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宋維德與宋修武的反應,說明出兵南吳的事非常出乎他們的意料,很可能事前他們與皇帝有某些默契,甚至是協議,當下是皇帝突然改變主意,把原先的默契打破了。
丁文長擡頭看了一眼宋維德。他的臉上有驚訝,也有擔心,臉色雖不佳,但精神並不差,似乎一點都不擔心皇帝打壓宋家。再看桌子上,雖沒有紙張,也沒用過的毛筆,但兩個硯臺內的墨汁都未乾,還有幾滴沾在了硯臺的邊沿,看起來並不是早上剛開始使用。
一般情況下,議事都不需要筆墨,除非需要記錄,或者計算。丁文長馬上想到了宋舞霞曾與宋維德商議改革稅制。
關於宋舞霞的建議,丁文長粗粗聽過。在他看來,若是能長遠實施,對百姓來說肯定是一件好事,只是宋維德不可能沒想到,一旦改革開始,朝堂上必定有不同的聲音出現。到時政局動盪,再加上戰事正在進行中,說不定會引發更大的動亂。特別是衆人皆在心底認定皇帝昏庸、暴戾的時候。
宋修武見父親看着丁文長,而丁文長只是沉默不語,上前說道:“父親,皇帝只是下令狀元操練兵馬,並未提及出兵的事。可能皇上也是顧及那些畢竟都是馮家的親兵,狀元一時無法駕馭,纔給了緩衝的時間。”
聞言,丁文長馬上想到,昨晚胡三提及,長公主曾教導它如何管理手下。頃刻間他明白了,一切都不是偶爾,而是必然。無論是皇帝、長公主,還是其他人,都是太后棋盤上的棋子。至於衆人眼中一觸即發的戰爭,恐怕只是給胡三屯兵開州的機會。
在丁文長沉思間,宋維德正觀察着他。見他若有所悟,問道:“你想到了什麼?”
“叔父,您認爲這場戰打得起來嗎?”丁文長需要進一步的確認。畢竟他不是官場的人,或許還有他不知道或者想不到的事。
宋維德沉吟片刻,避重就輕地說:“馮繼凱得知此事,一定會上書皇上,此舉只會讓我國腹背受敵,元氣大傷。以皇上的脾氣,他定會一意孤行。南吳離京城甚遠,如果皇上命胡三率兵,從京城出發,恐怕他尚未抵達幷州,北邊的戰事已經先起來了。”
“父親,如此一來,無論結果如何,皇上爲了維持軍需,必須再次徵稅,那我們……”
宋維德揮手,按下宋修武的話,瞥了一眼丁文長。丁文長明白,這是讓自己避嫌。他正想識趣地退下,外面突然有人大聲說,太后派人來慰問宋維德。情急之下,宋維德也顧不得丁文長,急急吩咐兒子:“你快去問問馮繼凱是什麼打算,不要被太后的人發現。”
丁文長聽得很清楚,宋維德說的是“問問”,而不是“打探”,這就說明,一向政見不合的兩人在私底下能夠說上話,並非衆人所知的水火不容。
離開宋家之後,丁文長本想趁着道賀之名再見見胡三,卻從桂花那裡得知,他已經領了皇命去任上了,要半個月後纔回來。偷偷的,桂花還告訴丁文長,皇帝暗示,半個月後他要閱軍。
丁文長沒想到皇帝的動作那麼快。此刻,他唯一慶幸的,一早安排了方冀留在胡三身邊。不管方冀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在這半個月內,他一定會盡力輔助胡三,不讓他吃虧,或有什麼危險。只是一個目的不明的人,以後也是一個隱憂。
因晚上陪着胡三喝了不少酒,又左思右想了一整夜。如今見暫時沒什麼可做的,也去不了松柏居,丁文長就想回家休息片刻。順便看看新房改造的進度。
他纔剛走到二門,丁母得知他回來,派人把他叫了去,問了兩句飲食起居後,入了正題,半責備半詢問般說:“你屋裡的傢俱,我不是已經命人去做了嗎?你怎麼又找了工匠去你那?”
丁文長記得自己已經命管家向母親解釋過了。但見母親問起,他只得把藉口又複述了一邊,說是他覺得屋子裡有幾個小地方不合他的心意,所以就想趁着結婚,稍微修繕一下。事實上,他發現宋舞霞十分怕冷,一早就決定過了正月就讓人把她用的幾個房間再做一些密封、保暖上的改進。他告訴自己,他這只是怕宋舞霞與自己成親後,她把火爐擺得到處都是,礙手礙腳。
丁母耐心地聽他說完,喝了一口茶之後問道:“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郡主有什麼不滿,或者對你提了什麼要求?”
“當然不是。”丁文長急忙否認。之前的幾年,就算他們都以爲宋舞霞已經死了,他的母親時不時還會在他耳邊抱怨。如今他們再次成親,他一點都不希望自己被夾在中間,兩面爲難。
丁母見兒子不願多做解釋,也沒再多問,只是交待了他新傢俱搬進來的時間,以及婚禮的一些瑣事。
事實上,即便管傢什麼都沒透露,丁母也已知道了兒子爲何修葺房間。她只是沒想到自己親自問起,兒子依然選擇瞞着她。這就更讓她堅信,丁文長的的確確愛上了宋舞霞。
這邊,丁母正一個人想着兒子與未來媳婦的事,另一邊,同爲母親的太后正詢問女兒的病情。
太醫得了長公主的暗示,再加上他們生怕長公主的眼睛再次出現意外,最終並不如預期的恢復得那麼好,太后會怪責於他們,遂堅稱情況不容樂觀。
太后一早就知道了女兒在施針過程中昏厥,以及女婿明知危險還是要求大夫下最後一針的事。如今再次聽到太醫說,女兒可能一輩子都看不到了,她又是心痛,又是生氣,厲聲說:“去把駙馬給哀家叫來”
兩個回話的太醫面面相覷。皇后輕輕喚了一聲“母后”,暗示太后,當下並不是怪責駙馬的好時機。
其實太后心中又何嘗不知女兒的失明與自己有關。她不願承認,只能氣憤地說:“懿安有事,當然是他照顧不周。”此時她已經失了冷靜與分寸。
太醫們見皇后不再勸阻,其中一人回道:“太后娘娘,長公主的飲食起居都由駙馬照顧着,一日三餐都由駙馬親理,殿下的身邊實在離不得駙馬。”
“是嗎?”太后冷哼一聲,朝窗外望了望,對着陸妙彤說:“今日時辰太晚了。你先去安排、安排,明日哀家想去探望懿安。”
“母后松柏居地處偏遠,城外又滿是流民……”
“宮裡瑣事甚多,明日就哀家一個人去,你安排一輛馬車就行了。”太后語氣堅定,不容置疑。陸妙彤只得帶着太醫退下,再安排隨行人員。
太醫出宮後直接回了松柏居,同時也帶回了太后即將蒞臨的消息。宋舞霞聞言,覺得太后並不似懿安長公主以爲的,完全不在乎女兒,小心地探問長公主,是不是與自己的母親有什麼誤會。
長公主聽了,也不正面回答宋舞霞,反而笑道:“雖然你不記得了,但我不得不說,以前我曾不止一次嫉妒太傅對你們的愛護之心。當年,皇上第一次求娶貴妃的時候,太傅只回了一句‘不爲妾’,簡潔明瞭。那時皇上已是太子,太子側妃是可以上皇室宗諜的。以後若是爲皇家生下長子,說不定……”長公主抿嘴輕笑,接着又說:“太子側妃,豈是一個‘妾’字可比的。當年若不是太傅不想讓你們受委屈,之後可能也不會生那場重病。”
這話不禁讓宋舞霞心中一驚。在她聽來,長公主似乎在暗示,因爲她的父親‘忤逆’了先皇,這才“生病”的,換句話說,生病可能是人爲。
雖然她一直懷疑宋維善之死很可疑,甚至丁文長的父親突亡,也有不能被外人言的秘密,但失憶的她根本無法證實什麼。聽長公主突然提起,她急問:“姐姐還知道什麼?都告訴我吧人在不記得的時候,反而特別想知道以前的事。”
“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因爲太傅從不讓你們進宮。不止如此,他到哪裡都帶着你們。哪怕去西京、北京任職,也一定要你們跟着。反倒是你們的大姐,只有她是在京中長大的。我記得有一年冬天,父皇怕她無人照應,派人把她接進宮住了幾日,之後還賞了兩個宮女去照顧她。”
聯想到先皇留了殺手給宋墨黛用,宋舞霞覺得長公主所言看似不可思議,卻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同爲女兒,宋維善的偏心未免太過明顯,不合常理,她不禁追問:“姐姐可知道父親爲什麼不帶着大姐與我們一起,卻獨獨把她留下。”
長公主搖頭,“這事是不是有內情我不知道,但自古以來嫡庶有別,太傅此舉也不算太過突兀。再說,宋維德大人也在京中,你大姐也不算無人照顧。”沒聽到宋舞霞的迴應,長公主以爲她怪責自己沒有早些提及,解釋道:“這只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再說又過了這麼多年。今日若不是正好與你說起,我一時還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