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車來車往,一輛銀灰色的跑車拿大街當賽場飆車,車開過,捲起一陣風,方圓五百里都被連累到。莫予諾放在桌上的資料,傳單受那陣風影響,被吹了一地。她追着亂飛的紙張滿地亂揀,纔剛揀了個齊整,剛剛那輛跑車又開回來。
車門打開,下來一個高大的男人,大熱的天,一身鐵灰色西服,面容冷峻。直朝莫予諾這邊走來。
換了一身皮她幾乎認不出他來,冷色調壓住輕狂與浮躁。莫予諾見了他不由自主地站定,日頭毒辣辣地刺在頭頂,蒸得得她頭上腳下一起冒汗,看他的穿着,更是熱得難受。
滕紀元在太陽底下眯起眼睛說:“這麼熱的天,你在這打工?一天打幾份工?”
“這麼熱的天,你還不是西裝革履準備上班去。”
滕紀元在桌邊一張凳子上坐下,翹起腿說:“你這個根本算不上工作,如果是爲了增加社會經驗,在酒吧打工對你沒什麼用處,如果是爲了錢,這種沒價值的打工,拼死拼活也拼不了一頓飯的錢。”
莫予諾氣結,早上他剛剛拿錢羞辱她,下午又跑來對她說教。沒好氣地說:“我在攢錢。”
“你很缺錢?”
“是。”
滕紀元沒說話,深深地看她。那目光看得她渾身發毛。她說:“你看我做什麼?”
“我在想你一天睡幾個小時。”
“不關你的事。”
他若有所思地說:“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用健康換取金錢的人。”
“你在諷刺我!”莫予諾把剛從地上撿起來,髒兮兮的廣告扔在他面前:“爲了我的健康着想,你就買一支手機吧。”
“我沒這個打算。”
“那就不要坐在這裡。”
她去拉他,把他一身名貴西裝扯得亂七八糟。她可不知道衣服有多貴,只知道他坐在這裡,一言一行都讓他很不爽。
使着勁地拉他,他忽然攥住她的手,反手將她的一隻手包在掌心。小手捏住拳依舊柔弱無骨,溫暖熟悉的觸感撥動心底一根弦。心跳急速加快,他驀地擡起眼盯住她。她的手在他掌心也變得無力,慢慢地鬆了手。
她說:“你想幹什麼?”聲音輕而薄,飄渺不定。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看她,專注沉默,嚴肅的目光慢慢轉爲柔和。可是那隻手只有握得更緊,緊抓不放。
“滕先生!”她叫他。
“什麼事。”
“如果你不買手機請讓我工作好嗎。”
他鬆開手,轉身離去。她一直站在桌邊看他離去,看到他走到車邊,站了一下,忽又掉轉身來,跑到她身邊問她:“今天晚上在哪打工?”
她笑着說:“和昨天一樣。”
她的笑容爽朗明媚,沒有一絲先前的不滿與忿恨。他的眼裡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唔”了一聲,又回到車上。
留下莫予諾呆呆地看着遠去的車影出神。
“瞧見帥哥又流口水啦!”同事過來拍她肩膀打趣她。
“我哪有。”莫予諾說着忙擦口水,逗得同事哈哈大笑。她也笑着說:“他長得是挺帥的,花癡不行啊?”
“帥是帥,不過看樣子脾氣不大好。”
“對,脾氣是不好,而且壞極了。”她連聲附和,想起他睡夢中抱着自己叫媽媽和今天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強烈的反差讓她想生氣又生不出氣來。
晚上上班時,莫予諾一直心神不定,不時地朝門口看。
老倪說:“瞧誰?瞧誰?才過了一夜,你就移情別戀了。”
“移情別戀?我移什麼情,別什麼戀。”
“前幾天你還在爲失戀要死要活。”
“那都是幾百年的事了,你老說,再說我從來沒有要死要活地好吧。”
年輕人受傷來得快也去得快,昨天還覺得是人生至痛,今天已經成了過眼雲煙。
滕紀元將近半夜終於出現。莫予諾的目光在第一時間捕捉到,嘴角不由自主地綻出一朵花來。他坐老位置,老倪很乖巧地把位置讓給莫予諾。
莫予諾問他:“威士忌加冰?”
他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莫利。”猶豫了一會兒,她才說出口。其實也不算欺騙,她打的幾份工全用的化名,老倪在旁邊虎視眈眈看着,她怎麼好意思不打自招。但還是有種虧欠的感覺,轉移話題,笑着說:“現在才十二點一刻哎,你比昨天早多了。”
他說:“今天沒喝酒,我怕找不到來這裡的路。”
“喔。”她垂下頭。
“有個誤會想和你解釋一下。”
她心裡突突地跳起來,不知爲何有點恐慌。
“我不想讓你誤會我失戀。”
莫予諾輕輕說:“這和我又沒有關係。”
“有關係,因爲我對你很感興趣。”
人多嘴雜的地方,他就這樣把話說出來。雖然音樂聲很大,她飛快地轉過頭還是看到老倪在偷偷地笑。而他閒適地坐在那邊,臉色平靜,目光一如平常深沉,她看不出他內心真正想法,看不透他的用意。
她說:“感興趣是什麼意思?”
他扯了扯嘴角說:“感興趣的意思就是我很想得到你。”
她被嚇得臉色發白,手忙腳亂,差點打亂身邊的一堆酒瓶子,扶起這個,又倒了那個,一邊說:“我從來不玩愛情。”口氣虛得很。
“這不是遊戲。”他抓住她的手,把她從那堆酒中解放出來,定定地看她說“我說我想得到你,這不是遊戲。”
不可能不心動。
她一向喜歡有徵服欲的男人。他斜睨一切的眼神,骨子裡的傲氣激起她內心深處的激盪。雖然這樣自大,讓她很牴觸,可她不能否認,她爲他心動。
“你沒問過我意思。”她說:“甚至不知道我有沒有男朋友。”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多麼想要你。”
如同宣誓一般,他將他的慾望渲泄在她面前。
旁邊老倪一直站着,忍不住咳嗽一聲。莫予諾滿臉通紅。滕紀元說:“你可以明天再答覆我。”
“答覆你什麼?”
他笑:“答應做我女朋友。”
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心動是心動,但這不符合她細水長流的規則。
和很多女孩子一樣,她喜歡霸道直接的愛,也喜歡享受曖昧情愫,一點一點進展,心房慢慢被他打開。
她說:“你都是這樣追女朋友的嗎,哪有你這麼直接的。追女孩子應該送花,約會,花前月下,海灘,香檳,跳舞。”
“我從沒追過女人。”他想了一會說:“不過我們可以天天海灘香檳跳舞。”
“如果我拒絕呢?”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他看着她,目光柔軟而堅定:“你完蛋了,這一輩子別想逃開我。”
話語溫柔,深深的眸子裡是無比堅定的神情。他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手指,從髮梢直達神經末梢。
莫予諾的腦子瞬間空白,一輩子?他們才認識一天,他已經和她說一輩子的事。她都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
後半夜,她送他離開。
滕紀元就在門口抽菸,長長的菸灰沒有撣落,她輕輕打了他一下,菸灰直直地墜到地上,露出半明半滅的火星。
街上燈光明亮,直如白晝。莫予諾穿了件寬鬆的短袖T恤,露出大片藕色肌膚,明亮的眼睛跳脫含笑,眼瞼下有淡淡的青色。
他的手蒙上她的臉說:“你幾天沒睡了?”
“我每天都有睡。”
“胡說。”
“我就累這一個月,等發了錢,下個月我就不做了。”
“你賺錢做什麼?”
莫予諾老實回答:“我想做一次暑期旅遊,在攢路費。”
“一個人?”
“我本來是攢了錢的,和朋友約好這個月出去玩,可是上個月出了點事,一夜間錢都花光了。”
“我還以爲你掙學費。”
她不好意思地笑:“我還沒那偉大,那麼孝順。”
他看了她很久,星光都在他眸中黯淡下去,最後他說:“不如我們一起做你的暑期旅行。”
夜色沉沉,星光晦暗。他啓動了車子,卻遲遲不肯踩油門,她也一直沒有走。
她揮手向他道別。隔着車玻璃,他看到她的手臂綴着一道晶燦的光彩,像一粒一粒的冰珠子浸去他一身的燥熱。
她淡粉色的衣裙暈染開,柔柔地鋪在擋風玻璃上。
回到店裡,老倪問莫予諾:“你們兩個是怎麼一回事。”
“沒怎麼回事。”
“莫利,趁着對他沒什麼感情,你最好離他遠一點,陷進去了可就危險了。”老倪很嚴肅地說。她從沒見他這麼一本正經的樣子。
“爲什麼?”她問。
“因爲我弄錯了,他不是屬於這個酒吧的人。再說,你剛失戀不能這麼快談戀愛,愛情不是兒戲。”
莫予諾被他說得很迷茫。
其實老倪沒說的是,你有看見他的車嗎,你有看見他穿的衣服,你有看見他所用的打火機嗎?
人與人之間的區別就是體現在這些物質方面。
不是誤打誤撞,滕紀元不會走進這個酒吧,不會認識莫予諾。
但是……
老倪什麼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