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如龍真想反悔,他心裡依然很亂,但看到許靖雯驚喜加期盼的神情,卻不忍心了,硬着頭皮笑道:
“怎麼會?我也願意呀。”
許靖雯笑靨如花,伸掌道:“擊掌爲誓,永生不變!”
聽着“永生不變”四字,馬如龍的心沒來由地刺痛起來,心神慌亂之下,舉起手與她擊掌三次,口中也說着那八字誓言。
許靖雯小鳥依人般又撲到他懷裡,伏在他胸前啜泣起來,眼中閃露出的卻是狡黠、得意、滿足的喜悅,她此時才知道她回來的最大願望並不是找到那件物事,而是得到馬如龍。
她自己也不明白,這願望是如此巨大,爲什麼一直沒意識到,直到實現之後才發現?看來一個人要想真正瞭解自己也不容易啊。
馬如龍撫着她的秀髮和後背,心裡卻感到很苦,他知道心裡那陣刺痛不是爲天星,而是爲新月,現在他才知道自己是多麼愛新月,他只對她一個人說過“我愛你”,而且是用自己的靈魂說出的。
當初他也以爲這是“永生不變”的誓言,沒想到僅僅一兩個時辰後,他就離開了她,而且永無聚首之期,儘管他比當初更爲熾熱地愛着她。
“五哥,咱們也該動手了吧。不能光捱打不還手呀?”雷霆吃飽喝足,在一個銅盆裡洗了手。
“你在這裡守着,我去把那個花子窩平了再說。”
金五倫愁眉不展道:“那你就不是幫我,而是幫了花子明的大忙了。”雷霆不解道:“這話怎麼說?”
金五倫嘆道:“都怪我手下那些該死的蠢貨,我再三告訴他們要警覺,要小心,他們都置若罔聞,全部被人乾乾淨淨做了。
“不單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而且連被殺的跡象都沒有,咱們拿什麼去向丐幫問罪呀?”
雷霆一怔道:“可這事擺明了……”
金五倫道:“擺明了沒用,這就是花子明高明之處,他本來可以讓這八個兄弟隔幾天死一個,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可他卻一個上午全做了。
“這樣誰都明白是他乾的,可是證據卻一樣也沒有,他這不是試探,而是激將,是激我們先向他動手,這樣就是我無端攻擊他們丐幫了。
“花子明也就可以堂而皇之向我出手了,如果他感到力量不足,還可以藉助少林、華山幾大門派的力量,相信我,他要的就是這個。”
雷霆背脊竄過一道冷流,經金五倫一說,他才明白花子明詭計之所在,難怪金五倫穩坐不動,原來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眼珠一轉,指指地上被踩得髒兮兮的信,道:
“這個他抵賴不了吧?他可是公開叫陣了。”
金五倫苦笑道:“沒用,信不是他親筆寫的,他只是讓我明白他的要求,但他完全可以抵賴不認。
“但可以說是別人僞造的,甚至可以說是我僞造的罪證。”
雷霆張着兩手,頹然道:“這豈不是說我們什麼也做不了?”
金五倫道:“我都被人騎在脖子上了,能做什麼的話我還會等着嗎?就算要動手,你踏平他的花子窩也沒用。
“我敢說花子明和他手下重要人物都不在那裡了,你頂多也不過能殺些老弱病殘的花子,那你雷堂主在世人眼裡就成了嗜血的瘋子了。”
雷霆默然不語,他感到自己的雙手被無形的力量捆住了,他以前聽許多人說過花子明是十年裡江湖中最可怕的對手,而今才真正地領教到,這還只是個開始。
金五倫安然坐着,笑道:“別焦躁,咱們現在什麼都不做,日日美酒螃蟹加各種美食,咱們等他再出手。
“他出手多了總會露出馬腳,留下證據,那時咱們再反擊,現在咱們什麼也不做,等着。”
從中午時起,丐幫散佈各街區的乞
丐們就再也要不到一文錢、一碗殘羹冷炙,甚至拿錢也買不到一個饅頭、一條鹹菜了。
起先他們還以爲這是一個街區的怪事,便竄到別的街區去,結果處處皆然,到了晚上還是一樣,破衣枵腹的乞丐們三五成羣聚在一起,和住戶、店家爭吵謾罵,罵的精疲力竭,吃的還是一口到不了嘴。
各街區的小頭目覺出不對了,都到分舵去報告,才發現分舵裡已經人去樓空,幫主和分舵主按及管事的人都不見了,只有十幾個人留守,什麼也不知道,好像總舵已經放棄了金陵。
乞丐們都心慌了,認爲自己成了總舵的棄兒,他們想不明白,自己一年到頭,親親苦苦從牙縫裡攢出一兩紋銀上交,每年都不敢誤,爲什麼還要遭此命運?
他們忍飢挨餓過了一晚,第二天還是粒米未入腹,他們手中都有些散碎的銀兩和銅板,此時卻成了廢物,到了晚上,年老體弱的已經昏倒在街頭了,眼看明天早上就會變成“路倒”。
街區的小頭目也餓得頭昏眼花,四肢無力,情知只消再過一兩天,金陵城裡的花子就都變成“路倒”了,連他也不例外。
他把儲存的一葫蘆冷酒倒入腹中,然後在飢火、怒火、酒力的驅使下,領幾個人砸開一家飯鋪,把裡面剩的饅頭、米飯、醬肉都拿出來,分給大家,在街頭生火烤着吃,飯鋪老闆一家上來阻攔,被他們打得頭破血流,躺在地上。
附近的居民被驚醒,紛紛出來,手裡拿着斧頭、木棍等隨手抓到的武器,把傷者擡進屋裡,又和聚集一處的乞丐謾罵叫陣。
乞丐們也是豁出命了,左右是死,做個飽死鬼也好,他們從飯鋪中搬出酒,以從未有過的豪情痛飲狂歌,敲着破碗、酒甕,大聲喝着“蓮花落”。
居民們和他們很熟,見到平時一個個滿口“大爺”、“奶奶”叫着,畏畏葸葸的花子驀然間變成了慷慨激昂的壯士,都被震懾住了,一時也不敢攻上前去。
附近街區的乞丐知道後,才頓悟向人乞討絕不如伸手去拿這一條並不玄奧的真理,也一擁而上,把酒館飯鋪的門砸開,把裡面的人扔到街上去,然後自己做了主人翁,敞開肚皮大嚼,捧着罈子喝酒,有敢上來攔阻的一律用打狗棍打得筋斷骨折。
有的乞丐喝紅了眼,打上了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砸開當鋪、銀莊,把裡面的雪花銀一封封向外搬,然後把當鋪、銀莊一炬了之。
附近的街區也紛紛效尤,搶不到銀莊的就搶綢緞莊,搶不到綢緞的就搶米麪油肉,成壇的酒也都搬到街上,當然也沒忘了放上一把火。
半夜時分,金陵城中幾十處火光熊熊,似欲把金陵城化爲灰燼,季秋時節,風高物燥,正是放火的最好時機。
金陵府的捕快全體出動,卻只能望火興嘆,更彈壓不住局面,金陵守備兵馬使出動了全部兵力,到處救火、抓人。
天亮時,火光才漸漸熄滅,這把在幾十個街區燃起的大火幾乎燒掉了五個街區,燒掉民房店鋪千餘間,燒死了幾十個人,而在乞丐和居民的羣毆中,也死傷了百餘人,其餘大醉、半醉的乞丐們都被抓進了兵營,有一些衣冠不整的窮苦人也被誤當成乞丐抓了進去。
“乞丐聚衆成幫,圖謀作亂,於昨晚在城中四處放火搶劫,見人輒殺,聚衆千餘人圍攻府衙,意欲據城造反。”金陵守備兵馬使在給江南五省總督的緊急呈文中寫到。
“花子造反,聚衆搶劫,放火燒城,自即日起,城中不得存留一名花子,發現者允准衆人當街亂杖打死,有敢容留接濟者同罪。”金陵府凌晨時貼出的安民告示發佈了命令。
花子明自那日凌晨時就遷進了城中一家綢緞富商家中,沒人知道,這位腰纏萬貫的富商居然是丐幫弟子,花子明當上幫主後,就遴選幫中一些有經
商才幹的人打入各個城市中,爲丐幫經商致富,同時也是丐幫重要人物到各地的落腳點和耳目中心,這些人只有幫主、八大長老和各地分舵主知道,外人絕不知曉。
花子明發動攻擊後,就靜待金陵王的反擊,他還怕這輪攻擊力度不夠,又送去一封事後可以抵賴的挑釁信,以爲金五倫一定會暴跳如雷率人踏平他的分舵,在街頭毆打殺害乞丐,這樣他就贏定了。
然而金陵王卻跟被打懵的人似的,毫無反應,花子明倒有些沉不住氣了,他預定的計策都是對付金陵王的反擊的,現在看來,有必要實施第二輪打擊,而且既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又要逼或激金陵王出手。
他又用了一天的時間來調整自己的計策,又把指令秘密下達給潛伏待命的七大長老和分舵主張乾,他已感到這一仗不會贏得很輕鬆了,但還是滿懷信心。
夜裡,他被滿城的騷亂驚醒了,在屋頂上看到了那場大火,等他知道大火的起因和城內各處的情形後,兩腿發軟,面無人色,如同一頭受了重傷,又身陷絕境的困獸。
他不明白這一切怎麼會發生。他先前懷疑是金陵王使的苦肉計,但他的理智卻明白地告訴他:
金陵王絕不會故意燒掉半座城來對他實施堅壁清野。
就如同一個人絕不會燒光自己的房子來對付偷盜者一樣,各處傳來的消息也證實了,所有的火都是丐幫中人點燃的。
花子明雖是丐幫幫主,眼睛裡卻從未有過最基層的散佈街頭的幫衆,他甚至鄙視厭惡他們,他們除了一年交納一兩紋銀外,再無任何作用,而他卻要處處關照他們,病了給醫,死了管埋,太不划算了。
他最終的理想是建立一個商會式的丐幫,最基層分子也都油頭粉面,鮮衣怒馬,腰纏多貫,各地的首腦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外帶一支在江湖上攻則克、守則堅的子弟兵,而他則是這個王國的國王。
他此番的計劃籌謀已久,自謂算無遺策,現今才知道他忘了也完全忽略了街道上的弟兄,他拋棄了他們,而他們也就用大火報復了他,這報復比金陵王能給予的最大的打擊還要沉重,他已經被逼入死角了。
想明白這一切後,他反而不那麼恐慌沮喪了,雖然損失了幾百名幫衆,他手中握着的打擊力量卻完好無損,現在關鍵是時間,只要他能在朝廷正式介入此事前解決掉金陵王,依然能獲得完滿的結局。
上午申時,張乾便急匆匆走進來,這家的主人雖不屬於他的分舵,這地方他是知道的,他一言不發,把一張安民告示放在花子明面前。
花子明看後,並不感到任何意外,惱怒道:“這都是金五倫的詭計,他不顧江湖規矩,挑動官府來對付我們。”
在江湖各派紛爭中,有一條不成文的鐵律:
任何一方都不得藉助官府的力量打擊對手,否則便爲天下人所不齒,這種人會被蔑視爲朝廷的“鷹爪子”或官府的“狗腿子”,和漢奸是同等意味。
張乾面色凝重,沒回答,心裡卻明白,這事無需任何人挑撥,這不過是金陵府的正常反應,依他看已經夠溫和了,至少那些被抓進兵營的兄弟還活着。
“這是怎麼搞的?”花子明怒火驀地裡爆發了。
“你們都在哪兒?都在幹什麼?那些混蛋胡鬧,打劫放火,你們爲什麼不出來阻攔?”
張乾深深低下頭,他是有沉重的負罪感,卻不是對花子明,他依然不失恭敬地道:“幫主,屬下等遵奉您的嚴令,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暴露自己。”
他長吸了一口氣,又道:“也怨不得兄弟們,他們都餓了兩天了,馬上都要餓死了,才做出這種糊塗事。”
花子明怒道:“他們餓也要怪我?他們是花子,是乞丐,吃的喝的就是自己解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