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回到車裡, 把包一扔發動車子。
本來已經忘了,本來已經想好不去在意他的那些事。
可是柴玖玲,她生生要逼出莫予諾心底潛藏的恐懼。
她們不肯讓她安安生生, 舒舒坦坦過日子。
莫予諾心煩意亂, 知道自己不能這麼衝動, 她是記者, 這是她的工作。可是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柴玖玲每一句話都讓她發瘋, 她無法不去聽,她無法不再意。
開着車在市區裡漫無目的地兜了一圈,最後停在滕紀元公司樓下。那幢高樓已有十幾年歷史, 本來也是一瞰衆生小的,現在周邊的大廈越來越高。現代生活日新月異, 翻雲覆雨, 他站在高處, 步步算計,她與他生活好長日子, 從來不知道他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他的公司門禁很嚴,她打電話給他,他很快接了,開口第一句話便說:“予諾,我現在在開會, 待會兒再打給你。”
“很忙?”
“對, 這幾天都會很忙, 你有事?”
“沒事。”她沒有多說。
掛掉電話, 她聽着嘟嘟聲, 把手機隨手往旁邊一丟。她這是在做什麼,爲柴玖玲小小几句話弄得心緒大亂, 頭撞到方向盤上,額角疼得發麻,她根本不知道現在該做什麼。
她不要這樣。她不想天天糾纏這些煩心事。
年終是最忙的時候。
她們雜誌社老闆也在爲員工年終獎而斤斤計較,只多發了一個月工資,什麼年貨都沒有。英姐悄悄說:“錢都被總編扣下了。”
莫予諾無所謂地說:“有多少拿多少,隨遇而安啦。”
英姐說:“那是因爲你對錢不在意,要碰上你真正在意的東西,看你還能不能隨遇而安。”
連日來,總編及客戶總監一直忙着宴請公司的幾大客戶。這天,大老闆過來,很慷慨地把莫予諾她們這夥小職員也帶去玩,也算是年終鎬勞,去城裡比較隱秘的一家夜總會。
小職員們連罵無恥,這是明目張膽地吞沒他們的錢。但爲了不吃虧一個個黑着張臉過去。
那家夜總會,白天看過去也就普普通通極不起眼的一幢建築物,到了晚上才知萬千變化,走過長廊,大廳華麗得令人窒息。包廂裡燈光昏暗悠悠晃動,細細的柵格影子打在每一面牆上,拉長扭曲。公主姿態謙卑,穿着暴露。莫予諾想,好好的,這麼漂亮的女孩子爲什麼要來做這個呢。一個男同事上廁所,幾位少爺同時跟進去服侍。
他們點了幾位小姐的臺,玩骰子,划拳,男人把小姐灌得七暈八素,扶着牆去廁所嘔吐。,莫予諾受不了,和一位同事出來透氣。走廊上也是華麗之極的鋪設。同事抽了一支菸。莫予諾說:“裡面煙霧騰騰,出來你還抽菸。”
同事說:“我是想不通,你看這裡一晚,還是普通包廂,我要辛辛苦苦幹上一年。人生太沒意思。”
莫予諾說:“是挺沒意思的,越是在這種環境下越覺得沒意思。”
“不知道有沒有男公關,我們也叫他幾個。”
“這也太墮落了吧。”
“得了吧,這世上比這墮落的事多了去了。”
其實媒體圈是很亂的,莫予諾剛入行,接觸瞭解不多,透過總編的那些風流事,也有所察覺。同事也不多說,抽完了一支菸進去。莫予諾在走廊上呆了一會兒,乘電梯下去,出了門,外面也是車水馬龍的繁華紅塵,囂煙滾滾,屋裡屋外有什麼區別。
莫予諾在外面吹了一會兒風,剛要轉回來時,看到對面路邊的一輛出租車上下來一個女孩子,長髮披肩,背影極熟。莫予諾眼尖,一眼就認出那是顏玉琢,站在馬路這邊高聲叫她:“玉琢,顏玉琢。”
也許是夜晚太過喧囂,也許是風聲將她的聲音吹跑。
顏玉琢沒有理她,快速地拐進一條偏僻的小道。
莫予諾跑過去,一輛車開過來,她嚇了一跳,連忙後退,那輛車在她身邊停下,車裡有人叫她:“莫予諾。”
燈光太亮,刺得她閉上眼。待眼開眼發現是陸磊。陸磊說:“這麼晚了怎麼還一個人在外面,快上車。”
陸磊語氣平靜溫和,卻有一種不容拒絕的命令感。莫予諾不由自主地上了他的車。陸磊說:“我先去附近一趟,等下叫司機送你回家。”
莫予諾沒有反駁,說:“好。”
車駛到附近一傢俬人會所,陸磊問了莫予諾的住址,正與司機交待時,莫予諾看見了顏玉琢,她興奮地大叫:“顏玉琢。”
這回顏玉琢終於聽見她的聲音。
陸磊也聽見了。
莫予諾跳下車,跑過去拍顏玉琢的肩:“你怎麼在這裡啊!”
顏玉琢拍拍胸口說:“予諾,你嚇死我了。”
“你來這裡玩嗎?”看見老同學,雖然才分開一兩個月,之前也有一些嫌隙,莫予諾還是很開心,她對陸磊說:“我先和玉琢聊會兒,等下再走。”
“聊什麼,這裡又不是聊天的地方。”顏玉琢狐疑地說:“滕紀元今天帶你來這裡?他可真是的。
“滕紀元也在這裡?”
“予諾,我先送你回去。”陸磊的聲音馬上在她身後響起。他輕輕分開兩個女孩子,對顏玉琢說:“你先上去。”
莫予諾不肯動,她說:“我也要上去。”
“這是談生意的場所,不能胡鬧,現在已經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我要進去。”莫予諾堅持着說。
“不行。”陸磊也很堅持:“你若不肯走,我就陪你在這裡站着。”
小花園裡風吹樹葉沙沙響,迷離地燈光照得樹木沒一點真實感,莫予諾有點恍惚,有點暈炫,不知身處何地,不知自己在幹什麼。
她搖搖晃晃地走下臺階,走到車邊,陸磊打開車門,莫予諾忽然快速轉身,衝進小樓裡去。保安追過去,被陸磊叫住:“不必追。”
莫予諾不住地按着電梯按鈕。電梯門打開,一位服務生端了一盆毛巾出來。她立馬閃身進去,每部電梯都直達某個樓層,短短几秒鐘,莫予諾站得手腳發虛,看紅色數字跳躍。
房間像迷宮一樣繞得她暈頭轉向,沉重繁複的顏色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終於在一個走廊上見到正在整理衣服的顏玉琢。
她叫她。
顏玉琢第三次聽到那個陰魂不散的聲音,臉色終於變得很壞。沒好氣地說:“你怎麼進來了。”
“滕紀元他在哪裡?”
顏玉琢說:“男人來這裡就是來放鬆的,你何必上去給人難堪。”
莫予諾說:“他出來玩,我也出來玩,有什麼沒見過。”
顏玉琢說:“你會後悔的。”
“我今天不見着他,纔會後悔。”
顏玉琢筆直地朝前走去,莫予諾緊隨其後。她嘴上說得輕鬆,心絃繃得緊,也不知是來了什麼勁,憋着一口氣,鼓着勁,就是爲了到達某個目的地。到了又如何,不知道,只是爲了要到那裡。
只是想看看他所在的那個地方而已。
顏玉琢快步走,走了一段路,又忽然停下。轉個身,對着莫予諾說:“算我求你了,你回去好不好,我這個工作做得很不容易,他們好不容易答應肯幫我忙,我們朋友一場,你就別搞破壞了好嗎?”顏玉琢聲音軟軟低低,滿腔哀求。
莫予諾心裡卻是一陣電閃雷鳴:“你們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都沒有,就是以前認識,這你也知道的。”
“你的工作是他幫你找的嗎?”
顏玉琢想了很久都沒有說話。
莫予諾想起柴玖玲說的話。
“他對身邊所有女人都很好。他從不吝於付出。”
她推開顏玉琢向前走:“我要去。”
顏玉琢站在她身後說:“你要真去,我就不進去了。你也別說是跟着我來的。”說完,轉身就走。
只剩莫予諾走到包廂門口,服務生替她開了門,顏玉琢早不溜得沒人影了。
偌大的包廂,濃濃的紅酒和雪茄味。濃抹重彩,光怪陸離的燈光中,莫予諾一眼就瞧到了滕紀元。
身邊幾位美女,看着都很眼熟,不知又是從哪張海報上走下來的。纖纖素手纏上他的脖子,衣領半敞,露出健美的胸膛,他低垂眼眸冷眼看眼前的女人,濃濃香水味撲鼻而來,他沒有推開她。
是孟川發現的莫予諾。他本來與一位美女互相倒紅酒玩,紅酒沿着美女的曲線蜿蜒而下,美人美酒,本該靡豔,他忽然覺得沒意思,甚至覺得反胃,扔掉酒瓶,找新遊戲玩。門打開,他本以爲又來了個玩遊戲的對象,興奮地去拉人,沒想到看見的是莫予諾。
莫予諾以前見過的最奢靡的畫面,不過是在電視裡的活色生香。剛剛在包廂裡,老編與公關們講葷段子,她已覺受不了。
原來是她還是太單純了。
孟川連忙過來推滕紀元。滕紀元看見她,一剎那間,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推開身上的女人,朝莫予諾走來,莫予諾瞪着他,他沒說什麼,把她拉出包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