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苦雨想拉他起來,卻又覺不對,急得直跺腳,“這是怎麼說?這事可怎麼處?”
法聰站起身,長嘆道:“許姑娘,今日之事就聽你一句話了。”
許靖雯也是心中無主,她原擬與唐門也像她和馬如龍對付五毒教一樣,來一場生死決戰,不是峨眉戰役,就是唐門除名,絕不共生共存於世上,不意唐大笑臉相迎,唐鈴和唐季常親情相感,唐大又把事情說的極明白,她心中的仇恨不知不覺間已融化大半,而今唐大又苦苦相求,叩頭謝罪,所謂“殺人不過頭點地。”她也無以爲繼了,若說就此罷手,心裡終有不甘。
苦雨急道:“小丫頭,你倒是發句話呀,唐大是個好孩子,也跟這事絕對沒牽扯,老衲敢爲他作保。”
許靖雯仰臉望天,大滴淚珠滾落下來,悲聲道:
“罷了,唐大哥,你起來吧,這筆賬就此兩清。”
苦雨一豎拇指讚道:“小丫頭,有擔當。”
唐大一聲長嘆:“多謝許姑娘。”
苦雨一把扯起他:“小丫頭都發話了,你快起來吧。”
卻又叫了起來:“唐大,你怎麼了?”
衆人上前一看,都是大驚,唐大嘴角沁出幾縷黑血,面如黃紙,氣息已絕,法聰掰開他緊握的拳頭,裡面是一枚被血染紅的毒蒺藜,大喊道:
“解藥!來人,快拿解藥來!”
唐鈴應聲而入,抱住唐大,翻開他眼皮看看,悲聲泣道:
“晚了,毒已侵入心腑了。”
苦雨跌腳道:“這是怎麼說,咱們這不是上門來把人逼死了嗎?”
苦覺再也忍不住了,叫聲:“師哥”。把他扯了出去。
唐鈴對此似乎早有心理準備,一滴眼淚也沒流,她把唐大抱到一張矮榻上放好,回身又走到許靖雯面前,低聲道:
“阿雯,唐門對不住你,姐姐也對不住你,你別記恨姐姐,我們永遠是好姐妹,好嗎?”說完,她又輕輕抱住許靖雯。
許靖雯淚眼婆娑地點點頭,緊緊抱了抱唐鈴,只說了句:“節哀。”便掙脫開,轉身走了出去,其餘人也俱覺尷尬,依次走了出來,唐鈴和每人道別,依然不失禮數。
衆人走到大門,才聽到裡面爆發出陣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少林、峨眉集齊人馬。匆匆上路,俱都黯然無語,興師動衆。千里遠來,沒料想是這樣一個結局,一出成都,兩派便簡單話別,各自踏上歸程。
三天後,唐二至唐十二九位兄弟纔回到了家中,衆兄弟一場痛哭後,卻還不知禍事因何而來,唐大自殺,主事的便是唐鈴。
她指揮家人僕婦,安排喪葬事宜,倒也井井有條。
當晚,九位兄弟給父親請過安後,聚集在書房裡,唐鈴坐在她父親、她哥哥坐過的太師椅裡,滿臉冷肅地看着九位哥哥、弟弟。
許久,唐二才問道:
“阿鈴,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少林峨眉怎會打上門來?還有大哥爲什麼要把我們拘禁在山裡?”
唐鈴緩緩道:“我今天要說的就是這件事,老九被五毒教一個妖女拉下了手,夥同老八老十三從家中盜走了一大批暴雨梨花針。
“又買通霹靂堂的人,買到了兩顆子母連環彈
,第一顆炸死了峨眉派玉海師太以下七位師太。
“第二顆險些將弔喪的少林方丈、丐幫幫主一同炸死。”
登時“咦”聲“訝”聲四起,滿座皆驚,人人臉上均是驚愕莫名之色,幾個好事的心裡卻暗暗讚道:
老八老九好樣的!這才明白唐大爲何要把他們關在山裡。
唐鈴又道:“老八老九老十三都死了,死在金陵,此事到此爲止。
“我下面要說的是大哥的遺囑:以後倘若有人敢因此事向少林峨眉尋釁滋事者,逐出家門,從族譜除名!”
九兄弟俱都身子一震,唐家人素以唐家子弟自傲,逐出家門,從族譜除名是比處死更爲嚴厲的懲處,儘管很少實施過。
唐十二年少氣盛,衝口道:“大哥也不能這樣白白死了!”唐鈴冷冷道:“老十二,我現在就可以把你從族譜除名,然後任你所爲。”
唐十二唬的臉色煞白,不敢作聲了。
唐鈴冷哼道:“你們若是亂來,非但大哥白白死了,還會累死父親。
“大哥就是爲了保住父親,保住你們和你們的兒子們,才甘願自裁的,你們若是亂來,就是在大哥的屍骨上動刀子。”
九兄弟都低下頭,心裡羞愧得恨不得鑽進地裡,這羞愧既是因爲唐大爲了他們的家室犧牲了性命,更是因爲受了少林峨眉的欺負而不敢伸頭,這在唐門也是從所未有之事。
唐鈴自從立定主意不出閣後,在唐家就是名副其實的內掌門,唐大凡事也要讓着她,她自小受父親寵溺,諸兄弟們要打便打,想駕便駕,九兄弟見她就跟見了老虎,畏之遠甚於畏懼父親,只因惹惱了父親還沒什麼,惹惱了她可不是要的。
九兄弟都退了出去,唐二卻留在最後,等屋裡只有他和唐鈴時,才低聲問道:
“阿鈴,大哥過世了,沒安排誰來主事?”
唐鈴冷笑道:“你着急了?這事也不是他能安排的,爹爹雖不能站起來,心裡還明白,也還能說話。
“你可以自己去問問,不過我勸你不要去問,爹爹會有安排的。”
唐二臉一紅,囁嚅道:“阿鈴,我不是這意思,我只是見你太勞碌了,應該有個兄弟爲你代勞。”
唐鈴道:“多謝了。你們在外面少惹些事,就是替我代勞了。
“二哥,我還要告訴你,你欠的那二十萬賭債我替你還了,你以後不用東躲西藏的了,不過這是家裡最後一次替你還賭債,以後你自己看着辦吧。”
說完,她從唐二身邊走出去,咣啷一聲把門關上了。
三天後,唐大下葬了,喪事草草,使人感到這不是安葬一代掌門,倒像是埋葬一樁罪證,棺槨衣服及一切應用物品都是事先預備好的,更使人感到唐大的自殺也是預謀好的,唐二至唐七都是縱橫武林見多識廣的高手,不禁感到事情並非像看到的那樣簡單,卻沒人敢深問,也沒人敢往深處想。
當晚戌時許,唐家府邸已陷入沉寂,唐鈴卻沒睡。
她在鏡前精心梳妝,然後穿上件黑緞子罩面的灰鼠皮斗篷,走出了臥室。
她信步走着,穿過後花園,拿鑰匙打開一扇角門,走了出去。角門外停着一輛廂式馬車,她一出來,已有人爲她打開車門,
她坐上去後,馬車便悄然啓動了。
馬車沒有窗子,只開了一扇天窗,這是爲了防止車內的人向外窺視,從經過的道路識別出目的地,唐鈴對這一套早已厭倦,卻從沒抗議過,只能麻木地接受。
車子裡半明半暗,仰頭可以看到天上的星辰,她無心欣賞夜景,更沒心思去猜測經過的都是哪條街,哪段路。她感到疲乏,從心靈到肉體的疲乏,她靠在後面舒適的靠枕上,盡力讓自己什麼都不要想,並盡力讓自己保持清醒,現在纔是最關鍵的一刻,唐門所有的犧牲爲的只是這一刻。
然而路程太長,保持清醒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而靠枕裡散發出的鮮花的芬香令她薰然欲醉,不知不覺,她迷糊起來,不知過了多久,聽得車門一開,她馬上驚醒過來。
“唐姑娘,請,主人在等您。”車下的人鞠躬如儀,畢恭畢敬。
唐鈴提着斗篷走下車,卻見眼前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一條寬闊的道路兩旁,是一束束盛開的金百合,花蕊裡吐放着明亮的燈火,把周遭照的亮如白晝。
唐鈴儘管見過十幾次了,每次見到依然還是驚愕萬分,歎爲觀止,她不費心去猜這地方也是爲此,莫說川蜀境內,即便九大親王府邸也無此壯麗,這宮殿彷彿是神力從天上移至人間,第二天便又搬回天上去。
兩名身着金色斗篷,衣領上繡有金百合圖案的人走出來,微鞠一躬,“唐姑娘,請隨我來。”
唐鈴跟着兩人走過漢白玉鋪成的道路,登上宮殿的臺階。
走到大門前,一人提氣高聲道:“唐門唐姑娘覷見主人。”裡面一個個聲音迴響着,重複着,向無盡的深處傳達着。
隨後一個“宣”字又從裡面一層層傳出來,彷彿一疊疊的聲浪,兩人向左右分開,讓開道路,向唐鈴又微鞠一躬,“唐姑娘,主人宣召。”
唐鈴對這兩人倒頗有興趣,這兩人面無表情,是戴了精緻的面具,但這兩人身手矯捷,太陽穴高高隆起,顯是內家火候已臻頂峰,這兩人在中原武林一露面,便可躋身十大高手之列,在這裡不過是兩條看門的狗,她有時也胡亂猜測,這兩人說不定就是中原武林前十名內的高手。
她挺直身軀向裡面走去,腳下是一條長長的猩紅色的波斯地毯,每走一步都踩在一朵金百合上,她走過一道道門,每道門兩旁都有人把守,見她過來也都微鞠一躬。
走過第九道門,迎接她的是兩名宮娥,對她道了萬福,嬌聲道:
“娘娘,主人在等您,請沐浴更衣。”
唐鈴冷冷道:“叫我唐鈴、唐姑娘,我不是你們的娘娘。”
兩名宮娥嗤嗤笑着,唐鈴每次都是堅持自己在這裡獨立的權利,然而九門以裡,所有人都叫她娘娘。
兩個中年僕婦引領她進了一間大浴室,浴池是仿照驪山華清池修建的,水裡咕咕冒着熱氣,彷彿地下是溫泉,其實是人工打造的,也因此更顯出鬼斧神工。
兩個中年僕婦爲唐鈴脫去裡外衣服,精心盤好的頭髮也都打開了,唐鈴心裡暗暗冷笑,一任其所爲,這兩人說是服侍,其實是對她進行嚴格的搜身,以防在頭髮裡或身體某處藏匿毒針之屬細小利器,沐浴是防止她在身上塗抹劇毒,所有的可能都預先想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