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六房,外院的廚房,燈火通明。
幾位廚子皆是蜀中人士,本是普通的廚者,得了六夫人、九姑娘與秀姨娘的點撥,皆術業有專攻,在廚藝方面有所成就。
再加上九姑娘醉心從植物中提取各種滋味,調配出各種美妙的味道,定製特製的鍋與爐竈。他們這幾個普通的廚者竟然在短短的時日內,就在蜀中聲名鵲起。
楊氏六房做幾次大宴,分別是梅子宴、中秋宴、圍爐聽雪宴加上楊雲珠出嫁的宴席。這四次宴席,讓楊氏六房的廚子名聲鵲起。
待後來,六老爺升遷,舉家要往長安,詢問這些廚子的去留。只有兩人因在蜀中本地家眷衆多沒辦法隨性外,其餘的五名廚子皆表示願意跟隨楊氏六房。
這些廚子都算是楊氏六房培養的,這樣的手藝入了長安,就算日後請客宴席,那也得是名震長安的。楊王氏也捨不得丟了,便把他們爲數不多的家人帶上,反正楊氏六房就算入了長安,置了新居也是需要人手的。
楊王氏向當地官府申請了各種手續,這才帶着這些廚子一併回弘農走一遭,爾後再一併去長安。
“回了祖宅,怕得有不少宴席,少不得要回請一二頓,你們回到祖宅就着手辦吧。”楊王氏還在迎喜客棧時,就對幾名廚師下了吩咐。
這五名廚師一入楊氏祖宅,就開始準備宴席清單,又專門請教了楊王氏。楊王氏讓楊氏管家與晴嬤嬤一併督辦新鮮食材。
今日,五名廚師正在廚房準備食材,要去赴宴的蜀王忽然來了廚房。
廚房一干人等立馬要下跪,蜀王拜拜手,說:“我來沒別的事。就是這天氣要變了,倒春寒也料峭。我與九姑娘去老夫人那邊赴宴,估計也是吃不飽。你們準備些火鍋食材,紅泥火爐什麼的吧。”
“是。”廚房一干人等齊聲應答。
這小火鍋的鍋底如何熬製調配,這是九姑娘交給他們,如何炒制蘸料也是九姑娘親自做的配方。去年冬日,在晉原縣六房宅子時,不管主子們還是他們這些下人,總是隔三差五吃火鍋,那滋味真真是美妙。
“紅泥小火爐,綠蟻新醅酒,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九姑娘最愛念這首詩。他們這些沒讀過書的下人,也覺得甚妙啊。
可九姑娘端着杯子笑道:“這詩不是我做的。我可喝不下難以入口的綠酒。”
一干下人就笑起來,暗自覺得自豪:九姑娘親自釀造的酒,也不知是什麼辦法,可是清澈純淨呀,哪能是綠酒那般。
蜀王走後,廚房的人就忙開了。對他們來說,蜀王既是九姑娘的夫婿,又是大唐的蜀王啊。蜀王的吩咐,自是要做的。
從日暮黃昏開始忙碌,一直到六房裡喧鬧尖叫打殺成一團,都沒有人來廚房說吃火鍋。
“老蔡,這,這火鍋,這些菜式該怎麼辦?”廚房裡負責烹飪魚的老餘詢問專門調配火鍋的老餘。
老蔡神色凝重,倚在廚房門口,看着內院的方向,又看看外院正廳那邊,才緩緩轉過頭來,說:“留着吧,咱們最好不要隨意走動,就在這裡等主子的命令。”
老餘動了動嘴,輕嘆一聲,一旁的安素也走過來站在老餘身旁,有些不安地問:“魚叔,今晚,六房似乎不太平。”
“誰不知呢!”老蔡嘆一口氣,接了話,“我早就隱約聽說我們六爺不是老夫人親生的,而是前一個夫人的孩子,雖說是嫡出,可在祖宅沒少吃苦。”
“哼,可如今,六爺一家哪裡礙着他們了?也不爭搶他們的,只是爲了三姑娘的姻緣回來祭拜一下祖宗而已。”老餘語氣很是不好。
“你沒瞧見迎喜客棧那一日,那楊清俊處處針對小郎君呢。那言下之意,不就怕小郎君奪了他的爵位麼?”安素撇撇嘴,不屑地說。那一日,他奉命在迎喜客棧廚房做幾道點心拿去添菜,正巧就聽見那楊清俊咄咄逼人的問話。
“呸,小郎君是格物院首席,日後成就還怕得不了爵位?”老餘是直性子,撇嘴道。
老蔡則是神色凝重,瞧着被燈火映照得如同白晝的天空,喃喃地說:“六房除去重大宴席,不曾有這般燈火。今夜,怕熬得過才行。”
廚房衆人的一顆心提起來,安素性子急躁,忙問:“蔡叔,你,你這什麼意思?”
老蔡搖搖頭,說:“去將食材準備妥帖吧。過了時辰的食材就放到一邊,換一批。”
“是。”回答他的是在廚房裡負責準備食材的餘二娘,正是老餘的妹妹。
餘二娘回頭去準備,一干人等沒有再說話,然後廚房院落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提着燈籠的小宋走了進來。小宋是五名廚者裡最年輕之人,刀工唯美,出神入化,功夫比一般護衛都高。
“如何了?”衆人關切地圍上去。小宋是之前去外院拿明早食譜,卻剛去不久,這六房就不太平了,小宋也沒有徑直回來。
小宋將燈籠交給廚房裡切菜的宋嬤嬤,憤憤地說:“那幫賊人真乃狼心狗肺。”
“怎了?”老餘急性子,立馬就拉住小宋。這小宋雖然在廚者裡年紀最小,但性子最沉靜,鮮少有喜怒。如今,他都憤怒了,可見事情很是嚴重,所以老餘更着急了。
要知道,他們背井離鄉出來,就是要跟着楊氏六房走更多的路,看更多的風景,長更多的見識。或者六房發跡了,他們也可能有所成就。如今,要是六房有什麼事,莫說他們的前途,就是他們的性命也保不住。
“不說也罷。”小宋搖搖頭。
“你倒是說呀?”老餘更着急。
小宋看了看四周,垂眸道:“此事不說爲好。”
“唉,你這人,急死人。”老餘更火急火燎。
小宋理了理短衫,說:“我去喝口水。”
他說着往廚房院子的小廳裡去,老蔡是明白人,知曉小宋的意思是人多口雜,有話不便說,要去小廳裡說。
他便對老餘與安素說:“我們也是廳裡喝口水吧。阿塔你也一併來吧。”
阿塔是五名廚者裡負責蒸煮之人,先前是在鄉下辦宴席,後來機緣巧合被九姑娘帶回了六房。阿塔得了九姑娘的點撥,自創了不少菜式,也感念九姑娘的知遇之恩,以及王先生對他妻兒的救命之恩,便全家一起入了六房做事。
阿塔平時沉默少言,外號“悶葫蘆”。今晚這事出了,他就默默地蹲在那裡做粉蒸肉,也不參與討論。
“好。”他回答,然後用先前調配好的草汁將手上沾染的油污洗乾淨,便入了小廳。
五名廚者都在小廳裡,這小宋才壓低聲音說:“有賊人入了內院,據說是刺殺九姑娘。那邊廂剛拿下賊人,這邊廂楊氏的長老會就帶人來了一撥,四房也帶人來了一撥,居然要搜內院,還含沙射影說六房內院不檢點,不乾淨!呸!”小宋說到後來,狠狠地唾棄了一口。
“去他老孃的,這些下作的垃圾,老子砍了他們去。”老餘性子火爆,他刀工雖不及小宋,卻也是數一數二的。庖丁解牛也只是傳說,而他與小宋的刀工那可是實實在在的。
“魚叔,你莫激動,這些事,我們知道就行,不能聲張,不能有所行動,反而壞了主子們的安排。”安素向來冷靜。
“唉。”老餘嘆息一聲,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小宋說得對,咱們安守本分即可,要相信我們的主子。”老蔡說。
一直不言不語的阿塔忽然說:“那我們就要謹慎行事,守好我們廚房這塊天地。”
衆人一愣,不約而同地想到賊人若是從廚房下毒的話,也是防不勝防,甚至可能牽連整個廚房。
“阿塔所言甚是。我們以前謹慎小心,今晚不太平,更要謹慎小心,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使出我們的看家本領。守着這田地。”老餘說完,拍拍自己的胸口,率先喊了一句,“開工。”
其餘幾人魚貫而出,又將先前準備的食材整理一遍,檢查一番,將不新鮮的食材換掉。
“幾更天了?”老餘將一條活蹦亂跳的魚片成晶瑩透亮的薄片裝在盤裡,周遭放上切好的小蔥段,直起身來問一句。
“快四更了吧。”在切菜的宋嬤嬤回答。
“看來很棘手。”老餘不無擔心。
宋嬤嬤看他一眼,說:“做好本分事。”
老餘也不多計較,這宋嬤嬤是小宋的老孃,小宋的一手刀工就是來自宋嬤嬤。宋嬤嬤這些年手不好使了,做不得那樣細緻的刀工,但切切菜什麼的,還是不成問題。
就在這時,有人在敲門。老餘一下子來了精神,廚房的門子已去開門,進來的是門房麻桿。
麻桿大步走到廚房門口,隔着一段距離問:“蜀王要的火鍋可有備下?”
“全都齊備呢。”安素回答。
“那就有勞各位送到外院正廳去吧,蜀王覺得倒春寒甚爲霸道,火鍋可暖身。”麻桿說。
“馬上就送去。”老蔡笑道。他心裡一塊石頭算是落下了,在他看來,主子還想吃飯,那就是事情並不如同他們想的那麼糟糕。
“嗯,你們快些。”麻桿說完,又將用餐的人數與廚房報了一下,便迅速離開。
五名廚者方纔聽到傳膳,內心輕鬆,以爲一切都解決了,充滿喜悅。如今聽麻桿報餐人數,九姑娘與三姑娘、六夫人皆未回內院,這事情恐怕沒這麼簡單。
“做好我們分內之事。”最後,還是阿塔面無表情地說。
其餘幾人默默點頭,然後將火鍋與酒送往外院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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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六房外院正廳,廚房備辦的火鍋非常齊全,每人兩個小火爐,用的上好的無煙木炭。一個小火爐煮火鍋,一個小火爐煮酒。
一人一案几,案几上置了酒器,新鮮的肉與菜,還有精緻的瓷碗與碟,各種調味品,當然還有式樣精緻的點心。
“辛苦幾位。今夜比較特殊,也讓幾位勞累到四更天還未入眠,實在抱歉。”楊舒越和顏悅色。
五名廚者親自來佈菜,看到主子們安然無恙,蜀王依舊俊逸非凡,一顆心也是落了下來。當然,更讓他們心落的是外院擺着的二十來具屍體。
護衛們告訴他們,那是今晚妄圖來行刺的賊人。蜀王府那負責看守屍體的年輕侍衛很是自信地對他們說:“你們不要擔心,我們會保護你們的。”
他們只是笑了笑,說:“有勞了。”
聽到那樣自信的話語,他們的心又輕鬆了一些。如今聽到家主這番話,這五人都不約而同地激動了。只是阿塔、小宋與老蔡比較內斂沉靜,並未在面上表現出來。
老餘卻是激動起來,說:“回稟六爺,你們不僅是我們的主子,也是我們的家人。爲家人做事,我們不辛苦。”
楊舒越依舊是和顏悅色,很是儒雅。
“別瞎說話,你是奴籍。”阿塔冷靜提醒。五名廚者裡,老餘是唯一一個從市場買賣來的奴籍身份的人。
“老餘這說法,我甚爲喜歡。我們六房就是一家人,該如此上下一心的。”楊舒越輕笑道。
“是。”五名廚者回答。
楊王氏也是和顏悅色說:“你們擔憂了許久,現在回去安心休息,不要忘記,明日要早起準備早餐呢。”
“是。”五名廚者異口同聲,然後告辭,只留下伺候吃火鍋的幾名丫鬟小廝。
“我酒量淺,可不喝酒呢。喝醉了,錯過好戲可不好。”江承紫笑嘻嘻地將酒放到一邊,直接拿着滿盤的花紅啃了起來。
李恪瞧着她,微微笑,那英俊的臉龐映着燭火,真是畫上的人似的。江承紫亦是瞧着他微笑。楊舒越看這情況,也是不由得咳嗽兩聲。
江承紫不好意思地垂了眸,李恪卻已臉皮頗厚,神色自若地對楊舒越說:“我回長安那些日子,可是極其想念這六房的火鍋。”
“那就請蜀王再品一品幾種新滋味。”楊舒越笑道。
兩人又是各種談話,說的不過是長安的風土人情,以及長安的官場。江承紫在一旁聽着,暗自將一些信息記下來。
當然,她還凝神在仔細聽六房之外的聲音,比如有人在說:“公子說今晚六房還不太平,我們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公子爲何這樣關心楊氏六房?”另一人很八卦地問。
“不知。據說,公子與六房小郎君是舊識吧。”另一人也不確定。
這人似乎不是敵人,只是不知是哪一家的。
江承紫還在想,就聽見一人壓低聲音,說:“有人。”
江承紫閉上眼,凝神靜氣,果然聽見沙沙奔跑的聲音朝着六房而來,而且人數衆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