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風瑟瑟, 夾裹着無數落葉飛舞而下,就像一葉葉飄蕩在風中的小舟。
微微泛黃的落葉盤旋,飛揚, 在臨近男人一丈的時候瞬間被強大的劍氣絞成齏粉。
四周一片狼藉, 花草樹木化爲碎塊散落一地, 堅硬的岩石上, 被爆發的劍氣刻劃出一道道深刻的痕跡。
葉孤城站在中央, 負手而立,周身寒意隱隱,那張瑩白的容顏森寒冷酷, 幾乎要凍出冰渣子來,只要是膽子稍稍小上一些的人, 被他那雙銳利的眼睛掃上一眼, 恐怕都會抖手抖腳, 瞬間趴到地上去。
他知道自己失態了,可他卻控制不住, 這對一個自制力極佳的劍客而言絕對是罕見的,比太陽從北邊升起來還要難得。但在他胸口涌動着的那口氣卻怎麼也平息不下來。
爲什麼呢?就因爲唐穆的那句告白嗎?可是昨晚的孫秀青也說了喜歡,但他除了詫異了一下之外,就再沒有其他反應了!爲什麼換成唐穆就會覺得憤怒?以至於失去了平靜無波的心境?
他微微閉目,因爲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對於西門吹雪而言, 唐穆是不同的, 雖然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樣認識的, 又是怎樣的關係, 但他看着那人的眼中卻總是多了一層縱容。
而就是這樣與衆不同的縱容讓他不安,讓他憤怒, 讓他心中多了一股自己都不知道的酸意!
想到這裡,他身上的寒氣更重了,爲什麼要生氣,爲什麼要憤怒!他是西門吹雪,他喜歡誰誰喜歡他都與葉孤城沒有關係!十八歲前的“葉孤城”喜歡他,但十八歲後的葉孤城絕對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他擡起衣袖,慢慢的覆在泛疼的胸口處,是了,這定然又是以前的“葉孤城”的情緒!自從畫舫那一夜後,他總是在做夢,夢中的兩個孩子,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然後由相識到相知,由相知到相愛相守。這些記憶他都是知道的,十年前他剛剛重生的時候就已經得到了這具身體的記憶,只是那時的他就像在看一本書,又或者是看了一齣戲,他本人沒有任何觸動。
但這次不同!隨着那一夜一夜不曾間斷的夢境,他的心情也跟着夢中的“葉孤城”上下起伏,因爲他的高興而高興,因爲他的傷心而傷心,就好像屬於原來的“葉孤城”在他身上覆活了一樣。
而更讓他害怕的是每次醒來之後的那種強烈的失落感!
理智告訴他不能沉淪那樣虛而不實的夢境,但內心的渴望又在不斷的驅使着他,兩種念頭死死的折磨着他,這段時間他身心俱疲,連府中的下人都察覺到了他糟糕的情況,從而給他點了安神香。
無論他如何選擇,人總不能一直不睡覺的,哪怕他再強大也一樣。於是,他睡覺的時間越來越多,夢境也越來越長,而他所受的影響也越來越深,這才導致了今天的失控!
只是,再如何失控,也都是“葉孤城”殘留下來的感情而已,與他——無干!
忽然,葉孤城睜眼,劍一般犀利的目光掃向一旁,“出來!”
隨着他的話音落地,一道勝雪的白衣從岩石之後走了出來,容顏冷峻,長身似劍,腰懸一柄形式奇古的長劍,行走之間悄然無聲。
“西門吹雪!”葉孤城一字一頓輕喊出聲。
西門吹雪環目四顧,掃過周圍凌亂的環境,然後一步一步走到葉孤城面前,漆黑的眸中含着一絲笑意,“你在吃醋?!”
葉孤城一下子瞪大了雙眼,拂袖道:“荒謬!”
西門吹雪也不生氣,慢條斯理的問了一句,“剛剛在門外的是你?”
葉孤城沉默下來。沉默就是默認,他不屑撒謊!
西門吹雪展開雙臂,將眼前的男人擁入懷中,感覺到對方瞬間的僵硬,他輕輕的嘆了口氣,“事到如今,你依舊不肯承認自己是喜歡我的嗎?”
“你還記得十年前我跟你說過的話麼?”葉孤城冷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西門吹雪微微一頓,身子後退一些,與他雙目對視。修長的手指輕撫着他的眉眼,他道:“你說,現在的葉孤城和以往的葉孤城已是兩人,屬於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情誼與你沒有半分干係;你還說,你我二人解除婚約,以後即使相逢也是陌路!”
葉孤城擡起右臂抵在他的肩膀上,然後猛然用力將他推離自己一臂之外,“既然記得就該明白,喜歡什麼的簡直是荒謬!”
胸口泛起一股熟悉的疼痛,他的聲音卻依舊堅決,“那麼這裡的一切又作何解釋?別說你只是在練劍!”
葉孤城冷冷道:“身體以前殘留下來的情感而已!”
“呵!殘存的情感而已,竟能延到十年後,真是奇特!”西門吹雪笑容譏諷,“別再用此葉孤城非彼葉孤城的荒唐理由來搪塞我!葉孤城就是葉孤城,我還不至於連自己喜歡的人都認不出來!”
西門吹雪是一個冷靜冷酷的人,這樣略帶怨氣的言辭已經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一切都只不過是因情人十年前沒有任何理由就突然與自己分開,所導致的長年累月積累的痛苦的猛然爆發而已!
西門吹雪後退一步,眉宇間忽然涌現一股倦意,葉孤城一時間竟不敢與他對視。
他嘆了口氣,他一向很少嘆氣的,今天卻嘆了很多聲,他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話語,“就算你非十年前的葉孤城,那你又真的清楚這是原本殘留的情感,而不是出自你本心?”
落葉飄飄,秋風瑟瑟。
唯留葉孤城一人靜靜的站在落日餘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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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葉孤城見到陸小鳳的時候,他正陪着花滿樓坐在一個簡陋的酒鋪裡喝酒。
花滿樓的心情不太好,任誰被自己喜歡的女人利用欺騙耍的團團轉,恐怕都不會感到開心。好在他是花滿樓,永遠不會沮喪絕望,永遠都對生命充滿希望的花滿樓。
所以,面對上官飛燕的瞞騙利用甚至是帶着譏笑的侮辱,他都可以嘆息一聲,然後釋然。真正讓他難受的是,上官飛燕的死亡。
花滿樓無疑是一個真正善良而溫柔的人,所以他才能對別人的利用一笑置之,也會對一個傷害過自己的人的死亡感到悲哀。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陸小鳳在唱歌,他用筷子敲着酒杯,反反覆覆的唱着,唱來唱去就只有這兩句。
他唱一遍,花滿樓就喝一杯,終於忍不住道:“我並不是說你唱得不好,而是你能不能換兩句唱唱?”
陸小風道:“不能。”
花滿樓道:“爲什麼?”
陸小風道:“因爲我只會唱這兩句。”
花滿樓笑了,他剛想開口說話,就感覺到了一股逼人的劍氣,一股和西門吹雪相似卻又明顯不同的劍氣。
“葉城主!”他舉杯,打了個招呼。
葉孤城走過來,徑自在他對面坐下,手中長劍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然後問道:“你們去了青衣樓?”
陸小鳳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倒了杯酒遞給他,卻被葉孤城擡手攔住了,他淡淡道:“我現在不宜飲酒。”
“爲何?”
“因爲我待會兒可能會殺人!殺人之前我從不飲酒!”
陸小鳳一驚,“你要殺誰?”
“青衣樓人!”葉孤城道:“我此次之所以來中原,是因爲白雲城的銀子被人劫了!”
“是青衣樓?!”花滿樓慢慢的摩挲着手中的杯子。
葉孤城頷首。
陸小鳳苦笑:“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冷冷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陸小鳳習慣性的摸向自己的鬍子,指尖觸及光滑一片,然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鬍子已經被人颳了,到現在還沒長回來,他無奈道:“青衣樓主是我的朋友。”兩邊都是他的朋友,所以他寧願這只是一個誤會。
葉孤城沉默片刻,忽然問道:“你們查到了什麼?”
陸小鳳明白他是故意岔開話題,一是不想讓自己爲難,二也是不想他插手這件事!
他嘆了口氣,將一天以來發生的事情簡略的說了一遍。
原來他和花滿樓從霍休那裡得知,金鵬王朝的皇室成員都是有六根腳趾頭的,但當他們去見金鵬王的時候,卻發現他的腿已經被人砍了,金鵬王的真假再也無法證明。而後,陸小鳳又和愛撒謊的小女孩上官雪兒,在院子裡發現了上官丹鳳的屍體。原來真正的丹鳳公主早就死了,現在的那個是由上官飛燕假扮的,一切都是她和幕後之人設計的一個陰謀。上官飛燕被他們找到後,很快就被幕後操縱者殺人滅口了,然後一切線索都斷了。
當然,這只是表面,實際上就是因爲上官飛燕的死,讓陸小鳳隱隱猜到了誰是兇手。
花滿樓忽然說道:“如果是你想錯了怎麼辦?或許不是他呢?”
“絕對不是他!”相對於花滿樓的遲疑,葉孤城說的斬釘截鐵。
面對二人驚訝的神情,他並沒有再解釋,而是提劍起身離開。
“如何?”花滿樓問道。
陸小鳳道:“他說不是霍天青,那便不是吧!白雲城主的話是絕對可信的!”
他仰頭,將剩餘的酒一口氣喝乾,然後拉起花滿樓就走。
“怎麼?”
“去找西門!”陸小鳳道:“霍休那老頭厲害的很,青衣樓又是他的地盤,葉孤城一個人去我不放心,怎麼着也得給他找個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