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所言極是。”裴氏大長老也只能啞巴虧,拱手道。
“嗯,既是如此,此等好事,各位就好好商議吧。我也不着急上長安,等你們兩日。”李恪還是一本正經。
“蜀王,民婦有一言想問。”一直在作壁上觀的三夫人站起來,朗聲說。
這三夫人想做甚?
楊氏各房的人心都不由得一緊,三老爺立馬起身拉她的衣襟,不悅地低聲喝道:“你搗什麼亂?”
三夫人並不理會三老爺,只瞧着蜀王,又問:“蜀王,民婦有一言想問。”
“但說無妨。”李恪也頗爲疑惑。今日之事,無論怎麼追責都追責不到楊氏三房身上,楊氏三房只需作壁上觀即可,在這個時候,這三夫人打的什麼主意?
但即便心中有疑惑,他當着衆人的面也不得不同意。
三夫人等到蜀王同意,便上前一步說:“去年下半年,連年乾旱,百姓困苦,民婦聽聞有些地方易子而食,甚爲可怖。朝廷抵禦外敵,兵戈還未止,如今又是這等天災,還有欽天監預言的接下來的蝗災。民婦雖是深宅婦人,但亦想爲這天災出一份兒心力。但一直苦於不知如何出這一份兒心。如今,聽各位長老以及蜀王和張司直說起,民婦想在此斗膽一句:楊氏三房想要爲災民盡一點綿薄之力。”
原來是要捐錢,選在這個時刻捐錢。這三夫人看來還不僅僅是會取巧賣乖的深宅婦人,還會深謀遠慮,看得清形勢。
她選擇在這個時候捐錢,一則是敢爲表率,必定會被朝廷嘉獎;二則是讓那羣只是嘴上說說的名門老賊騎虎難下,不得不捐錢。
逼迫這批人捐錢,她三房就是在爲蜀王辦事,在爲朝廷辦事。
無論怎麼說來,哪怕就是三房節衣縮食,都是一筆只賺不賠的大買賣。
“嘖嘖,是三伯母還真是不簡單。”楊清讓低聲說。
“少說話,多看多學。”江承紫說。
楊清讓也沒說話了,平時雖然讀了不少史書,亦聽母親教育過許多名門的事與規則,但都不如今日這般來得精彩。所以,他繼續端坐看一干人等表演。
李恪聽三夫人講完,便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問:“你是要代表楊氏三房?”
“回稟蜀王,正是。”三夫人說。
“老三媳婦,你這是做什麼?”老夫人不悅地喝道。
三夫人只是看了看老夫人,說:“爲天下百姓盡一份兒心力,這也是楊氏名門的社會責任。”
“好,好,好得很。”老夫人強行擠出笑來,這一句讚美都說得猙獰可怖。
三夫人假裝不懂,對老夫人盈盈一拜說:“多謝老夫人讚美。”
老夫人的柺杖重重地打在地上,然後坐了下來。
“既然如此,我便代表朝廷,代表天下百姓多謝楊氏三房這份仁心。”立刻朗聲道。
“多謝蜀王給楊氏三房這個機會。”三夫人盈盈一拜,說,“我們三房向來節儉,節衣縮食,存了些許存糧。今次,我楊氏三房亦不捐什麼銀錢等不能吃的,徑直捐出三十石粟米,十石大米。”
三夫人朗聲說,話語驚飛樹上的一羣鳥雀。
與鳥雀一併飛起來的,還有在場每個人的心,現場每個人基本都臉色大變,但現場死一般寂靜。
“嘖嘖,三十石粟米,一石相當於一百八十斤,三十石那就得是五千四百斤,還得再加上十石大米。三房真是有錢。”楊舒越不由得低聲跟楊王氏說。
“三嫂可是我們妯娌裡陪嫁最多的。當年若非門第不夠高,就憑她家的錢財,也斷不可能嫁給三爺。”楊王氏低聲回答。
“她這一手筆也是夠可以的。憑她的兩面三刀,竟然不怕得罪衆人,她平素最怕得罪老夫人,我看她這事,老夫人八成是要怒的。”楊舒越繼續說。
“今日的三嫂到底不一樣,你是沒瞧出來,我是女人,我一見到她就直覺她變了。”楊王氏低聲說。
江承紫這纔想起在祠堂裡,三夫人不懼老夫人說了那一番話,那一番話明顯就是在幫她,幫六房。看來,三夫人不是笨人,知曉昨日那那般落井下石卻偏偏就是在救三房。今日,才這般投桃報李。當然,這裡不排除她爲楊氏三房謀劃的私心,畢竟如果不抓住今日的機會,無論是靠楊氏六房還是大房,三房都不可能讓朝廷知曉他們的存在。
但是,若是敢爲人先,做人表率,爲朝廷爲百姓做事,這必定是會被嘉獎的。
三夫人,果真厲害啊!江承紫不由得仔細看看這三夫人,與前些日子裡的斤斤計較相比,這眉宇間更清明,雖是普通婦人,但其風姿裡裡外外都是名門養出的貴氣。尤其是那眸光坦蕩得很。這眸光竟然讓江承紫想起不合時宜的一句“無可牽絆便無可畏懼”。
至於老夫人先前就氣得不好看的臉,現在更沉得像是鍋底,恨昨日就不該與那九丫頭賭氣放三房一馬,讓他們有精力跑到這裡來搗亂。
當然,最苦逼的是沒啥眼力勁兒的三老爺。三夫人那一席話一出,原本站在三夫人身後的他踉蹌了幾步,被自己小兒子扶着,臉色刷白得嚇人,嘴脣哆哆嗦嗦沒說出話來。但他內心在哀嚎:“這這這,這是要敗家的節奏啊,這敗家娘們兒,雖然陪嫁很是豐盛,這幾年,三房在她的手裡過得風生水起,並且她好幾年前就開始着手收糧食,三房的糧倉裡裝得滿倉,但再多的錢財糧食,也不能這樣幹啊?”
可是,他能怎麼樣?即便他再怎麼心疼,也是不能跳上前去說“我反對”啊。因爲這事表面上是榮耀的事,是天大的好事,是會受到朝廷嘉獎的事。他若上去反對,不但讓人笑話,還讓這樁美事不美了。
所以,他一個字也不能上前說,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踉蹌幾步,穩住心性,不斷地在心裡告誡自己:回家再收拾這敗家娘們兒,回家再收拾她。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三老爺在位置上坐着苦逼。
各房且都在心裡咒罵:好你個三房,仗勢你夫人嫁妝多,就肆意揮霍,一下子捐這麼多,你們倒是把好事做了,我們別的房能不做嗎?不做的話,別人怎麼看我們?
而且最讓衆人感到憋屈的是人家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衆人會記住是他們牽頭,做了表率,就是朝廷的嘉獎聖旨下來,也是他三房的榮耀。他們不是一個,即便捐得比三房多,也只是錦上添花,無濟於事。何況,這各房沒分家,楊氏的收入都歸老夫人管,再按照各房的人數比例,每月撥給一些銀錢過日子。各房的日子好不好過,看的全是陪嫁的嫁妝。
這數來數去,嫁妝最豐厚的就是三夫人。而最有錢的,除了在外做官的大房,不能算作楊氏的駙馬之外,就是三房最有錢。
這事辦得噁心啊!
各房在心裡紛紛咒罵,卻又不好發作。
人家這是好事啊,你若發作,你算什麼事?
這又是一羣打落牙齒和血吞的主。
當然,這件事裡最高興的就是李恪與張司直。
原本兩人以爲三夫人這時站出來是案情有變。張司直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天地良心他這幾日爲了楊氏這邊的糟心事,真是勞心勞力,夜不能寐,頭疼死了。自家公子還要跑來一通指示,並且將自己的護衛也撤換成張氏子弟。
天地良心,他真心懷念在大理寺按時上下班的好日子,至少睡眠是保證了的。
在這個地方,真是瘟神一堆,沒有哪個是好糊弄的。
張司直覺得自己在這裡像是個政客,倒不像個執法者了。可是,能有什麼辦法,自家公子和蜀王都不約而同地說:“此次入弘農,最重要的是利益最大化。”
就因爲這“利益最大化”,他是絞盡腦汁都沒啥把握,不過,幸虧聯盟自己窩裡橫,幫了他一把。
可是,就在把一切理順,開始收網的時候,這一直作壁上觀的婦人跳了出來。
不過,張司直聽到她要捐錢捐物給朝廷,一切的釋然都放下,旋即便是高興起來。無論三房捐什麼捐多少,那一批既想要利用救災脫罪,又不想兌現承諾的老傢伙們都不得不捐。
張司直不由得認真看了看這婦人,眉目清秀,眸光安寧,捐米這件事說得也很平靜。也不知是真的在謀算,還是單純地想出風頭。
他可知曉這婦人孃家可是富得流油,富人出出風頭也不是沒有的。
但無論如何,這一招真是好。
與張司直一樣興奮的還有李恪。
他原本以爲三夫人會捐獻些小銀錢,沒想到竟然這麼大手筆,捐出這麼一大堆糧食。如今,朝廷最需求的就是糧。而且,楊氏光三房就捐出這麼多,後面那些老傢伙商議的時候,好意思給的少嗎?
一想到這些老傢伙要大手筆,李恪就特別高興。
“楊氏三房敢爲表率,捐出米糧救助災民。此事,本王必定會如實上奏朝廷,予以嘉獎。”李恪朗聲說。 щщщ ★t tkan ★c o
三夫人盈盈一拜,說:“蜀王不必勞心,此事乃我楊氏之人分內之事。所捐之米,明日就可出庫裝車,還請蜀王派人查收。”
“三夫人深明大義,品行高潔,然馨德之事,必定要嘉獎且傳頌。你楊氏三房就莫要推辭了。”李恪說。
“那民婦代表三房多謝蜀王。”三夫人又略略屈膝一拜,施施然回到了座位上。
“我們也噁心人一把?”楊王氏低聲問楊舒越。
“夫人開心就好。”楊舒越回答。
“哈哈。”楊王氏掩面笑。
“各位,看到楊氏三房這般,本王非常開心,全國上下,團結一心,衆志成城,定然會戰勝困難,迎來太平盛世。”李恪慷慨激昂地說。
楊王氏卻是回頭瞧了瞧江承紫,低聲問:“我們要不要玩?”
“阿孃開心就好。”江承紫掩面笑着說。
“那好。”楊王氏笑了。
然後,楊王氏施施然站起身,表示深受三房高潔品質的感召,也要爲救災盡綿薄之力。只是六房財力單薄,只是在蜀中種植茶葉,製作新茶,又做了些設計珠釵等匠人之活,有些許銀錢,因蜀中稻米甚香,於是置辦了點米麪,讓暮雲山莊的車隊押運回了弘農。今番算一算,除卻家庭開銷,也能省下一二,便全然捐了。
“楊氏六房捐大米三十石,麪粉二十石。”楊王氏朗聲說。
衆人一片譁然:“三十石,還是大米,這,這是——”
所有小聲議論的人都沒有繼續說下去,沒有說出這是“瘋了嗎”這樣的話。大家都緊緊地記住:這是好事,不能搗亂。
“本王在此代表朝廷,代表天下百姓,多謝楊氏六房。”蜀王還是很公式化的感謝話語。
楊王氏笑着說:“要感謝,得要感謝我三嫂了,她讓我六房茅舍頓開,頭頂清明。”
“你們楊氏都是這樣大手筆,還謙虛,此等品質真不愧千年望族。”張司直也是笑了。
“多謝張司直誇獎。所捐獻之物皆在弘農暮雲山莊倉庫呢,明日一早,我就派人前往暮雲山莊去辦手續,裝車,還請張司直或者蜀王派人接洽。”楊王氏亦是盈盈一拜。
“定然。”李恪也是略略低頭回禮。
各房現在內心各種咒罵,三房與六房也是一併罵了。
正在罵的當口,人家大房也出來發話了。大夫人拿着念珠也跟六房大同小異說是受了三房感召,也要節衣縮食出一份兒心力。
最後,人家大房也是大手筆捐了五十石麪粉,三十石粟米。
其餘各房已經沒心力去咒罵了。偏生楊師道還上前,說:“作爲楊氏十二房,他是不是應該也出一份兒力?”
先前就心臟都快受不了的各房,這會兒差不多都麻木了,但還是有人跳出來說:“駙馬爺,你要捐,也不該在這裡跟我們一併了,你得回去朝廷捐,感召一下朝廷各個大臣。”
“對對對。”衆人附和。
大家都有這樣的心理:死也不能只死我啊。
“好吧,那我就聽大家的建議,回去感召一下朝廷大臣們。”楊師道聳聳肩,一臉嚴肅。其實,他特別想要笑。這麼多年,他從來沒看到過這麼好玩的事,他甚至已經想着回到朝廷做這件事噁心朝廷各大官員的情景了,那真是想想就是莫名暗爽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