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傍晚。
晚霞把遠方的天空鍍上了一層金色。走在夕陽下的鄉間土路上,放學回家的衆人,心情甚是愉快。
火箭剛剛還從路邊的草叢裡,抓住了一隻體型很大的蟈蟈。此刻正和小夥伴們比劃着,結果引來了衆人哄搶。
只可惜,蟈蟈在衆人的爭搶中,迅速逃脫了火箭的控制,帶着一抹綠影,飛入了身旁的草叢裡。
見此情景,一夥人嗷嗷的撲上去,試圖把逃跑的蟈蟈重新抓回來。
可惜蟈蟈行動迅速,眨眼間已經藏得無影無蹤了。衆人搜尋無果後,一個個狼狽的從草叢中爬了出來。
彼此打量了一下對方的狼狽樣,又都連忙低頭,手慢腳亂的清理起褲子上粘着的草籽來。這玩意如果跑到衣服裡,將會非常的刺撓人。
“看我發現了什麼!”趴在草叢中的何自業。此刻正撅着屁股,往外遞着什麼東西。
離何自業不遠的李業丹連忙伸手接過,拿出來衆人一看,原來是幾株鮮嫩的草菇。看樣子剛剛長好,傘柄都還沒打開。這玩意帶回去要是用豬油一炒,將會是一道非常美味的下飯菜。
看樣子,這羣草菇的數量還不少。何自業興奮的一直往身後遞着採下來的草菇。見此情景,小夥伴們也都停止了打鬧,紛紛上前幫忙。
一番忙碌下來之後,足足採了有四五斤的新鮮草菇。大家都很很高興,迅速圍坐在一起,瓜分掉了這一堆意外收穫。
剩下的的路程,甩開步子,孩子們十分鐘不到就回到了村子裡。在路口大家各自道別,約定明早一起去學校後,就如鳥獸般散了出去。
站在原地想了一下,何安澤就決定晚上去爺爺家吃飯。好幾天沒看到爺爺了。自己也有點想了。
爺爺作爲村裡十里八鄉有名的老木匠。手下常年帶有十幾個學手藝的年輕人。爺爺最拿手的是做壽材,也就是棺材,而且一做就是幾十年。
以至於,周圍十里八鄉的老人們,能在去世前託爺爺給自己打一副上好的壽材。那是最值得掛念的事情了。當然,如果能選用長在運河岸邊的水曲柳做主材,那就更好了。
所以經常有農家漢子,帶着各式點心,掛着淳樸的微笑,叔叔大爺地拉着關係,央求爺爺給自家年邁的父母打一副上好的壽材。
對於這些。何安澤不是太關心。對他來講,感覺印象中,自己的爺爺就沒拒絕過什麼人。他比較感興趣的是這些人帶來的各種禮物。
點心,雞蛋,麥乳精。是那個物資匱乏年代裡,難得的美味。作爲爺爺的大長孫,這些東西有一小半都進了何安澤肚子。這也可能是何安澤從小長得比同齡人更壯實的原因吧。
晚上去爺爺家,其實還有一個事情。自己的新課桌還缺一把鎖釦。在爺爺的木匠鋪,各種木工工具一應俱全,鎖釦也是不可或缺的東西。
在爺爺家那間熟悉的工具房裡,各種鐵釘,鎖釦,卯銷應有盡有,光鐵釘就不下四五十種。從最小的牛毛釘,到一公斤一個的壽材上用的棺材釘,何安澤閉着眼都能數的過來。
而作爲木匠世家的一份子,何安澤對木工的那套流程很是熟悉,知道給課桌按一個鎖釦需要用那些工具和器材。
至於安裝,何安澤那更是手到擒來,從小就在木匠鋪玩耍,這類初級木工活,自己做的並不比爺爺帶的那些徒弟差。
想到這些,何安澤在拐上了向南的土路。前面幾百米外的那排莊子裡,靠近東面莊頭的那幾棟最高大的房子就是爺爺家。因爲人多,那裡永遠比別的地方都熱鬧一些。
鋸木頭的嘩啦嘩啦聲,刨木頭的斯拉聲,鑿鑿子的啪啪聲,間或還傳來談話的說笑聲,永遠是這裡的主旋律。一羣壯小夥子們,年復一年地在這裡揮灑着青春的汗水。
在九十年代的農村,有一手木匠手藝,足夠這些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在鄉里給自己找個稱心如意的老婆了。所以,任何時候,爺爺的手底下都不缺學手藝的年輕人。
“呀,這不是小安澤嗎?是去你爺爺家嗎,來,坐你二舅後面,我帶你。”一個典型的農家漢子,騎着一輛破舊的二八大槓,停在了何安澤身旁。正一腳支着地,向他發出了善意的邀請。
看着車子龍頭上掛着的糕點,何安澤就已經明白了,這又是來找爺爺辦事的。
既然是自己人,那也就不客氣了。一個鎮上的,七拐八拐地總能攀上親戚。所以很有禮貌的叫了聲二舅後。就一屁股跳上了來人的自行車後座。
後者應該很是高興,腳一撐地,接着男人弓起身子,使勁的踩了幾腳自行車的腳蹬。自行車就沿着坑坑窪窪的土路,蹦跳着跑了起來。
幾百米的距離,說話間就已經來到了家門口。從車子後座跳下來。何安澤還不忘撿起掉落的幾朵蘑菇。
身旁最大的一幢草棚下面,是木匠鋪的主要工作場地。橫七豎八的堆放着一些木料,還有幾付處於不同拼裝階段的棺材,擺放在靠裡的地方。
爺爺高大的背影從一堆木頭後面轉過來,來人馬上從自己的上衣裡,掏出剛買的香菸,撕開包裝緊走兩步迎了上去。趕到爺爺面前後。雙手恭敬的遞上香菸,接着麻利的划着火柴幫爺爺點上煙。
忙完這一切,來人才開始介紹自己,期間還特意把親戚關係攀上。然後才說明來意,這時候早有手腳麻利的小徒弟走過來,收拾出談話的空地,招呼爺爺他們坐過去談話。
見此情景,何安澤和爺爺打了聲招呼後,就自顧自地向工具間走去。他要先找齊明天要帶的工具和材料。
還有,自己存在那裡的給弟弟做的禮物還沒做完。弟弟生日馬上就要到了,需要趕在生日到來之前完成。
迎面遇到了自己的一個本家叔叔,何安澤連忙打招呼,喊了聲二叔。
這是跟着爺爺學習木匠手藝最長的一個徒弟了。平日裡和安澤的的關係非常的好。很樸實憨厚的農家漢子。
現在已經出師自立門戶了,只是可能手藝不精,經常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要跑回來回爐重造。甚至有的時候,還要麻煩自己的爺爺親自跑一趟。
“小安澤,幹嘛呢?”叫二叔的胖子開心的問到
“我來找一幅鎖釦,明天給我在學校的課桌裝上鎖。”
“二叔幫你找。”胖二叔估計又在這裡解決了自己遇到的問題,心情美的很。主動帶着安澤去工具間找東西。
工具間的空間很大。四面都豎着一人多高的隔斷,各種工具分門別類地碼放在那裡。隔斷最底下幾層是放鐵釘的地方,各種規格的鐵釘螺絲釘數不勝數。
何安澤在一個隔斷裡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螺絲。而胖二叔也幫自己選了一個綠色漆面的鎖釦,很小巧的樣子。
從何安澤手裡拿過螺釘,試了下和鎖眼的匹配度,看着沒問題後,拍拍後者的腦袋,就一個人走了出去。
何安澤把工具和材料又覈對了一遍,然後才找了張舊報紙,把所有的東西包好放在了一旁。
今天晚上沒有停電,工棚裡幾個一百瓦的燈泡點亮起來,讓整個場地變的如白晝一樣。何安澤從角落裡的一堆木頭下面,掏出自己的作品仔細打量了一下,就想到了下一步的工序。
這是一塊長方形的木頭,何安澤準備把它做成一支步槍,送給弟弟。現在這塊木頭上已經被他雕出了步槍的大概輪廓。
下一步他打算等一下,找爺爺的那個徒弟,幫自己把周圍多餘的地方用線距鋸掉。然後自己再用砂紙打磨掉毛糙的地方,就算大功告成了。
“哥,你在這裡幹嘛呀?”何安洋的聲音從背後響起。肯定是自己天黑還沒回去,外公打發弟弟來前面看看是不是來這裡了。
“呀,哥,這是什麼東西啊,我看看!”看來是藏不起來了。何安澤把手裡的半成品遞給了自己的弟弟。
“槍!哥,這是你做的嗎?我也要。”在這個缺乏玩具的農村孩子們眼裡,有一支像樣的玩具絕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本來就是我做了送給你的,只是還沒做完,你等兩天,等我做好了就送你!”
“哥,要不我去找人幫忙,把多餘的地方鋸掉,打磨一下就可以了,不用等那麼久。”木匠世家的傳承,讓何安洋老練的判斷出剩下的工作量。不等自己哥哥的意見,就扛着木頭找人幫忙去了。
何安澤看到跑遠的弟弟,很是無奈。看來自己親手做出來是不可能了。不過反正也是送給他的,看到弟弟高興就好。
在吃飯前,自己還要挑一把稱手的鐵鍬。明天的大掃除,他需要帶一把鐵鍬。
作爲鎮上鼎鼎有名的木匠作坊,普通的農具也都和別人家的不一樣。比如靠牆放着的幾把鐵鍬,鍬柄是用刺槐樹製作的。筆直的鍬柄被打磨的油光水滑,隱約泛着包漿的色澤。
鍬刃也被工具打磨的異常鋒利。這種工具使用起來,非常的順手。挑一把自己合適的放到一邊。何安澤就去找弟弟看看做出來的作品效果如何。如果效果好,他打算自己也做一把。
不遠處爺爺正和自己從來沒見過的二舅相談甚歡。指着手邊不同的壽材給男人介紹着。男人也不住的點頭,顯得很是高興。
看見爺爺的煙快吸完了,連忙又掏出自己的香菸,殷勤的給爺爺續上。沒找到安洋,何安澤也就沒再找,估計又不知道跑那個角落裡了。
隨便找了塊刨好的板材,拂去上面的刨花。然後輕輕地躺上去,感受着背後傳來的絲絲涼,很是舒服。不知不覺中,跑了一天的何安洋就睡了過去。