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舞霞看着宋繡屏滿臉的愁緒。不知道她是因爲自己的問題而爲難,還是因爲之前綠藻的遭遇而寒心。
今日的事其實是宋舞霞收拾院中丫鬟的第一步,綠藻不過是撞在了槍口而已。就如所有人預想的一樣,秋水閣中確實有人去了蘇四娘那裡報信,往日這個時間蘇四娘也的確空閒着,可今日卻不是,她正忙着追查是哪裡傳出的流言,說她殺了自己懷孕的陪嫁丫頭。而報信的人雖然在衆目睽睽下進了院子,可進了院子之後,林媽媽絆住了她,所以蘇四娘根本不知道綠藻的事。
這個計劃看似很成功,可如果不是蘇四娘心虛,非要關起門,偷偷追查流言的根源,她早就見到了報信的人,而她的丫鬟們之所以這麼快相信是她見死不救,根源還是她們主僕間早就離了心,否則細想想,她派個婆子來求個情,根本對她沒什麼損失,相反宋舞霞可就難做了。放了綠藻。丫鬟們就會承了蘇四孃的情,不放綠藻,不僅說明宋舞霞不把嫂子放在眼中,也會讓秋水閣中的丫鬟們更加背離她,親近蘇四娘。
看幾個丫鬟神色,宋舞霞知道自己已經達到了預期的目的,以後她們即便發現主子並不是見死不救,疑心已埋下,根本不會這麼容易拔出,更何況宋舞霞還有後招。
陰險歹毒嗎?她不知道如何判定,因爲她不得不如此做,否則被人算計的就是自己。在如今的境況下,她能做的只有謹守自己最後的底線。至於宋繡屏,宋舞霞看着坐在一旁的小女孩,淡淡地說:“你連自己爲什麼做蘿蔔粥都不知道,憑什麼認爲我會喜歡你做的粥?”
“可這是我親手做的。雁翎,雀翎給你倒杯茶你都會很高興的。”
宋舞霞搖搖頭,殘忍地說:“你怎麼能和她們比?就算她們什麼都不做我還是會高興,因爲她們在我心中是不同的,而你……”她搖搖頭,“不要忘了你前幾日對我說的話,你以爲我這麼快就忘記了?”
宋繡屏的表情僵住了,喃喃道:“那日我只是太傷心了,你是長輩……”
“爲什麼我是長輩就要寬容你?說出去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壞了的簪子就算修補好了,還是壞的……”
“姑媽,您就原諒我那時的口不擇言。以後你讓我做什麼都行。”宋繡屏跪在了牀前。
宋舞霞轉過頭去,彷彿壓根就沒看到她的動作。“其實你應該高興的,因爲我們沒有利益衝突,我擺明了不喜歡你,你可以處處防着我。可如果你對我而言不是無關緊要的人,我大可以面上說原諒你,背後再捅你一刀,到時你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此時宋繡屏終於知道了害怕與後悔,也更加茫然與無助了,不禁哭了起來。
“有什麼好哭的,你以爲你掉兩滴眼淚就能改變過去的事?”宋舞霞又拿起了手上的書本,漫不經心地說:“蘿蔔又稱萊菔,辛、甘、無毒,有理氣、化痰、清熱、消食的功效,配合粳米煮粥能治療消渴(糖尿病),口乾,舌焦等症。這些在《圖經本草》上寫得明明白白,以後你可以用這粥討好公婆,但記着告訴他們,這是你擔心他們的身體,特意去找的。還有。六月的蘿蔔價比金子,不是家家都似昌平王府這般,任由你糟蹋東西的。”
說到這,見翠羽進門,似有事彙報,宋舞霞不耐煩地說:“眼淚掉得多了就不值錢了,哭得人心煩,回自己的房間去吧!好好想想,我爲什麼不喝你的麻子粥。”
等宋繡屏走了,翠羽才說:“原來小姐不僅會扮演惡婆婆,還通藥理了。”
“我哪裡像你這般醫術高明,不過是現學現賣而已。”宋舞霞拿起牀內側的另一本書,然後嘆了一口氣,“希望她能明白我的意思,這個時代,做女人真的不容易。”
“小姐又說奇怪的話了。”翠羽把手中的一封信交給她,不解地說:“小姐爲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奴婢看她也不是知恩圖報的人。”
“不是我對她好,我只是想找些事情給她做,省得她無所事事,太過關心我。再說,她習慣了我這個‘惡婆婆’,將來嫁人了,就自然而然會討好婆家的人了,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爲自己積德了。”
“小姐不會還想給她找個好婆家吧?您不要忘了,她可是宋夫人的眼線,還說過那麼多難聽的話。”
宋舞霞沒有迴應翠羽的話,因爲她看到了信紙,是陸博濤的筆跡。內容很簡短。只是問她身體如何了,要多多休息,不要擔心胡三,他已經暗中打點過了,刑部不會爲難他們。
看完一次,她又把信重讀了一遍。看着他飄逸,清雅的字體,她彷彿聽到了他正柔聲安慰自己,那種感覺似四月的春風,溫和,舒服,可想到他做這一切只是因爲自己長得像宋清霜,又覺得多了幾分悲涼與無奈。有時候她禁不住想,如果自己穿越成了宋清霜,他們又會是什麼樣的關係。
看宋舞霞又從頭看了一遍信紙,翠羽不禁擔心地問:“小姐,沒什麼事吧?不是說桂花嬸已經醒了嗎?還是碧玉的傷……”
“沒事,她們都挺好的。”宋舞霞細細摺好信紙裝回信封,把信封放在了枕頭底下。
“沒事就好。”翠羽奇怪地看着她的動作。雖然名義上他們是未婚夫妻,但私下書信往來,萬一被有心人發現拿出來做文章,一定會被說成私相授受的。想到這點,她忍不住提醒。宋舞霞卻說,她會小心,卻絕口沒提她會把信紙燒掉。
翠羽也知道,那封信是陸博濤親手寫的,親自封的,沒再說什麼,反而有些暗喜,轉而說道:“小姐,幸虧有了林媽媽,不然我們哪裡能有陸家別院的消息,以後只要有她在。我們就能知道外面的事了。”
“可惜,她的主子始終是宋允琪,她與我們不過是相互利用的關係。”宋舞霞一邊說,一邊示意翠羽扶她起身走走,然後問道:“打完綠藻板子,其他人有什麼反應?”
“丫頭間的議論倒是很多,但具體說了什麼奴婢並不知道,只聽小丫頭說,綠荷親自拿着金創要去了綠藻的房間,至於綠桑,還是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好像並不當一回事。”翠羽如實回答,心裡對綠桑的喜愛倒是多了幾分。
宋舞霞有些惋惜地點點頭,因爲她聽明白綠桑之前說的那些話的言外之意了,她們這些陪嫁的家人都在蘇家,所以蘇四娘根本不怕她們有什麼異心,這也就說明,無論如何,她們都成不了她的心腹。
“小姐,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麼辦?雖然有陸公子關照,可莊主也不能總是呆在獄中,而且據奴婢知道,兩位小小姐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十分想念莊主。”
宋舞霞當然知道雁翎,雀翎的想法,只是她也無奈。在桌子前坐下,望着鏡中的自己,嘆了口氣,哀怨地說:“等我學完《夜思》,把太后的觀音像畫完,我自有主意。”一想到自己要獨自面對鄭晟睿,她就覺得害怕,回想在太后宮中發生的事,她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勇氣了。
翠羽並不知道宮中發生的事,感覺到宋舞霞的情緒變化,明白鬍三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救出來的,而自己除了看病。什麼都不會,只能轉移話題,笑着說:“昨天那人是丁公子吧,他還真是古怪,想起他的樣子奴婢就覺得好笑。”
翠羽的本意只是爲了活躍氣氛,可宋舞霞一聽“丁”字馬上想到了丁立軒。雖然現在的身體不是她的,但在這個時代,他是唯一一個和她有血緣關係的人,想着他稚嫩的聲音,滿是渴望的眼神,問道:“今天丁家有人找我嗎?”雖然丁文長拒絕了她,但她依然存着一絲希望,希望能看到兒子。
翠羽不解她爲什麼突然這麼問,只能搖搖頭。門房那邊林媽媽已經安排了人暗中看着。如果有人來找宋舞霞,即使不一定能見到,但也能知道有誰來過。
得到否定的答案,宋舞霞訕訕地應了一聲“哦”,對翠羽說:“你拿一瓶金瘡藥給宋繡屏,讓她拿去給綠藻……”
“小姐,你爲什麼還要幫她?”翠羽有些不滿。這不擺明了宋舞霞打了綠藻一巴掌,然後再拿顆紅棗給宋繡屏,讓她拿給綠藻,幫她收買丫頭嗎?
“她只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這是每個人的權力,至少她懂得爭取。再說凡是留一線,說不定以後她還有用處。”
翠羽還想說什麼,被宋舞霞阻止了,只讓她把琴拿來。翠羽見她心意已決,只能幫她拿來了古琴,拿着金瘡藥去找宋繡屏了。
見房中空無一人了,宋舞霞從抽屜中拿出藏在最底層的畫紙,畫中是公主府的小院,一個青衫男子面對夕陽孤獨地站着。
“兩世爲人,你是第一個捨命救我的人,可惜你永遠不會愛我,因爲對你而言,我只是一個替身。”她喃喃自語,輕輕撥動了琴絃。
不知道練習了多久,門外突然傳來了丫鬟們的驚呼:“老爺,夫人,小姐正在房中。”
“公子,不如先讓丫鬟進去通報一聲。”是宋修文恭敬而謙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