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袋又開始給她的眼睛灌輸那些灼痛而如按摩般的刺激了。
萬梓川的心裡如小鼓在敲,眼睛不同於身體的其他部位,不是想摸就摸,想碰就碰的。而這些敷料裡的配藥雖然看起來不起眼,但是能直接給眼睛排毒營養的也全靠它們了。
今天的感覺是能夠見光的預兆嗎?
如果是,這些日子所受的身體上的苦看來還是值得的,老夫人現在已經開始對她起了關注,大太太也不敢再公然對她的藥下手。
畢竟這熬藥的人是萬梓宸,她的藥出了岔子,三小姐企圖借下藥謀害姐姐的說法便落人口實。孰輕孰重,她想的透,大太太會不知道?
而且,有田媽媽和水煙她們兩個細心照看着,萬梓宸想下手恐怕也沒有那個時機。
看來,她這幾天來的擔心是多慮了。她的手下意識地觸到了老者給她的鐲子。要是真像老者說的眼睛只是暫時失明就好,在這個時候,她寧願相信老者選中她投魂到萬梓川身上是有某種機妙了。
“陰陽衡,人壽亨,五行歸,本道終”她默唸了幾遍夢裡老者說的口訣,暗想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跟她有什麼關係。
雖然她學歷不高,但是窮孩子都有一股犟脾氣,就是越是困境的時候,越不服輸。所以自認爲在學校的成績還不錯,學完課本上的教材後,都會抽時間泡在圖書館裡看很多的醫學書籍,唯獨沒有聽說過這樣奇怪的話。
不知道生母私藏的那些醫書裡會不會有她要的答案?
聽水煙說,暖閣外間的小櫃子裡收着幾本發黃的醫書,都是她生母陳氏留下來的寶貝,當初就是老爺想要也沒有給。再加上是不知道這古代的醫書和上一世她學的東西有什麼不同,哪些是值得考究的,那些是失而難求的方劑,她這麼一想,心裡的渴望就更加大些。
她要看的東西可太多了,上一世,她窮的要靠姑媽拾荒來完成學業,這一次好歹溫飽的問題不愁了,可手頭還是緊的很,根本沒有多餘的錢做她想做的事。所以,首先她要看看她所依賴的環境是什麼樣的,哪些古董拿到她那個時代能多賣幾個錢。想着想着就下定決心,等眼睛好些了,就要試着找些生計維持屋裡的開銷了。
然後,學點手藝活,田媽媽的繡活好跟她學寫女紅最好。古人都以女紅爲上,就算她不贊成這種媒妁之言的婚約,但是既然她的生母那麼執意要她進入楊家當側妻,她的刁蠻妹妹萬梓宸那麼想爭,她就要爲自己的將來好好籌謀了。
再就是她要想辦法見一見這個家裡的當家人,萬康年,不管內宅裡如何鬧騰,她的婚事還是要看他的立場。就算萬康年以前不待見她,她也不能坐以待斃,讓萬康年對她生母的死無動於衷,讓她對她的存在無動於衷。
心裡想着事,身體自是不能一直在榻上躺着,翻來覆去地興奮動作,藥袋被她幾次側身給弄掉,水煙忙拾起來換另一個給她。
萬梓川看她小心的樣子,甚至有股衝動想大喊出聲,水煙,我能看見你的小模樣了。
只是,高興歸高興,她還是把那股興奮給壓下了。到底是爲什麼她的眼睛能恢復這麼快。只是單純的藥物至少應該要一個月甚至一年以上吧。她絞盡腦汁地想起來,那些吃的藥物實在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都是一般的常見藥。若說那熱敷的藥是得了效,文獻記載中也沒有這麼短時間內恢復的例子,所以,她越想越覺得有什麼東西被她漏掉了。後來,把劉醫正給她開的藥又默叨幾遍,也沒有想來什麼合理的說法來,她也就不再勉強自己去想。
她現在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喜怒常在外表的小姑娘了,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去重新計劃,而屋子裡的人待她的態度和老夫人大太太那邊的真假情意,她卻不知道在突然能看見東西后是不是還跟她聽到的一樣。所以,她決定先不要聲張她的眼睛復明,而是借用這個機會試試府里人的真假情分。
過了半晌,好容易,按耐住心裡的激動,她又仔細打量着屋子。只見葉荷已經把那些盆啊帕子什麼的收了,只留下還在爲她敷眼的水煙。不一會,院子裡響起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小姐,許媽媽來了。”水煙聽到動靜,看到許媽媽挑簾子進來,在一旁小聲提醒。
許媽媽見聽到水煙話的二小姐作勢要起來相迎,便急走兩步,先攔了她的肩,“小姐莫要起身,敷着藥哪能亂動。”
萬梓川知她是真心的話,也不再堅持,只道,“這幾日連用着藥也不見有什麼其他的反應,媽媽不用過分擔憂,有事託小丫鬟來吱一聲抑或等敷完藥,水煙親自向老夫人稟報就是,怎麼大冷的天您還親自跑過來了。”
劉醫正走後,老夫人感了風寒,不能來看她,卻每日都遣小丫鬟來問病情。今日許媽媽不在老夫人身邊侍候,親自來,她就預感到有什麼事要與她知,這樣問了只是想多從她嘴裡聽到些什麼。
許媽媽坐在秀梅遞的杌子上,笑着道,“二小姐有所不知,老夫人爲小姐定做的冬衣好了,因四小姐還小些,所以另給二小姐,三小姐做的衣服就多了兩套。過幾天就是小年了,老夫人便催着把過年的衣服早些送來。這是單子。”許媽媽遞給萬梓川后又馬上拿了回來,照着單子念道,“四色縷金穿花雲緞窄裉襖,四件撒花洋縐裙,兩件掐絲平綢褙子,兩支鑲了豆粒大小的珍珠福壽簪子,兩支五顆瑪瑙穿成梅花樣分五叉如水垂瀉而下的鎏金步搖,另賞一件石榴色狐皮大氅,幾匹上好的錦緞,和做中衣料子的褻布。”
萬梓川聽她念完已是頭暈腦脹,不知怎麼回事,從剛剛眼睛能視物以後,她就覺得渾身無力,像虛脫了一樣,非馬上睡上一覺方能解興奮之後的乏力。擡眼又瞟到幾個穿紅帶綠的小丫鬟端着托盤一個個有序地進來,站在屋子中央排好位置,只等萬梓川過目發話。體力雖已不支,臉上卻並無煩意,“有勞祖母惦記着,許媽媽又那麼遠的帶來,水煙仔細收好了。”
“是。”水煙應着,和葉荷歡喜地去接了衣服,看到一處,眼睛就發光一次,“小姐,這一次老夫人給您做的冬衣全是婢子沒有見過的樣式和布料,還有頭釵,那些個做工精細的小梅花和深紅色瑪瑙,一定很值錢的。”
萬梓川心裡嘆着,可憐見的孩子,見個東西都會想到錢,可惜,這些東西是老夫人送來的,要經常穿戴着才行,怎能偷偷拿去換錢。
“讓媽媽見笑了,水煙這蹄子趁我病着,早思量着拿我平日不用的東西換些銀子來填補自己的五臟廟呢。”
水煙見小姐打趣她,知是說話逾越了,便緘口垂立在萬梓川身邊。
許媽媽因她臉紅一陣白一陣,便問,“你那五臟廟,可比得咱們府裡的祠堂?”因爲她兩頰的肉比較豐滿,所以笑的時候就看不到彎曲的小眼。
“媽媽真是越發的倚老賣老起來,我只是爲小姐得老夫人的賞而得意,卻也不知五臟廟是什麼,還求小姐和媽媽饒了婢子這一遭吧。”水煙做足了討饒的表情,許媽媽卻得理不饒人,“不行,你的五臟廟告訴小姐使得,我就聽不得?”
“小姐,您快賜水煙個醒吧!”
萬梓川只笑不答,許媽媽見她跺腳吃癟,也笑了許久才正色道,“難不成是月錢用完了?”額頭上隨之緊皺的三條水紋,像極了扭曲的平行線。
萬梓川只是略略地掃過許媽媽的臉,便看向別處,她的眸子又恢復了原來的無神,“這幾日院子裡處處都要打點,有時候我還挑嘴,手頭緊些也是見怪不怪。”
“難爲你了。”許媽媽拍着萬梓川的手,“二七那天,小姐應該去給陳主子上香了。”
葉荷把所有的東西都放進了秀梅整理好的空櫃子裡,走進來說,“媽媽是不是到時候會跟着去?”
“恩。”許媽媽略微不悅地應了一聲,轉身啜了口茶。
萬梓川一擲,難道老夫人送來這些東西是怕到時候儀容不雅被人偷瞧,傳到外面壞了萬府的名聲?
如果真是這樣,老夫人此時疼她,也不過爲了她以後投的楊家。這種利益上的親近,讓她的心裡很不快,更加落定不去告訴任何人她復明的事。
許媽媽喝了葉荷上的茶,又說了一會子話,“辰正過後,大小姐回來省親,等老夫人和大太太那裡散了,還要來看二小姐,老夫人說,你們姐妹幾個從小玩大的,等會見了也不要外生纔是。”
“那是自然。”萬梓川淡淡地應了,“只是難爲媽媽總爲我想着,而我這裡連個打賞的物件都沒有。”
“無妨,這茶就是最好的招待了。”許媽媽嘴上這麼說着,卻突然像得到契機似的,眼睛卻在屋裡來回掃着。
這一幕,萬梓川完全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地叫了葉荷,把前些日子收起來的佛手釵給了許媽媽。
許媽媽嘴角一抿,拿在手中掂量完,纔剛推脫一句,便接了釵簪揣進上窄下寬的袖攏裡。
耐着性子,又和萬梓川閒扯了幾句病情後託辭有事,匆匆出了屋子。
稍晚還有一更,補昨天的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