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舞霞眼睜睜地看着綠桑和綠荷消失在傾盆大雨中。就憑綠桑對蘇四娘說的那幾句話,擺在她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條。不,確切地說,在她當着衆人的面“承認”,是自己給宋繡屏下了無花散的時候,她就準備一死了之了。
螻蟻尚且偷生,她爲何一心求死?
宋舞霞拉開趙嬤嬤的手,無意識地撫摸着自己的手腕。她記得那種絕望的感覺,可時至今日,她只覺得那時的自己很可笑,因爲死亡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有堅強地面對纔對得起自己,對得起關心自己的人。
“嬤嬤,依你看,今日的事是不是和已故的石姨娘有關?”
“小姐,這是王爺和夫人的家事,您最好不要插手。”
“轟”,又是一個響雷。閃電的強光下,蘇四娘正站在不遠處的廊下,面無表情地任丫鬟爲她擦拭水漬,整理衣衫。
宋舞霞看到了她,同樣的,蘇四娘也看到了宋舞霞,兩人不約而同換上了笑容,走向對方。
“清兒,是不是繡屏吵着你休息了?”蘇四娘關切的問,輕輕拉着她的手。
“沒有。”宋舞霞搖搖頭,“我是被雷聲吵醒的,聽說繡屏身體不適,所以我讓翠羽去瞧瞧怎麼回事。”她一邊說,一邊觀察着蘇四孃的神色。無花散應該不是綠桑下的,那會是誰呢?直覺地她認爲不是蘇四娘,可不是她又是誰?這幾天,宋繡屏的食物可都是蘇四娘準備的。
說話間她們已經進了房間,撲面而來的血腥味讓蘇四娘微微皺眉。一旁的丫鬟馬上遞上了錦帕。
“繡屏這是怎麼了?”她關切地問。
綠藻“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全身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翠羽退到一旁,低頭答道:“回夫人,大小姐身體虛弱,奴婢紮了她的昏睡穴,暫時沒有大礙。”
蘇四娘斜睨着翠羽,並不說話,眉頭卻越皺越深。
“呯”閃電劃過天空。
強光下,宋繡屏直挺挺地躺在牀上。殷紅的牀單,蒼白的臉頰,她的胸口不見一絲起伏。蘇四娘突然間後退了半步,身體略帶顫抖,隨後扶住了自己的丫鬟。
“夫人”綠藻匍匐在地,身體抖得似秋風中的樹葉,結結巴巴地說:“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住嘴”綠萍一聲呵斥,厲聲說道:“是你服侍大小姐的,你怎麼會不知道”
“奴婢,奴婢……”綠藻喃喃着,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趙嬤嬤偷偷看了一眼宋舞霞,對她搖搖頭。宋舞霞知道,她應該明哲保身,不能攙和這些事情。她剛想帶着翠羽離開,蘇四娘開口了。
“你叫翠羽是吧?聽說你的醫術不錯……”
“大嫂,翠羽只是個丫鬟,哪裡懂什麼醫術。”宋舞霞急忙否認。綠藻的害怕更讓她知道,事情並不簡單,而蘇四孃的表現也說明,無花散可能不是她授意的。如今既然宋繡屏沒有生命危險,她不想再參與此事。
很可惜,她是這麼認爲的,但蘇四娘可不想讓她如願,擔憂地說:“清兒不必謙虛。看這雨勢,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恐怕大夫不願出診,如今又是大半夜的,宮門早就關了,這……”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林媽**聲音由遠及近,不多會帶着兩名大夫進了屋。
如果是別人請來了大夫,宋舞霞可能不會多想,可偏偏是林媽媽,讓她不得不多瞧了她一眼。就是這不經意的一眼,她發現林媽媽也在看她,甚至還朝她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帶着翠羽和趙嬤嬤回到自己的房間,宋舞霞仍然在想爲什麼又是林媽媽,直至趙嬤嬤的指責打斷了她的思緒。
“翠羽,你可知道,今日的事,你可能會連累小姐”
“小姐,對不起”翠羽跪在了宋舞霞面前,“奴婢擅作主張,請小姐責罰”
“不止是今日的事”趙嬤嬤氣憤地數落:“昌平王府不比碧琰山莊,王爺只是小姐的繼兄,這裡的事不是小姐說了算的。更何況,王府內暗潮洶涌,我們至今都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你卻與丁家的人牽扯不清。一旦傳出什麼謠言,你讓小姐如何自處?你不要忘了,如今小姐依然是陸家的未婚妻……”
宋舞霞知道,趙嬤嬤表面在數說翠羽,實際上在指責她。理智上,她知道趙嬤嬤一心爲她,她說的都是事實。可感情上,即使再不喜歡宋繡屏,她也無法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再有就是綠桑,她覺得自己能感受到她的悲傷和絕望,難道就這樣任由她悄無聲息地失蹤?宋舞霞拿不定主意,而趙嬤嬤依然在批評翠羽,她有些莫名的煩躁。
“嬤嬤,時辰不早了,您先去歇着,明日的事明日再說。”宋舞霞有氣無力地說。
“小姐”趙嬤嬤失望地看着她,跪在了翠羽旁邊,語重心長地說:“小姐,如今最重要的是七夕,是太后,是皇上……”
“嬤嬤,我真的累了。”宋舞霞一邊說,一邊揉着太陽穴,“翠羽,你也起來吧”
“小姐”趙嬤嬤還想說什麼,見主子態度堅決,暗自嘆了一口氣,慢慢退了出去。
此刻的翠羽也是滿心懊惱,自責地說:“小姐,是奴婢錯了。奴婢只想着救人,卻忘了……”
“行了,你也別說了……”
“不,小姐,是奴婢錯了,是奴婢考慮得不周詳。萬一大小姐有什麼意外,奴婢會一力承擔,絕不會連累小姐,至於丁楚,奴婢再也不會見她……”
“你怎麼能不見他呢我還指望着他替我送信呢”宋舞霞一邊說,一邊扶起了翠羽,解釋道:“我惦記軒兒,又不能去丁家,只能指着他替我當信鴿……”
“可是,小姐……”
“找到自己喜歡的人不容易……”
“小姐”
“好了,不和你開玩笑了。”宋舞霞走到桌前,拿起毛筆,“快替我磨墨,我是真的要他替我送信給軒兒。”想起兒子可愛的小臉,她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她一邊想着應該寫些什麼,一邊解釋:“如今丁文長不在丁家,軒兒年紀小,不懂得照顧自己,還要請丁楚多多照顧他一二。”
“小姐,趙嬤嬤說得沒錯。京城的人都在注意着您和丁大少,萬一傳出什麼流言……”
“噓,別說話”宋舞霞突然想到,既然丁立軒認識的字少,那她可以給他畫畫,把講給雙胞胎聽的童話故事畫成漫畫。她告訴自己,終有一天,她能親口給兒子講睡前故事。
翠羽立在一旁,默默磨着墨。冷靜下來,她知道趙嬤嬤說得一點都沒錯。如今的宋舞霞已然立在了懸崖邊,而她居然把主子置入了更危險的境地。宋繡屏的生死與她們並無任何關係,自身難保的她們根本不應該參合任何事。她對自己很失望,眼淚一滴一滴滴落在手背上。
宋舞霞專心畫着畫,爲兒子講着美麗的童話故事。一張紙,又一張紙,直至畫下了完美的結局,她才發現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打開窗戶,清涼的空氣迎面撲來。閉上眼睛,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悠悠嘆息了一聲。
回到書桌前,她放下毛筆,從抽屜的最裡面拿出一支竹子削成的鋼筆。
穿越兩年多,她一直很努力地適應這個時代,學習這裡的一切,可事實上,她懷念現代的生活,在那裡,她有養父母,有朋友,有工作,可在這個時代,雖然貴爲郡主,但她沒有記憶,見不到唯一的兒子,不明白周圍正發生着什麼事,無法理解別人的思維。本質上,她覺得自己連一隻金絲雀都算不上。
“也許我只是假裝在適應,其實我一直排斥着這裡的一切”她自言自語,對自己很失望。
“小姐,天快亮了。”翠羽輕聲提醒。
宋舞霞搖搖頭,看着桌上的白紙,慢慢在筆尖沾了墨汁。
她同樣知道,趙嬤嬤說的是對的,她不應該讓翠羽救宋繡屏,她們也不應該與丁家有任何牽扯,她應該棒打鴛鴦,阻止翠羽與丁楚的往來,可是她同樣知道,自己狠不下這個心。
最讓她痛苦的,她知道宋繡屏的事只是一個開端,以後她會面臨很多這樣的抉擇,而面前就有兩個:綠桑和綠荷。應該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還是再一次多管閒事?
“……她們只是十多歲的少女,她們應該有漫長的人生,難道眼睜睜地看着她們香消玉殞?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時代,爲什麼人命如此輕賤?爲什麼每個人都必須戴着面具過日子?……”她用竹製的鋼筆在白紙上寫着英文。她不斷寫着,藉以發泄內心的無奈與掙扎,直至雁翎,雀翎的說話聲傳來,她才把鋼筆放入了抽屜的角落,燒燬了自己的所寫,吩咐翠羽把童話故事的畫稿交給丁楚。
翠羽正盤算着如何告訴丁楚,以後她再也不會見他。心不在焉的她並沒發現宋舞霞不小心把一張寫滿英文的白紙混入了畫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