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君有玲瓏寶塔,巧奪天工,剔透無暇,不勝心嚮往之。
今夜子正,踏月來取,君素雅達,必不致令我徒勞往返也。
素白的信箋,簡單至極,落款是一隻身材滾圓,抱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咧嘴而笑的胖狐狸。
就是這張平凡到了極點,一點都不起眼的信箋,卻在整個蘇州引起了軒瀾大波。
寄來這張信箋的人是三年前突然出現在江湖上的“佛狐”,爲什麼會叫“佛狐”呢?因爲那隻落款處的狐狸,太胖了,肥肥的,憨態可掬,像個彌勒佛,所以江湖上的人才取了這麼一個“雅名”。
“佛狐”是個俠盜,專偷爲富不仁的商賈官宦,當然了,說的再怎麼好聽追根究底也就是個小偷。但這個小偷很有本事,出道至今從未失手過,也從來沒人見過他,連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絲毫不知。
“佛狐”偷東西前,都會向主家寄上一封提前預知的信箋,甚至連要盜取的東西都一一註明,這樣的行爲簡直是狂妄至極,但卻沒有人敢輕視。
三年間,無數輕視過“佛狐”的人都付出了代價,三年後,一張素白的信箋成了無數富得流油的奸商貪官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是沒有人想過要置他於死地,只是一個來去如風至今沒有任何人見過他容顏的人,就算他大白天的站在你面前,你也不可能認出他。
當年,揚州知府年老退休,這本也不是什麼大事,雖然這位退休的揚州知府很有錢,非常有錢,有錢的連家中切蔥的都有專門的人手負責,回鄉時的金銀更是裝了整整三大箱。
而就在他離開揚州的前一天,一張素白的信箋寄到了他府上,揚州知府謹小慎微,對這個江湖上的“佛狐”更是早有耳聞,利用職務之便調來五百精兵,裡三層外三層將府邸圍了個水泄不通,連只蒼蠅都別想飛進去。可是就是這樣嚴密的防禦依舊沒能擋得住“佛狐”。子時過後,他積累了半生的財富消失無蹤,更不可思議的是府中上下,沒有一人察覺。揚州知府氣得一下子去掉了半條老命。
三箱金銀,何其份量,沒有五個壯漢根本擡不起,可“佛狐”卻能不聲不響的全部搬走,還沒有驚動任何人,這豈是人力所能爲之?
半年之前,太湖寨寨主爲一價值連城的白玉寶劍滅了金陵馬家滿門。當夜,一張素白信箋便寄到了他手上。太湖寨寨主在江南一帶算是說的上話的人物,他請來了十位江湖高手坐鎮,爲保萬無一失,更是將白玉寶劍放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可是,子夜之時,白玉寶劍依舊被盜,他甚至連怎麼丟失的都不知道。
只此兩件事便可讓“佛狐”聲名鵲起,名動江湖,何況這三年來,“佛狐”從未有一次失手過。
這幾年來,小偷大盜這一行業尤其吃香,連一些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都會趁夜盜寶,以證實一下自己的能力,當然大多數人都進了牢房吃牢飯去了。
將一棵棵濃郁的樹影甩在身後,他身姿輕盈,踏月而行,初夏的夜風迎面撲來,吹在身上清爽怡人。
透明無暇的玲瓏寶塔在月色下璀璨奪目,散發着瑩瑩的光輝。凌霄放在手中細細的把玩一陣,手腕一動,價值連城的寶塔消失在手中。
這樣的寶物在凡間來說已是不可多得的極品,但對他這個瞧夠了奇珍異寶的神仙來說,卻還不夠看,凡間的東西再好又如何能與仙界相比?
這三年間,各種各樣的奇珍他盜了無數,都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至於他這個向來無慾無求的神仙爲何要盜取於他而言與廢物無異的金銀寶物?一切都是因爲當年許老婆子無意中的一句話:攢聘禮!
連一個半瞎的老婆子都爲了自己的孫子日後能娶個好媳婦兒而整日的省吃儉用,他這個做師父的怎麼能夠不爲徒弟着想?何況他以後的那個徒媳婦兒可不簡單啊,白雲城富可敵國,他的徒弟也不能差到哪裡去不是?!他雖不大通曉俗世,但門當戶對還是清楚的。
不過,如今他將日後楚留香的行爲盜竊了,也不知會不會給他造成影響,百年之後是否依舊還會出現一個名動天下的“盜帥”?對此,凌霄的想法是,與我何干!
他勾起嘴角,笑的邪氣,身影迅速的消失在暗夜之中。
平安鎮還是那個平安鎮,平和安靜,安居樂業。時值初夏,到處一片生機勃勃的濃綠。
小小的孩子們瘋了一般奔跑在青石鋪成的街道上,嬉笑追逐,尖聲叫喊。引來大人們一兩聲嚴肅的斥責。
頑皮的孩子們一鬨而散,呼朋引伴的向着鎮外狂跑而去。
西門吹雪已經五歲了,是一夥孩子中年齡最小的,卻一馬當先跑在了最前面,原因並非他體能絕佳,天賦異稟,而是因爲他有一隻代步工具。
雪白的巨狼威風凜凜,光滑的皮毛在陽光下泛出一層金色的光暈,奔跑着的時候肌肉微微鼓起,可以想象其中蘊含着的強大力量,毛茸茸的大尾巴在風中拉出一條直線。
小小的孩子背脊挺直的坐在白狼身上,國王一般帶着一羣尖叫笑鬧的孩子往前飛奔,這樣奇異的一幕已經成了平安鎮近年來獨有的風景。
平安鎮的鎮口蓋着一座小小的土地廟,地上還擺了一兩盤供品以及一個滿是菸灰的香爐。除了正中一條長長的官道之外,兩邊都是一望無際的田野。清風徐徐,一股草木的清香撲鼻而來。
瘋小子們剛跑到土地廟旁,就和迎面而來的一羣人撞上了,扎着兩條麻花辮,頭戴花環的小姑娘雙手叉腰,攔在衆人面前,喝道:“你們在幹嘛呢?”
“咱們做什麼關你啥事,”一個個子最高的男孩跑出來喊道:“小辣椒趕緊讓開,別擋着我們的路!”
被稱作小辣椒的女孩氣紅了雙頰,“臭鴨蛋你不想活了是吧!”她一揮手,氣勢千鈞:“姐妹們,給我上!”
隨着她的手勢,站在她身後的四五個姑娘一同向着高個兒的男孩圍了上去,亂七八糟的就是一頓擰。男孩使勁的掙扎,回頭高喊道:“還不快來幫忙......哎喲疼啊,輕點......”
幾個男孩剛要上前幫忙,就被小辣椒攔下了,七八歲的小女孩一手叉腰,擺成茶壺的姿勢,威脅道:“誰敢上前!哪個要敢幫他的話,我就告訴我娘,說他欺負我。”
男孩子們似乎對小辣椒的娘極爲畏懼,一時間紛紛停下腳步,不敢動彈了。
許寶兒動了動胖墩墩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挪到白狼身邊,壓低了嗓音說道:“阿雪,咱們真的不幫忙麼?”
小西門在懷裡掏啊掏,掏出一塊香香軟軟的桂花糕,慢吞吞的咬了一口,細嚼慢嚥的吞下,這才奶聲奶氣的說道:“你不是喜歡小辣椒麼?要是我們上去幫忙,小辣椒可是要生氣的,你願意?”
“你......你小聲一點。”許寶兒一張肉嘟嘟的小臉漲得通紅,圓圓的大眼睛小心的瞟了一眼氣勢十足的小姑娘,又極快的收了回來,“我......我就覺得她好霸氣,誰都不怕的樣子。”細小的聲音中滿滿的都是崇拜。
小西門輕哼,煞有其事的說道:“名副其實的小辣椒一隻,真不知道你喜歡她什麼。”
姑娘們的殺傷力太大,高個兒又得不到支援,很快就舉手投降了,“哎喲,別掐別掐,好痛!我不說你了,不說了,你趕緊讓她們住手,好疼......”
小辣椒得意的一笑,揮手讓姑娘們停下,兩隻小手背在身後,慢慢地踱到他面前,“服了沒?”
高個兒男孩雖然心中不甘,但到底形勢不如人,只能不甘不願的點點頭。
“那你老實交代吧,”小姑娘揚着下巴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麼去?”
“玩。”高個兒男孩惜字如金。
小姑娘來了興致,問:“玩什麼?”
“還沒決定好,到這兒再決定。”
小辣椒聞言,笑容燦爛,她一揮小手說道:“帶上我們,我要玩新娘新郎拜堂的遊戲。”
男孩聽了,小聲嘀咕道:“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只會玩這種娘娘腔的遊戲。”
小辣椒杏眼一瞪:“你有意見?”
男孩子趕緊搖頭,連着後退好幾步。
小辣椒滿意的點點頭,將頭上的花環拿了下來,捏在手心說道:“就這麼說定了!我做新娘子,你們誰做新郎官?”
男孩子們一陣沉默,高個男孩挺了挺小胸膛,道:“那還用問?自然是我了。”
小辣椒一臉嫌棄的看了他一眼,說道:“臭鴨蛋臭死了,我纔不要和你成親。”
你以爲我就想娶你麼?!小辣椒!兇女人!他心裡罵的兇狠,卻不敢說出來,怕捱揍。最終只能小聲抱怨,“那你想要誰做新郎官。”
漂亮的杏眼掃視了一圈,最後白嫩嫩的手指向旁邊一指,“我要和他拜堂!”
衆人循着方向看去,雪白衣袍的童子安安穩穩的坐在白狼背上,肌膚白嫩,粉雕玉琢,紅嘟嘟的小嘴一鼓一鼓的,啃着手中的桂花糕,活像一隻小倉鼠。
見所有人的視線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小西門將最後一口桂花糕塞進嘴裡,慢條斯理的嚥下,這才拍了拍小手,軟軟糯糯的說道:“我不答應。”
然後也不等她開口,又接着說道:“你可以讓許小胖做新郎。”
小辣椒秀眉倒豎,鄙夷的看了一眼許寶兒冒着紅光的臉,惡狠狠地說道:“纔不要死肥豬,醜死了!”
許寶兒剛剛泛起的喜悅瞬間消失,肉嘟嘟的小臉垮了下來。
小西門儘量冷着一張小臉——雖然不是很成功——慢吞吞的說道:“我也不喜歡小辣椒,凶死了。”
“你、你說什麼?!”小姑娘氣的聲音發抖。
“我師父說過,女人都是母老虎,你現在是一隻小母老虎,長大後就是一隻大母老虎,肯定沒人敢娶你。”
“哇!”小姑娘雖然潑辣,但到底是女孩子,被喜歡的男孩討厭了,瞬間委屈之極。她將手中的花環狠狠的扔在地上,轉身就向鎮子裡跑去,邊跑邊哭:“你欺負我......我要告訴我娘,嗚嗚......”
她這一跑,小姑娘們趕緊跟了上去。
剩下的男孩子們喜笑顏開,歡呼道:“小西門,你太厲害了,竟然將小辣椒氣哭了!”
“看她還敢不敢再來欺負咱們,哈哈!”
也有人擔憂,“要是她真的告訴她娘咋辦?嬸子會不會又跟我娘告狀啊。”
“放心啦,要告狀也只會去跟凌先生告狀,與我們沒關係,不過凌先生這麼疼小西門,肯定不會罰他的。”
“就是就是,嬸子就算再兇,也不敢跟凌先生吵嘴的。”
男孩們亂七八糟的議論,小西門沒有在意,他歪着頭望着神情黯淡的許寶兒,精緻的小臉皺成一團,擠成了包子,閃着光澤的黑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最終說道:“小辣椒瞎說的,你雖然有點胖,但一點也不醜。”
這話確實沒錯,許寶兒雖然胖了點,或者說是非常胖了點,但仔細看的話,五官確實不醜,眉清目秀的長得很漂亮。
但許寶兒顯然不是這麼認爲的,他搭聳着腦袋一聲不吭,肉乎乎的小手死死的捏着衣角。
小西門有些急了,小小的眉頭皺的緊緊的。他想了一下,伸手拍了一下白狼的背脊,高傲的白狼四肢彎曲,乖乖的趴伏在地上。小西門抱着白狼的脖子,小心翼翼的爬了下來,安全着陸後,他象模象樣的拍了拍衣服,湊到他身邊說道:“不就是一個拜堂成親的遊戲嘛,咱們還瞧不上小辣椒呢,等以後再找別人玩就是了。”
許寶兒擡眼委屈的看了他一眼,扭頭沉默的走到一邊。
小西門望着那個消沉的身影,眨着黑眼睛沉思片刻,忽然將扔在地上的花環撿了起來,墊着腳跟戴在比自己高一些的小人頭上,然後拉着一臉困惑的人跑到一幫男孩子面前說道:“我們也來玩成親的遊戲。”
“啊?”小傢伙們一臉驚訝。
小西門一本正經的說道:“現在起,我是新郎,許寶兒是新娘,快點站好,我們要拜堂了。”
“不是吧,許小胖這麼胖,怎麼可以做新娘子?”
“新娘子不都是女孩子嗎?男孩子只可以做新郎官不可以做新娘子的。”
“戴花環的就是新娘子,我師父說過男人和男人也是可以成親的。”小小的孩子板着一張俏臉說道:“而且我和許小胖是、是兩情相悅,對,就是兩情相悅,我師父說了,只要兩情相悅就可以成親。”
最後他極有氣勢的說了一句,“你們參不參加,不參加的話,我就和許小胖自己玩了。”
聽了後面一句話,一羣雲裡霧裡的男孩子們趕緊表態道:“玩,當然玩了。”
“成親了成親了!許小胖,你的花環歪了,趕緊戴正了。”
“我來喊,我來喊,那個、一拜高堂!”
“高堂?哪個做高堂啊?”
......
初夏的午後,一場亂七八糟的婚禮正在上演,孩童們的笑鬧喧囂在山野間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