗,爬到庭院裡大吐特吐,八大長老和分舵主張乾卻面面相覷,苦笑而已。
花子明其實是被嚇壞了,而且是後怕,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距死亡如此之近,自己的生死會在瞬間被決定,那具沙漏裡僅剩的幾粒沙子已成了他腦中揮之不去的恐怖的陰影。
他更受不了的是一手終止了恐怖的人居然是他認定的最大對頭馬如龍,他固執地認爲自己蒙受了巨大的恥辱,而這恥辱又無任何辦法可以洗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