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生辰那天, 由於他不喜熱鬧,老城主又死了不到一年,所以並沒有大辦, 府中上下同往常的每一天一樣, 安靜冷清, 甚至多數人根本沒有意識到今天是新任城主的十八歲壽辰, 一個少年真正成爲男人的日子。
西門吹雪今天難得的沒有一起牀就去練劍, 這對他來說是極爲稀罕的,要知道自他拿劍以來,向來是風雨無阻的, 就算是天塌下來也休想打斷他的練劍時光。
可現在,他卻站在廚房對着一堆麪粉發呆。
伸出食指在雪白的麪粉上戳出一個小洞, 然後放在脣邊舔了舔, 嗯, 沒有味道,不好吃。
想了想, 他閃身離開,再出現時,手上提了一個大大的食盒。
桂花糕,拍碎;千層酥,拍碎;雲片糕, 拍碎;紅豆糕, 拍碎......
花花綠綠的粉末與雪白的麪粉攪合在一起, 再次沾了沾脣, 果然, 是甜的!他滿意地勾了勾脣。
倒水,搓搓, 揉揉,捏捏,呃,水太少了,再倒點;又搓搓,揉揉,捏捏,水好像太多了點,粘粘的麪粉變成了漿糊,通通粘在了他手上,弄都弄不下來,好吧,再放點麪粉......
如此反覆,等他終於調好麪粉時,饒是他這般沉靜的性子,也不禁冒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
接下來的事情對他而言就比較簡單了,控制好力道,將麪糰拉成一根又細又長的麪條,從頭到尾一次都沒有斷過,他滿意的點頭,練武果然是有好處的。
麪條擀好了,接下來就是把它變成熟的。
生火燒水,對於他這個從未進過廚房的人而言,自然又是一番折騰,好在廚房中的人早早就被他趕出去了,不然看到他一身髒污,臉上還沾着麪粉的樣子,他十幾年來保持的白衣無塵的形象肯定要一去不復返了。
等到熱騰騰的麪條出鍋的時候,他略略皺起眉,清湯白麪的,太素淨了,或許他該再煎一個荷包蛋?
葉孤城剛進房間,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邊的西門吹雪,他的心裡有點高興,兩人在一起大半年,一直形影不離,今天一日未見,他竟頗爲想念,果然,習慣是件可怕的事情。可他卻一點也不想改變。
見屋子的主人回來了,他打開桌上的食盒,將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麪端了出來,一個水煮雞蛋去了殼,被切成三片,整整齊齊的碼放在麪條上面。
他到底沒能做成荷包蛋,以他現在的手藝還掌握不了這樣高難度的技術。
“生辰快樂!”燈光之下,他淡淡微笑。
葉孤城喉間一哽,然後慢慢的勾起脣角。
那是父親離去後他的第一個生日,也是最簡陋的一個生日。
那也是他生平吃到的味道最詭異的一碗麪條,雖然擀得很好,長長的一根,細長圓潤,很有嚼勁,但卻是甜的,而且味道說不出的奇怪。
但這一點都不妨礙他心中逐漸泛上的暖意,這樣一個清冷的夜晚,這樣一句簡單的祝賀,甚至這樣一碗味道詭異的麪條,都讓他覺得,很好!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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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院廂房,送走最後一個陪嫁的丫鬟,唐穆順手關上房門,轉身問道:“接下來怎麼辦?”
陸小鳳沉吟片刻,道:“現在已經很清楚了,史獨淮公子確實在拜堂之前讓人給新娘子遞過信,就是不知信中具體有些什麼內容了。”
“去親自問問他,不就知道了?”唐穆不以爲然,“左右林三小姐的死與他脫不開關係就是了。”
陸小鳳搖頭,“這樣的結論太武斷了,我們並沒有什麼證據證明人就是他殺的——”
“嘭!”房門被人粗暴的踢開,撞在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敖連珉面色猙獰,雙目赤紅的站在門口,暖烘烘金燦燦的陽光都驅散不了他周身瀰漫着的寒意。
陸小鳳嚥了口唾沫,乾巴巴的喊了一聲:“阿、阿珉!”黑黝黝的眼睛掃了一眼站在他身後一臉苦笑的敖連昀,他欲哭無淚,自己可不可以馬上逃走啊!
“你剛纔說的,是不是真的?”意外的,雖然他看上去就像一個點燃了的炸彈,隨時都可能爆炸,但他的聲音卻異常的平靜,可就是太平靜了,反而給人一種極爲不安的感覺。
陸小鳳裝傻,現在也只能裝傻,“什、什麼,我說什麼了麼?”
“陸、小、鳳!”敖連珉一字一句,怒極反笑:“你以爲你什麼都不說我就不知道了?唐穆說得對,想要弄清楚真相,直接去問當事人不就清楚了?!”說着,他轉身就走。
陸小鳳大急,衝敖連昀喊道:“趕緊攔住他!”
可是,雖然敖連昀是他的哥哥,但論身手卻差了他一倍不止,有哪裡能夠攔得住!
他身子一動,剛要攔在他面前,就被一股綿力帶的往旁一偏,等他回過神來時,敖連珉早就去得遠了。
陸小鳳趕緊追了上去,一邊追一邊哀嚎:“慘了慘了,這下慘了!要死人了!”
幾人之中,唐穆的武功是最差的,剛一起步就被他們遠遠拋下了,但他也知干係重大,咬着牙關拼命地往幾人消失的方向跑。
以他對敖家地形的瞭解,清楚的知道那個方向是往夫人住的無拘苑去的。
這也不奇怪,兩人畢竟是親姐弟,史獨淮在敖家的時候大多時間都是和自家姐姐在一起的。
唐穆抹了下頭上的汗,眼角餘光突然撇到一道雪白的身影,他心下大喜,拐了個彎就往那人身上撲。
但還未碰到那人的衣角,就被一柄冰冰涼涼的長劍隔在一臂之外,他一擡頭,就看到一張瑩白孤傲的容顏。
尷尬的摸摸鼻子,他道:“抱歉,葉城主,我認錯人了。”
說着,他後退兩步,一個轉身就看到了迎面走來的男人。很好!這次沒有搞錯,確實是他!唐穆一溜煙的跑過去,抓住對方寬大的袖擺。
“快!去夫人的無拘苑,二公子要殺人了!”
本來,以西門吹雪的武功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人輕易近身的,只是在看到那雙溫和的眼睛時,不知爲何卻沒有躲了開去,甚至隱隱的有種熟悉之感。
正當他皺眉之時,就聽到對方焦急的話語,一時間倒也顧不得其他了,一把抓起他的衣襟向前縱去。
唐穆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陣窒息,整張臉都憋紅了,說又沒法說,只能張舞着雙手使勁往他身上爬。
西門吹雪不虞,“再動就把你扔下去!”
唐穆身子一僵,望着底下飛快倒退的建築物,欲哭無淚,那你好歹也將我換個姿勢啊!
葉孤城臨風踏月,不近不遠的綴在兩人身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毫不猶豫的跟了上來,明明這一切事情都與他毫不相干的不是嗎?
可是,他爲什麼會覺得前面那兩個相攜的背影很礙眼呢?真的真的非常讓人不舒服啊!
西門吹雪三人與輕功差勁的敖連昀是一起趕到無拘苑的,此刻苑裡正亂成一鍋粥。
敖連珉雙目赤紅,面色猙獰,就像一隻被徹底激怒的豹子,死死地等着對面的人,那副惡狠狠地樣子恨不得將對方剁成稀巴爛,若不是陸小鳳把抓蜘蛛一般死命的扒在他身上,估計他已經付諸於行動了。
而讓他恨不得剝皮拆骨的人,雖然面色蒼白,眼中偶爾閃過一絲畏懼,卻神情倔強,背脊筆直,身上還帶着那種世家子弟特有的驕傲。
敖夫人一手一把薄如蟬翼的彎刀,守護神一般站在史獨淮身前。她的相貌並非一般女子的嬌柔婉約,雖然依舊貌美,卻帶着一股逼人的英氣,此時這般持刀而立,更是說不出的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鬚眉。
她短刀斜指,雙目含煞,怒喝道:“敖連珉!你放肆!你究竟有沒有將我這個大嫂放在眼裡?!”
“大嫂,你讓開!我要殺了他!”敖連珉死命掙扎,“陸小鳳,你放開我!”
陸小鳳緊緊地抱着他的腰,大喊:“冷靜!冷靜一點!有什麼事坐下來慢慢說,千萬別衝動啊!衝動是魔鬼,衝動是魔鬼!”
“敖連珉!你今天要是敢動我弟一根汗毛,我和你沒完!”
各種怒吼威脅勸慰,交錯響起,房間之內亂成一團。
敖連昀上前幾步,對着暴走的青年“啪”的一下敲了下去,那樣響亮的聲音讓所有聽到的人嘶的一聲倒抽一口冷氣,陸小鳳一下子跳開,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後腦勺。
敖連昀的聲音不大,卻格外有力,“清醒了沒?”
敖連珉摸着腦袋,乖乖的點了點頭。剛剛的暴躁狂怒徹底消失,整個兒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望着他的眼神小心翼翼,帶着點委屈,就像一隻被主人欺負了的大型犬。
敖連昀手一指,道:“清醒了就給我安靜下來,乖乖坐在那兒!”
敖連珉果然聽話的坐在了敖連昀手指的地方。
陸小鳳不可思議的眨着眼睛,望着敖連昀的眼神簡直可稱得上是敬佩了,把這麼一頭桀驁不順的豹子訓成溫順聽話的忠犬,這功力真不是蓋的!
難怪常聽人說敖家二爺發起怒來不是人,這世上只有敖家大爺才能製得住,他今天總算見識到了。
敖連昀滿意的點點頭,然後衝陸小鳳拱拱手,道:“現在,還請陸大俠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還有你的猜測詳細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