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 秋高氣爽,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唐穆一大早就搬出一張軟塌,然後帶着西門吹雪出來曬太陽。
自從他將西門吹雪軟禁起來後就一直沒有讓他出過門, 這讓他原本就蒼白的面色更加白的透明, 就像遠山上的冰雪一般。
這讓他很擔心, 生怕他早晚不見天日的會生起病來, 便起了讓他吹吹風曬曬太陽的心思。
望着他在日光下微微泛紅的臉龐, 他覺得這樣的主意果然再正確不過了,連日來一直陰霾的心情也稍稍好轉了一些。
他進屋,取來一張柔軟的毯子, 輕輕的蓋在他身上,然後幫他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髮絲, 柔聲道:“起風了, 你現在的身子不比從前, 要注意一些,不然生病了就不好了。”
西門吹雪依舊沉默, 從他被帶到這個院子後就再也沒有說過話,那雙黑瞿石般漆黑的眼睛沒有憤怒,沒有仇恨,空瞑之極,明明是看着他的, 黑色的瞳孔之中卻再也沒有了他的身影。
唐穆這才明白, 原來真正的報復一個人, 不是憎恨, 不是打罵, 更不是一劍殺了他,而是無視, 徹徹底底的無視!在他眼中,你就和地上的一攤泥,路旁的一棵草,空中的一粒塵沒有半點區別!這纔是最狠的殺人不見血的報復!
明明是你不對的不是嗎?!是你對不起我在先!爲什麼無視我,憑什麼無視我!
心中有一頭猛獸在拼命的叫囂着,眼中染上一抹血紅,可是所有的憤怒在看到他眉宇間那抹病氣,四肢間細長的銀白時,統統消失殆盡。
無論如何,你總算能乖乖在我身邊了,不會再騙我,不會再有事瞞我,也不能再去喜歡別人了。
這樣想着,心中那隻咆哮的野獸再次被他關了起來,他身子前傾,柔柔的吻在他的額頭,溫言說道:“要是你喜歡的話,我以後每天都帶你出來曬太陽好不好?”
理所當然的沒有回答,唐穆沒有發脾氣,而是繼續說道:“你餓不餓?早上看你吃得不多,現在一定餓了,我去給你拿些點心吧,我知道你喜歡,小時候就那樣,長大了一點都沒有變。”頓了頓,他又道:“要不我親自給你做一些吧,就跟萬梅山莊那次一樣,我記得你很喜歡啊......”
然後,他替他掖了掖毯子,輕輕的說了一句“等我!”就閃身離開了。
秋風漸起,吹起墨黑的髮絲,西門吹雪半倚在軟榻上,一動不動,如果不是胸口微微的起伏,還有偶爾眨上一眨的眼睛的話,幾乎讓人以爲這只是一具大理石刻成的雕像。
緋姬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
她聽說過很多萬梅山莊莊主的傳聞,據說他性情冷僻孤傲,永遠一身白衣,腰懸一柄形式奇古的烏鞘長劍;他劍術高絕,噬劍如命,一手劍術在江湖上讓無數人敬慕畏懼;他嫉惡如仇,每年都會出門四次,齋戒沐浴,焚香三日,只爲給一個陌生人報仇;西門吹雪吹的是血不是雪,他是年輕一代人人追逐的目標!
但除了小時候,她也只見過他兩次,一次是剛剛住進這座莊園的時候,唐穆溫柔的抱着昏睡的人下馬車,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像是對待這世上最珍貴的珍寶,還有一次就是現在了。
白衣冷漠的男人靜靜坐着,冰姿雪貌,整個人在暖洋洋的日光下彷彿隨時都會融化一般。
緋姬眼神複雜,她當然看到了對方手足之間的銀鏈,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唐穆會這樣對他,這對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性情無比驕傲的男人來說,絕對是個侮辱!
西門吹雪自然是看到了進來的女人,他知道她是誰,女人柔媚的面容依稀間還殘存着小時候的影子,但他並沒有相認的打算,也沒有開口打招呼的慾望,就好像他真的變成了一尊雕像。
緋姬慢慢地走過來,站在他的正對面,黑色的影子投在他的身上,她道:“他去廚房給你做吃的了,我是趁機偷偷進來的,一般情況下,他不允許任何人進入這間院子。”
西門吹雪依舊沉默,緋姬也並不介意,繼續說道:“我不能久留,有話也就直說了,西門莊主可想離開?”
西門吹雪終於有了動靜,漆黑的眼珠輕輕轉動,直直的射在緋姬身上,空氣凝滯,她竟然被一個無法反抗的人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開口,磁性的聲音因爲長時間不曾說話而有些微微的嘶啞,“爲什麼?”
他雖然問的簡單,但緋姬卻清楚他的意思,秀雅的眉宇間透出一絲憂傷,她道:“因爲再這樣下去的話,他會毀了你,也會毀了自己。”她微微俯下身子,嫵媚的雙眸中有厭惡,有憐憫,有同情,還有深刻的嫉妒,“你怎樣與我無關,但他不能出事,絕對不能!”
西門吹雪並不遲鈍,對於這樣鮮明直白的感情還不至於看不出來,他微微垂眸,晃動着手上的鎖鏈,道:“你要怎麼放我離開?”
緋姬道:“我自有我的辦法,只不過‘藏浮香’的解藥可能會困難一些。”
西門吹雪沉默片刻,忽然道:“我要一根銀針。”
緋姬不明白他的用意,卻也點頭答應了,畢竟都想辦法幫他逃跑了,何況是區區一枚銀針。
唐穆隨時都會回來,她無法久留,離開之前卻沉聲說了一句,“我答應幫你離開,但你也必須答應我一件事,自由之後,不能報復公子。”
西門吹雪並沒有立刻答應。
緋姬急了,“公子雖然囚禁你,卻沒有真正的傷害到你,他、他只是喜歡你而已,可惜用錯了方法,還請莊主不要與他計較。”頓了頓,她又道:“若是莊主執意要報復的話,那我也只能讓你一直呆在這了。”
西門吹雪冷笑一聲,他性情孤傲,向來是軟硬不吃,更別說被人威脅了,若是以前,他早就一劍刺過去了,可是現在......
他閉了閉眼睛,最終冷聲說了一句,“我不殺他!”
我不殺他,不是因爲你的要挾,不是因爲現在這樣不利的處境,只是爲了當年那個被他遺失的孩童溫和靦腆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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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所周知,偷王之王司空摘星的輕功很好,非常好,要不然也不會成爲江湖上最最有名的神偷。
他輕輕一躍,快得像一道閃電,大白天的從你身邊飛過都無法看清他的身影,只能感覺到一陣風聲飄過;他足尖輕點,縱身躍起,柔軟的枝頭卻沒有絲毫響動;他腳踏煙波,如履平地,連鞋襪都沒有一點潮溼。
他得意於自己神乎其神的偷技,變幻莫測的易容,同時對自己的輕功也很是滿意。
輕輕越過牆頭,他四肢舒展,微微閉目感受着迎面吹來的清風,然後喊了一聲“葉孤城!”整個身子離弦的箭一般往二樓的窗戶射去。
嘭!木質的窗戶陡然炸裂,一道無比璀璨的劍光閃電一般向他刺來,不留絲毫情面。
司空摘星去得快,退得更快!眨眼之間已經落在了院子裡。
鋒利的劍尖靜靜的停在咽喉處,司空摘星似乎能感覺到那裡傳來的冰涼冷意。艱難的嚥了口唾沫,他雙手高舉,高聲叫道:“城主手下留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在洗澡我什麼都沒看見我是來給你送信的啊啊啊!”
葉孤城一聲冷哼,臉色難看,他現在只隨意披了一件白袍,大片瑩白的肌膚裸露在外,墨黑的髮絲溼漉漉的,水珠一顆一顆滴落而下。
司空摘星不知怎麼的忽然紅了臉龐,他扭扭捏捏的說道:“你、你要不要先去穿一下衣服......”
“信!”葉孤城冷冷道。
“啊?”司空摘星下意識的一呆。
葉孤城的臉更難看了,“信,拿來!”
“哦哦。”司空摘星從懷中掏出一封素白的信,戰戰兢兢的遞了過去,沒辦法,對方的劍還在他脖子上架着呢,他不敢有半點違逆,要是對方一個不爽,在他身上同個窟窿怎麼辦?!他還沒活夠,還沒娶個漂亮老婆生個大胖兒子,還沒見過他的偶像大盜“佛狐”,他實在捨不得現在就死!
葉孤城接過對方遞來的信,然後手腕一抖收劍回鞘,司空摘星很明顯的鬆了口氣。
“告訴陸小鳳,”葉孤城的聲音冷冷響起,嚇得司空摘星打了個激靈,“死去的玉天寶是假的!”
咦?司空摘星有些不解,但葉孤城已經轉身離開了,顯然不打算爲他解釋,而他是絕對不敢跟上去問清楚的。
在繼西門吹雪之後,他對與他極爲相像的葉孤城也產生了一種畏懼,果然,冰山面癱什麼的就是他的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