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戰場一片死寂!
即使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浴血之師, 是精兵中的精兵,此刻也不禁從內心深處涌上一股懼怕。
此刻,軍心已亂!
明知不可爲而爲之, 簡直就是拿上千將士的性命開玩笑, 可是他卻不得不如此, 只因君命難違!
蒼涼的號角聲響起, 一隊又一隊的士兵踩着方步向前擠壓, 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想轉身逃走,只是他們是軍人, 他們現在在執行軍令!
寒疏影輕輕的嘆息了一聲,本來是想用最震懾的手段讓對方知難而退的, 可是現在......她低估了他們的頑強!
眼眸低垂, 正好對上一雙子夜般的眸子, 她無聲的說了一聲再見,然後無數火紅的梅花花瓣從空中落下, 這是一場名副其實的花雨。
這樣的景緻太美,是最好的夢中都沒有過的夢幻旖旎,只想讓人一直沉浸其中,再不願醒來。
但下一刻,淒厲的慘叫劃破黑暗, 闖入所有人的夢中。
美麗的, 緋紅的花瓣化作最鋒銳的武器, 深深的鑽進人的體內, 連厚重的鎧甲都不能幫他們抵擋片刻的時間。
花瓣太多了, 密密麻麻,剛剛有多漂亮, 現在就有多殘忍,割斷他們的血管,劃破他們的皮膚,撕裂他們的胸膛,切斷他們的四肢......
一時間,萬梅山莊的門前變成了修羅地獄,殘肢斷臂,血流成河,除了陸小鳳幾人之外,再也沒有了一個完好的人形!
就算心腸冷硬如西門吹雪也不禁面色慘白,連握劍的手都不禁微微顫抖起來。
寒疏影一直一直的看着他,一動不動,清涼的夜風撩起她的衣襬和髮絲。
忽然,她面色大變,猛然擡頭看向天空翻滾着的雲層,到底還是來了。
她不是凌霄,沒有他那麼大的本事,她只是一個小小的梅花精,擅殺凡人乃是重罪,何況是像今晚這般不管不顧的大開殺戒!她從出手的那一刻就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只是她不後悔!
最後深深的望了一眼白衣的男人,她整個身子虛幻起來,然後化作一道紅光,瞬間投向暗夜之中。
西門吹雪一驚,然後就聽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雪亮的雷電拐了個彎,迅速劈向寒疏影消失的地方。
那裡是——萬梅山莊的梅園?!
陸小鳳與西門吹雪對視一眼,然後迅速向山莊跑去,進入大門的時候,已經傳來了衆人奔走喊着走水的聲音。
後院梅林有紅光亮起。
當他們來到梅林的時候,徹底驚呆了。
原本開得正盛的梅花竟一瞬間全都枯萎了,寒風吹來,一片死寂沉沉。梅園正中,被無數梅樹包圍着的那棵莊內最粗最高,每年開的最好的梅樹被雷電劈成了兩半,還有一半沉浸在烈火之中。
身邊有無數人來來去去,挑着水桶急着救火,陸小鳳仿若未見,他面色複雜的說道:“寒疏影......究竟是什麼人?!”
西門吹雪靜靜的望着那棵燒起來的梅樹,寒聲道:“這個問題除了她,恐怕只有我師傅能夠回答你!”
花滿樓嘆息道:“無論她是什麼人,是妖怪還是神仙,恐怕我們日後都很難見到她了。”
東方泛白,天漸漸亮了......
京城,巍峨的皇宮之內,也有人一夜未眠。
君鈺卿坐在龍椅中,靜靜的看着手中的書本,只是許久也不見他翻上一頁,顯然他的注意力並不在上面。
守夜的太監已經幾次戰戰兢兢的表示天色已晚,最後被他不耐的趕了出去。
他在等消息,一個讓他期待已久的消息,想來過了今晚,那個讓他無比嫉妒憎恨的人就不存在了吧,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
從知道他們成親的消息那天起,他才恍然明白,這些年來那兩人之間的牽絆與糾葛,不是朋友不是知己不是對手,竟然是愛人,葉孤城與西門吹雪彼此相愛,還有什麼比這更荒唐的事情!
他憤怒,他嫉妒,他情願葉孤城依舊是那個清清冷冷的南海劍仙,他可以不動情不動心,那樣的話至少他誰也不愛,誰也無法得到他!
可是這世上爲什麼會有一個西門吹雪!無論是作爲對手知己還是愛人,他於葉孤城而言都是特殊的那個,以前他嫉妒,現在他更是想將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他是帝王,他想一個人死,那個人絕對不能不死,很快,只要過了今晚,他心裡的那根毒刺就能徹底拔除!
至於葉孤城的反應,他不是沒考慮過,只是那又怎樣,不過一個男人而已,就算他現在喜歡,但那人已經死了,時間一長就會忘掉,他也犯不着和一個死人計較。
將手中的書冊放回桌案上,他的脣角勾起一個得意的弧度。
忽然,牆上的宮燈晃動了一下,一股寒意襲來,君鈺卿驟然警覺,回身望去。
一襲白衣的身影靜靜的站在窗邊,長身玉立,白衣無塵,也不知站了多久。
君鈺卿先是一驚,而後一喜,他笑道:“師傅回來了,如何也不說一聲,徒兒也可去接你!”
葉孤城並不說話,只是直直的看着他,琥珀色的鳳目覆上一層寒冰。
空氣漸漸凝滯了起來,就算君鈺卿爲他的歸來而感到無比的驚喜,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他心中“咯噔”一下,難道他已經知道了?不然又怎麼可能半夜進宮,還是在瞞着所有人的情況下。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正確,他有些忐忑,在對方強大的氣勢下竟有些想要避開的念頭。
可是這樣的想法剛一出現,就被他強自壓制了下去,他沒錯!一個江湖武夫而已,殺了也就殺了,就算他知道了又如何,他救不了他,誰也救不了他!而且已經來不及了,三千精兵殺一個人,滅一個山莊,就算對方武功再高,被人稱爲劍神又怎樣,很可能現在他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不會留下!
儘管明白對方十有八.九已經知道了什麼,但他還是勉強笑道:“師傅的傷大好了吧,朕讓御醫再來爲你診治一番,對了,今年南蠻剛進貢了一種奇藥,對一切外傷都很有效,說是不會留下任何疤痕,朕明天就讓人給師傅送去......”
“夠了!”冷冷的喝聲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葉孤城凝視着他道:“我會辭去帝師之位,從今天開始,你再也不是我的徒弟!”
君鈺卿愣住了,面色一下子變得蒼白無比,他惶惶然道:“爲什麼?可是鈺卿做錯了什麼事惹師傅不高興了,若是這樣,師傅說出來,我一定改!或者你打我罵我都好,就是不要離開我!”
“師傅......”他說的可憐,眼眶都紅了,身爲一國之君不該這麼失態的,可他卻顧不上了。
只可惜他懇求的人偏偏是個鐵石心腸,對他這一番示弱視而不見,葉孤城冷冷道:“你做了什麼自己清楚,任何想要傷害西門的人我都不會放過,如有下次,我必殺你!”
如果說剛剛君鈺卿還有一些做戲的成分的話,這下他是真的慌了,因爲他聽出了葉孤城話語中的認真和殺氣!
他要殺他!他真的想要殺他!
君鈺卿怎麼也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他怎麼可以殺他!他這麼喜歡他,喜歡的爲他發了瘋入了魔,到頭來他卻要殺他?!
“葉孤城!”他想也沒想的怒喝出聲,但在那雙冰冷的視線掃過來的時候,他又猛然搖頭,緊張的說道:“不不不,師傅,師傅,你別離開,我不殺西門吹雪,我不殺他,只要你不和他成親我就放過他好不好?”
葉孤城的表情更冷了,他又想到了玉羅剎,對於西門親身父親的阻攔他不是不在意的,於是對於同樣想要阻攔他們的君鈺卿,他就更不悅了,“我與西門之事與你無關,你若插手阻擾,莫怪我不念師徒情分,劍下無情!”
好一個劍下無情!君鈺卿咬牙切齒,扭曲而嫉恨的說道:“不過是個江湖莽夫而已,你竟然爲了他不要帝師之位,也不要我這個徒弟,好!好!好一個西門吹雪!看上去一副冰冰冷冷,冷漠孤僻的模樣,沒想到勾引男人的手段竟是這般厲害,連素來淡漠的白雲城主都被他誘的神魂顛倒,什麼都不要了!”
“住口!”葉孤城的臉幾乎要凍出冰渣子來,如果站在面前的不是君鈺卿,恐怕他早就一劍刺過去了,就算是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忍到何時!
“住口?!我爲什麼要住口!”君鈺卿憎恨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那西門吹雪雖然整日裡一副冰塊石頭的樣子,但想來他在牀上定是另一番嫵媚風情,連最妖嬈的女子都及不上他半分,侍候的男人慾.仙.欲.死,否則怎會引得師傅如此癡迷!”
說着,他身形一閃,迅速的握住了對方,葉孤城驚怒之極,毫無防備之下給他抓了個正着,他眉心緊擰,剛要將他甩開,卻被他接下來的話徹底震住!
“我喜歡師傅,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願意爲你做任何事,哪怕是以帝王之尊承歡在你身下,也沒有關係,什麼都沒關係,只要你高興,只要你願意與我在一起!”
一句話吼出,殿內靜的只剩下他略帶粗重的喘息,他終於說出來了,這麼多年來一直藏在心裡不敢表露絲毫,就怕會引來對方的厭惡,可是他既然會喜歡人,而且還是個男人,爲什麼他就不可以?!
葉孤城,師傅,你讓我發了瘋入了魔,你讓嫉妒時時刻刻都在噬咬着我的心臟,你讓我疼痛入骨,那麼,你又怎麼能獨善其身,與他人如膠似漆,恩愛纏綿?!
葉孤城是個沉穩淡漠的人,這世上能讓他動容的事情不多,可這次他是真的震驚了。
雖然他是因爲合作才收下的弟子,但他到底是花了幾分真心教導的,也曾多次對他心軟過,甚至在與西門吹雪重歸於好後,打算讓他一直坐在這個皇位上。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一直叫他師傅的人竟對他懷着這樣齷齪的情感,這讓他以前的幾次因他的孺慕而生出的一分心軟都成了一場笑話!
他覺得噁心,甚至連看他一眼都覺得骯髒至極!
劍柄巧妙地在他腕間穴位敲過,左手迅速的掙開他的束縛,他轉身就走,彷彿是急着避開一堆垃圾一般。
君鈺卿面色鐵青,他不甘的吼道:“爲什麼我不行,都是男人爲什麼偏偏我不行!我比他年輕,比他愛你,甚至我貴爲一國之君,比他尊貴無數,這世上你想要什麼我都會二話不說的捧到你面前,爲什麼你選擇的不是我!!”
葉孤城頭也沒回,只有冰冷的語調傳來,“不要拿你和他比,你不配!”
“我不配、我不配......”君鈺卿慘笑,而後又無比殘忍的說道:“無論配與不配,我都不需要與他比,畢竟與一個死人實在無需太過計較!”
即將跨出殿門的腳頓住了,葉孤城轉身,視線銳利如刀,“此言何意!”
“你終於肯回頭看我了!”君鈺卿笑得無比暢快,“天馬上就要亮了,過了今晚萬梅山莊就是一片火海,而西門吹雪,你喜歡的那個男人連屍體都不會留下,直接被燒成灰燼,你不會見到他了!這輩子永遠都不會見到他!”
匹練般的劍光一閃而過,淒厲的笑聲戛然而止,君鈺卿不可思議的看着沒入自己胸膛的那柄秋水般的長劍,殷紅的液體順着劍刃流淌而下,他忽然覺得很冷,冷的聲音都顫抖起來,“你殺我?!你竟然真的殺我?!”
他徒勞的伸長了手臂,想要抓他,慘白的臉上到現在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朕是皇帝,是天子,你竟敢殺我?!”
對於他帶着絕望的嘶吼,葉孤城僅僅只是淡漠的說了一句,“很快就不是了。”
他收劍,甩了甩劍上的血跡,然後還劍入鞘。失去了支撐的身體轟然倒地,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死不瞑目!
而葉孤城已經去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