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的叫罵聲連成一片,說來說去也都是對雲易初的責難,而對於同樣進過城,也同樣又出去的穹夙,他們倒是沒有半分怨言,在他們的心裡雲易初就是個狠毒冷血的人,所以她做什麼都是罪大惡極,可穹夙卻不一樣,穹夙對他們而言是偉大的象徵,所以對於穹夙,他們真的是寬容到了極點,根本不需要他多說些什麼,或者澄清些什麼,這些百姓們對他完全就是無條件的信服。
百姓的謾罵聲,雲易初聽在耳中,面上卻沒有一絲變化,依舊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好像大家罵的不是她一樣,其實不同那些百姓們計較倒也不是雲易初的脾氣好,她是何等性子,樓蘭算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畢竟像她這樣惡毒,還惡毒的不加絲毫掩飾的人不多,而這一次她之所以能任由百姓們怒斥,完全是因爲她的心情極好,根本不屑於在這種事上浪費心力,有這個和他們計較的時間,她倒不如想想穹夙爲什麼莫名其妙的冷了臉來得好。
百姓的吵鬧聲依舊不減,雲易初悶頭想着穹夙爲何變臉,而相對於她表現出的不在意,穹夙則略微皺了眉,這些百姓的聲音讓他有些不喜,腳下步子不由加快,出了城門後直接朝候在一邊的鸞駕走去。
鸞駕旁等着的幾個侍衛和宮女見帝姬竟然是被國師大人抱出來的,當下一個個的張大了嘴巴,驚訝的呆着原地,甚至都沒人反應過來要去接過帝姬。
穹夙直接無視掉周圍一圈灼灼目光,將雲易初抱進鸞駕後,退到鸞駕外冷淡着聲音說道
“帝姬現在啓程,天黑前應當可以回到宮中,臣還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趕着回去見柳夙?她也沒到性命垂危的地步吧,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國師這才離開幾個時辰,就這麼迫不及待想回去?”隔着淺薄的簾幔,雲易初散漫的話語適時響起。
她這纔剛剛順心多久,這穹夙就又來給她堵心,她不過是拔了柳夙幾個指甲,這都已經過了多少天了,新指甲都該長出來了,他還放不下心嗎!對她是責任,究竟多大的責任才能讓他這般,難道爲了所謂的責任,他還要娶她不成!
鸞駕外,穹夙聽到雲易初明顯的諷刺後,仍是那副冷淡的樣子
“臣的事不勞帝姬費心,若無事的話,臣就不久陪了。”
話音未落,人已是走到了馬前,利落的翻身上馬後,楊鞭絕塵而去,根本就不給雲易初開口的機會。
侍衛宮女們面面相覷的愣在原地,按理說他們現在應該有一個人去問問雲易初是否啓程,但是鸞駕裡的寒意隔着幾步他們也感覺的到,他們也不傻,剛剛國師那個樣子,帝姬肯定是被氣的不輕,帝姬是什麼樣的人!她那個脾氣一上來,他們這些個小宮女小侍衛不是就倒黴了,這個節骨眼上躲都來不及,哪還有人願意去問話。
衆人躊躇半天,依舊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推推搡搡就是沒有人敢去問,最後還是雲易初一撩簾子,怒聲訓斥道
“都愣在那做什麼!等着我請你們上路!還不快點該幹嘛幹嘛去!天黑之前到不了宮裡後果你們自己想!”
這下大家不敢磨蹭了,一溜煙的各司其職,那速度堪比樓蘭最精銳的軍隊,鳳凰振翅的琉璃鸞駕穩穩驅動,很快便入了官道,一路又要保證穩當,又要加快速度的,也真是難爲了一衆趕車侍衛,好在鸞駕在日落前總算順利入了皇城。
帝宮內,雲易初下了鸞駕,由步輦擡着到了帝姬殿,姜嬤嬤早早在殿外等候,見早上走時還好好的人,這一回來怎麼就傷了腳,頓時心疼的跑到步輦前唏噓道
“這是怎麼了,帝姬怎麼傷到腳了?是不是在路上遇到危險提前回來了?那些挨千刀的怎麼就狠成這樣呦!都把您逼到昌郡了,還不肯罷手!這麼黑的心,不是要遭天譴的嗎!哎呦!這怎麼還流了這麼多血!瞧瞧這是怎麼包的,跟去的人都是幹什麼的!”
雲易初最受不了的就是姜嬤嬤這一開口就停不了的樣子,雖然也知道這是爲她好,但她確實是不願意在殿門口聽姜嬤嬤數落半個時辰,故此擡了擡腳隨意晃動兩下,口中安撫的解釋道
“嬤嬤看我這腳不是好好的嗎,而且這也不是半路被人害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扎到的,提前回來是因爲突然發生了點事,不想再待下去了,你別擔心了,那些人想我死哪有那麼容易,都說禍害遺千年,我這樣的人最是長命,不用怕的。”
姜嬤嬤聽她這樣自嘲卻是不答應的,雲易初在別人口中再如何不堪,在她眼裡也是最好的,哪是什麼禍害,看着雲易初腳底還在滲血的傷口,姜嬤嬤心疼的絮叨着
“帝姬這樣好看的人,哪裡算得禍害,您要是都成禍害了,那咱們這樣黃土埋到脖子的算什麼,不過長命這倒是應該的,您是帝姬,福澤寬厚,老天也會保佑您的。哎?嬤嬤怎麼越看越覺得您這傷口包的彆扭啊,這是哪個奴才乾的,這樣敷衍了事是看嬤嬤不在嗎!還真是無法無天了!”
雲易初聽着姜嬤嬤嫌棄至極的話語,猛的乾咳一陣,隨即樂不可支的捂着嘴巴,強忍着幾欲奪口而出的笑聲,看穹夙平日裡一副冷若冰山的樣子,沒想到他也有被人嫌棄的一天,還嫌棄的這樣徹底,真是想想都解氣!
姜嬤嬤一臉奇怪的看着努力憋笑的雲易初,還以爲是自己說錯了什麼,
“帝姬這是怎麼了?嬤嬤說錯話了?”
雲易初拼命搖頭,便笑邊模糊的說道
“沒有沒有!嬤嬤沒得說錯!那人確實是無法無天!”
姜嬤嬤這才放下心,盯着雲易初的腳又是一陣唏噓,爲了不讓姜嬤嬤再沒完沒了的說道,雲易初趕忙將腳抽回來,嚷嚷着
“嬤嬤快把我扶進去吧,剛一路過來,這步輦都快把我顛暈了,真不是人坐的。”
“是嬤嬤疏忽了,來,帝姬快下來吧!”
姜嬤嬤伸出手,小心攙着雲易初的胳膊,下了步輦進到帝姬殿以後,在姜嬤嬤的攙扶下,雲易初總算坐到了臥榻上,兩隻腳往榻案上一擱,擡手拽掉眼睛上的輕紗,這才覺得整個人舒服了不少,果然她還是在自己的帝姬殿裡待着好,出去了別人不舒坦,她也不舒坦。
姜嬤嬤從內室拿出來一堆瓶瓶罐罐,外加一卷紗布,放到雲易初的傷腳旁,作勢就要給她重新包紮傷口。
雲易初看到這急了,把傷腳一縮,捂在被子裡,頭一次帶着些心虛的說道
“嬤嬤不用麻煩了,這個雖然包得不是多好,但也能將就,反正我也不怎麼出去,在屋裡養兩天就好了,嬤嬤把這個收起來吧,用不到的。”
說着,雲易初還將那一堆小瓷瓶往外推了推,緊張的樣子任誰一眼都看的出來,更何況還是同她朝夕相處的姜嬤嬤。
姜嬤嬤目露深意的看了雲易初兩眼,隨即瞭然的點點頭,收了一堆瓷瓶,邊往內室走邊說道
“給帝姬包紮傷口的一定不是普通人,帝姬願意留下就留着吧,嬤嬤明白的。”
雲易初本來還有些心虛的臉上,這下乾脆泛起了一層紅暈,她倒是不知姜嬤嬤什麼時候這般曉得她心中所想了,爲了不尷尬,雲易初一把扯過蒙着腳的被子蓋在頭頂,聲音悶悶傳出
“時候不早了,嬤嬤早些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養足精神明兒纔好去應付那羣人。”
姜嬤嬤笑了笑,嘴角有絲絲細紋,也不管雲易初看不看的到,猶自點了頭,輕聲關掉殿中窗戶後,將蠟燭的光挑亮了些,才又無聲退了下去。
姜嬤嬤走了後,雲易初依舊沒有入眠,白日穹夙在昌郡城中的話一直在她腦中縈繞不散,他說他對柳夙是責任,那麼他與柳家又有什麼關係呢。
依她這些年對穹夙的關注,只知道他是十歲時暫住在的柳家,直到做了國師後才另置了府邸,從柳家搬出來,這也是爲什麼這麼多人會讚歎穹夙與柳夙是青梅竹馬的原因,兩個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的人,長得又都是人中龍鳳,自然是青梅竹馬,只是有一點不光雲易初奇怪,估計滿朝上下,除了柳州以外,沒人會不好奇的,那就是穹夙十歲以前的事情。
所有人對穹夙的瞭解都僅限於他十歲時,第一次在柳家露面以後。而他十歲以前的身份,背景,經歷,甚至有沒有這個人,大家都是一無所知的,他就像是在十歲時突然冒出來的一樣,即便雲易初曾動用過許多辦法去調查他十歲以前的過往,也都是一無所獲,只能說那是一段被人刻意抹掉的過往,有些人似乎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那個時候的穹夙只有十歲,顯然不可能是他自己做的,那麼還會有誰呢?這些年只有柳家與穹夙還有些關係,其他人倒是沒發現還有人同穹夙有過交集。
這些事一時半會也理不清楚,雲易初深知穹夙的身世定不簡單,但這些都與她無關,她在乎的是穹夙這個人,至於穹夙有着怎樣的過往,她並不在意,眼下似乎有一件更爲緊迫的事需要她費神,那便是明日的早朝。
這會兒,想必她進過昌郡城的消息已經傳到了不少官員的耳中,明日早朝想來也不會太平,柳州定然會緊抓着她入過昌郡這件事不放,藉機來挑事,這個機會他等了這麼久,肯定不會輕易錯過,看來今晚註定又是一個不眠夜,她也得想想明日要如何應付柳州。
一夜驟短,轉眼即是天亮,雲易初幾乎不曾入眠,直到寅時才稍合了會眼,卯時便又早早爬了起來。
一番洗漱過後,雲易初端坐在梳妝檯前,姜嬤嬤恭謹的替她戴上象徵尊崇身份的鳳冠,雙頰輕掃上一層脂粉,朱脣不點而紅,額間描上一朵金色綻蓮,一條輕紗覆在眼上,隱去一片紫色光澤,起身着上七重宮紗後,整個人華貴的令人不敢直視。
姜嬤嬤眼中的驚歎不加掩飾,口中嘖嘖讚道
“帝姬平日就是太隨意了,這番打扮下來,真是華貴逼人,放眼整個樓蘭上下,有哪個女子能有帝姬這份貴氣!”
姜嬤嬤這話倒不是有意奉承,雲易初平日裡總是一身白衣,墨發散在背後,不戴任何珠寶頭飾,臉上也是粉黛未施,雖也透着一股清靈的飄逸,但與現在相比,卻着實少了一股直擊人心的氣勢,這樣的她,確確實實是個讓人只能仰望而不敢褻瀆的帝姬。
只是這樣的裝束並不是雲易初想要的,她最喜歡的還是白衣,似乎只有纖塵不染的白,才能讓她感到一絲心安。
一抹淺笑浮上嘴角,雲易初對着姜嬤嬤輕笑道
“嬤嬤歇着吧,我這樣也是爲了給那幫人敲個警鐘。”
姜嬤嬤點頭,上前扶着雲易初朝外走去
“帝姬的步輦早就在外頭等着了,嬤嬤送帝姬上去,前朝的事嬤嬤不懂,也幫不了帝姬,您自個小心,萬事都不能委屈了自己。”
“嬤嬤知道的,從來都是我委屈別人,柳夙得意不了多久的。”雲易初由着姜嬤嬤攙扶出帝姬殿,語帶不屑的說着。
姜嬤嬤聽她這樣說,心中仍是擔憂,但也知道自己什麼都幫不了,於是只嘆了兩聲氣,將雲易初扶上早就等候在殿外的步輦後,又不放心的囑咐擡輦的宮人小心些,這才站在一邊給步輦讓出路來。
雲易初投給姜嬤嬤一個不必擔心的眼神,她知道姜嬤嬤不放心什麼,柳州老兒無非就是老一套的路子,她擔心的倒不是他,讓她心中不安的其實是穹夙,其他人如何她不在乎,她最怕的是他同那些人站在一起,旁人千言萬語,真的都不抵他一句來得傷她。
步輦被輕輕擡起,雲易初的身子晃了兩下後又恢復平穩,姜嬤嬤站在殿外,目光一路追隨着,直到步輦消失在長長的甬道盡頭,姜嬤嬤才收回目光,轉身回了帝姬殿。
莊嚴中透着歷史厚重感的金鑾大殿內,文武官員分立兩側,顯然是已經等候多時了,私語聲竊竊傳出,雲易初的遲遲不出現顯然讓這幫年歲不小的老臣看不慣了,以柳州爲首的一衆大臣們隱隱聚在了一起,皆是面帶憤怨的吹着嘴角的兩撇白鬍子。
挨着柳州近一些的白鬢老人,一臉不耐的氣憤道
“帝姬也太不把咱們這些老臣放在眼裡了!身爲一國之主,整日不思進取不說,還囂張跋扈的厲害!老夫也輔佐了兩代帝姬,先帝姬那樣德行具佳的人,若是知道她這般樣子,想必九泉下也難以安心!”
另一老者跟着點頭,壓低了聲音說道
“確實,當年帝駙狼子野心,害死先帝姬不說,竟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大公主那會的賢惠之名我等早有耳聞,若不是出了那等事,這樓蘭的帝姬哪輪得到她來染指!”
“哼!要我說帝姬就是隨了帝駙的心性,天生的一副蛇蠍心腸,看她日日在眼睛上覆紗,說不定就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隱疾!”另一個臣子隨着附和着。
柳州在這個時候翻動了下眼皮,終於開口迴應道
“諸位小心禍從口出,帝姬是什麼樣的人,咱們心裡知道就好,這般議論出來,若是被有心人傳了出去,依帝姬的心性,我等就危矣了,帝姬昨日所爲實在魯莽,只顧自己圖一時之快,而忽略大局,咱們這幫老臣今日聚在這,定要好好與她說道一番,到那時大家再暢所欲言,我倒不信她再跋扈,還能衆目睽睽之下罔顧羣臣之意。”
一個年輕小生立馬笑了起來,帶頭附和道
“尚書大人說的有理,咱們要合力對抗帝姬,決不能讓樓蘭毀在她手裡!”
幾人齊聲言是,唯有最先開口的那個老臣面上帶了些豫色,不無擔憂的說道
“單論我等怕是不足成事,倘若國師在這,那事情必然事半功倍,尚書可知道國師今日是否到場?”
柳州心中冷笑,面上仍是一副笑臉,這些人願意圍在他身邊獻殷勤,多半都是因爲穹夙的原因,他不是什麼狂妄之人,也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吏部尚書,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小官員們奉承着他是爲了官途,而這些閣老們也自降身份與他示好,也就是想要從他這探聽些國師的意向,這些在官場經歷半生沉浮的人可都精明的很,有了風聲才能跟風而動。
關於國師的意向,其他人也是十分關注,分分側了耳朵仔細聽着,生怕錯過什麼重要的話,柳州不動聲色,看着面前衆人刻意掩飾的關切目光,一副謙和的樣子說道
“來與不來國師自有定奪,我等耐心等着就是。”
衆人聽他這樣說,眼中不無失望之色,相互看了幾眼後,心知在柳州這是得不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了,剛要散開,就聽內侍尖利的唱報聲從殿外傳來
“國師到!”
隨着話音的落下,穹夙的身影出現在大家視線內,原還有些吵嚷的大殿立馬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這個一身黑袍,冷若冰霜的男人身上。
與此同時,雲易初也從大殿另一側入內,兩人的不期而遇令一衆大臣不由瞪大了眼睛,帝姬與國師向來不合,這一次在大殿中相遇,都好似踩着點來的一般,依帝姬睚眥必報的性子,這次又不知該如何刁難國師了。
出乎衆人意料的是,雲易初看到穹夙後,只是腳步略頓了下,便又擡步走向高階,金色的裙襬逶迤在身後,隨着腳步輕擡而拂過一層層鏤金臺階,襯得額間的綻蓮愈加耀眼,立足九重高階之上。
冷眼看着下面目光不斷交替的衆人,雲易初不動聲色的坐下,素手輕擡,指着之前匯聚在柳州身邊的幾個老臣說道
“幾位都算得上當朝元老,沒記錯的話,平日裡上朝都是不見幾位的,怎麼今日倒像約好的一般齊聚在此。”
聞此,幾人中的一個年歲較大的老臣開口回道
“老臣們爲樓蘭盡了大半輩子的忠,到老了也沒盼着什麼富貴不富貴的,只是樓蘭是大家的心血,帝姬自繼位起的多番作爲實在令人心寒,而今昌郡城瘟疫肆虐,帝姬不思如何領着百姓度過難關,反而還把疫症當兒戲,你既入了昌郡就理應與昌郡百姓一起接受隔離,若天下百姓都跟着帝姬有樣學樣,絲毫不將制度放在眼裡,凡事憑性而爲,那樓蘭遲早有一日會毀在帝姬手中!”
雲易初冷哼一聲,豐盈的脣角勾出一抹諷刺的弧度,嗤笑道
“黃土都埋到脖子的人了,樓蘭毀不毀在我手裡,跟你有何干?我還只是入了一趟昌郡你這就想着讓我同那幫百姓一起隔離,那我要是依了柳尚書所說,在昌郡待上十天半個月來安撫百姓,你是不是就要再集結幾個老臣來給我收屍了?你這安的究竟是什麼心!想謀國篡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