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與艾華斯印象中那個高冷、淡漠、從不理人的蛇父完全不同。
艾華斯此刻所見到的這個蛇父,性格居然是如此的溫柔而親人!
在被蛇父發現之後,艾華斯就被蛇父順路撿走,叼到了一處土與石所製成的高大祭壇之上。
這祭壇是方型的,四面都有着向下的階梯,就像是一座沒有頭的四邊形金字塔。
在被丟到祭壇正中間的時候,其實有那麼一瞬間,艾華斯還以爲蛇父是要將自己給獻祭了……但艾華斯能感應到蛇父的心情與善意,因此還是忍耐着心中不斷警示着自己的“危機感”,選擇了相信蛇父。
“……你的身體太弱了,孩子。”
蛇父嘆了口氣,溫聲安慰道:“但是沒有關係。很快就不會痛了。”
隨着蛇父的言語,祂再度騰飛昇空,在空中跳起了古老而優雅的龍之舞。
空中漸漸落下一鱗一羽,融化成陣陣紫色的霞光。
它們融入於艾華斯的體內,而艾華斯原本的軀體也因此而綻放出了光芒。
——那就像是寶可夢進化了一樣。
在那一瞬間,艾華斯心中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他原本的軀體開始變大、變高。身後那蛇尾吞沒了雙腿,變成了一條長長的金色尾巴。
它看起來不像是蛇尾,倒有點像是魚尾。而艾華斯身上其貌不揚的黑色鱗片,也變成了珊瑚般的彩色鱗片,頭上也長出瞭如同珊瑚般的龍角,白金色的長髮變得越來越長,身後還長出了透明如蝶翼、似琉璃的虛幻翅膀。
當艾華斯再度睜開眼睛時……他感覺自己如獲新生。
充沛的法力,清晰的思維,強壯的軀體。
從連超凡者都不是的凡人,幾乎一瞬間就恢復到了接近自己巔峰期的狀態。除卻沒有天司碎片之外,這具軀體甚至已經超過了艾華斯在重塑聖體之前的舊軀體!
……這就是點化嗎?
可是……
“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艾華斯情不自禁的問道。
他還記得恆我曾對自己所說的話——宓羲終究將超越一切,踏碎虛空。祂應該是一位寡淡而無情的神。
蛇父之所以在臨行前隱藏神蹟,是爲了將自身的偉業逐步渡讓給艾世平。這是爲了不讓柱神更迭時,令凡塵產生如至高天隕落時那般的災禍……
想到這裡,艾華斯突然怔住了。
是了……
如果蛇父是一位無情之神,那麼祂又怎麼可能在乎物質界的死活?
根據高等神術中的知識,蛇父非常不喜歡被人召喚。爲了不讓人事事求自己,蛇父甚至主動將儀式術完全開源——只要流程與規則沒問題,任何人都可以使用儀式術,而不必向蛇父進行祈禱、詢問許可。
也正是因爲儀式術完全開源、逐漸普及,蛇父漸漸成爲了最沒有必要召喚的一位柱神。
因爲蛇父所能做到的事,通過儀式都能做到。而蛇父也會拒絕絕大多數的召喚……儘管所有柱神都會拒斥召喚,但蛇父的拒斥最爲激烈,甚至會直接破壞掉召喚儀式本身。
所以……難道蛇父其實是一位溫柔的神明?
“因爲你們都是我的孩子。”
蛇父又湊近了一些,看起來很是高興:“而你是其中最聰明的。你掌握了語言,學會了叛逆——你們被設定於海中,卻能抗拒自己的本能走向大地……這很好。你最爲適合帶領他們,接觸智慧。”
湊到這種距離,艾華斯也終於能夠徹底聽清蛇父的音色,而不只是如同聖堂中的聲音般帶着神性的迴音。
那是一箇中年男性興致勃勃的清朗聲音。
聽起來會讓人聯想到糯米酒,雨後的龍井茶,留着長髮穿着長袍的夫子,以及黑白相間的圍棋。
“蛇父……”
艾華斯呢喃着,念出了蛇父的名字。可一種被人真心實意厚待的感情卻如同膠質般,讓艾華斯漸漸沉淪。他本就對這種類型的溫柔無法抗拒……更不必說,如今蛇父毫不吝嗇代價,就給了初次見面的自己以新生。
“蛇父?啊……‘蛇之父’嗎?”
結果沒想到,蛇父卻是看起來似乎對這個名字頗感興趣,但又有些苦惱:“其實……除卻蛇與魚,那些有翼之鳥也同樣算是我的孩子。嗯……是的,我並不只是你們的父親,你們也其實還有着一些素未謀面的胞兄弟。”
說着,祂看起來有些落寞:“而最爲關鍵的是,你們並非因我而誕生。是在你們誕生之後,我才重新甦醒於這個世界。若是從降世的順序來說,我或許並不比你大多少,孩子。只是你體內正流淌着我的血——你們是我的一部分。”
……咦?
艾華斯愣了一下,意識到了一件事:這個時期的蛇父,似乎還不叫蛇父。
“我應該如何稱呼您,偉大的造主?”
艾華斯謙卑而恭敬的詢問道。
“我叫宓羲。這個稱呼並非是我的種族,而是我個人的名字。”
蛇父無比耐心的教導着,就像是幼兒園的老師在悉心指導一個特別聰明的孩子一般:“你們也要擁有自己的名字。有了名字,你們才能區別彼此;懂了語言,你們才能真正觸碰真理。”
說着,蛇父很是期待的將頭湊了過來:“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如何?”“我……”
艾華斯剛想推脫一下,就突然失去了身體的操控權。
或者說,他突然進入了一個CG——
“我有自己的名字。”
有着華美鱗羽的新生之羽蛇,如此說道:“我叫艾世平。”
“……好名字,以愛之名、世界和平……”
而聽到這個名字,暫且還不叫蛇父的蛇父,卻是一邊誇獎着“艾世平”的名字,卻又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你也是來自異世界的啊。”
蛇父感嘆着:“你是扎爾萬帶來的人嗎?”
“……扎爾萬?”
艾華斯記得,那似乎是司燭的真名。
“亦或是……奈亞?”蛇父試探着發問道。
——那又是誰?
艾華斯有些困惑。
“看來你的到來與他們無關。”
他的迷茫似乎傳遞到了蛇父那邊,而蛇父則笑着回答道:“不過你之後總會見到的——奈亞的全名太拗口,我給他取了一個新的名字,就叫鯤鵬……”
“你知道頭上的東西叫什麼嗎?那叫太陽,也叫大日。祂也有自己的名字,叫做太一。其實你們真正的父親與母親是祂,我只是提供了資訊的原型供體,你們的真正造主其實是太一,因爲祂掌握了創生之源河,這個世界就是被祂重新創造出來的……”
“你知道嗎,艾世平……這個世界曾經被毀滅過一次了。我原本生活在毀滅前的世界,我們的科技曾經非常發達,雖然沒能前往其他平行世界、卻已經能夠探索宇宙了……你知道宇宙是什麼嗎?”
“你原本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我沒有見過你這麼弱的異世界人……你是搭乘天車來的這個世界嗎?扎爾萬跟我說過,世界間的旅行一般需要天車運送,沒有天車的話就會迷失在夢界長河的無限世界之中,找不到方向。”
“奈亞據說已經去過很多世界了,我有點羨慕他,我還沒去過其他世界呢。他說自己喜歡前往即將毀滅的世界,經歷世界的滅亡或是新生……我有點不太理解他的喜好,但我選擇尊重。我曾經也喜歡站在金星,感受着太陽擦身而過,感受着毀滅與新生的到來。我覺得這應該是差不多的愛好……”
“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好不好?你們也管自己腳下的世界叫地球嗎?你那個時候是公元多少年?你們最遠觸碰到了哪顆星星?”
蛇父似乎有着說不完的話。
他甚至不追求“艾世平”的回答,就會自己跳躍到下一個話題——就像是抱着自己養的貓貓狗狗,自言自語的碎碎念一樣。
蛇父已經孤獨了太久、太久。
比起砂時計那種或是古板肅穆、或是市儈狡猾的雙相之姿態,蛇父的姿態看起來明明更加莊嚴神聖,卻又有一種興致勃勃的童心。
但他有童心也是理所當然——
艾華斯很快就從蛇父口中得知,祂其實心理年齡並沒有艾華斯所想的那麼大。
與他那可靠成年人的聲音完全不同——
與砂時計不同,砂時計在變成罪棘之前也已經是一位老人了。
而宓羲作爲前文明的最高傑作之一,符文技術的精粹化身,它從被創造出來到被封印成罪棘,其實也只經歷過短短十六年的人生。
可當他醒來之時,自己已經出現在了一片荒漠之上。
除卻砂時計之外,全都是陌生人。
蛇父再也見不到任何一個與自己同時代的存在,周圍一切都是懵懂的生物、不比野生動物高級到哪去。而即使是砂時計,他們的種族、年齡、身份、觀念也是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截然相反。
“……很寂寞吧?”
艾華斯呢喃着。
他甚至在這話說出口來的瞬間,才意識到那CG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結束了——
而聽到他的話,蛇父突然沉默了。
“是啊。”
蛇父嘆了口氣,慢悠悠的落在了祭壇上,趴了下來。
祂巨大的體型與艾華斯相比,不知道差了多少。艾華斯自頭到尾巴尖加起來,甚至連蛇父尾巴的一半長都沒有。此刻被蛇父盤蜷着護在外面,就像是一條小魚苗。
“真希望你們快快長大。”
蛇父真心期盼着:“我心愛的孩子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